「为什么要救我?!」

「不应该救我的!」

「这么......多年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滂沱雨水打在杂乱无章的胡渣上,还有男子扎起的小马尾跟中分浏海。

该说的话从那时起就没说过,如鲠在喉,脸上尽是生无可恋的神情。

原来如此。

原来从没有人愿意倾听是吗?

「看著我的眼睛。」冷冰冰的语调。

说话的人以禅杖顶端抬起跪地男子的下巴,那副看起来用了许久的黑框眼镜顺势滑落,

啪——

右边镜片缺了一角,还有些磨损。

「严、灿、植。」字字说得冷静却铿锵有力。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

「灭过,在你们的世界里,通常称我为,『佛』。」

「哈、少开我玩笑了!」拾起坏掉的眼镜戴上。

天晓得,居然还有人会在他将要告别世界的前夕,开这种常人无法消化、近似于疯子的笑话。

天晓得。

灭过用他清澈明亮的双眼注视严灿植,仿佛这么做能够参透他的人生。

没错,他的确参透了他的人生。

三十四年来,物质上无忧无虑,但心里没有任何踏实一块,全都像沼泽一样,一旦被悲伤踩入就会一起陷入泥流僵局无法自拔。

渐渐地,严灿植明白了。灭过说的是真的。

那把正在灵动并发出清脆铃铛声响的禅杖,闪现刺眼金光。

「原来,连神都要来迎接我了。」严灿植这么想。

「灭我,冷静点。」灭过望向手上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量。

「你、为什么要自杀?」

加剧的雨势也跟著染深了那身酒红西装的色调,绸缎布料紧紧贴在硬实的身材上,雨珠沿著灭过精致的轮廓从下巴滴落。

「太痛苦了、」

「没有人可以理解我、」

「全都、」

「一样自私、」

「可是我杀不了他们、」

「那就、杀死我自己吧!」

严灿植冲向铁栅栏,旋即一道巨大轰鸣打在眼前,受到惊吓的他止住步伐。

「还不到你该死的时候。」灭过将灭我禅杖抵住地面,所有电流绕过严灿植被灭我吸入,一声惊天动地的熊鸣。

「今天你是死不了的。」

被悲伤消耗过量体力的严灿植不支倒地,晕了过去。

眼前一片蔚蓝汪洋,穿著一袭白色洋装的女子在沙滩上雀跃地向前奔跑,只手掩著草帽帽簷深怕它被海风吹走,海鸥越过头顶,她回眸一笑,对著跟在身后的男人大喊。

「严灿植、严灿植,快一点!」温和的笑声在空气中漫开。

如果快乐能够这么简单,那就好了。

接著是一些零碎片段,他们从国小到高中的毕业典礼、初雪时接吻、在图书馆偷吃零食、秘境露营上床、开车在浩瀚无垠的公路上、夜晚在汉江踩鸭子船,还有最初那句『我喜欢你』。

画风一转,严灿植伸手想抓住那个女人,但她却没入海中,只剩漂浮在水面上的草帽。

刚刚的那张笑颜,原来是最后一次看见了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早点抓住的不是吗?

 

「李允熙!」严灿植醒来。

原来只是一如既往的梦。

严灿植摸到被搁在枕头旁的黑框眼镜,戴上,完好如初。

「也是,如果是佛的话,应该也要有这点能耐吧。」

恢复视力后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棕熊,还有躺在牠肚子上的男人。

「身为佛、有一只超级大熊当宠物,应该也是合情理的吧。」严灿植沉思。

灭过像个初生婴儿一样,侧睡在灭我的大肚腩上。

虽然灭我的打呼声有点大。

严灿植下了床走向吸引他的那一端,沿途经过灼热壁炉,火焰正抬升至最高点,干柴劈哩啪啦作响。

从长廊的窗户向外看去,虽然有些雾气和夜色之黑遮挡,但仍是显眼易见的绿意在墙外蓬勃盎然;植物的恣意发展也不只在墙外,长廊的尽头便有些藤蔓攀附。

外头还有雨丝轻舞。

越过长廊,连结著几十坪的植物园,不全然是花,更多的是蕨类、草和树木,照这样看来,整幢建筑就是以植物园作为基础建设,只是在里头多摆设了日常用品罢了。

白色斑驳的墙壁、偶尔运用玻璃落地窗作隔间,再也没有其他色调出现,房屋主人的性格似乎完全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严灿植此刻的心灵,似乎被这样原始纯洁的景象净化了。他闭上眼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是百分之百的芬多精呢,但......貌似凑合著一点焦糖味?

鼻子寻找那股甜味的来源,再度睁眼,是刚刚那只熊。

吓得严灿植倒退好几步。

灭过从灭我的背后走进画面,那张脸跟平易近人真的是一点也扯不上关系。

尴尬的严灿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笨拙地说著似是而非的话。

「谢谢你帮我......」手指著鼻梁上的眼镜,话都还没说完,灭过便开口:「你不会以为是我帮你修的吧?」

「呃......」还未结语,话再度被抢了过去。「身为佛怎么可能会帮凡人做这些乏味的事。」

灭过是有底气的。

虽然靠在灭我身边,他看起来就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孩,但好歹他也是个一千四百多岁的佛了。

「那是我拿给眼镜行的老先生修理的。」

灭过转身双手环胸步向来时的卧室,灭我化成小熊仔一走一跃跟上前,严灿植立马抓紧脚步。

「李允熙是谁?」

「......什么?」

「你刚刚做梦时不停喊叫这个名字。」

严灿植坐在沙发上看著自己的脚趾头不语,手指甲紧紧箝进椅皮。

良久。

「是曾经的恋人。」

「为什么要自杀?」灭过想起严灿植当时在顶楼的回答,又补上明确一句:「我是指为什么有忧郁倾向。」

「因为是我害死她的。」

「是我害死她的,所以我活该去死。」

灭过冷眼看待严灿植。

「所以最终只能选择逃避、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只有这样大家才都能解脱不是吗?」

「看著我自暴自弃的父母、不相爱的老婆,只要我一死掉,大家就都能解脱了!」

「真的没有了?」灭过后仰倚靠在灭我身上。「可以重新活著的理由。」

「没有了。」坚定的语气。

「那么、就让我来帮助你化为无吧!」

灭过的手划破稳定空气,向前跃进,手上霎时多了禅杖,风压在他的脚边爆开来,金色红色光芒迸发出火花,速度快得惊人,一下子就来到了严灿植跟前。

但故事往往不会了结在第二章。

银光闪耀,一团云雾弥漫在卧室里,灭过恍然缺了可视范围。

「别来无恙。」灭过眼角抽动。

空气中忽然浮现一个前倾的身影,

那人的样子越来越明朗。

四秒、三秒、两秒、一秒,著地。

 

嘣!

 

此时严灿植的耳膜承受著极大的压力,因为卧室里乱窜横飞的气流。

所有人的头发都逆风曳动。

一瞬,严灿植才看清了灭我禅杖和白羽扇正相互抗衡抵成十字状,场面混乱,倘若接下来腾空的灭过动起真格,处于下方的缘起势必会止不住地向后退惨遭一击暴打。

毕竟白羽的灵力是零,它真的只是散热道具。

可缘起并不会,因为灭过明白缘起断不可能无事找他麻烦,劫走他的阶下囚。

嘶——嘶——

缘起死死贴著地面的鞋底正发出卑微的摩擦声。

「放下白羽吧。」

「放下灭我吧。」

他们异口同声。

气压逐渐减弱,架在白羽上的灭我禅杖被灭过往后一甩,转瞬成了那只柔软的小熊瘫在桔梗花丛里。

果然灭过最喜欢的还是桔梗了,唯一出现在卧室的花种。

灭过从半空中缓缓降下,漫不经心地看著缘起,仿似方才只是竹马们的打闹游戏。

严灿植看傻了眼。

「时辰未到。」灭过明白缘起的意思。

「我知道,玩玩而已。」刚刚,才不像是玩玩而已。

「沙发上这位美术系大叔。」缘起将白羽扇插进后颈处的衣领口:「我们来把故事做个了断罢。」

「嗯?」严灿植抬起美术系脸孔。

缘起转身,从袖口抽出一把符合他气质的匕首。

剑锋不经意割开空气。

凝视严灿植的左手手腕。

「你们人类经常自以为是,一味地执拗、冥顽不灵,看似深思熟虑的抉择,其实只是自私的结果,热切地装模作样,想要得到的,还是自己心里揣度的答案。最终,那答案还是轮回到自己身上。」

轻松前倾跃起,往严灿植的手腕刺了一下却不见血。缘起沿著刚刚行进的轨道又瞬移回原地,速度之快连残影也没有,严灿植张嘴愣了几秒,但立马回过神。

「允熙的死也轮回我身上了,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我果然还是该亲手结束掉这聚集所有悲伤记忆的一生。」内心消极的人无论如何劝勉还是只有一种想法。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缘起收起匕首:「我指的,是你的父母。」

登愣——

严灿植开始没来由地全身颤抖微弱说道。

「在胡说八道个什么劲儿?」

「所有过错都是我一人造成的。」

严灿植起身步履蹒跚走到缘起面前摇晃他的肩膀。

「你也是佛吧......」

「就算是佛、也能胡乱栽赃吗?」

严灿植瞪大眼睛,最后他还是失了心。

「允熙的死、绝对、跟我的父母亲、没有任何关系!!!」

他其实早已失去了心。

「答案你自己也很清楚的。」

「那令你如此悲伤的来源。」

「那没有任何怜悯的眼神。」

「最终,还是亲手将自己的孩子埋葬在无底深渊了。」

 

 

 

 

连同另一个孩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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