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的鳥啼喚醒了我。

        我拉開帳篷的門簾探頭望一望,雨滴附著在帳篷上,昨晚似乎有下過雨,林間的溼氣令我鼻子有些不舒服。

        手錶上的時間顯示7點半,帳篷裡的同胞們睡得一蹋糊塗。想必應該玩手機到凌晨三、四點吧。

        我踡跼在一隅滑看手機,直到其他人陸續清醒。那時已經快9點了。

        每個人似乎都睡眼惺忪,張晴真也是,額間多了幾條熟睡後的壓痕。

        喫完早餐後,我們將帳篷和一些物品收入行囊裡。昨夜的木柴已經成了一堆焦炭。

        「時間不早了,我們出發吧。」

        張晴真半打呵欠似地喊著,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些疲睏。

        於是,每個人都沉甸甸地背起行囊,一步步往前邁進。

        往前走個幾十公尺後,路面變得更加泥濘、狹小,石頭、青苔也變多了。我們就好像踩在潤滑劑鋪成的石子路上,一不小心就會失去平衡。

        接連的上坡路程使得每個人氣喘吁吁。攤開地圖看,這段坡路將近2公里長。身為登山新手的我,不時一手握緊登山杖、另一手抵著旁邊的枝幹蹣跚前行。像紹威這種體能好的登山能手,大概就跟在加走樓梯一樣、絲毫不費半點力氣。

        幸虧我在隊伍的後面,因此她不會看見我顛躓遲行的模樣。

        終於,路面回到平坦的狀態,正午的陽光也照亮了山林。

 

        小憩一會兒後,我們繼續前行。

        這段路途還算平坦,足足持續3公里多。

        已經下午2點半了,微涼的風和暖陽仍舊在海拔2000公尺的針闊葉混合林中若隱若現。

        「等等我們會不會走錯路了啊?」

        隊伍前面王詠萱的聲音傳入耳裡。每個人都抬起下巴往正前方看去。

        「天啊

        我望著眼前的坡路愣住道。

        「我們沒有走錯,這裡就是好漢坡。等一下拿出繩索,準備爬上去。」

        張晴真對照一下登山手冊的縮圖後,冷靜地說道。

        原本想說繩索只是裝飾用的,殊不知居然會用上場。但我感到十分緊張,有種說不出口的壓力在心頭迴盪著。一方面是這陡坡帶給我的恐懼、一方面則是擔憂自己會在她面前出糗,這兩種壓力令我屏息。

        而此時所有人也噤若寒蟬,樹頭的蟬聲倒是響亮了起來。

        「喔,大家都到齊了吧?你們也來得太晚了吧!」

        兩位領隊老師已經等得許久,同時從在旁的樹叢走出來,他們臉上顯得有些不耐煩。幸好,這趟路程至少有老師帶領;然而,我的惶恐始終逗留在心底。

        「各位,出發吧。」

        她驀地回過頭來,向我們督促一聲。我相信此刻的她同樣備感壓力,然而,從她的臉上卻只看得見勇氣與毅力。

        那澄澈的雙眸似乎激發了我前進的動力。

        在老師的引領下,我們小心翼翼地登上陡坡。我的手有些顫抖,連繩索都抓不太穩。

        「加油啊!」

        「撐住!」

        帶隊老師在旁喊道,我前方的老洪也轉過頭來替我打氣。

        我的目光望向這趨於90度、長50公尺的陡坡,再望向最前方的張晴真。我深吸一口氣,使勁地往上攀爬。

        就連腳都有些站不穩,甚至還幾度差點失去重心;雖然陽光普照,但久雨後的土地仍有些泥濘。每一分鐘就好像一小時,果真是史無前例的痛苦。

        想當初,看見她和他對目的那一刻,我感到難受;她冷落我的那段時間,我備感煎熬。然而,此刻我正在挑戰身心的極限,只要腳沒站穩、手一滑開,我便有可能丟了小命。在這瀕臨存亡之際,昔日的一切痛苦似乎都雲淡風輕了。

        終於,我看見了山巔。在最後一刻,老洪和紹威協力將我拉上坡頂,我亦轉身幫忙拉瑋哥一把。

        登上了旅途的最高處、海拔2150公尺的山頭,即使方纔汗如雨下,心中卻萌生出說不出口的暢快。

        不過,歡喜只維持短短幾分鐘。

        「同學們,準備拿起繩索,接著是下坡,準備好了沒?」

        老師神采奕奕地望著我們,但每個人的臉上的表情瞬間由喜轉悲。

        太陽偏西斜移,抬頭仍可看見一方天藍;但往前望去,卻是一段更為崎嶇的路程。

        就這樣,在繩索的輔助下,我們在坡地掙紮了將近一個小時。下坡的過程中,女生們的驚叫聲此起彼落;至於我,已經沒有叫喊的力氣了,只剩下殘存的恐懼和一肩的疲憊。

        一言以蔽之,就是每個人循著繩索「滑」下山坡。

        我的衣袖、褲管已被染成棕褐色,鞋子的模樣更是不堪入目。

        在這形似凍結的時間內,每個人絲毫沒有分心的餘地。

 

        「恭喜各位,你們已經到達水漾森林了!」

        終於,坡地趨緩,帶隊老師的一句話打破了這凝固的氛圍。

        「後天中午,我會在好漢坡下等各位。這一天半各位請保重,不要亂跑。水漾森林的靈異故事可是很多的唷~

        由於天色漸漸暗下,老師戲謔似地「叮嚀」我們,不禁使每個人心生顫慄。看著兩位帶隊老師的身影攀上剛才走來的坡路,每個人都保持靜默不語。

        「這就是傳說中的水漾森林!?怎麼看起來只是一片剛被火燒過的森林啊?」

        瑋哥忽然直言不諱地喊道,每個人的目光瞪向他。他也立即閉口不語。

        「好了,總之,我們先紮營。這裡看起來有些潮濕,手冊上寫明瞭要到另一端紮營。」

        張晴真指向前方並說著,她的語氣似乎有些疲憊。

        前方正是一條小河,而我們此刻駐足之處便是水漾森林。網路上的照片似乎都是從小河另一端拍攝的。

        我環顧四周,真的就是漫山枯木,毫無生機。也許,正因荒涼的景緻,才能帶給人一種滄桑的美感。

        「天啊早知道不要穿新鞋來了!」

        鄧心婷踩著一灣淺水並叫嚷道。

        帶頭的張晴真卻無比沉默,只專注在手上的那張地圖。

        每個人捲起褲管、一步一步走去小河彼端。往好處想,河水能把剛才一路上的爛泥洗滌去。

        鵝卵石鋪墊的水面上,是林木滄桑的倒影。

        抵達紮營地,我們卸下裝備,搭起帳篷。

        我偶然抬起頭,望見水漾森林的全貌。前面一灣淺水倒映著一排排的枯木,在夕暉下勾勒出蒼涼的詩意。橙黃色的落霞和藍紫色的穹蒼襯託水漾森林的剪影,黑色的輪廓在水鏡中顯得更為清晰。

        我回過頭來,意外看見她的目光同樣聚焦在那山頭的餘暉。她似乎也被這幀美景吸引住了。

 

        初夜,我們升起營火。由於今天格外晴朗,夜空中的星點清晰可見。

        「妳看,好多星星喔!」

        王詠萱同時拍了拍張晴真和鄧心婷的肩膀,我們也抬頭望去。

        果真,羣星滿布,天空形似一匹鑲滿碎鑽的寶藍色絨布,其中的月亮則像是一顆晶瑩剔透的白珍珠。

        營火升起,在黑夜間送來難得的暖意。在火光的映照下,四周的林木彷彿被塗抹上赭黃色的顏料,稍遠的林木則是帶有古銅色,至於遠方的山林,依然是一片墨褐色。

        「今天的木柴好像不太夠,我去森林那邊找看看。」

        張晴真忽然將視線從火堆移向森林那邊。

        「好啊,要小心點喔。」

        「放心啦。」

        陳少凡叮嚀一句,她則拍拍胸脯做回應。

        看著她的身影走入密黑的林中,我感到有點不放心。儘管如此,我還是專注著喫瑋哥從家裡帶來的玉蜀黍。不單是我,每個人皆是如此。每張臉龐在營火堆前一明一滅。

        半小時過了,她還是沒有回來。

        「對了,張晴真呢?怎麼還沒回來?」

        「會不會是迷路了?」

        王詠萱和鄧心婷忽然意識到她還沒回來,慌張地問著。

        「等等這附近都是溼地,可用的木柴幾乎已經被我們拿光了啊

        老洪忽然張大眼睛,放下啃去一半的玉蜀黍,這下才驚覺事情不對勁。

        「糟了!她會不會被困在森林裡啊?」

        瑋哥也應聲說道。此起彼落的問答聲擊碎了夜的寧靜。

        「張晴真!張晴真!聽到的話快點回應啊!」

        陳少凡、呂欣柔站起身子,朝森林的方向叫喊道。

        我的冷汗直冒出。眼看身後那片陰暗幽沉的森林,我擔心她會不會出事了。

        在每個人的叫喊下,森林裡絲毫沒有傳來任何答覆聲,只有我們的迴音在林間迴盪。

        已經晚上8點了,營火恐怕不久後就會熄滅。屆時,將會是一片難以想像的黑。

        情況並不樂觀。晚間的風從樹叢間吹過,帶有一種說不出口的寒意。

        森林深處隱約傳來鴟鴞陣陣的悲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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