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都讀不懂命運的伏線。
就如你沒有進入中文系之前,你永遠都猜測不到,會有一個男人的姓名,會如此深刻地鐫刻在你的海馬體上。
從此以後,生命中處處是他的剪影,古代文學課是他,現當代文學課是他,現代漢語課也是他。日常考試是他,碩博考試是他,你和他的情誼,從4分的填空,最終變成了30分的簡答。
最初始於姓名,最後忠於才華。
他是策劃鬼才,一份糊的不能再糊的報刊,在他手裡重放光華。報社成員披上馬甲,偽裝成熱心觀眾和編輯對罵,萬言長帖引爆民國熱點,這場盛事的風采,依舊能從其試卷分數佔比中窺見。
他是外宣之王,正所謂民眾隔山海,山海皆可平。於是,他和「比喻聖手」周樹人,「白話急先鋒」胡適之強強聯手,一通操作,平了文言文的山,填了孔家店的海。一封《文學改良芻議》,八個斬釘截鐵的「不」字,喃喃在多少中文系考生的嘴邊。一篇《狂人日記》又讓多少中學生頓頓吃素,淚流滿面。
你以為他只是名字很秀,沒想到,多年之後,他又以表情包登頂王者,以另一種方式被人民記住。
但對於中文系的學子來說,唯有一篇《文學革命論》是心頭永遠的白月光,多年之後仍能記起,那份初讀時的迷茫和慌張。
「浪漫」是五四最寶貴的遺產。但「浪漫」和「浪」只有一線之隔,中文系的青春就是一次盛大的反覆橫跳。
捂著心口進去,擦乾嘴角的血跡出來。一堂現代文學史課,一生青春味道的懷戀。
如果說副院長頭簾甩動的弧度扎傷了我的雙眼,他的第一句發言就扎傷了一半學子的心靈。「沒有談過戀愛的人,基本讀不懂現代文學史的作品。」
「花一樣的年級,做花一樣的事情,這個學期,我不會點名。」這是現代文學史課的作業。
之後便是,無數次的曠課,只為陽光下閑逛,吃火鍋,約會和看看春天。這是我給出的答卷。
多年後,我讀起郁達夫《春風沉醉的晚上》,還記得初戀的感覺,如白而肥美的女人的腳,一邊羞恥,一邊渴望著。
即使愛情的迫切給了我一雙迷離的雙眼,但我依舊能看清詩歌的好歹。中國現代詩可以從郭沫若開始,但是你的情詩史不可以。
21世紀已無凈土,容不下一個裸體翻滾四周半,滿地尋求靈感的赤子,十有八九,拘留所會接納你無處安放的自由之魂。而情人的雙耳也不如地球母親年老耳順,能聽得你連用13個感嘆號的「晨安」。
相信我,郭式情詩,可以開創文學史,但收穫不了愛情。這是中文系學長學姐們血淚鑄成的經驗。
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散了。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愛了。
我和茅盾走散了,因為他話多且密,酷愛描寫。專註長篇之餘,還愛長篇三連擊。
你的閱讀速度和茅盾文集的厚度成反比,你的理解能力和茅盾文集的冊數成反比。
茅盾大神,在線教學,手動熄滅少年小說夢。
而每一個中文系學子,最後逃不過「迅哥真香」定律。
人酷,話少,挺時髦。全寫短篇這一點,足夠我粉他一輩子。
別管他三七二十一,打倒就完事了。當代文學史老師如是說。
老師說,先別讀林白陳染王小波。我果斷讀了,這是我第一次遇到性,以一種輝煌燦爛的方式。
老師說,90年代之後的文學不可批評。我果斷選了,將網路小說當自己的研究方向。
老師說,90年代詩歌魚龍混雜。而我選擇愛上其中最臟污的一條魚,選擇成為腰上掛著爛詩篇的豪豬。
之後
有人說穩定是好的,而我選擇了動蕩。
有人說富足是好的,而我選擇了自給自足的貧窮。
有人說瘦和白是好的,我選擇壯實和健康,並努力弄清楚誰從女性的「白」與「瘦」中獲益。
有人說自由和民主是真理,我選擇弄清是誰將自由和民主打造成真理。
「五四」是批判的雙眼和隨時準備挖開舊墳的雙手,是中文系學子腦後最大的反骨。
必要時,發起狠來,連孔子都挖,連魯迅都推下去,用「五四」的精神來否定整個「五四」也無不可。
「顛覆和無序」,當代文學史老師順手把課本扔在座位上,穩穩地把屁股放在上面,「這是我們這個課的核心思想。」
唯有這次屁股著陸表演,我不反對,且十分贊同。
「運動」是最好的運動。
運動是「五四」的後半部分,不浪漫,更不狂放。
它含淚帶血,以口語,以抗爭,以數載光陰,以無數少年頭顱構成巨大的尾部。
寫風花雪月,不如寫街頭的死狗始末。
寫佳肴美食,不如寫食堂大勺的油漬斑斑。
新華社的學長如是說。他卧底黑幫交易鏈中,差點喪命,但覺得非常值得。
當了老師,才理解魯迅痛罵「黑幕小說」和「鴛鴦蝴蝶派」的言辭粗暴,看著某些明星大行其道,而學生趨之若鶩,才明白「兩棵棗樹」中暗淡的悲哀。
帶我做項目的老師大罵他的三十歲弟子,責令他滾回新疆,育不出高產種子,就不要拿博士學位。我在沙漠深處看到母校的研究所,第一次對這位開會時總愛脫鞋子的長江學者肅然起敬。
後來,學姐去了瑪曲藏區,去差點被藏獒咬傷的那片草原教書育人。
有學長選擇紮根敦煌,成為壁畫的新一代守護者。
這是最好的運動,始於一次明火執仗的少年意氣,終於百載為民為國的擔當。
喝了「五四」這口毒奶,就成了中文系的崽兒。
「從此之後,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
致敬「五四」,致敬我的「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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