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趙立波

天命四年(1619)六月的一天,當着炎炎夏日,後金的貝勒大臣們激烈的爭論使人更加感到酷暑難熬。

那時在攻下開原以後,努爾哈赤嚴肅地對諸貝勒大臣發下指令:“我們都不要返回都城了,就在界藩築城造屋住下吧。騎兵都不要過渾河,可在邊境放牧馬匹。”諸貝勒大臣無不驚愕,他們沒有理解這位後金汗說話的意圖。隨後經過一番商議,他們共同提出:“不如回到都城去,修蓋馬廄,割草餵馬,用水洗刷,馬一定膘肥體壯。士兵們回到了家還可以整頓器械。”《滿文老檔》

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堅持自己的主張,對諸貝勒大臣的不同意見進行說服。他說:“這不是你們懂得的。當此炎熱的六月,行軍已經二十天。從這裏回家,路程遠近不等,有的需要二三日可到,居住在都城東邊的需三四日才能到。現在天氣熱,路又遠,馬到哪天才能喂肥呢?我想住在界藩,讓馬在這個地方放牧,早日肥壯起來。八月還要打大仗。這場爭論因努爾哈赤的一番解釋而平息了。努爾哈赤和諸貝勒大臣都從戰略點出發,一致搬到界藩駐紮,牧馬於邊境之地。爲了堅定他們的意志,隨後又把他們的妻子也都接到這裏一起團聚。

後金發生的這場爭論正是一個信號,表示這個政權的進攻戰略已經作出。雖然新的戰略一時尚不能被所有的人理解,但是努爾哈赤是非常明確,也是要堅持推行下去。

這位後金國汗自1583年起兵,至此已經過三十六個春秋,戎馬倥傯,往來衝殺,終究沒有超越明朝給他劃定的界限。儘管他的屬下有時也越過邊界做些零零碎碎的剽竊和抄掠,但每次也是隨進隨出,來去匆匆。1618年,他一反過去“忠於大明,心若金石”的態度,公開與明朝決裂,發動了大規模的攻城之戰。但是他領兵真正攻下來的撫順城及周圍幾個城堡並沒有佔領,他進行了屠殺掠奪,帶着俘虜和投降的人畜數十萬返回了舊地。大軍撤退,拆毀了撫順城。當時他動員自己的軍隊是因有“七宗惱恨”,興師的目的是報仇雪恨。在此之後,他惹怒了明朝,不是他們,而是大明對後金大興撻伐,發動了空前規模的進攻。這就是有名的薩爾滸之戰。明朝投入近十萬兵力,四路出師,要把滿洲一舉擊潰。

明末遼東形勢圖

事雖湊巧,但的確不是天命註定,結果明朝以三路喪師慘遭失敗。這已是後金天命四年( 1619)三月初,距努爾哈赤進攻撫順城恰好近一年的時間。後金對明朝進攻的新策略就在這之後顯示出來了。由此讓努爾哈赤和滿洲兵愈加自信。

滿族貴族剛剛建立的後金政權,對明朝最初發動的戰爭的確是爲了對侵犯進行報復。滿族是16世紀末、17世紀初才登上歷史舞臺的民族,她在新的民族共同體形成過程中及其先世女真人在明朝二百多年的統治下歷經艱難,受到明朝統治者的壓迫刺削。他們是被統治者,是受害者。即使到了薩爾滸之戰,明朝統治者妄想以此“大舉”把他們斬盡殺絕,明軍所定的十四條罰約,凡涉及後金兵者只強調殺無赦。所以後金國內萬衆一心,同仇敵愾。他們英勇善戰,保衛了民族和國家的生存。戰後,他們在策略上的明顯變化就是由對侵犯進行報復轉成掠奪財物和佔領土地。爲此,他們照舊用復仇做動員宣傳,但實際的要求遠遠超出了復仇的範圍。薩爾滸之戰以後,努爾哈赤以後金國汗的名義告誡他的部下說:“前日之捷,天也。勿以屢捷爲可恃,我必得遼,然後可以生活,你當以盡死於遼東城下爲心雲。”奪取遼瀋是後金新策略的最大目標。

爲了奪取遼瀋, 努爾哈赤又相應做了其他諸多方面的改變。如根本重地的轉移。赫圖阿拉自1603年“築城居住”, 1616 年努爾哈赤於此被上尊號“覆育列國英明汗”,此城號稱大城,迄今十幾年過去了,它的地理位置和建築物的壽命都不適應新的形勢了。到1619年,朝鮮人李民寏身臨其境,目睹“外城頹圮幾盡,外城內居人盡移之者片(界藩)雲”。界藩距瀋陽百餘裏,距遼陽二百餘裏,是後金與明朝防守重心較爲臨近的險要地方。努爾哈赤在天命三年就決定於明朝接近的界藩山上築新城。薩爾滸之戰以前又派了一萬五千人去那裏運築城之石。戰爭一打完,四月三日又繼續築界藩城,架屋居之。

他要走向更加廣闊的天地,捨棄赫圖阿拉,說服諸貝勒大臣及居民攜家帶口搬到界藩居住,就是有意識地把後金的根本重地西移,以便直接進軍遼瀋,實現佔有全遼的雄心。也要給明朝造成政治和軍事威脅,更好地破壞他們的戰守。在這前一年努爾哈赤就說過:“因爲要和大明國進行戰爭,如出兵打仗,我們居住大城西邊的兵還方便些,東邊的兵相距過遠,實在太辛苦。若在西邊靠近明朝的界藩建城居住,諸貝勒大臣就可以到明朝的邊界以內放牧牲畜,使明朝居住在邊境的人不能耕種,種了的田地不能除草,已經種的不能收割,收割了的糧食不能曬打。我們可以放鷹打獵。把明朝的人困在城中,使他們不能出來,等他們忍耐不住出兵時。我們就進行攻打。”

按照努爾哈赤的這個想法,薩爾滸之戰前先派人到界藩築城,打基礎,籌集木石,但因天寒而中止。第二次派去一萬五千運石人夫, 中途遇到了明朝發動的大戰,這些築城人夫全部參加了抵抗明軍進攻的戰爭。打敗明軍西來的一路,殲滅主將杜鬆,有他們的份功勞。 但是就築城本身來說,還是難以繼續下去。經過薩爾滸之戰,開原、鐵嶺之戰,後金連連取得軍事上的勝利。實現努爾哈赤轉變策略的思想減少了來自明朝方面的幹擾,他自己的部下中包括諸貝勒大臣卻不完全贊成。他們不知道這是制服明朝的“坐困之計”。1619年朝鮮人李民寏看清了後金的這策略, 所以他說:“今者棄其舊穴,移居者片,列築堅城於中原之界,且耕且守,更出迭人,焚劫沈遼之間,殆盡無遺。聞近日大舉收掠禾穀雲。此不過坐困之計也。”從天命四年六月起,爲了向遼瀋擴張勢力,後金把界藩做了臨時的都城。此城雖迄今已有三百六十餘年,然其遺址尚存,依山而建,東西長約百米,南北寬約五十米,目睹砌牆的巨石,全城的面貌猶可想象。

明代官員畫像

對漢人態度的前後差異,是後金改變策略的又一生動體現。後金從一開始就是個多民族的政權,那時以明代女真爲主形成的新的滿族共同體已登上歷史舞臺。在這個政權裏,滿族貴族居於主導的統治地位,境內除滿族外,還有漢族、蒙古族、錫伯族以及朝鮮族等。赫圖阿拉城外居住着三十餘家朝鮮人,那個地方被稱爲高麗村。但是影響大、難處理的是漢人。努爾哈赤一時宣傳他的祖父、父親被明朝所殺,刺激了他的部下皆以“唐人(漢人)爲世仇",有時見了漢人就屠殺。新策略不同的是強調了“籠絡之術”。無論降人還是俘虜,都可以得到安生,所以人們能看到界藩城外漢族的男男女女絡繹往來,數量之多趕上了滿族的一半。在後金的國家政權中有了較多的漢人,李永芳投降後,八旗軍中也增加了一定數量的漢人。

滿洲兵

皇太極在後金政權創建中是努爾哈赤最寵愛的兒子之一,也是他處理軍國大事的得力助手。他以四大貝勒或和碩貝勒的身份參與議政,率軍出征,有遠大的政治抱負。他在天命四年六月的一次軍事行動中俘獲成千的漢族避難人民,完全不像過去那樣又殺又斬,“今則一切不殺”, 除了受傷的以外,全部安全無恙帶回到後金統治區內。對其中個別的甚至“極其優恤,給馬付書,還送遼東”。這件事情在朝鮮人的心目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對後金國內及明朝人都不能不發生巨大影響。在不斷勝利的鼓舞下,努爾哈赤不久再度發起大規模對明戰役,讓大明越來越如同被從根被刨起的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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