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虎

昭陽南郊滄浪水畔，相傳是范文正公狎鷗亭的遺址，四周綠樹成蔭，百花齊放，鳥語花香簇擁着一座小鎮，就像一幅美麗的圖畫。皖江有個士人尋親來到此地，在旅店裏住宿，剛躺下，就彷彿見到萬山高聳，不再是水鄉澤國，林煙接天，蒼翠欲滴。山岩上有間茅屋，好像是隱居者爲避開塵世打擾，在此建造的幽棲之所。只是四面山壁十分陡峭，沒有羊腸小道，根本不知道從哪兒可以攀登上去。他想到那裏去遊覽，但只恨自己沒有雙翅可以飛度。接着就見茅屋裏走出一對男女，一個英俊少年，一個紅粉佳人，兩人相偎相依，情意綿綿，使人看後非常羨慕。

他正在伸長頭頸遙望時，忽然見那男子飄然來到面前，作了一揖後開口說道：“寒舍不遠，願先生能大駕光臨，爲山家除去不祥。”士人說：“我剛纔看見一人站在高處朝下俯看，那就是你嗎？”那人說：“是的。”士人說：“你是哪家兒郎，請如實告訴我。”那人說道：“我其實是天女的後代，自己取名鳦兒，妻子名叫鷯娘。剛纔從海上來此，在人間居住，鬧中取靜，門前無車馬喧鬧之聲。我們夫妻倆擅長歌唱，兒女擅長跳舞。不需要任何絲竹伴奏，全憑一個好嗓子。不知先生可有意去欣賞一曲？”士人說：“我倒是很想去，只是那巍巍高山，並沒有任何天梯棧道，很難攀援和爬行，我也沒有上山的釘鞋，找不到通往的山路，這該如何是好呢？”天兒說：“先生只需把眼睛閉上，附在我背上，自然就能一級一級上去，不必靠騰雲駕霧就可以上山的。”士人照他的話去辦，果然覺得自己身體輕盈，飄飄然上了天。

過了一會兒只聽鳦兒說：“到了。”那女子——鷯娘穿着黑衣白裙，端莊大方，在門邊等候迎接，笑着問道：“郎君把先生請來了嗎？”天兒說：“來了。”士人說：“這就是你家鷯娘嗎？”鳦兒笑着點了點頭，士人作揖行禮。進屋一看，只見房內几案靠椅清潔明亮，牀帳華麗，雖然房舍不大，泥牆土壁，但由於遠離塵世，自帶一股清雅之氣，實在不比神仙洞府差。房中還有八個小兒女，個個嬌容如花，都長得一樣高，看不出年齡的大小。士人看這一家，很是豔羨又有點奇怪。鳦兒說：“這些都是孿生子，讓先生見笑了，看到他們蓬頭歷齒的樣子。”士人說：“從前上古時候的人尚要四處求神生男孩，你本事竟然這樣大，能一胎生這麼多孩子，是並蒂蓮嗎？還是同功繭？這真是確實是人間祥瑞啊。”鳦兒也是不好意思地笑笑。

沒多久，鳦兒夫婦採來了野果，買來了村酒，跪着向士人敬酒，士人十分欣喜。鳦兒笑着說：“這可真如《詩經》序上所說的：用音樂娛嘉賓之心。”於是，夫妻兩人放開嗓子唱了一曲，聲音尖細悅耳。四個男孩和四個女孩舉袖起舞，忽上忽下的猶如在海浪中遨遊。士人把他們唱的歌詞默記在心：

淺燠輕寒，斜風細雨，瞥眼花朝。呢喃花底，若個捲簾招。明識飄零非計，人情惡王謝寥寥。門牆外甘藏鳩拙，懶逐鶯嬌。

怯冷酒帘梢。回首處關山咫尺非遙。珠簾畫棟，爭奈逐春潮。況又蛟龍湖海，好春去難趁歸橈。垂楊外，聲聲語細，處處魂銷。

唱完，夫妻倆都淚流滿面。

士人放下杯子拍手稱讚，問他們唱的是什麼曲子，鳦兒說：“這曲子叫《東風齊着力》，還請先生再喝一杯。從前我們的祖姑奶奶趙飛燕能在掌上跳舞，小兒女們從小受到胎教，近來也常加練習，我讓他們跳起來，爲你祝福添壽。”士人說：“清歌妙舞，果然令人心醉，我只是疼惜小兒女們太過勞累了。”話還未說完，忽然聽得最高處有猛獸扒石塊的聲音，屋子搖搖欲墜。鳦兒夫妻倆被驚嚇得面色蒼白，小兒女們也都趕緊逃到大人們的身後，流淚哭泣。士人喫驚地問那猛獸是什麼東西，鳦兒說：“這是爬山虎，如果它把這屋子抓破掀翻，那麼我們全家就都完了。還請先生救命，我們一家將感激不盡。”說完夫妻倆就朝他不住地磕頭。士人說：“我也想幫你們，可是我沒有曹植的才能，也沒有卞莊的勇猛，談虎色變，連聽聽也都恐懼不已。如今老虎當前，就連我自身也將粉碎，還能替別人抵禦捍衛嗎？實在無能爲力啊。”鷯娘忽然提醒說：“郎君趕緊把先生送回去，別在這裏淚眼相對，說一些沒有用的話語。”鳦兒說：“好。”就背上士人飛回原處，然後又很快地飛了回去。士人突然醒來，發現自己仍舊是在旅店之中。

這時士人聽見屋上不停地有瓦片響動的聲音，點燈一照，就看見樑上有一隻燕子窩，一對雌雄燕子正抱頭相對悲鳴。而一頭貓高踞在屋脊上，用鼻子不停地嗅嗅，好像發現了燕子窩的地方，用爪子翻動瓦片，已扒了個窟窿，漏出一片亮光，正打算去抓小燕子喫。這時深夜漆黑一片，即使燕子有翅膀但卻無法飛行。士人這時恍然大悟，就大聲吆喝，可是貓並不懼怕。於是士人就取過一根竹竿猛擊貓兒，才把它趕走了。

翌日早晨，士人請來工匠，用塊木板將燕子窩遮護住，查看小燕子的數目，正好是八隻，四雌四雄。第二天，士人打點行裝準備離店乘船而去，雙槳划水。這時河面上，一對燕子在綠波上隨風上下且飛且鳴，有時飛停在桅杆上，有時停歇在船舵上，送了十幾里路仍戀戀不捨不肯離去。士人朝它們喊叫說：“是鳦兒嗎？是鷯娘嗎？多謝你們的情深意重，快快回去吧，恐怕窩裏的小燕子又要有危險了！”雙燕好像聽懂了他的意思，就不再繼續相送，掠過水麪大聲鳴叫一聲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