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最離奇的不是命案,是人心



香港最離奇的不是命案,是人心


大多數香港人都住在面積很小的單位裏。圖/Sakaori


香港從來不缺離奇命案,沒有最奇,只有更奇。就算你不曾在香港生活,肯定也或多或少從港片港劇中聽說過雨夜屠夫、屯門色魔以及人肉叉燒包。

這座城市就像一出亂燉的cult片,繁華的香港藏着許多陰影。半山流傳富貴神話,油尖旺盛產離奇怪談,人們壯着膽到紅磡世界殯儀館後巷打邊爐的時候不會知道,油麻地有兩萬種死法,過半可能只有離奇,沒有告別儀式。


香港有個特別的觀光團,叫做“油麻地的兩萬種死法”,1.5公里,12個命案現場,全程大約2小時。

發起人陳玉峯和陳可樂,希望通過重返兇案現場的考察和講述,讓更多民衆關注香港繁華之下藏着的許多陰影,同時思考這個城市中的死亡與生存。

在貧富懸殊的香港,撥開國際都市的華美外表,聆聽幽谷中底層無名者的離奇故事,當然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不過,仔細一想,香港其實從來不缺離奇命案。

一般來說,在廣東地區長大的朋友,至今印象最深的命案都發生在香港,比如從小就聽說的雨夜屠夫案、屯門色魔案、空姐溶屍案、Hello Kitty藏屍案……沒有最奇,只有更奇。包括導賞團線路上較爲新近的命案,很多其實也轟動一時。

這是一個微妙的問題:爲什麼香港作爲長年犯罪率最低的地區之一,發生的命案偏偏特別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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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混雜的油麻地,離奇命案層出不窮。截圖/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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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怪談特別多:

國際都市的保守底色

油麻地死亡導賞團的初衷,是提醒人們關注底層,拒絕冷漠。然而,參團者當中免不了有“尋刺激”的人,他們是恐怖故事的熱衷者,平時的嗜好就是看兇殺案和推理小說,收聽電臺驚悚節目。

在香港,靈異節目向來很有市場。1996年,《怪談》在香港有線電視娛樂臺播出,是當時收視率最高的週末節目。後來因爲涉及的靈異題材太過恐怖,一度腰斬停播,但奈何收視太高,2011年又復播。這個節目勝在夠猛,通常探訪出過命案的地方,觀衆更感真實恐怖。

電臺廣播亦有相當常青的恐怖節目,譬如香港網絡電臺My Radio的靈異節目《恐怖在線》,經已播出超過十年,是收聽人數最多的靈異節目。講真,香港深夜電波的共振,溫情脈脈真敵不過靈異鬼魅。

後來,《恐怖在線》受歡迎到衍生出同名電影,電影的故事就是取材自屯門汀九村巴士墜橋慘劇及農曆七月十四日屯門友愛村紅衣女跳樓的真人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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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在線》還專門開通了爆料熱線,供觀衆提供線索。截圖/《恐怖在線》

香港鬼片有不少都改編自真人真事,備受爭議的《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正是改編自香港開埠以來十大離奇慘案之一的“八仙飯店滅門案”。

黃秋生憑藉該片拿了當年的香港金像獎影帝,他卻大罵該戲是“爛片”,還自稱“拿獎衰三年”,沒人敢找他拍戲。

導演陳嘉上說,那時香港電影金像獎比如今更偏重藝術性,商業片的投資者確實可能會對得獎演員稍有遲疑。然而,片商不用黃秋生,恐怕是因爲觀衆太“入戲”了,黃秋生演得足夠猙獰——聽說,當年黃秋生走在街上都會有女孩尖叫走開,全香港的叉燒包一度滯銷。

這部戲在1993年上映,超過1500萬港元票房,因爲它賣弄色情和暴力,離奇慘案符合小市民的低級趣味——觀衆買的可不是一部合格cult片的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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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劇照。


香港市民,一直以來都喜歡離奇故事,包含色情、暴力、血腥、魔幻的三級恐怖片在午夜場最受歡迎。

由於香港社會長期處於“不確定”時代,主流價值相信金錢,階層分化日益明顯,香港人習慣了在無法掌控自己命運時迷信,以求心理按摩;在無法逃離日常單調時獵奇,用光怪陸離的都市傳說作爲消遣。

先進的現代文明光景下,是一個保守傳統的香港。它像一個大農村,裏面的人需要不斷地消費怪談,以繼續自己乏味的生活,如同坐在村口榕樹頭嘮嗑的村民,靠奇情和八卦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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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白天充滿了僞裝,夜纔是香港真實底色。圖/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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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肉生命成了幻海奇情,

誰是離奇命案的“生產者”?

在維基百科上有一條“香港命案列表”的詞條,記錄了香港開埠以來曾經發生過的命案,包括謀殺、誤殺、倫常慘劇等他殺命案,天災意外導致的命案則不在此列。

值得注意的是,這個原本作爲案件整理的列表,案件簡介中的描述卻多有誇張渲染的成分。而列在該表後面接近650條的“參考文獻”,全部來源於香港媒體的報道,光看標題就可以腦補出同樣數量的離奇慘劇。

這座城市不相信眼淚,不接受貧窮,野蠻魔性的罪惡故事,既是香港人常年OT的最好談資,也是麻木神經的一點刺激。

因此,香港人的情緒需要離奇故事的撩撥。面對市場的香港報章,自然就成爲離奇命案的最佳生產者。他們是最靈敏的嗜血者,狗血、癲狂、慘烈、荒誕的命案是香港傳媒除了八卦以外最熱衷的新聞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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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春夏飾演湖南女孩王佳梅,隨改嫁的母親到香港生活。圖/《踏雪尋梅》


2015年,《踏血尋梅》在香港上映,影片根據香港轟動一時的“黃嘉梅命案”改編。電影已經超越了案件本身,描畫的是香港底層人物的百態,剋制而有人性的溫度。

但是,當你翻查該案件發生時2008年5月的香港報道,看到的卻是“少女遭碎屍油炸掟落海”的標題,以及“疑啪丸猝死牀上”的描述。

類似的報道,充斥在每日的港聞版報頭,人們不是看得太少,而是看得太多,多到他們已經麻木,以至於香港傳媒的命案敘事,必須更加極盡聳動之能事。

事實上,人們對這個繁華都市角落裏發生着什麼並非一無所知,只是,再多的血肉生命,都被離奇的關鍵詞演繹成幻海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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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將“黃嘉梅命案”的一名疑犯押到石硤尾商場進行調查。圖/東方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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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越離奇,生存越孤獨

在一個不得不專注於自己匆忙腳步的城市,人們在電視、報紙、電臺中得知每一天都有人死去,但沒有時間思考爲什麼死的是他們。

油尖旺是香港的中心地帶,亦是魚龍混雜的地方。王家衛把重慶大廈拍出了浪漫,但它在香港聲名狼藉,是港人不願踏足的危險之地,也是世界中心的邊緣地帶。

墨鏡王的金句,倒是說出了這座城市的人際關係:每天你都有機會跟別人擦身而過,你也許對他一無所知。在油麻地的唐樓裏面,就算是住在同一個單元裏的劏房鄰居,也未必認識對方。

油麻地兇殺案導賞團中的帶團者阿文,說過印象最深的一宗老人自殺案,老人上吊跳樓死後懸掛在大廈足足一晚,最後是第二天對面大廈的鄰居打開窗才發現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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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樓是中國華南地區、香港及澳門,甚至東南亞一帶於19世紀中後期至1960年代的建築風格。圖/維基


香港的唐樓很高,大家很少擡頭看狹窄的天空。而住在劏房裏面的人,就算物理距離很近,一塊板隔開了就是隔開了。2017年12月,旺角一宗劏房母親殺女肢解案非常驚悚,一板之隔的鄰居竟然沒發現,直到死者肢體塞住水渠,血水流出房外。

人際關係的冷漠,城市生活的孤獨,可想而知。

劏房是罪案的溫牀,但香港人很多時候只能“局住”(被迫選擇侷促居住)。根據香港房委會資料,截至2018年9月底,約有117500宗非長者的一人公屋申請。但根據現行計分及配額制,即使單身人士於18歲馬上申請輪候公屋,也可能要等上31年纔可以上樓

那麼,很多人只好在捱貴租和住劏房之間選擇。現在新興一種共住單位,以旺角一個唐樓共住單位爲例,租住3尺的單人牀位,和別人共用廚廁和公共空間,月租3500元港幣。

但是,它和劏房一樣,居住者要承受無窗、無隱私的居住環境,與其他人彼此折磨,每個人都被迫要剋制至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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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閉塞的空間裏,總有無處釋放的壓抑、孤獨。圖/《一念無明》


連一個打兩份工的中年男人在網吧睡覺猝死的新聞都沒人留意,又有幾個人會關心住在油尖旺劏房裏的金毛玲有沒有心事

可是,旺角15歲私影女棄屍案的犯案者住的也是劏房,命案發生當天,正是房東宣佈對他加租的日子。

異化和貧窮,催生了一個又一個令人惋惜的悲慘故事,它們時常隱藏在城市的陰暗處。每一宗案件,不僅關乎逝去的人,也關乎在世的人。

在忽明忽暗的城市角落,仍然有很多人奔忙在污濁的後巷。港版“羅拉”朱芊佩做了十年搬運工,從早到晚,一個禮拜上六天班,直到晚上收工,她回到紅磡世界殯儀館斜對面樓內一個不到5平米的出租屋,一個人住。

她看過不少生死,但她還努力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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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版“羅拉”朱芊佩。


作者 | 阿柒

圖編 |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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