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别人问我读什么学校的时候,都有一种羞耻的感觉。

那份羞耻感,是时间洗不清,反省去不掉,自信也无法灭除的羞耻感。

 

从国中毕业以后,就踏入那种『每次自我介绍完学校、别人都会说「哇噢你好厉害喔」』的学校。但可惜的是,天性如此,我根本无法享受那样可怕的恭维。我只对于那声「哇噢」感到亏欠、愧疚,无从面对而已。

在时间与空间的轴线里,我们不啻是可悲的沧海一粟,谁担得起恭维,谁又值得被敬佩。当然真有那样的人在,但决计不是足以得到那声「哇噢」的我。天知道加诸在我身上的文化资本,是多少人所没有的。这世界造就了我,而不是我造就了自己,人生就那么简单,没有刚好一起放在我身上的资源,就不会有我。我,是外界建构而成的。

要担当那句「哇噢你好厉害」,我自认无从担当而起。

名校光环是太可悲的光环了(更可悲的是竟有名校毕业的人,自认自己值得那样的光环)。何谓名校、何谓名校的学生,何谓名气?何谓好学生,何谓好学校,何谓「好」?

大学毕业后,变本加厉又上了「哇噢你好厉害喔」的学校读研究所,但这次已经不只是面对「你好厉害」的心虚了,而是明白自己所正在的这所学校,并不只是一所学校,它的存在本身,它的符号意义,学校的校徽、标语,学校在地图上的符号,都象征了更多更可怕的背景。在历史上,在学术上。这不只是一个代表学术学界的学校,更是一个代表了白人殖民历史、东方主义「符号」的学校。

 

这是何等的可怕呢。而这个学校,它的本质,从来没有改变过,也没有反省过——也不需要反省。它就是中心本身,就是意义本身(因为建构意义的过程,是它所塑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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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到一个没有意义的国度,但是却只能留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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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并不只是这样的羞耻而已。更甚者,是对于那份羞耻的羞耻。

我为何会羞耻呢?为的是我所对不起的人事物们,我何德何能得到那句「你好厉害喔」,何德何能被视为「厉害」,何德何能被视为站在高于(厉害于)他人的位置?

而我又怎可以有这样的愧疚呢?因为不想要站在这里,因为不想要被视为站立的位置有何特殊而感到愧疚;想要到其他位置,想要站在其他地方,想要对著上方高声呐喊「去死吧!」,乱丢石头与鸡蛋,但是,明明就站在上面了,却一副向下看要研究下方世界的模样,此起不更可鄙吗?这样的我,岂不是更恶心吗?凭什么羞耻呢?难道有谁需要你的羞耻吗?站在中心却思量著边陲,仿佛边陲真正在边陲一般(边陲与中心,只不过是相对的概念)——对于这样思量的模式,我感到双倍的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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