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公立學校教師的鬥爭

美國公立學校教師生活

By Katie Reilly 《TIME》Sept.24.2018

《時代》封面人物

Cooke：我是一名美國教師，教齡20年，但是我修不起車、看不起病、存不下孩子的教育金。

Brown：我是一名美國教師，具有碩士學位，從教16年，身兼二職，有時會賣血補貼家用。

Rosa：我是一名美國教師，我和我的孩子擠在同一張床睡覺，每月還貸1000美元，三次因教育經費緊張而被臨時解僱。

希望Brown能夠在本周兩次的賣血中順利獲得60美元的收入，也希望她可以通過出售舊衣物來賺取更多的收入，雖然這些收入往往只夠她的用電和養車開銷。當她在20年前取得碩士學位並成為一名公立高中歷史老師時，永遠不曾想過會過上這種捉襟見肘的生活。Brown在肯塔基州的一所學校上班，經常從早上5點工作到下午4點，下班後，她又要去別的地方開展第二份工作，與各種亂七八糟的客人爭吵。另外，為了賺取更多的收入，她還和她的丈夫經營了一家做歷史旅遊題材的公司。

現年52歲的Brown說「我真的熱愛教學，但是我們的報酬與我們的付出並不匹配。」

這句話道出了很多美國公立學校教師的心聲，今年，已經有六個州發生了教師罷工事件，他們聚集在州議會大樓表達他們的訴求。從亞利桑那州到俄克拉荷馬州，教師們拋開政治成見，聚集在一起，要求漲薪和更多的公共教育財政撥款。他們奏出憤怒的樂章，重新引起了人們對於教師這一角色所發揮的價值以及公共教育的未來的討論。

可以說，今年的一系列事件是矛盾長期積累後的爆發。從幼兒園到高中，全美一共有320萬全職公立學校教師，相較於其他行業，他們的工資水平基本是靜止不動的。根據教育部數據，如果考慮上通貨膨脹的因素，教師收入要低於社會平均水平，甚至低於1990年的水準。

與此同時，教師職業同其他要求相同教育背景的職業相比，收入差距也在持續擴大。根據左派智庫「經濟政策研究院」的調查，1994年，公立學校教師平均每周比有相同教育背景的職工少掙1.8個百分點，到了2017年，這一差距擴大到18.7個百分點。俄克拉荷馬州的情況更為嚴峻，根據教育部的數據，2016年該州教師的平均年薪是45245美元，排除通貨膨脹的影響後，在上一個十年實際年薪減少了8000美元，這一數字在亞利桑那州則是5000美元。

教育基金下降的影響並不只限於教師薪水。根據預算與政策優先中心的數據，現今有29個州在每位學生身上的開銷要低於2015年的水準，如果刨去通貨膨脹影響，甚至要低於2008年金融危機發生以前的水準。很多公立學校存在硬體設施損壞、教學資源緊張、教科書無法及時更新等問題。

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是兩黨在公共教育問題上長達幾十年的鬥爭結果以及教師工會力量的薄弱，威斯康幸州的立法者們在2011年削減了教師的養老金福利，並捲入到了無休止的爭論中。今年科羅拉多州的立法者們正在推動延遲教師退休年齡以及削減教師福利。

隨著各州對於教師待遇的緊縮，原先的課程計劃、教師技能評估、學生能力測驗等標準都發生了下降。教師對於課堂的控制力和她們的日常開銷也都受到了一定的損失，有部分教師表示難以堅持。

近期的事件發端於西弗吉尼亞州，2016年當地公立學校教師的平均工資只有45701美元。二三月間，全州有超過兩萬名教師集體罷課，他們抱著一種誓不退讓的態度聚集在州議院，要求州政府給教師加薪並且提高各種保障基金福利。教師們還發動了低收入家庭的孩子一起參加示威，並給他們提供簡餐。在經歷了9個工作日的鬥爭後，立法者們終於同意給教師漲薪5個點。數周后，相同的劇情又在俄克拉荷馬州上演，當地的立法者們通過了該州第一個普遍加稅法案，獲得的稅款將為該州的公立教育提供一個長達30年的專用基金。緊接著，肯塔基州和亞利桑那州也紛紛效仿。

教師們的行為受到了部分州和聯邦官員的反對，今年四月，教育部長Betsy指責教師們的魯莽行動，要求他們重回講台，以學生為本，不要將「成年人之間的分歧」帶入課堂。

今年暑假期間，教師運動勢頭有所減弱。六月，聯邦最高法院裁定公共部門不能批准非公共部門的開銷，專家們認為此舉將會減少教師工會的運營費用。八月，亞利桑那州最高法院阻止了一項投票，該投票旨在每年給當地的教育經費增撥6.9億美元。

與此同時，教師們則試圖去重新奪回自己的優勢。華盛頓州的教師們持續罷課，洛杉磯和弗吉尼亞州的教師們也威脅將要這麼做，他們承諾要聯合起來抵制十一月的中期選舉。同時，他們還力圖提醒公眾：教師是守衛美國社會安全的前線人員。他們需要防止毒品侵入校園，並且成天生活在貧困和槍擊事件的恐懼之下。

最近的民調顯示，教師們的訴求得到了公眾的支持。根據「Ipsos」的調查，有將近60%人認為教師工資水平較低，他們的示威得到了大多數共和黨人和民主黨人的理解。來自洛杉磯的教師Rosa說：我們憤怒了，全美的教師們必須緊密而廣泛地聯合起來！

Hutchison今年48歲，成長在一個教育世家，她的母親於1970年開始在俄克拉荷馬州執教，當時年薪是7000美元。2018年，她的年薪是45000美元，相當於當地2013年的平均工資。Hutchison本人執教近25年，她的女兒也正在規劃成為一名教師，Hutchison說她從未想過為了錢而教書，但她希望她的付出能夠得到應有的報酬。

美國第一個公立教育體系是於1647年在馬賽諸塞州建立的，長期以來，很多地方都在尋找願意以低報酬去從事教職的人。1865年，加州有一位校長記下了他對教師報酬的悲觀看法：同為腦力勞動，教師職業並沒有像律師、醫生、牧師、編輯們那樣獲得合理報酬，他們不該在及人之幼的同時老無所養。這位1865年的校長彷彿預見到了今日的爭端。

女性是教師職業中的主力，性別歧視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其低報酬。教師政策專家、哈佛大學教育學教授Susan說了：教師之所以長期處在一個高壓力低報酬的工作環境當中，實際上是一種無奈，因其只具備教書技能而別無選擇。

在1960年，教師是一個能夠給女性帶來較多收入的職業，雖然當時教師工資並不高，但適合女性的職位本身就非常有限，能夠成為一名教師對於很多女性來說是一個難得的機會。隨著社會上女性崗位的增多，選擇成為一名教師的機會成本也越來越大。例如同樣是由女性統治的護理行業，根據勞動統計局的數據，美國在冊護士2017年的平均年薪是73550美元，護士短缺使護士們享受到了額外獎金、免費住房、學費返還等福利。而人們又是如何面對教師短缺呢？小班擴大班、縮短學制、招募非合規教育從業者...

根據聯邦教育統計中心的數據，全國公立學校教師的平均年薪是58950美元，這是一個看起來較體面的數字，實際上教師年薪因地差別很大，很多教師經常入不敷出，他們的工資要比有著相同學歷要求的職業更為黯淡。拿2016年為例，教師的平均起薪為38617美元，這個數字要比大學畢業生的平均工資低20%。

公眾對於教師運動的態度也反應了人們對於這一職業的理解，即使是在保守州，也有很多人支持政府加稅去投資公共教育，同時也反對立法者們削減公共教育預算。很多州的公共教育基金都在10年前的金融危機中伴隨著大規模減稅而遭受了斷崖式下跌。而近期在西弗吉尼亞發生的事情則是一個轉折點，公眾開始重視這一現實了。

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教師報酬的兩面性，很多州都給教師制訂了慷慨的退休待遇和醫療保障，並且有令人羨慕的暑假，這也使得部分人認為教師現有的報酬是合理的。

然而教師們可不這麼認為，她們覺得那些應該享有的福利經常無故消失，暑假也要花費越來越多的時間在工作上：制定教學計劃、開辦繼續教育班、參與學校夏令營...教師越來越像一份全年性的工作了。事實上，因為遷徙和各州養老金政策的原因，40%的教師無法獲得社會保障。各州養老金政策大多要求教師必須在一個州內長期工作以積累自己的養老金，然而大多數新教師們並不會長期待在一州內。即便是已經取得養老金資格的教師，也不會去關心遙遠的退休利益，因為眼前可憐的薪水已經夠她們頭疼了。

來自北卡羅來納州的Cooke是一位育有兩個孩子的單親媽媽，同時也是一名教師，她說:「相關部門並不關心你是否與孩子快樂相處，也不關心你是否盡了職責，他們只想讓你做他們希望你做的事，我已經記不清這個暑假收到了幾份寫著最後通牒的文件了，我只希望每月的薪水能夠應付生活。」Cooke的年薪大概是69000美元，她看病都想省挂號費，現在正在為大女兒的大學學費而發愁。

教師停滯不前的工資也給各個學校帶來了招人上的困難。俄克拉荷馬州今年緊急啟用了一批未經完整師範訓練的教師；亞利桑那州開始僱傭海外教師來應付短缺。去年，全美公共學校共有2800名外籍教師，而2012年這一數字是1500名。

同時，新舊教師供應鏈也發生了問題。根據全美師範教育協會的數據，從2008到2016年，完成師範訓練的新教育從業者數量下跌了23%，另根據2015年的一項研究表明，有17%的新教師在入職五年內選擇離職。

Hutchison表示，她的女兒將會繼承家庭傳統，繼續選擇成為一名教師，這對於中產家庭的孩子來說將會是一條艱辛的道路。Hutchison抽泣著說:「同樣是大學文憑，而律師、工程師、內科醫生們現在可以生活地很輕鬆，我有一個工程師哥哥，他的獎金就超過了我的工資。」

伴隨著新學年的開始，越來越多的罷工教師選擇了回到教學崗位。在洛杉磯，教師們在八月投票決定，如果有關部門繼續拖延對教師工資和班級規模的討論，那麼他們將會再次罷工；在華盛頓，教師們還在繼續罷工，呼籲漲薪和更多的教育基金投入；在弗吉尼亞，教師們在考慮全州罷工的可能性...

肯塔基州教師Brown認為，這場教師鬥爭必須發生或者乾脆永不發生，她對教育投入縮減和學校私有化行為發出警告：教育不僅僅是一份工作，更多的是一份使命。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教育將會成為一個不需要太高門檻的職業。Brown還補充到：「我不是嚴格的宗教信徒，但是我相信我生而為了這份職業，只是希望能夠在經濟上過得去。」

對於Brown來說，這不僅僅是她和她的同行的價值所在。她們清楚，如果公眾選擇站在她們這邊，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