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演文艺电影的少年”王源：对表演我真的有了全新的认知

《地久天长》中，王源饰演的养子“刘星”，是一个叛逆十足的少年。这是王源第一次出演文艺电影，和影帝影后对戏的他并没有后知后觉，在拍摄过程中就已经感受到前辈们为他打开了表演新世界的大门。他学会了这种即兴表演的方式，打开表演的窍门之后，嘿，一切好像都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采写_本刊记者刘倩摄影_本刊记者邵欣

《地久天长》的拍摄辗转了两个城市，一个在包头，一个在福建，一南一北。王景春、咏梅与王源饰演的“星星”一家三口的戏份，在福建黄岐镇北郊村拍摄完成。那个村子是整个黄岐半岛的最底端，再过去已经没有大陆。这两个地域相差几千公里，非常遥远，用导演王小帅的话来说，“正好印证了主人公他们，在自己的生活产生巨变之后流浪的心情。”

北郊村给整个剧组的感受就是暴晒，从早上10点钟到下午3点钟都在拍，而这个时段当地的人选择不出门。不能工作，也不能外出活动，当地人都起得很早，10点之前都很忙，忙完了以后在10点都回到家，呆到3点以后。

炎热暴晒的天气似乎很符合电影中的气氛：在30年中国社会变更中，家庭以及情感关系也随之不断变迁。时间洪流下，一切都在改变，但善良和希望一直都在。失独的夫妻，背井离乡回避思念在另一个世界的儿子时，又面临收养的儿子离家出走，每一寸空气中都弥漫着煎熬。艰苦拍摄的环境，简单又复杂的家庭关系，厚重的剧本故事，让王源对表演有了全新的认知。本片故事中的家庭似乎也成为中国社会在过去30年中的一个缩影。

很多人好奇王小帅这么一位拍文艺片的导演，为什么会找到王源来参演。王小帅有自己的解释，在他眼里，王源虽然获得了更为广泛的关注，但选择他的初衷并非是出于商业考虑。“刘星角色的年龄段是十五六岁，这个年龄来说，成熟的演员很少。王源已经成名了，气质也合适，省去了我们到茫茫人海中寻找演员的过程。过去我们都要去茫茫人海中找人，还要看他是否有基础，需不需要训练。但王源是现成的。他已经可以应付大型演出，说明他骨子里有这个潜力，他只是没有过多接触电影。”在王小帅导演看来，这也是王源自己的选择，“他长期在节目和音乐领域没有问题，但是不是要尝试演电影是他自己的选择。年轻人也是有选择的，他也成年了。”

第一次拍文艺电影的王源，也体会到了很多不同的拍摄方法。比如他提到有一场离家出走后在大街上的外景，差不多五秒钟的镜头。因为街景实在太完美，街上没有一个群演，是实实在在的市井画面。王源清晰地记得，拍第一遍的时候有人出殡，第二遍的时候一辆大货车驶过，第三遍有人结婚，每一遍都不一样，每一遍都不可再生。不重复的场景让王小帅觉得接下来一条会更好，舍不得停下来。这种完全真实的取景和拍摄方式也让王源印象很深，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电影给自己带来的震撼。而对于这个“电影新人”，王小帅也坦言，他相信王源有“第六感”，知道有粉丝来探班，偶尔会分心，但是更多的时候场景切换到房间里，他的状态便会回来，“如果在房间里拍戏的话，我们可以交流，至少你的台词、你的调度就非常清晰。”

咏梅对王源的评价很高，为了高度呈现戏里叛逆青年和父亲的敌视关系，当时她和王景春在剧组都不理王源，“我还蛮吃惊的，他会主动地提问——这里我该怎么处理？我什么地方是想不明白的？他问的都是重点。这孩子就蛮有灵性的，导演也夸，我觉得他也很不错。他真的挺用心的，很有拍戏的天分，他以后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演员。”王景春回忆和王源的第一次会面:“在剧组里，他满脸客气，非常谦和地笑着走过来，结果我给他掉了个脸，掉了很长很长，看着他，翻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然后我就走了。”过后王源才明白影帝影后的用心良苦。杀青之后，王景春用“很真”两个字来形容王源，能真的去感受、相信自己的角色，王景春认为王源具备了作为一个演员的素质。

王源自认为决定离家出走，给养父母磕头下跪那场戏令他十分难忘。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磕头下跪，但王源言语中的说明，让这场磕头戏成为了他和“影帝影后”的“较量”。“冲突是要很快地将情绪爆发到那个点，在那一刻你的情绪是非常多样的，你不是单纯地要完成与片中父亲的一个对峙，还需要在那个对峙里通过一些眼神动作的细节来展现刘星内心的性格。”

影片结尾，一家三口也迎来了“大团圆”的结局。王源饰演的刘星选择重新回到这个家。随着孩子长大，从十几岁长到二十几岁，重新回看自己的人生，重新回想自己的养父养母，对养父母的认识跟叛逆期变得不一样。就像人会改变，他们变成一个非血缘关系组成的、大家认为的完美家庭。王小帅导演在接受采访中阐释了这一影片结局：“这个完美家庭其实是令人心酸的，这其实是一个带有心酸的大团圆，不是真正的好莱坞式的大团圆，是对生活发出探究和真正的疑问，是微笑着流泪的大团圆。”

影片结尾中王源饰演的刘星选择归来，拍摄完成后回归成年生活的王源，似乎也完成了一次90后对人生洪流的思考。对于演员来说，也许这不是一部电影，这是一次短暂又漫长的生活。

南都娱乐×王源

“以成年人的姿态，

去对自己、对自己的作品负责”

“打开了表演世界全新的大门”

南都娱乐：你最初看过《地久天长》的剧本后有什么感受？当时是怎么理解刘星这个角色的？

王源：第一次看剧本的时候就觉得刘星这个小孩好叛逆啊，也心疼刘星的爸爸妈妈。这个角色给我的挑战也蛮大的，他是一个叛逆少年，而且我生活中和爸妈也不是这样的。影片的背景设置到中国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是自己没有经历过的，需要努力把握住一些共通的东西，譬如青年人的心态，对父母、社会的不满，来诠释自己的角色。拍戏的时候我完全素颜，头发也没有做，甚至有两天脸都没洗就去拍。就是头发有点扎眼睛，很自然的一个动作，也没有说要去刻意设计。

南都娱乐：在真正演绎了这个角色之后，你对他有新理解吗？

王源：真正演完了之后对刘星这个人物的理解有了一些比较新的认识的，他虽然叛逆，但是他叛逆的根源是来源于他对自我身份的那种探寻，这一层面是诠释这个角色的过程中才慢慢感受到的。两位老师在表演上给我的刺激也让我对人物有更新的理解。比如咏梅老师吧，她是特别好、特别亲切的一个母亲形象吧，因为从始至终我虽然是很叛逆，但她一直很爱我。就是因为她的那种表演，她对我的爱刺激到了我。因为我觉得如果说她表演得不爱我的话，我就不会有愧疚感对他们。所以我觉得这两位老师对我刺激都非常大。

南都娱乐：听说王小帅导演经常让你们自由发挥，你诠释这个人物的时候会比较注重表现他的哪一方面？

王源：对，我记得我那时候刚到组里，我去找小帅导演，我说导演我们要不要提前来一起对一下这场戏，小帅导演说不用，你直接去（拍）就行。我第一场戏就是拍跟王景春老师吵架嘛，当时我就特别怵。但其实到了现场，我发现真的什么都没有设定的时候，你只需要把自己真正融合进刘星那角色中去，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流露，我觉得这是非常真实的。这是我演过所有的戏里边最真实也是最舒服的一部。王小帅导演让我知道了一种全新的表演方式吧。之前表演就是背台词，然后我还曾经遇到过导演，就是说因为是后期配音，说好，看前面，看着对方的眼睛，然后好，说台词。就是完全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傀儡一样，但小帅导演完全不是。他说你就是刘星，你不要演，你现在就是刘星，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刘星此刻最真实的反应。就是给我建立了一个全新的表演的体系方式。

南都娱乐：当时会有拿不准或觉得很难把握的地方吗？如何解决？

王源：当时会有点紧张，但是当你真正到了镜头面前的时候，导演啊包括跟我一起对戏的王景春、咏梅老师都给了我很多的帮助。他们沉浸在角色中的时候是非常自然的，所以我很快就能进入角色。和王景春老师比较对抗的那场戏，因为之前就是表演，表演就是得演嘛，但那一场就是我真急，我真急了，主要是王景春老师把我掐疼了，当时我也很讨厌他，因为他也没有理我，在我开始表演的时候。但是拍完那场戏之后，我看了一眼回放，我瞬间就懂了。我理解了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因为我没有那么专业，我不是个特别专业、特别成熟的演员，他用这种方式激起了我心里那种最直接的情感，我觉得老师真是厉害，我瞬间就释怀，然后特别喜欢他。这部戏我拍了其实不长，拍了一个星期多，但是我觉得学到的比任何的戏都多。

南都娱乐：完成这些戏对演员的情绪张力似乎要求也是很高的，拍摄阶段，哪场戏的情绪是你觉得比较难把握的？

王源：比较难把握的一个是和王景春老师的冲突戏，另外一个其实就是下跪的那场戏。冲突是要很快地将情绪爆发到那个点，在那一刻你的情绪是非常多样的，你不是单纯地要完成与片中“父亲”的一个对峙，还需要在那个对峙里，通过一些眼神动作的细节来展现刘星内心的性格。

南都娱乐：在拍这场下跪的冲突戏前，你都做了哪些心理建设？

王源：在拍那场戏之前，王景春老师跟我坐在床上，我们聊了一个小时，一直在聊，聊到后来就“来～咱拍吧”。台词什么的也没有对过，就是直接来，就是聊到心里去了。他说你要想你平时对你爸妈的愧疚，然后你现在是星星，你的故事就是你是我们领养的孩子，我们抚养你这么辛苦。就是说你对我们不满意，觉得我们对你不好，因为我们是领养的你，把你当成另一个星星。还有就是说你对我们的愧疚，你觉得我要走就是五味杂陈心理。我不知道观众看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反正我那时候眼神还是蛮复杂的。

南都娱乐：拍摄过程中有没有一些自己比较难忘的回忆？

王源：还是下跪那场戏吧，那场戏也是一个情感的爆发点，那时候刘星终于拥有了“自己”的身份，他感激但是同时也很坚决，也是情绪比较集中、比较复杂的一个点吧。

南都娱乐：你怎么理解刘星和养父母之间的情感和关系？以及他表现出的“叛逆”？

王源：我觉得刘星和父母之间其实是彼此的慰藉和寄托吧，父母在失去孩子的那种痛苦后，找到了这个和“星星”很像的孩子，然后这个孩子可能也是从小没有得到过很多来自父母的关爱。在这个“新”的家庭中，他很难去真正判断自己的身份，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刘星呢？父母对他的爱，到底是不是真的爱呢？因为他自我怀疑，所以外化表现就会变成一种叛逆，想要逃离和挣脱，想要证明自己的那种。

南都娱乐：这个故事中的人物与故事情节可能对你来说是陌生、是有距离的，你怎样让自己去更接近戏里人物？

王源：对，我看剧本的时候就了解到了故事的时代背景，但是确实没有那么深的体会。然后真正拍戏的时候去剧组的景里去体会，就会特别容易进入到那个时代中去，包括那时候导演就跟我说，长痘不要紧，然后我就想更真实一点，在福建那会就吃了很多海鲜，长了不少痘。我去到片场，和王景春老师打了个招呼，我说老师好，他就瞥了我一眼。我觉得老师怎么这样，这么傲气。但是演了第一场戏我瞬间就领悟了，我们戏里就是互相看不惯对方，他让我一下子就体会到这种感觉。

南都娱乐：你曾说拍摄《地久天长》自己也体会到了真正进入角色的感觉，那时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王源：就是觉得打开了表演世界全新的大门。因为以前拍戏可能会说，欸你这里眼神要是看向哪里的，你要从哪里走到哪里。但是拍小帅导演的戏，小帅导演就说，在这个情境里，你就是刘星，这场戏你是跟你爹吵架，吵完了你门口磕头然后你就走人。包括王景春老师我第一次跟他见面，他就给了我个下马威，其实就是为了让我很快地进入“父子对峙”那场戏的情绪中，当时真的就是心里有一团气的，自然而然爆发出来了，然后咏梅老师在戏里是我妈，她身上母亲的那种关怀备至是从戏里延续到戏外的，所以出走的时候我心中很复杂的情绪有一方面就是来源于她，因为我觉得她真的很爱护我，爱护刘星。所以在他们的帮助下进入角色，真的蛮开心的，就觉得嗯，原来表演是可以这么来表演的，很舒服。

南都娱乐：你觉得拍完这部戏之后，有没有对自己产生一些影响？

王源：其实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第一个是对表演，我是真的有了全新的认知，真的是学到了很多去理解角色、诠释角色的方法。另外一个是从《地久天长》这个故事本身来说，特别是看完片之后会觉得，我们这代孩子其实很少花时间去了解我们父辈的故事，就还蛮有感触的。

“成年最大的感受是更加重的责任吧”

南都娱乐：《地久天长》在柏林电影得了奖，你到世界级电影节去有什么感受？

王源：第一反应，就超级开心，开心完之后就说要去柏林了，也有一点点慌吧。万一我没演好给其他老师拖后腿了，就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但看了片子，觉得没拖后腿，还行还行。各位老师都说蛮好，我整体看就还行，还是有一些地方需要改进，细节没有做得那么好，可能脸上肌肉控制（不太好），如果现在再让我演一遍应该会更好。在柏林看片时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最后到他们上坟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导演和两位老师厉害的地方，他们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也没有做任何煽情的动作，只是在默默地把那些上坟用品摆出来，这样让人非常非常感动。

南都娱乐：演戏方面，现在自己会有一些喜欢的戏剧类型吗？

王源：其实我喜欢的还蛮多的，就是希望有机会的话能多多去尝试吧。

南都娱乐：不久前你也步入了成年，会有一些很特别的感受？

王源：成年最大的感受是更加重的责任吧，就是以成年人的姿态，去对自己负责，对自己的作品负责，更加不能让喜欢和支持你的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