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初夏,太平洋戰爭爆發的前夕,上海發生了一件刺殺日本高官的街頭襲擊案。

在《軍統四凶》一書中,曾經這樣描寫這次刺殺:“公共租界警務處警務副總監赤木親之,帶着他的夫人坐着汽車去龍華遊玩。在愚園路和地豐路的拐角處,殺手楊景文急速推出一輛排子車,阻住了赤木親之的去路。赤木親之破口大罵,剛想下車喝斥,殺手俞森林、周振芳迅速湧上,拔槍對準車內射擊。赤木親之暴喝一聲,側身一個翻滾,滾到汽車外邊,向後逃跑。‘哪裏逃!’俞森林急展身法,幾步跨到他前面。赤木親之幾乎和他撞個滿懷。俞森林獰笑一聲,從容不迫地扣動扳機。‘呯!’赤木親之牛眼幾乎睜到眼眶外。一道血光從他的胸脯標出。俞森林、周振芳等漠然地吹一下槍管,輕蔑地瞟一眼車內嚇出一身尿的赤木親之的夫人,從容逸去。”

以文字而言,寫得酣暢淋漓。問題便在這裏,“牛眼幾乎睜到眼眶外”“輕蔑地瞟一眼車內嚇出一身尿的赤木親之的夫人”,這樣完全文學想象性的,充滿了血腥與感官刺激描寫,讓人對這次暗殺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演繹還是杜撰?

抗戰上海,幹掉日本高級特工赤木親之-軍統最後的驚天刺殺

《軍統四凶》書籍

​實際上,這還真是軍統的一次經過周密策劃實施的暗殺行動。在今天對岸軍情局老檔案中依舊保存着這次行動的記載。

1941年6月17日,上海愚園路,時任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務副總監的赤木親之被軍統刺殺。這次暗殺是由軍統上海區區長陳恭澍精心策劃,第三行動大隊(大隊長蔣安華)指揮實施,赤木親之在暗殺中被擊斃。

抗戰上海,幹掉日本高級特工赤木親之-軍統最後的驚天刺殺

赤木親之

​赤木親之又是誰?翻閱中國抗戰期及二戰時期日軍軍官(間諜)及重要經濟、政治人物,均不見其名。

再找尋戰時日本外務省檔案,其赫然而出。

赤木親之生於1897年,原名赤木親三,長野縣人。赤木家族是當地頗負盛名的武士世家,家徽是帶三片葉的日本茶茶籽形狀。赤木親之年輕時曾經獲得劍道四段,後入日本外務警察講習所,爲日本第一代外務警官中的佼佼者之一。

1924年,27歲的赤木擔任兵庫縣警察廳外事課課長。自此,他成爲日本外事警察系統中的高級官員。

1927年調任日本駐中國大使館任內務事務官,實則對日本駐華人員進行特務控制。

1936年調臺灣總督府擔任拓務省事務官。

1937年調回日本駐中國大使館擔任參事。

1937年底,日軍在公共租界內慶祝佔領中國首都南京而閱兵的時候遭到愛國抵抗者的襲擊,死傷多人。以此爲理由,日本駐滬總領事三浦義秋對工部局方面施加壓力,要求染指租界內的治安管理,最終工部局方面在壓力下退讓。

1938年1月,原擔任日本駐華參事的赤木親之調入工部局警務處,成爲上海公共租界警務方面的日方負責人。

日本外務省檔案中,赤木親之其身份在遇刺前已是“高等二等官,從四位勳四等”

據日本明治時代開始的條例:従四位は華族の爵位では男爵に相當し、陸軍?海軍では中將相當とされた他、敘位條例にて、勅授の対象となり華族に準ずる禮遇として位置づけられた。

意即:從四位,相當於貴族爵位中的男爵,與陸軍海軍中的中將相當,根據敘位條例,獲頒授者可享受貴族禮遇。

高等二等官有多高?

日本官員中最高等的是親任官,他們的任命需要天皇親自簽發命令,以詔書的形式進行。其中,最高的是日本首相,最低的是日本海軍陸軍的大將。

僅次於他們的,便是敕任官,其任命需要內閣大臣簽發,但需要蓋天皇的璽印生效。敕任官包括高等一等官,高等二等官,具體的職務包括:內閣書記長,法務局局長,銓敘局總裁,企劃院(日本的國家計劃委員會),情報局,技術院(日本的科學院)次長,特許廳(專利局)長官,各部次長,帝國大學教育長,糧食管理局局長,東京都次長,駐大國的外交代表和副手(公使和參事),各省級單位地方首席長官,衆議院書記長,貴族院書記長,武官中的中將和少將,赤木親之前往工部局任職前擔任的職務是日本帝國駐中華民國大使館參事,地位僅次於公使,這就是高等二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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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政府官吏等級概略

​當時,上海進入了歷史上著名的‘孤島’時期。在日本佔領軍地區日方已經完全控制軍,政。而在租界地區,因爲未與西洋各列強開戰,處於平等的外交權力中,租界權利依舊掌握在工部局手中(上海時有上海工部局,管轄上海公共租界;上海公董局,管轄上海法租界)

工部局(公共租界)負責地方治安,刑事的單位爲警務處,其最高層由四人組成,包括英籍處長一人、日籍特別副處長一人、日籍副處長一人、華籍副處長一人。名義上維持着英國人在這裏的領導權,但赤木親之擔任的特別副處長在警務處內代表日本佔領軍,在中國日本軍軍事上的勝利,給其在上海租界地區極高的政治權利地位,不僅督促警務處鎮壓租界內的抗日力量,確保日方利益,並領導着日方各種勢力向公共租界內部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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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工部局中央捕房(現上海市公安局)

赤木親之爲人低調,在調往中國的時候甚至改了自己的名字。這名日本外交高級特務官員,從此從本名赤木親三,改名“親之”的意思是“希望外國人認爲自己是一個容易接近的人”。

1938年,赤木親之已經從事了十幾年外事警務工作,可以講一口流利的英語,中文也很好,被認爲是到上海和租界當局打交道的最佳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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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任軍統上海區區長陳恭澍,後被捕投敵

從現在找到的材料中我們可以看到,刺殺赤木,是軍統上海站(站長陳恭澍)經過精心策劃才進行的行動。在這次行動之後,軍統隨即掀起了對日軍在上海“無差別格殺”的高潮,讓日軍在租界地區的整個行動體系受到了重大影響。

今天,在大陸的文獻中刺殺赤木的細節檔案記錄尚未找到,只見野史。最可輔助閱讀的是美國曆史作家弗雷德裏克·魏斐德,他的作品《上海歹土》進行了詳細的描述。該書已經被明確列入上海地區史類檔案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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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德裏克·魏斐德著《上海歹土》

魏斐德在這部書中稱赤木曾經在日本陸軍服役過,並在1925至1933年間掌管日本在華特務機關(這個解讀有些以偏概全,日本在華特務機關林立,且派系繁多,互不服從),只是由於工部局所在的上海租界情況太過特殊,是日本與歐美利益在中國的衝突焦點,故此日方纔派遣這個日本外務警察頭子到這裏任職。魏斐德稱赤木是“一個標準的日本警察”。

他的敘述中,赤木親之遇刺之前正在家中。他並不是所謂攜家逛公園時遇刺的,而是帶其夫人去醫院做例行檢查時遭到了攻擊。他的汽車走到愚園路與地豐路交界處(今愚園路,烏魯木齊北路路口),兩名槍手突然朝其開槍射擊。這是個非常好的襲擊地點,因爲兩條路都十分安靜,有利於識別目標,同時汽車在拐進地豐路的時候不得不減速,給槍手提供了非常好的射擊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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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上海地圖中,刺殺路口

由襲擊的準備如此充分看來,對方很清楚赤木的生活規律,這是一次成功的暗殺策劃。魏斐德描述參加襲擊的中國特工顯然是神槍手,他們的子彈準確地擊中了赤木的頭部。

也許,只有一點沒有被襲擊者所考慮到,軍統特工們使用的武器威力太小了點兒。

頭部中彈的赤木不但沒有倒下,反而推開車門,滾到車外,以車身爲依託拔槍反擊!

赤木親之不愧是劍道四段的高手,負傷之後竟能迅速抽槍還擊。但這時軍統特工的組織水平便體現出來了,一次好的暗殺不會只有一名殺手,通常都會暗藏一名備用的殺手來接應。

從暗殺赤木的過程也可以看出,這種行動的組織十分嚴密,環環相扣,每一個環節還要有應變準備,不可能這麼隨心所欲。

當赤木親之持槍還擊的時候,一個不知名的殺手從另一個角度出現了。

照《上海歹土》的記錄,這名殺手是在相反方向出現的,他一共開了兩槍。

第一槍,打中了赤木持槍的臂部。第二槍,打中了赤木的後背。

兩槍打完,殺手們立即中止行動,呼嘯而去。

仔細想想就會明白這後來出現的殺手極其專業,他第一槍打中赤木的臂部,首先解除了赤木反擊的能力;第二槍打其背部,而不是頭部,因爲頭部面積比背部小,而且靈活,打他不容易移動的背部命中率更高。兩槍打完立即離去,一方面是自信,另一方面是打完就走,絕不拖泥帶水,首先保障自己人的安全。

看到殺手們離去了,赤木才爬進汽車,立即命司機開往醫院。軍統的行動最終還是成功了,赤木死在了手術檯上。打進他後背那顆“達姆彈”撕碎了赤木的內臟和血管,噴湧的鮮血讓醫生們束手無策。赤木當時的強撐不過是迴光返照。

刺殺赤木是一次極其成功的對日本侵略者高官震懾行動,日方對赤木的死十分哀痛,外務省特別通過決議,將其從“勳四位”提升到“勳三位”,並厚加撫卹。

由於刺殺地點在愚園路,這條上海西區一條著名馬路。全長不超過3公里,從最東端的靜安寺一直延伸到最西端的中山公園附近。

今天的上海歷史可以這樣認爲,愚園路有多少路口,就藏着多少故事。有七十二家房客的私家別墅,有某名人躲過的暗道,那些庇陰遮日的梧桐樹。。。曲曲折折,弄堂號碼一直延伸到1600多號,裏面藏着上很多不爲人所知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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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愚園路上被修繕一新的老洋房別墅

​彼時,這個刺殺地點,距離日方實際控制區域近在咫尺,距離日本憲兵隊滬西機構,和著名的‘76’號都距離不過幾百米,日佔領軍不僅是丟盡了顏面,更是受着來自東京的嚴厲斥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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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愚園路,烏魯木齊北路交叉路口。昔日刺殺路口

​1941年下半年,日軍開始了報復,更重要的是隨着日軍對太平洋戰爭的準備,爲了掃清後方,日方對上海地下組織進行了瘋狂的打擊,軍統包括上海領導陳恭澍、區書記齊慶斌等在內的主要人員先後被捕,具體執行刺殺赤木的上海區第三行動大隊,自大隊長、黃埔軍校生蔣安華以下除一人逃脫外,全員落入日僞魔爪。

1942年,以毛森爲隊長的軍統上海直屬行動隊也被日方破獲,毛森亦被捕。

蔣安華曾在1944年被軍統營救出獄,然在轉移途中,仍被日特工射殺犧牲。

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戰爭爆發,上海全城淪陷,這個城市的國共雙方的地下抵抗工作都進入了低潮期。

赤木之死卻可以稱之爲軍統在上海鋤奸活動中最後的閃光。在赤木被擊斃後,租界當局爲了擺脫日方的指責,專門爲赤木舉行了盛大的葬禮,由多國巡捕開道,引導裝載赤木棺木的汽車從靜安寺路(今靜安靜安寺開始南京西路段)一直到文監師路(今虹口塘沽路),引來上海衆多百姓圍觀,轟動一時。

日本專門派出了攝影師拍攝這一場景,並將其作爲日本本土電影院的新聞加片,要求葬禮加片播放時所有觀衆要起立鞠躬致意,來悼念赤木這個日本外務警察中的佼佼人物,一直放映了一個月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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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影像

這段葬禮影片,如今在日本東京放送協會及上海的資料庫裏還有所保存。

1941年的上海,那次傳奇的刺殺行動,軍統最後的高歌之後,湮沒在黃浦江滾滾遠去的滄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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