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毛中就是幹。”“這一年,大家一起幹,不需要拼了一條命去幹,半條命就好了。”

開考叫開幹,開始上課也叫開幹……

“幹”就是毛中的座右銘(口頭禪)。

2009年高考,無緣一本,我選擇了復讀。在去毛坦廠中學(簡稱“毛中”)之前,我從各種渠道獲得了一些關於毛中的信息,其中大多都是毛中有多累、多嚴,老師有多麼變態,多麼不近人情。“被罰、被打都是常事。”

猶記得進入毛中教室那天,那個站在講臺上,身高一米八幾,板寸,穿着黑色西褲、白襯衫,操着一口一開始我並不能完全聽懂的“普通話”,三十多歲的男人——我的班主任老劉。第一堂課,老劉對着隨身麥克風(因爲人多教室太大,需要用音響設備)說了很多,但我記住的只有一個字“幹”,好好幹、拼命幹、擼起袖子加油幹。“‘幹’就是毛中的座右銘(口頭禪)。”

雖然如此,但是後來的學習生活,讓我覺得,毛中並不像外界妖魔化的那樣,瘋狂也有,但沒有那麼誇張,至少我們班沒那麼誇張。如今,8年過去,回憶起那一年的時光,提筆寫下本文,希望讓大家能夠近距離地瞭解這所“傳說中”的學校。

2009年8月初,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我拖着行李,從六安汽車南站乘車,來到這個距離六安市中心70公里,位處大別山南端的小鎮——安徽省六安市毛坦廠鎮。有着“亞洲高考工廠”之稱的毛坦廠中學就座落在這裏。當時,從六安汽車南站到毛坦廠的車每10分鐘一班,每輛車大約乘坐有35人,從買票到排隊上車,我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時間。

頂着炎炎烈日,我拿着高考分數條,看着前面長長的“人龍”,排隊、報名、繳費(第一學期高考分數達到二本的學生,學費3500元,二本以下的記憶比較模糊,只記得採取按分數階梯收費,封頂50000元,第二學期統一爲3100元)。那一天,有父親帶着兒子四處租房,有母親在商店裏給女兒挑選日常用品。

當年,毛中面向全省共招收復讀生5000多人。具體分成了多少個班,現在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每個復讀班大約130人,復讀班和應屆班加起來一共80個。

上課第一天,班主任老劉說,“來到毛中就是幹。”“這一年,大家一起幹,不需要拼了一條命去幹,半條命就好了。”之後一年的學習生活,(相比以往)似乎就印證了他這句話,“只需要半條命就好了”。

毛中復讀班,學生每天早晨6:20前必須到教室上自習,否則就會被罰。每天早晨,老劉會和其他班主任一樣守在教室門口,凡是遲到的學生,都得到教室外趴在窗臺上聽課半天(冬夏天不會用這種方式)。當時復讀班所在的教學樓名叫“綜合樓”,是一棟四方形筒子樓,東面是樓梯,其他三面是教室,每天上午,各班被罰在走廊上聽課的學生組成了一道特殊的“風景線”。

上午7:15早自習結束,8:00前的45分鐘是早餐時間,也是筒子樓每天最熱鬧的時光之一。學生們三五成羣地走下樓,到門口小吃鋪或者學校食堂來一碗粉或餛飩,或者買了早餐在教室走廊上吃,邊吃邊聊當時覺得比較有趣的事情。話題可能是各自應屆時的“光榮歷史”,可能是毛中的一些“傳說”,也可能是學校裏的哪個女生長得最漂亮……總之,話題很少和學習有關,畢竟平時學習的時間已經夠長了,難得的“放風”時間怎麼捨得浪費掉?

當然,也有學生在6:20進教室之前就已吃過早飯,他們會趴在課桌上補補眠。老劉經常也會如此,因爲各班班主任都需要全天呆在學校,陪伴學生。

上午8:05到11:40共安排了四節課,每節課45分鐘,其中第二節和第三節課間休息時間是15分鐘,其餘的是10分鐘。雖然時間規定好了,但是很多老師和其他學校的老師一樣,都有不守規矩的時候。“該下課了啊?那我再講兩句就下課。”這是我們物理老師最愛說的話。然後,兩句之後又兩句……最後上課鈴響起,他不得不在下一節課老師的“驅趕”下離開自己的講臺,緊急趕往另一個班,因爲很多高三老師都至少帶了三個班的課,同時兼任其中一個班的班主任(在此必須要誇獎下老劉,他從不拖堂)。

此外,不得不說一下,毛中禁止學生在校內吸菸,不少學生會在課間寶貴的10分鐘時間到廁所悄悄吸兩口。但是,這種事必須得偷偷摸摸的,防火防盜防老師,不管被哪個班老師發現,都會被扭送到班主任那裏批一頓。當然,一般不會被處罰。

11:40到下午2:30是午飯和休息時間,但各班一般都要求學生提前到教室自習,我們班當時要求的是2:00(相對比較人性化),聽說有些班要求12:30就必須到教室。

下午2:30到5:15安排了三節課,之後是晚餐時間。晚上5:50到6:50被稱爲小自習,一般由班主任看堂,但在第二學期開始之後,經常被各科老師佔用講解試卷。7:00到9:10分是兩節自習課,但均安排有老師上課,第二學期後,兩節自習常被合併起來考試。9:20到10:50也是由班主任看堂,學生自己做作業(後期也被用來考試)。

然而,晚上10:50下自習,並不是休息時間,學生回到宿舍後,往往都會繼續學習,“幹”一張語文試卷(不寫作文)或英語試卷(不做聽力和作文),到12:30再休息。

對我來說,毛中一年,可能是我讀書期間睡眠質量最好的一年,躺下一分鐘內就可入睡。每晚12:30睡覺,早晨5:50起牀,6:00學校廣播中響起《我相信》這首歌時出門。走路很快,吃飯很快,入睡很快,可能是所有毛中學生共同的特點。

寫這一點時,我一直在糾結,到底是用頻繁考試還是大量做題當小標題,畢竟考試也是做題。

並不讓人意外,毛中採用的也是題海戰術。雖然飽受詬病,但在應試環境下,題海戰術對不少人確實十分有效。我們班就有一些學生,第一年高考只考了300分不到,第二年成功被一所二本高校錄取(2010年安徽省理科二本分數線爲507分)。

和很多學校一樣,毛中復讀班第一學期也是以基礎性知識點複習爲主。第一學期開學沒幾天,各科老師都會指定一本複習資料、一本練習題和一套試卷,由班長和學習委員統一購買(費用不經過老師),購買後參考答案需立刻“上交”。當時複習資料用的最多的是“5年高考、3年模擬”,練習題和試卷方面,各科老師選擇不一。

總體來說,第一學期做的題並不算太多,“災難”主要集中在第二學期,也就是很多老師常說的高三學生提分最快的那幾個月。

第二學期開始,第一輪複習基本結束,毛中進入了瘋狂做題的階段。晚上考試,白天講解試卷,同時進行重要知識點複習。試卷來源包括各科老師收集的往年試題,也有當年很多省市的模擬考。可以說,除了少數幾個省市自治區,中國大部分省市以及安徽省各大名校、各市的幾輪模擬考試試卷,毛中學生全做過。這一點,應屆班和復讀班基本一樣。

除了日常性考試,還有班級週考,全年級月考,這兩項考試均會進行排名並張榜公佈。其中,週考僅在本班公佈,月考分數和排名則在校內各個宣傳欄內張貼。那年,毛中復讀班和應屆班學生加起來共計8400多人,因此每次月考,一分之差,排名可能都會相差很大。

一年下來,我將自己做過的試卷(小部分被丟棄)攤開壓實,有40多釐米高。在此想提一點,毛中的老師也非常辛苦,以一個班每週每科考兩次計算,一名高三老師帶三個班,一個班130人,也就是每個老師每週要批780份試卷。而且每次考試當晚必須批改完畢,因爲第二天要講,如果遇到自己帶的兩個班同一晚考試,那就是260份試卷。

除了做題,被人“傳頌”最廣的可能就是毛中的處罰。爲了讓學生好好幹,我們班老師經常做的,除了上面提及的因爲遲到被罰到教室外趴在窗臺上聽課,還有其他的原因和處罰方式。

比如,全班集體默寫英語單詞,一次默寫上百個,默寫錯了超過10個的,老師會用一個專門準備好的尺子打學生手心(超過10個打兩下,每多錯5個,增加一尺子)。當然,打之前老師會“人性化”地說一句,把不寫字的那隻手伸出來。可能是爲了塑造嚴師的形象,我記得剛開始老師是真打,幾尺子下去,手可能都會被打腫,後來主要是以嚇唬爲主。

上課打瞌睡被發現,也會受到處罰。處罰的方式一般有兩種,天氣適中(不冷不熱)時,老師會讓學生到教室外“涼快涼快”,天氣熱或冷的時候,就讓學生到教室後面,靠着牆壁站着聽課。

此外,作業沒做完、上課不專心聽講、做小動作……被老師發現後都會被罰。我們班老師的處罰方式大多是上述兩種,不過生物老師除外,他喜歡輕輕的拍打學生的臉,邊打邊問學生“可疼(方言,意思是疼嗎)?”讓學生丟面子。

當然,上述只是大部分老師採取的處罰方式,走極端的也有,比如打學生。在我的記憶裏,有兩個班主任經常晚自習時把他們班“不聽話”的學生拉到教室後門處,撞得後門哐哐響(這應該是在打學生吧),並且能聽見這兩名班主任的大聲斥責。猶記得,每當這個時候,老劉經常會笑着說,“你們都好好幹,不然哪天我也這麼幹。”不過很遺憾,直到我們離開毛中時,他也沒能完成這個“心願”。

雖說寧毀十座廟,不拆一樁婚,但在好好幹的基調下,毛中最不能容忍的可能就是談戀愛了。老師只要發現學生有談戀愛的跡象,絕對會快刀斬亂麻地將其扼殺在搖籃裏。

爲了不讓學生談戀愛,各班都是讓女生坐在前幾排,我們班124人,女生都坐在前三排。有一次,第三排一女生和第四排一男生上課傳紙條被老師發現,這名老師立刻將紙條抓過來沒收,下課後交給了老劉。

當晚,老劉將他們的父母連夜叫到毛中,處理此事。第二天,男生被調離了原來的座位,坐到了離女孩最遠的地方。記得老劉後來在9:20之後的自習時間說過,“你們現在還不是談戀愛的時間,現在給我好好幹,到了大學多的是時間。如果被我發現你們(全班學生)現在談戀愛,我就叫你們家長來,要麼分手,要麼離開毛中回家結婚,我還會給你們送一份紅包。”

禁止戀愛這一點,其實在我們剛進毛中時,老劉就不止一次地說過。當時他說,“戀愛在毛中絕對是不允許的,如果哪天讓我看見你們晚上和女生走在一起,我會立刻把你們放倒,然後打電話叫你們爸媽來,到時候別怪我棒打鴛鴦。”

爲了高考,好好幹並不只是體現在禁止戀愛、處罰、做題方面,可以說整個毛坦廠鎮都是以這所學校爲核心運轉着,維繫着這個“幹”字。

當年,因爲毛中學生過多,學生宿舍不足,學校就讓高三男生(應屆和復讀)到校外租房住,在有家長陪讀的情況下,女生也可到校外居住。這也興起了當地的租房市場,很多房東就自覺承擔起了學生“第二監護人”的責任。

以我的房東爲例,每天他會給我燒好熱水,等着我中午放學或者下晚自習後使用。如果晚上12點我還沒有回去,他會給老劉打電話(租房時就跟我要了老劉的號碼)。甚至我晚上幾點關燈睡覺,他都會留意,並在我爸媽打電話詢問時給予答覆。

全鎮維繫包含的還有很多,例如全鎮只有一所網吧,該網吧拒絕毛中學生入內。此外,爲了防止有學生渾水摸魚,校警還在網吧門前安裝了攝像頭,據說各班班主任會定期前往查看錄像。

另外,爲了學生的安全,每天晚上,多輛警車會在道路上不間斷巡邏,班主任也會組隊到各個小巷道巡查。

時隔多年,當我再度踏足毛中時,發現很多地方都變了。

校園變得更大,以前學校南邊的那片荒山被開發成了小公園,並在上面建了毛澤東、鄧小平等領袖的雕像。同時,山腳下建起了體育館、科技館、游泳館、教師宿舍、學生宿舍……學生變得更多,高三學生(應屆+復讀)從8400多人變成了14000人;教學樓變了,復讀生學習的地方不再是以前的筒子樓,而是新的補習中心……

當然,變化雖大,但是也有許多未變的地方,例如,每天中午在校門前送飯的陪讀家長,以及他們那顆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萬千學子每天面對的大量試題,以及他們對大學的嚮往……

還記得,2010年7月底,我到毛中領取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恰巧處於毛中復讀生報名的時間段。拿到錄取通知書,看着報名處排起的長長的隊伍,我轉身走向了返程的車站。

一屆又一屆的學生離去,伴隨着一屆又一屆的學生到來,毛中的故事,如今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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