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比爾街能說話》在第91屆奧斯卡金像獎評選中獲得最佳女配角、最佳改編劇本、最佳原創配樂三項提名,最終獲得最佳女配角獎。

獲獎的女配角是影片中的母親扮演者雷吉娜·金,實在有一些出人意料。其實她在影片中出場的次數並不是很多,最大的一次獨立表現的場面,是她去尋找強姦誣告案的受害者,在這一段場景中,她把一個母親的焦灼情緒努力表現得富有層次,而在見到當事人的時候,面對着當事人精神失常,電影表現了母親的那種無可奈何的痛不堪言狀,但在我看來,演員的表演太形於色,用誇張的動作形態來展現她的頭撞南牆終無果的內心糾結。也許奧斯卡就喜歡這樣的有一點異類的表演風格,如果這種風格有一種作賤自己、往做醜方面大舉進發的話,尤其能夠得到奧斯卡獎項的青睞。

《假若比爾街能說話》作爲一部反映黑人生活的電影,連同獲得最佳影片獎的《綠皮書》等多部黑人題材影片,反映了今年的奧斯卡獎項中,黑人題材作品佔據了非常醒目的位置。

把《假若比爾街能說話》與《綠皮書》比較一下,還是可以看出,兩者之間有着鮮明的不同。

《綠皮書》還是比較注重戲劇性的構置,雖然電影有着它的原型,但電影在技巧性的表達方面,其實做了相當大的功夫,看起來是一部寫實的影片,但是整個電影裏始終把握着戲劇衝突的發展方向,操縱着人物的心靈進程,直到影片最後段落裏,不惜採用好萊塢娛樂片裏通用的“最後一分鐘營救”來爲它的結尾奠定一個波瀾起伏的定音符。

相對而言,《假若比爾街能說話》就平淡無奇得多,整個電影甚至沒有什麼戲劇性的張力穿插期間,導演把更多的興趣,放置在生活段落的還原與再現上。

那麼,導演期望這個電影表達什麼?

當然,它揭示出黑人遭遇到的被歧視的命運與現實,尤其是一起強姦案疑雲,籠罩在一名黑人男青年的身上,導致他被捕入獄,這樣的情節,即使撇開種族之間的偏見與習慣性思維,我們換一種偏見主導的社會框架裏,這樣的事情同樣屢見不鮮。比如我們經常聽到,有來自農村的男青年被誣告爲強姦案的疑似罪犯,直到後來真正的兇手水落石出,才知道這是一起冤假錯案。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情況,是因爲社會的偏見,對那些低層、底層的人有一種自以爲是的認定,鄰人竊斧,總會落實在那個相對而言更沒有話語權、日常中被俯視、被輕視、被藐視的那個羣落。

《假若比爾街能說話》當然鮮明地反映出種族歧視直接導致了電影裏的黑人小夥的冤案。

導演在圖說事實真相時,是通過閃回的方式,來皮裏陽秋地交待出這一事件的真正的動因的。電影交待的前因後果,可以聯綴成這樣的邏輯現實:實際上是一個白人街痞欺負黑人女孩,她的黑人男友出來揍了那個白人,這時白人警察看不過去了,威脅黑人青年,並記下了他的相貌,威脅要有好果子讓他喫。

果然,不久之後一起強姦案發生,這個黑人男青年莫名其妙地被認定是真兇,被捕進了牢房。電影通過這些斷斷續續的鏡頭閃回,牽扯出一個事實,也就是黑人男青年是無辜的。

圍繞着這起冤案,黑人女孩展開了對男友的拯救行動,但強姦案的受害者失蹤,事發時與黑人青年曾經在一起的有過做牢前科的好友,因爲出於懼怕的原因,也拒絕作證。這樣,女孩的拯救行動,便徒勞無功,黑人青年不得不在牢獄裏煎熬度日。這就是整個電影裏的近乎是流水賬交待出來的生活原生態的組接與展現。

如果說電影在控訴種族歧視的話,那麼,整個電影的態度確實是含而不露的,電影的敘事沒有什麼激奮,沒有什麼憤慨,它平淡地如實交待着事件的進展,可以說集結了“溫良恭儉讓”的敘事手段,而且我們看到,有幾段比較激烈的戲劇性場面,恰恰是發生在黑人自己的內部成員之間,其中,最爲激烈的一段戲劇場景,就是男方的母親與女方的母親之間的脣槍舌劍。

實際上,在影片中的種族歧視的最容易看到的表層旨意之外,電影裏還有更深一層的對人性的矛盾性與糾纏性的揭示。

那就是愛是洗白邪欲的一種最爲有力的手段,電影也由此反映出愛與邪欲之間的一種矛盾的關係。

在影片裏,非常浪漫地表現了黑人男女青年的一段愛的激情場景。影片中的敘事主體是以黑人女孩的角度來進行傾訴的,在這一段場景中,我們看到導演是動了一番腦筋的。因爲我們知道,這個男青年已經被別人舉證爲強姦嫌疑犯並深陷牢獄,那麼,他在他的女友眼裏是如何的?

所以,女孩的回憶對於扶正這個男孩的形象是至關重要的。女孩的回憶裏,我們可以看出,黑人男孩是溫文爾雅的,而女孩也曾經說過,她與他是青梅竹馬,自小就曾有嬉戲在浴缸中的經歷,從來沒有什麼避諱之舉,而當他們進入肌膚之親的時候,可以說是一種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行爲,電影裏表現出黑人男孩並沒有對女孩採取激烈的手段,反而回過身去,打開了唱機,引入了藝術的氛圍,爲愛添加了升化的因子,用以說明,這不是純粹的肉體之歡,而是精神之愛。

電影爲此把這場肌膚相親,置放於超越於肉體之上的精神的相守與碰撞的角度予以呈現,爲男孩與女孩之間的關係,奠定了一個至純至潔的情感定位。

但是,我們看到,男方母親卻對此不以爲然,她在與女方父母相見的時候,污言穢語,脫口而出,直接指責,女孩懷孕是一種邪欲的行爲,肚裏的孩子是私生子。女孩的母親,爲此怒不可遏,指責男孩的母親你可說的是你的孫子啊。而男孩的父親更是痛揍了妻子一頓。由此可見,即使在黑人男孩與女孩的家人裏,對他們的愛情,也有不同的理解,男孩的母親正是一種典型,她看到了這份由懷孕而暴露出的兩人關係中的邪欲成分,而徹底地否認這之間有任何的愛情的因素。

實際上,後來的強姦案事件中,同樣是這起愛與邪欲之爭的放大到社會層面的一次顯影。強姦是一種邪欲的行爲,而愛則完全不同。黑人女孩一直爲男友申訴,是她相信黑人男孩只會在愛的範疇裏,動用他的肉體,這是女孩的精神上的認定的部分,而現實證據,更說明着黑人男孩沒有作案時間,沒有作案動機,這兩者的結合,使黑人女孩從沒有放棄她對男友的信任,以及由此支撐着的拯救底氣。

甚至電影裏那一段凸顯女孩母親愛女心切的段落,也就是顯示電影女配角演技從而被奧斯卡青睞的段落,就是女孩母親來到波多黎各找到受害人的那一組情節,在這一段戲劇性場面中,實際上,女孩的母親的地位是非常尷尬的,因爲她用來調查真相涉及的親人,是她女兒的男友,她的身份地位,可以證明女兒的清白,但來爲女兒男友的清白辯解,便顯得有一點身份悖離。但電影正是在這一段落裏,彰顯出母親的一種強大的自信力度,就是她相信女兒與男友之間的關係是一種愛的關係,而無關邪欲的存在,按照這樣的思路延伸下去,她相信自已女兒心儀的男人,也不會是一個會有性侵犯行爲的疑犯。這樣,女孩母親的腦子裏,有一個清晰的把愛與邪欲分解開來的固有意識,這也顯示出電影裏始終把黑人男孩放置到一種情感天地裏予以表現的基調定位,而女孩母親的不遠千里尋找真相的努力,更是爲男孩的純真情感,投下了一個支持的有力註腳。

所以,《假若比爾街能說話》裏雖然有探討種族歧視的主體基調,但是它更多地在情感敘事上,將重點投注到人之愛情與邪欲之間看起來難以分解的糾結性關係中來,並拆分出愛與邪欲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在影片裏的黑人羣落與白人羣落中,都有一種對愛的本質產生誤解的誤區,比如,男孩母親指責愛情是一種邪欲行爲,認爲腹中的孩子是“因惡而生”。而白人掌控的法律體系,也自命不凡地認爲黑人男青年是“惡”的施予者。而只有女孩與她的母親及她的家人,始終把男孩的一切作爲,包括生下孩子,都視着一種愛的表現,由此作爲否認男青年有“惡”之行爲的一個有力證據與先天性理由。

在這樣一部觸及到性犯罪疑案的電影裏,影片有着更多的愛的本質內涵的考量,導演在運鏡上,對愛的激情表現更有着深思熟慮的認知與掂量,至少電影裏那一段肌膚相親鏡頭裏,導演竭盡全力地表現出無所不用其極的浪漫情懷,也正是爲這一部涉及到敏感犯罪事件題材的內核量身定造的,任何對黑人男孩的偏激化、狂放化的情愛描寫,都可能使電影裏的主體基調發生尷尬的移位。甚至我們可以看出,影片裏的黑人男孩的紳士化風格,超過了白人羣落本身。這應該是這部電影在它的情感探討上,作出它的有意爲之呈現的心機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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