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弗萊堡,納粹的狂熱早已席捲整個德意志,身為猶太人的胡塞爾連同他的現象學一起遭到了封禁。但更令他感到悲涼的,是海德格爾的背叛。

海德格爾師從胡塞爾多年,在接替自己的教席後,令人大跌眼鏡地勾連上了納粹黨人。等到希特勒上臺,海德格爾直接走馬上任弗萊堡大學的校長,一心為納粹背書,聲稱「任何原理和理想都不是存在的準則,元首本人且只有元首本人才是今天的和未來的德意志現實及其法規」。年老的胡塞爾感覺自己已經和這個世界脫軌了,歐洲局勢風雲變幻,他那早已回不去的故鄉——摩拉維亞,希特勒正對其垂涎三尺。他有兩個兒子,幼子在凡爾登之役陣亡,長子在前線兩度重傷,內憂外患之下,胡塞爾覺得天空從未如此灰暗。

恨海德格爾嗎?也許談不上吧,但是胡塞爾確實不滿海德格爾對學術的「不嚴肅」,他早就一再告誡,不要把哲學做成人類學。在他看來,海德格爾的神學成見太深,早已背離了現象學原則。但誰都沒有想到的是,那本不甚嚴格的《存在與時間》一經出版,立刻成了全國最緊俏的思想著作,這部充滿爭議的鉅著,對後世學術影響之深難以估量。

海德格爾立刻成了德國的哲學權威,至於他接手的現象學,也已經淪為青年哲學人附庸風雅的語言遊戲,而胡塞爾那個精深複雜的版本卻無人問津——除了作為批判對象。《存在與時間》前言中給恩師胡塞爾的獻詞,也被海德格爾在再版時自作聰明地刪去了。有時哲學刊物裏提及胡塞爾,納粹青年們乾脆不知道這個曾經的思想巨人是誰。胡塞爾感到自己退休後的生活寸步難行。反猶已經成了德國人的常態,教育部強迫胡塞爾退出學術圈子,而他申請參加巴黎的世界哲學會議,也被帝國總理府駁回。在收拾舊物的時候,胡塞爾偶然找出幾封二十年代的信件。那個時候,海德格爾仍然畢恭畢敬稱他為「最親愛的老師」,他們在信中相談甚歡,有時提到康德先驗感性論的理解,有時談及託馬斯阿奎那的五大論證,興之所至,竟洋洋灑灑寫過十幾萬字。

胡塞爾甚至忘了自己曾大力褒獎這位得意門生: 「 現象學,海德格與我而已。」他想到,那時兩家人也常走動,弗萊堡的黑森林是他們聚餐的好去處。

那時的海德格爾是三十歲還是二十來歲?胡塞爾記不清了,只記得十多年前某個樹蔭下,這位身著白襯衫的青年學人,眼眸中的靈性與真誠。胡塞爾把這厚厚的幾沓信件摞好,一封封送進了壁爐,之後坐在牀邊,看褶皺的舊黃紙慢慢暈開紅光,燃燒起來,直至化成灰燼。「Ade,Heidegger.」他輕聲說,然後安然與世界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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