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強東“明尼蘇達事件”後,京東股價多次下跌,最多時一度較最高點跌去超50%。

這家曾經的電商巨頭還正面臨增長上的困境:營收增速從2014年的66%持續下跌至2018年的27.5%。三大核心業務中,電商營收增速遠低於拼多多、阿里巴巴等競爭對手;物流2018年虧損超23億元,已連續虧損12年;依託電商的金融業務也受到影響。

究竟誰要為京東當下的危機負責?

劉強東會不會離開京東 財經 第1張

“劉強東無疑需要負責。因為很長時間裏,京東幾乎就是劉強東,劉強東就是京東。”京東中層李蒙表示。

京東就像一架由劉強東一人牢牢控制的列車。在這位“列車長”看來,一家高速發展的公司,內部必須存在一個有絕對控制能力、可以駕馭公司的人。因此,絕大多數時候,他在戰略決策上是絕對的獨裁者。

“騰訊和阿里都不僅只有創始人在打仗。而在京東,劉強東一人的眼光決定了公司的未來。”資深零售專家孫磊稱。“對企業來說,將個人英雄主義和公司品牌緊密關聯的做法風險極大。因為個人不是萬能的,當他出錯時,可能影響整個企業。”

劉強東對此應早有預期。他曾表示,“所有京東人,無論是普通員工還是高管,都沒有能力把京東帶領到一條錯誤的路上。有這種能力的,只有我一個人。”他還曾對雷軍說,京東最大的風險是“京東在戰略上由我獨裁,我們的戰略能不能及時到位,或者說戰略錯誤可能導致企業的失敗。”

這些話目前似乎正在應驗。

控制

劉強東的理念,在過去十餘年裡,被認為助力了京東的高速發展。

據前員工陳偉回憶,劉強東是個很有決斷力的人。他討論問題時,即使當下條件不足以形成結論,也不會過多猶豫。劉強東相信,認為哪怕決策是錯的,快速決策、試錯、反饋而後修正,也比猶豫更強。

這一性格滲透進京東文化,曾助力劉強東在追求效率和執行力的零售行業突圍而出,打造了一個電商帝國。但隨着企業逐步成熟,內部“容錯空間小,創新不足,文化官僚和封閉”的弊端也開始顯現。

很長時間裏,京東沒有二把手,公司的管理和控制權幾乎都在劉強東手裡。除了股權層面的權力——是京東第二大股東,持股15.5%,擁有80%的投票權,劉強東對京東的控制還體現在管理的多個方面。

劉強東最著名的管理手段是早會制度。1996年到1998年,劉強東在一家日企工作,該公司每天早晨8點半舉行早會,講解當天的工作安排,這一制度被劉強東帶到了京東。公司上市前的十餘年,只要沒有出差,他基本每天都會出現在公司,為高管主持晨會。

2014年京東上市後,為了突破管理瓶頸,劉強東有意淡出公司,嘗試放權,還去了美國學習。

“最開始,早會基本是劉強東在主持。2014年京東商城、京東物流等幾個子集團獨立前後,早會主持開始慢慢交給負責各家子公司的CXO。CXO則直接和劉匯報。”陳偉回憶。這些都被視為劉強東願意放權的信號。

2013年的晨會主持,由劉強東換成了彼時京東商場的CEO、首席運營官沈皓瑜、首席營銷官藍燁等。但真正的放權並不容易。據燃財經報道,彼時沈皓瑜所有重大的決定還是“要向劉強東匯報,他同意就做,不同意就不做”。

“某天早會,有同事剛宣佈完一項產品將在下週上線,電話裏突然傳出劉強東的聲音,他沒有向大家打招呼,而是直接提出有些細節需要改進,並要求立即落實。這讓在座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原來老闆在美國有時也會聽早會。”《財經》雜志報道稱,“他陷入到一種不願意放權卻又不得不放的情緒中。”

劉強東的意志還滲透在管培生制度中。京東的管培生計劃開始於2007年,目前已經有13屆,“人數可能有四、五百人。”據京東中層王毅透露,管培生是劉強東最信任的那批人。尤其是前3屆管培生,好多都得到過劉強東的親身指導。

這批人身上帶者強烈的京東印記:劉強東傾向於通過校招招聘管培生,很多管培生進入京東時基本是一張白紙,無論是文化還是工作習慣,基本都是在京東建立起來的。“這其中有很多『洗腦』的東西,這不是貶義詞,認可的人會覺得很有道理。在京東,最終留下的,基本都是認可其價值觀的。”京東前員工孫昊稱。

在京東內部,管培生的特權包括:可直接向劉強東本人匯報,被邀請參加年會和早會,擁有比普通員工更多的培訓機會和晉升空間。比如在輪崗、定崗後,他們通常會成為部門的重點培養對象。根據《創京東》一書所言,公司給管培生制訂了三年培養計劃,按照主管、副經理、經理的步驟,一年一個階段。不過,隨着管培生人數漸多,“這種特權目前有減弱的趨勢。”

盡管如此,管培生依然是劉強東的“江東子弟”。

2014年,劉強東明確表示,未來70%的管理層人員將從內部提拔。如今,很多管培生已經成為京東管理層的中堅力量,包括總監、VP或是大區裏的區長。這批人“大多很忠心,年紀35歲上下,很多都讀過EMBA,可能想在京東待一輩子。”

失控

但並非人人都認同京東的價值觀。

“京東只有一種價值觀。”一位離職的年輕員工告訴投中網,京東的環境讓他感到壓抑——他以部門周例會舉例,幾十個員工被要求輪流朗讀《京東人事與組織效率鐵律十條》,第一條便是“價值觀第一原則”,內容是“通過能力、業績和價值觀體系,公司將員工分為多個等級。價值觀不過關的,無論能力高低,都要堅決去除。”

“你不覺得可笑嗎?”該員工問道。

但這種半軍事的機制也的確給部分員工帶來了“安全感”。一名京東前員工表示,“如果安心做個螺絲釘,還是挺能在京東待下去的。”

2019年年初,劉強東選擇“隱身幕後”,讓徐雷、陳生強和王振輝三人擔任CEO,這被認為是輿論風波下的無奈之舉,亦是其放權的重大突破。畢竟,劉強東此前曾公然宣稱:“如果不能控制這家企業,我寧願把它賣掉。”

然而,這三人看起來似乎依然只是劉強東的分身。

在2018年的京東年會上,徐雷、王振輝、陳生強三人分別在演講中提及“以客戶為中心”,“體驗為本,效率制勝”,“長期價值、互惠共生”……這些理念並沒有脫離劉強東多年前在中關村做生意時的信條。會上,劉強東指着徐雷對其他高管說:“誰不服徐雷,就是不服我!”

強硬的宣示,不意流露出了一點信息:有人不服。

早期,京東曾被稱為“破壞性入侵者”,在對競爭對手的挑戰中,它嘗試廢除零售商業世界的舊秩序,重建新規則:他曾經與傳統零售巨頭國美、蘇寧正面交鋒;亦曾涉足包括圖書、服裝在內的多種業務,阻擊當當和易迅;還建立開放平臺,直接挑戰阿里巴巴。最終,它在上千家B2C電商中突圍而出。

彼時,劉強東站在舞臺中央,雄心勃勃地向着馬雲叫板。

到了如今,境況卻有了不同。京東和阿里兩家電商巨頭同樣在2014年登陸資本市場,但兩家公司如今在發展速度、業務規模等方面卻正進一步拉開差距。

從數據來看:上市時,京東有4740萬活躍用戶;阿里同期的活躍用戶大約為2.3億。到2018年年底,京東的活躍用戶數約為3億,而阿里電商的這一數據已經高達6.36億。從市值來看,截至2019年4月23日,京東市值約為431億美元,與其同年上市的阿里巴巴如今市值已經約是4800億美元。

在快速迭代的電商行業,京東的活躍用戶數量甚至被僅成立3年多的“後起之秀”拼多多超越,後者2018年的年度活躍買家為4.185億,目前市值約為277億美元。據陳偉回憶,劉強東曾在某次會議上很生氣地質問員工,京東為乜“沒有做出拼多多”?

挽救

“他正在挽救這個事情,把阻礙公司發展的高管換一遍。”一位京東前高管表示。

2019年4月,京東多位元老級高管宣佈離職,包括京東CTO(首席技術官)張晨、CLO(首席法務官)隆雨、CPO(首席公共事務官)藍燁;同時,據媒體報道,京東Y事業部負責人於永利也已經離職,京東商城研發負責人馬鬆將去創業;京東集團高級副總裁、7FRESH事業部總裁王笑鬆將不再負責7FRESH業務,由王敬接任;京東集團高級副總裁、時尚生活事業羣總裁胡勝利也調離原崗。

至此,京東2014年上市時的高管名單中,除了CFO黃宣德和京東金融CEO陳生強之外,均已經離開。“如今,給劉強東匯報的核心高管基本就剩下6到7個人:王振輝、徐雷、陳生強、廖建文、黃宣德、餘睿等。”王毅告訴投中網,“這符合劉強東用人的習慣,中意選擇同學、老鄉、老相識等原生關系。”

其中,徐雷、王振輝和陳生強算是老相識。

根據公開信息,陳生強和徐雷都是京東投資人徐新推薦的。前者2007年加入京東,為京東倉儲拿過地,做過融資;後者2009年加入,是公司引入的第三個VP;王振輝2010年加入京東,歷任倉儲部負責人、京東智能總裁、運營體系負責人等職務;這三人均是在京東待過10年以上的老兵。

在2019年年初京東的架構調整中,徐雷、王振輝和陳生強分別扛起了公司三大核心子集團——京東商城、京東物流和京東數科的一把手角色。徐雷在擔任京東商城輪值CEO的同時,還是CMO體系的負責人。

廖建文與餘睿,則分別是劉強東的老師與門生。

劉強東在長江商學院就讀時,廖建文是他的老師。後者2017年加入京東,目前擔任首席戰略官,角色類似於阿里曾鳴;升職統管CHO GC體系的80後餘睿,則是京東的第二屆管培生,由劉強東一手帶出。

這一調整,可以說是職業經理人的一次“大清洗”。

裁掉高管,只是京東組織變革的第一把火。王毅表示,“這場變革涉及多個層面,包括副總裁級別的高管、總監以及普通員工。”另一個京東員工透露,“外界所傳的8%的裁員比例基本屬實。”過去3年,京東的人員規模從12萬人增至18萬人。

不同部門的裁員情況略有不同。某員工表示,京東物流部門的裁員主要集中在傳統倉儲領域,國際供應鏈、POP開放業務、生鮮冷鏈等部門還在擴張;某京東金融的員工透露,其所在的小部門裁員不多,主要的調整在於經營分析和績效的權利被集團收走了,兩塊業務的管理人員也歸到集團整體統轄。

據多位員工透露,在劉強東的變革版圖中,推進物流的市場化和POP開放業務(第三方平臺)是京東下一階段的業務佈局重點。

以物流為例,對比“相對低價低質”的四通一達和“相對高質高價”的順豐,京東快遞在生鮮、醫療等冷鏈配送方面擁有不錯的優勢,同時“價格中等”,可以彌補內地快遞業務的“中等價位市場”空白。同時,內地快遞領域依是個增量市場:國家郵政局預計,2019內地快遞行業仍將維持高增長,件量/收入增速預計分別為20%/19%,增量或高達100億件。

但作為長期燒錢部門,物流亦是京東遲遲無法盈利的主要原因。扣除內部結算,京東物流2018年虧損總額超過28億人民幣。劉強東近日坦言,物流虧損的直接原因是“外部單量太少,內部成本太高”,這或是其4月初取消快遞員底薪,並大幅度提高攬件提成的動機之一。

但物流的市場化,也將導致京東和競爭對手菜鳥之間的對抗更加激烈。後者近兩年不僅加大了倉儲佈局,還已經投資了四通中的三家公司,和京東物流之間的差距正在逐步拉平。

而在POP開放業務方面,可能會是一場激烈的變革,或牽扯到整個產銷生態體系。

“在很長時間裏,京東的每個產銷事業部都是由自營和POP組成的。但POP佔比都不大。事業部分配資源時,首先考慮的幾乎都是自營部分,這亦是POP此前很難發展起來的原因之一。 如果想調整POP組織結構,涉及的就不是一個高管和事業部的事情了。”孫昊稱。

他認為,如果想提升POP地位,可以預想的阻力包括:自營品牌和供應商的反對——他們會擔憂京東如果將資源過多傾斜給POP,或會影響自營品牌的銷售業績。另外,平臺本身也會擔心如果POP商品過多,是否會影響整個生態系統的品控。

但無論如何,“開放,是京東下個階段的關鍵命題。復制和模仿很難帶來真正的變革。只有新的打法,纔有可能佔得先機。”另一位員工孫磊如此總結。

這很可能是一場商業公司變革的開始。在完成這場變革之前,劉強東在京東的地位不會動搖。

“因為除了劉強東外,其他人不敢動如此大的刀子。不過,要對這些變革下結論,可能還要等黑天鵝事件的影響過去。”李蒙表示。

晚痛不如早痛。

在採訪最後,多位京東與前京東員工,表達了這樣的看法。

(文中採訪對象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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