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春之晴》__為校園屹立守護的行道樹

 

 

鐘聲慢慢地響出，象徵收工的音樂，寧靜的校園刷出一道爆破巨響，

成群結隊的學生們佔滿走廊，樓梯間也是水泄不通，

可能有些人已經準備回家休息，可能有些人還要前往補習班，可能有些人還打算要到處閒晃，遊玩。

 

不管接下來的形成該怎麼走，但總是一個可以好好吃飯，充電一下的時機。

 

 

才剛開學不久，想必每個人的心，都還停留在醉生夢死的暑假，

尤其是那些每天背著書包，到學校卻只吃便當的學生？

 

 

放學時刻的人潮總是特別多，

不過好險自己搭上了最早一班的公車，雖然只是幾站的距離，

但卻足以離開可怕的"人車果醬區"了！

 

下車後，感受到車子內外的溫差，稍微皺了下眉頭，小小的冷顫。

 

外套放在書包裡沒穿，找不到夕陽，都市的傍晚總會被灰灰的髒空氣，

把天空鋪上層層陰霾，春天的黃昏沒有萬紫千紅，只有被壟罩的晦暗氣流。

 

溫度的轉換貌似一直都很快，想說走一走、動一動就會比較暖和，

而且離回家時間還有一段距離。

 

我在原本的學籍地方徘徊，那裡也有一間國中，國小的舊友大多是就讀那間，只不過這一次，走在校園外的人行道上，來來往往的學生卻沒幾個。

 

 

哦！五點四十了！也對，應該早已走光了吧！

 

 

有點無聊地走在只有樹木站崗的道路上，隨意到處看看。

 

空曠的道路是紅色的地磁磚，雖然看似乾淨清爽，因為走道上沒有任何一片樹葉，只有偶爾出現的點點木棉花，雖然我更喜歡秋天的落葉季，在地上的樹葉堆裡，我很享受自己用腳踢出沙沙聲，一大片的褐黃舖滿的走道。

 

 

聽說木棉道......是一首容易琅琅上口的民歌？

 

 

我開始想要回憶起去年，參加民歌音樂節時，聽到的，由鋼琴和簡單吉他組成的樂曲。

沒有真正的音樂，但我樂於回想感動，

腳步踏過一棵又一棵的大樹，餘光瞥過的景象在腦海裡重複播放，變成一段段的剪影。

 

 

等等......感覺，好像哪裡怪怪的？

 

 

一陣不協調的想法湧上心頭，我停下腳步，注意觀察了旁邊的樹，

樹枝，樹幹，樹根......怎麼會這樣？

 

印象裡的大樹根，他們總是盤根錯節地捲伏在地面上，如天然屏障般，一直是鄉野大公園的遊憩區。

 

但，我竟然看到，被切斷的樹根貼著紅磁磚的邊緣，奮力生長著，

這是，鋸子砍過的痕跡吧？

 

 

有點不太敢相信自己的推論，我立刻邁步向前，又經過一棵樹，

 

意料之內，他的根部也是被修的整整齊齊，被砍掉的部份，像是結痂後的傷口，留下圓鼓鼓的，類似腫瘤的疤痕。

 

「不... ...」

我又繼續往前走，腳步有些沈重但卻加快了步伐，想辦法打消這個每況愈下的念頭。

 

 

真的是人為嗎？但如果是正常的樹木，怎麼可能乖乖地長成這樣？

 

 

下一棵，我的雙腳猝然而止，一模一樣的畫面再次呈現在眼裡。

心跳快速地激烈翻覆，一陣強勁的暈眩襲來，我緩緩地蹲下身子，伸出手，

放在根部的疤痕上，細細撫摸。

 

「你...痛不痛......」

 

喃喃低語，樹木沒有回答，只有風急促呼嘯而過的聲響，迴盪在空氣中。

 

「你......痛不痛啊...不痛嗎？」看著那些被切去而結痂的樹根，覺得自己的心也開始絞痛。

 

 

視線隨著樹幹一路看上天空，沒有葉片的樹梢，更顯得他們的無助。

近春天，葉子，卻還不敢探頭。

 

 

「...你痛不痛......乖哦...我幫你摸摸......不痛哦...」

 

鼻頭好酸，在微涼的天氣變成加明顯的痛。

 

 

為了站在這裡，為了生存，在這裡讓人類慛殘你們的生命根，這樣值得嗎？

真的......值得嗎？

 

 

如果你沒有腳，那大不了坐輪椅，有貼心的殘障空間。但，如果明明有腳，很健康的腳，卻被強制砍去它，心底絕對是加倍的難受。再窩心的殘障空間只會增添痛楚，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砍掉的那一瞬間，連大聲尖叫嘶吼的力氣可能也使不出。

 

 

多痛？能有多痛？

 

傷口的痛都比不上心痛。

 

 

他們，歲歲年年都生存在這裡，從細嫩的幼苗，小巧的枝枒開始，

他們成長，茁壯，在屬於他們的土地上，紮根。

 

 

多少個四季更迭，冷暖交替，他們一直佇立在這，從未移動過他們的家園，因為可以看著故鄉的世代變化，春夏秋冬的遞嬗，然後永遠站在這裡守護著，已經是他們最大的滿足。

 

 

葉子被吹走了，可以再生；

樹枝被修掉了，可以再長，就連底根被砍了，他們也執意要守在這裡，勇敢的活下去。

 

 

 

"值得......很值得喔...我們不怕痛...比起被鉅子揮舞...這點痛......怕什麼呢...？"

 

 

一陣風，吹來了幾句飄蕩在樹梢的話語，乾枯的樹枝指向天際，在快要失去光線的時刻更顯蕭瑟，我默默頷首。

 

「我懂了......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原諒人類的自私，謝謝你們原諒人類無止盡的濫用，

謝謝你們努力地高展枝葉為人類遮風避雨，謝謝你們願意為人類妝點街顏，忍受苦痛卻不畏艱難。

 

 

比起你們的海量。

 

 

我們連幾條樹枝，樹根都要與它計較，美化環境是好聽的名詞，正確來講，依舊是殘害自然吧......

說什麼？我們與行道樹和平共處？我們慷慨的為行道樹讓出了空間？

我們尊重大自然的萬物生命？

 

 

別說笑了，都是騙人。

 

 

從那天開始，我只知道，

是自然的包容和退讓，才能夠有占霸世界的人類，

沒有他們的母愛和寬容，又怎麼會有我們？

 

 

淚水滿溢在眼眶裡，不敢讓內心的激動滴出，我怕樹木們看了我這個樣子，

才會因為不捨，而心痛了......

 

 

＊＊＊

 

 

鐘聲再度響起，背起書包的我快速地擠上公車，直奔他們，

他們伸展著雙手，搖擺著身軀將風把我團團包圍。

 

 

看見了點點嫩綠。

 

 

「別那麼熱情嘛......」

不在意其他人的驚愕眼光，好像不能對著行道樹講話似的？

 

 

我蹲下來，輕輕地感受著雄厚的樹根。

 

 

「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