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死神梅库西亚

 

　　我看到一本封面陈旧的书册漂浮至艾利面前，上头写满我所不懂的古怪文字与一些几何图腾，如同一个极具非凡价值的艺术品在我身旁翻阅著，而书本的主人这时也伸出双手，将那只断臂给丢到半空中，蓝色光芒把我跟她垄罩在一起，伴随墓地夜里的风吹草动及魔法师闭眼咏唱咒语的低喃。

　　奇妙的是从刚才一直想要挣扎逃脱的我，现在反而无法在对方完全松开手的情况下起身，或许是刚才放手瞬间，她悄悄施下了跟定身有关的咒语。记得查理提到过，只要有刻画在手上的那个图腾，被储存于里头的咒语就能够速成，不必像现在还需透过咏唱来实现。

　　可以看出这名魔女口中的「仪式」是多么慎重，因为现在的她十分专注在魔法施予的过程中。她高举双手，宛如站在月光下祈祷的祭司。这样的魔法师传承仪式难道正是「沐月魔法师」称号的由来吗？

　　正待我打算接受这从一开始被决定好的宿命，彻底躺在地上放弃挣扎时，我突然看到魔女左脚根处位置出现一只苍白又修长的手，在我来不及搞清楚状况的当下，它随即抓住正聚精会神于仪式进行的施咒者，对方当然也在这时猛然睁眼，但因为专心咏唱的缘故，让她根本没有闪躲机会，就这样整个人趴倒在我身旁，飘浮空中的魔法书跟手臂也因此接连掉在我脸上，数秒后我完全卷曲在地，含泪抚摸自己疼痛不已的脸。

　　也在这时我发现到身体已经可以动弹而赶紧起身，也不顾脸上伤势如何，一股脑儿就是拔腿狂奔，直到我跟艾利一样因跌倒趴卧在地时才停止。此刻我终于只能在地上打滚，因为连续两次重击地面的脸。

　　「艾利，妳难道不知道强迫让不想接任这职务的人继承，会带来我们所有人的不幸吗？妳忘记『荒原魔术师的第七次惨剧』这件事了吗？妳跟妳奶奶还真是完全一模一样的个性，冲动鲁莽，我敢打赌明天新闻头条一定是华格街的夜间枪林弹雨，不对，那根本是夜袭轰炸了。」

　　在我弯著腰坐起身时，眼前一幕简直让我毛骨悚然到发出嘶哑。确认这阵从地底传来的说话声，是真的来自地狱！

 

　　一道身高约一米六的影子缓慢自化成漆黑的地下黑洞升起，这名来自冥界的使者全身穿著一件纯黑斗篷，就如同一抹完全不透光的墨水柠立在我面前。虽然对方身材并不高大，但脸上所戴的那副双眼发出红光，乌鸦样式的长嘴面具，手上握有的一把高出他身高两倍之多的巨型镰刀，显然是我吓瘫在原地的主要原因。

　　「死神？冥界……的使者？原来在刚才我已经摔死了？」

　　「真是没礼貌的孩子，我并不是要来带你走。」乌鸦将镰刀举至我身后，突然将我拉至她身旁，可以从面具后发出的声音判断是名女性。

　　「但是妳从土里出现了不是吗？」

　　「不是只有死人、死神、冥界的什么东西才会从土里出现好吗？今天晚上你应该也看过不少让自己惊奇无比的事物了吧？就不能说服自己是看到一名正统魔法师吗？」乌鸦语气中透漏无奈，在回应我的疑问后，也瞬间让我知道她将我拉到身边的理由。

　　原来仪式进行失败的艾利正好踩在我刚才跌坐的位置，如果依照对方那从天而降的力道，这次可能我真的就死了吧？

　　「梅库西亚……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好事？我记得集合地点不是这里啊，看错我那颗带有魔术暗号的闪光弹了吗？」看得出来，仪式进行失败者十分不高兴，凸显出两人完全不同的性格。

　　「虽然约翰有意让自己的孙子接下查理的衣钵，但不代表他本人愿意是吧？至少跟在你们身后在地下偷听的我，得到的答案是这样。」乌鸦语气平淡的说，让我第一次在今晚感觉终于有人说出正常的话。

　　「我刚才也说过了，强迫不愿意的人接受他可以选择的事物，最终只会招来不幸。」矮小身躯走到我面前，继续说道：「而且集合的地点是那座教堂，无法察觉你们在这里玩你追我跑的游戏还真说不过去。」

　　「原来妳口中所谓的须赶快到下个集合地点是骗我的？」

　　「恩利，下个集合地点不在这里是不争的事实。你再拖拖拉拉下去，等到那群『艾米安』追踪到我们的气味，要到这里把我们吃了的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心急。」艾利对我十分不客气，脸上挂著警告意味浓厚的笑容。

　　「的确，查理死了，看得出来是他自己的选择。依照身为世界七大魔法师之一的他，不可能察觉不到艾米安悄悄到房间外的气息，也不会因为那样的袭击就丧失性命。让我们边走边讲吧，孩子。」

　　梅库西亚双掌一拍，原本还在身旁的巨型镰刀随即化成一篓金光而消失，接著她拉住我的手开始朝教堂移动，看来对方暂时不打算把我交给自己的同伴进行诅咒仪式。

　　而艾利也在无奈叹了口气后，收拾地上的物品，紧跟在我们身后。

　　「我倒是不懂，为什么妳明明不在现场，还可以如此清楚查理跟我所遇到的情况？」对方虽然比自己矮小，但好像施展了某种漂浮魔法，竟然我要有点小跑步才能跟上对方。

　　「基本魔术中的其中一项『过往描述』，可以将现场情况倒回到两小时前。虽然在远处我就已经看到艾利的闪光弹，但对那阵混乱好奇的我，还是先到达预定集合地点，也就是约翰的房间去查看情况。那时候现场已经聚集了不少民众，我利用了『限定契约』潜入进去。」

　　「那头死去的怪物应该造成现场一片骚动吧？」我试著以正常的逻辑思考判断出这个答案。

　　「现场没有怪物，估计是艾利使用了『契约分割』消除掉了吧，让现场看起来纯粹像是一场乱七八糟的爆炸事件。」

　　我从身后听到那名魔女的笑声，依旧无法将她跟过往的艾利奶奶做出联结。

 

　　在一边谈话同时，我们也来到教堂前方，大门因被推开发出嘎嘎回声。夜半的挑高巨大空间中，三人的脚步声回荡著，这时我注意到后方大门已经悄悄关上，如同有第四个人在这里似的。

　　「现在我们在这里是安全的，那群艾米安顶多只能追踪到刚才你们打闹的位置。」

　　「梅库西亚……小姐，这间教堂这么大间，正常人应该都可以在远处就看得到吧？」

　　「正常人才是连可能察觉都察觉不到，因为这间教堂此时是完全不存在的。放心吧！约翰的孙子，在进门前我就已经先做好防护，但如果追击者不是艾米安，我还真的没把握就是了。」乌鸦的语气依然没有抑扬顿挫，而且似乎也不打算摘下面具的样子。

　　「所以妳带我们来这里，是认为此处更适合也更安全完成查理能力的交接仪式吗？」

　　听闻急性子发言人的猜测后，死神先是转头看了对方数秒，然后才缓缓开口：「如果恩利依然不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看他应该没有任何意愿想接下这个职务，即使是约翰生前的委托。」

　　「唉……或许约翰比这孩子更适合当魔法师吧？我是指……如果利用『贤者之石』或是『伤药粉』来维持生命的话。」年轻女孩用手撑住下巴，索然无味的靠在长椅背上。「话说妳不正是那名上瘾者吗？第三代的秽土魔法师。」

　　「我想要是爷爷在这里听到这些话，应该高兴不起来吧？当然，我也会质问他为什么要把我推入火坑。」再次牵扯到的生死议题让我颇为不悦，其中当然包括了必须加入七人魔法师这荒唐的安排，爷爷他到底在想什么？

　　「艾利，妳还是先不要说话吧！把接下来的时间先留给我跟这孩子。」

　　乌鸦语毕后拿下脸上的黑色弯嘴面具并拉下斗篷的连身帽，接著露出一张白净、稚嫩的脸孔。这名少女有著一双褐色瞳仁，头顶棕色发丝，脸上挂著冷漠神情，像极一名年纪稍轻的冰山美人。

　　「梅库西亚，刚才艾利提到过了……」对方语气平淡，倒不如说是十分沉稳。

　　「感觉妳又变年轻了点，是又吃下多少伤药粉了？为什么现在不老不死的魔药变得如此廉价。」艾利看到对方的脸孔后，不知是忌妒还是羡慕，开始嘴上不饶人。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可以永注青春？等妳下定决心跟我一样活上上百年后就知道了。」

　　「梅库西亚。」为了让自己的脑袋能对今晚所发生的一切更加了解，以及找出逃离诅咒的命运，我赶紧打断两个女人的谈话：「妳就是今晚准备在爷爷房间内出现的第三名魔法师吗？」

　　对方点点头。

　　「我想知道，所谓的警察、艾米安还有诅咒这三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果然具有『沐月』之名的特质。」梅库西亚说出像是夸奖我的话后继续道：「约翰在六年前应该跟你说过有关『阁楼上的查理』这段故事吧？当然，这又得追朔到更早以前，约在五、六十年前，短暂居住在华格街三十八号阁楼内的查理，的确在你们目击之下，被警方给带走了。对照我们『居住的世界』中所认知到时间，应该是在十九世纪末的时候。」

　　面对突然又出现的新名词，我整个人陷入不解思绪中。

　　「我想你怀疑的并没错。那时候带走查理的警察正是艾米安，也就是今天晚上把他杀掉的怪物。」

　　「果然你刚才不断以复数提到艾米安！所以代表说，他们并非个体而是数量众多，有时会一起出现的群体吗？」

　　梅库西亚再次点头。

　　「那所谓的诅咒，正是指你们这群现代魔法师会被这群怪物猎杀的命运是吗？」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正是如此。艾米安与其说是怪物，倒不如说是超出人类存在的生物体。从过去他们就与人类生活在不同地方、不同世界、不同领域。他们不像自我觉醒的超能力者，不是可以借助外力成为自己能力的魔法师，更不是能炼制器物跟魔术的炼金术师。

　　他们可以模仿、变换、放大缩小自己的身体，自由控制生命能量用在物理、化学等方面用途。他们有著高度智慧，甚至超越人类，而且也有高出人类好几千、万年的科技文明。他们的精神能力十分强大，可以敏锐的察觉到任何事物，我们目前特地设下的结界，就是为了避免受到他们的追踪而生成的。不过，如果非今晚所见到的艾米安，而是更高等级别，就有可能透过『解码』来追踪我们。所以魔法师施展魔法时，都必须加入一道『限定契约』，让自己跟魔法达到隐形……」

　　「老太婆，妳的说话方式跟恩利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简单扼要的说说吧！」艾利这时不耐烦的插进话题，解说人瞪视了对方数秒后继续说道。

　　「简单来讲，艾米安并不是这个世界上，不，他们并不是这颗星球上的生物。以我们来讲，会称之为『外星人』。」

　　「外……外星人？那是什么东西？」再次面对一个新名词的我，这次却突然灵光一闪冒出意外的想法：「妳是指，天空上的星星、天空之外地方的居民吗？」

　　「以还没登入月球的目前这个世界的常识，这名少年已经算是理解的相当快了。当初我可是想破头都想不到是跟天上的星星有关呢！」

　　「这是当然的，毕竟我们都不是这个世界上的初代魔法师。」梅库西亚说。

　　「等一下！那为什么那些……所谓的外星人要追杀你们呢？」

　　「基本上他不算是追杀我们，而是如你所见到的查理最终下场一样……」

 

　　吃掉！

 

　　「吃……那种生物会吃人类？」再次确认不久前发生在眼前的事实后，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脑海对身首异处的查理惨状挥之不去。

　　「没错，但也不是完全不挑的吃。」梅库西亚变换了一下坐姿，转身正对著眼前的十字架继续开口：「他们最喜欢吃的食物正是『异能者』。没错，也就是魔法师、炼金术士跟后来出现的超能力者。吃下一般人类是再平常不过，单纯为用来果腹的粗茶淡饭，异能者对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的餐桌佳肴。他们也是以此来提升自身的精神能力、强化体格或是用做其他用途。是的，这些异能者有时还会被用来当成飞行载具的能量来源，就像在你头上点火，等到油尽灯枯时再送到胃里享用。一般来讲，他们不吃东西并不会饿死，但为了自己能够更好，他们会选择只找出异能者食用。」

　　「意思说，他们潜藏在我们居住的世界之中，四处寻找异能者吗？可是这样的机率又有多大？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寻找那所谓的……稀世美食？」

　　「恩利，异能者的数量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多。以现今这个世界来讲，可能就属超能力者为大宗吧！只是我们并不清楚他们还剩下多少人数，因为艾米安只要嗅到超能力者的味道，就会立刻前往捕食，之后再使用与我们魔法师一样，类似『限定契约』的结界能力掩盖犯行，现实社会就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顶多只会将那些死者归类类在失踪人口。记得约翰也从这方面做过调查，光是这个『珈索笛尔众国』内，一年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艾米安给吃掉。」

　　「异能者的数量众多？如果再这样下去，人类不就会灭亡？」

　　「虽然我称之为数量众多，但是并不代表他们无时无刻都存在。」梅库西亚故作神秘的停顿一下，然后说：「超能力者跟我们魔法师不同，属于自我脑部觉醒的异能者，所以假如目前这个地球上有六十亿人，那就会有六十亿个潜在超能力者存在。是的，人类未来会朝另一个领域再次进化，觉醒成异能者，也可以被称之为『类神众』，即是指人类每年都可能会出现几百位或几千位特例，但对艾米安来说已经像是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的存在了。」

　　当我正专心思考梅库西亚所陈述的这段故事时，一本发著红色光芒的厚重书本缓缓漂浮在我面前，但并不让我感到讶异。不是因为知道这是坐在身后艾利所施展的魔法，而是这本书是我再熟悉不过，课堂上常见到的历史学课本。

　　然后在随著翻页动作停下后，我循著指引阅读上头的内容，接著再度陷入惊愕与恐惧。

　　「『类神众』是不被『神』承认的存在，所以用尽一切手段也需要把他们赶尽杀绝，或是成为祂们的食粮，是吧？梅库西亚。」艾利趴在我身后笑著说，而梅库西亚也接续对方的话而开口。

　　「是的。而且我们原本生活的世界，已经到达毁灭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