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黑之女

 

  整个世界正在旋转,井然有序的书柜、木制地板,书与木材相互融合的独特气味,隆隆作响的玻璃门。书店的茶色柜台、窗户、手机铃声,以及此刻站在身旁的人影,一切仿佛正以自己为中心在旋转。

  头晕目眩后随即恶心感袭上咽喉,导致身体无法稳定站立,最后终于只能无力跪坐在地,耳朵充斥的噪音嗡嗡作响,世界混乱不堪。

 

  「羽晴小姐!」

  在女孩身后的年轻书枋店员,看到跌坐在地的她赶紧上前搀扶。羽晴的脸色苍白极了,脸部肌肉正不断抽蓄,就像整个人泡在冷水中一样。

  「到底该怎么办?」羽晴六神无主看著已经拿在手上的──失踪好友的手机陷入茫然,因为在几分钟前,外头那个人的声音竟跟杏婷如出一辙,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的判断力混乱不堪。

  虽然她并不知道外头的访客究竟是谁,又是什么人会在这时打了好友手机,但如果以安全考量的话,她会选择接起电话,而不是直接面对外头的陌生人。

 

  不对!正因为是突来拜访且声音与好友相同的访客,让羽晴感觉到如同梦境中的那股恶寒,所以才会专注在手机来电上,可是这个选项是否又是正确的?

  没有显示号码的来电,会是杏婷的求救讯号或是另有其人,还是单纯伯父伯母的忧心电话?

  现在发生的一切……总让人感觉太不正常了!

 

  「外头那家伙……可能就是我刚刚说的那名黑衣女子吧!」鸣桂挡在所有人面前,尽管刚才的恐怖面孔已经离开窗户,但女人的呼唤与敲打声始终没有停过,况且那一瞬间穿透玻璃,进入书店的那股毛骨悚然气息,让他坚信对方绝对来意不善,又或许有可能……并不是「人」。

  「鸣桂哥,你是说这几年来不断在暗处监视你的女人吗?你知道她是谁吗?」呈浩回想起萎靡男子在地窖的推理,那段可怕的阴谋论述。

  「要是知道她是谁,我就不会躲躲藏藏了……肯定是村庄那方的人,准备来抓我回去……等等!」鸣桂像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转头对上思绪混乱的女孩,用恍然大悟的语气问道:「女大生,妳说刚刚外头那女人,是妳前不久失踪的那个死党吗?」

  羽晴哭丧著脸轻轻点头:「我不知道,可是她的语气还有声音跟杏婷确实没有两样。」

  原本已经停止的铃声此时又再度响起,催化情势的紧张。

  鸣桂沉思几秒后,神情凝重的开口:「看来,她是来找妳的。」

  「你们在来的路上,有确认过没有人跟踪或监视吧?」许久未开口的教授似乎想把外头的不速之客设定成政府探员,而这也是他目前能够找到「符合现实逻辑的解释」。

  「教授,放心好了,这一点我可以十分确定!」鸣桂蹲下身来拿走女孩手上仿佛不断尖叫的手机。

  「那我知道了,看来那名女人就是你所说的『监视者』吧?外头的人是不可能知道这里的。假如那女人是真的针对羽晴小姐而来,那更加不可能是她失踪的好友。」老人脸色一沉,紧盯不断晃动的门扉,外头黑色身影十分蒙眬,抽象光影宛如变形虫般,在雾状玻璃爬上爬下、忽大忽小。「她不可能知道羽晴小姐为了『雨村』的事来到这里。」

  「快开门啊!」女人的声音没有停止,但那听似好友的嗓音,简直让羽晴快要崩溃,不断捂著耳朵摇头。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至少先把那家伙赶走吧!」鸣桂拉开嗓门大喊,同时看见老人将刚刚于地窖给众人观看的神秘书籍「搔耳」,交给站在门旁的呈浩,用下定决心的口吻说:「我不知道这个方法能抵挡多久,但至少可以发挥些功用!」

  「咦?」

  就在鸣桂感到狐疑时,呈浩立刻开启门锁,拉开书店的玻璃门扉将「骚耳」摊翻开在来客面前,持书人闭上眼睛,外头多云阳光照耀进昏暗玄关,对他来讲像是刺眼光线,接著一道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溢入长方形入口,但又突然像时间暂停一样,停在大门分界线前。

  「麻生博史!」

  外头的光线在那一刻全部消失,门外景色是漆黑一片的光景,像极了没有路灯照耀的夜晚,并没有所谓的黑衣女子,只有黑洞般深沉的暗物质。来访者的声音顿时变得沉重无比,如同在水面下的低喃,混浊且潮湿。

  那一大片黑暗宛如有了生命,不断在门框前扭动身躯,最后简直像碰上结界而全数退出很快又回到一具完整的人形之中,而那具人形剪影就同鸣桂叙述一样,漆黑且恐布,如同深夜的森林画作缺少一块拼图。

  约莫一分钟后,黑色女人的身影溃散喷溅在绿色草地上,被露出脸的阳光照耀后尽数消失在半空中,而那漆黑的外衣在消失后,一名身穿白色洋装的女孩突然出现并瘫软在草地上。

  女孩脸上毫无血色,外表十分清秀,身形娇小且瘦弱,就这样闭上眼睛倒卧在那,脖子上同样有一道伤痕。

  「驱走了?」呈浩不断大口喘气坐在门前满身是汗,如同经历了场恶斗疲惫不堪。

  铃声,还在继续。

  「喂?」鸣桂一脸严肃的按下通话键,似乎想好好骂这名不会挑时间打来的来电者。

  「喂?羽晴吗?」手机那头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还伴随雨水敲击地面的声响。

  「请问妳是?」

  「你是谁?羽晴呢?」对方听闻不是自己所认识的好友,急了起来。

  「……羽晴小姐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莫非妳是正版的何杏婷小姐?」鸣桂依据目前情况,还有对方声音推想是女孩失踪多日的好友。

  「我是,但你到底是谁?」

  此时心绪趋于稳定的羽晴起身,慢慢走至鸣桂身旁,示意对方将话筒交给她。

  「喂?」女孩虚弱问候。

  「羽晴吗?谢天谢地!妳终于接电话了。刚刚那个男生是谁啊?」

  原本精神不济的羽晴,在听出是失去行踪多日的熟悉声音后再度振奋,心中顿时悲喜交杂。

  「杏婷?太好了!原来妳没事……」如失复得的女孩说著说著便哭了起来,让一旁的鸣桂有点不知所措。

  「好啦!别哭了,说实在并不是真的没事。」杏婷的语气有些急促,在停顿几秒后又说:「或许该说现在这通是求救电话。」

  「求救?」羽晴的脑袋立即恢复运转,接著惊呼:「杏婷,妳现在难道在……

  「看来妳有阅读我留下的那些资料了。」失踪多日的好友说:「我现在的确是在那座恐怖且奇怪的村庄里头,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原本在浴室的场景,马上转换成森林里头,接著就不断被奇怪的村人追捕,那时候我才想到,该不会我被什么东西给带到这来了吧!」

  哗啦的雨声是好友那方的背景音,急骤且吵杂。

  「突然被带去那里吗?是谁带妳到那的?」羽晴著急的问:「妳是从村内打来的吗?」

  「对啊!因为那天晚上我准备洗澡,所以把手机放在房间里,被带到这里时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逃到一处老夫妇家中,现在是他们借我电话的。」杏婷再度停顿,然后又开口:「但是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村人马上就会追捕到这边,所以只能长话短说。」

  「为什么村人要追捕妳?」羽晴忐忑不安的问。

  「我哪知道!只听他们口中不断喊著『祭品』、『霜降町』之类的鬼话。在听到前者我就知道,被他们抓到绝对不是什么好下场,马上拔腿就跑,搞得现在我又湿又冷。」

 

  「祭品」、「霜降艇」,错不了!那里确实是「雨国」。而且村人正准备抓住杏婷举行「献首祭」的「咎首」!可是,为什么是她?

 

  「杏婷,妳要躲好,绝对不能被村人抓到,不然后果绝对不堪设想!」羽晴咬著嘴唇紧张盯著在旁聆听的教授,对方隐约也察觉情况不对。

  「我知道了,虽然网路上的资料并不多,但我确实从某个人那里听到些『雨国』独有的血腥祭典,看来我成了他们眼中的『祭品』对吧?」杏婷自我解嘲的说。

  羽晴目光掠过书店门口的位置,呈浩与鸣桂已经走至昏倒在地的女子身旁。

  「杏婷,是一对老夫妇没错吧?」

  「对啊!虽然不知道会不会联合外头那些狂人抓我,但就我目前所见并没有。不过我还是会小心为妙。」

  女孩回想到麻生教授前去「雨国」遇到的那对住在村子边缘的老夫妇后,稍微放下紧张的心情,但不忘提醒好友要注意自身安全,并且摸索能逃出那里的方法,最后还传达自己也会前往某处与她会合。

  两人依照网路地图标示出的「雨国」方位附近的一处观光景点,约在那里碰头。也因为好友知道探访村庄的风险,并不允许羽晴只身前来救助。而就在准备结束通话时,羽晴脑中闪过一道问题,立刻开口询问。

  「杏婷,妳说妳是从哪里得知祭典内容的?」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似乎正在思索得知情报的经过,良久终于回答:「一个男生……

  「听说他跟『雨国』有一段渊源,最近仍然在寻找它的踪迹,他好像……

 

  羽晴静静听著好友叙述,最后睁大双眼,全身渐渐开始发抖,最后在呈浩的叫唤下,挂了电话走到他们身旁。

  「她就是……黑衣女子的真面目吗?」羽晴惊魂未定问道,只见身旁的鸣桂轻轻摇头。

  「她是霖,是与我一同前往『雨国』考察好友的女友,应该说是他的前女友。因为在好几年前她就已经去世了。」萎靡男子蹲在陌生访客身旁,一脸痛苦的说。

  「多年前就去世了?」女孩呢喃复诵,有道熟悉的声音此时好像正在呼唤著他。

 

  那道温暖,且久违的残破记忆。

 

  「是我另外一名学生的女友。」老人微微驼背,走至羽晴身边,用怀念的口吻说出那沉淀在女孩心中多年的名字。「他的名字叫杨玉祈。」

 

  哥哥?

 

  在记忆场景中兄长的模糊笑脸,于清晨阳光下,化成一道淡薄剪影,逐渐消失在门的那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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