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血肉之躯

 

  血红的橘红垄罩大地,群鸟飞翔的身影划过远处地平线。牠们的双眼因黄昏的光芒被染红,俯视地上几座化成漆黑剪影的高塔。

  建构高塔的砖石几处出现崩塌与毁损,留有时代与人造文明共同走过的足迹。藤蔓攀上这座巨型人类堡垒,成为人去楼空的城堡新主人。如同想守护那脆弱的人造产物亦或是想抹灭其存在,绿色手足包覆大半面积,自然与文明景象的冲突感撇除强烈的对比,将两者融为一体成为独树一格的美,就像一开始它就属于大地的一份子一样。

  护城河干枯,入城的桥梁因老旧而断裂,断垣残壁、篓空的天花板,巨型城堡成了陪衬大自然的废墟,依然持续扮演其过去的角色,替前来此处的访客遮风避雨。即使已不像过去舒适,但还是能继续发挥它永存于此的作用,只是如同人类身份改变一样,少了光鲜亮丽,只剩前才来此的探险者才会发现它的存在。

  城堡中央的广场底下,一处天花板有著破损使阳光透入位于建筑物中心的地点,可以看出过去曾是人类君王与臣子共同办理市政的宫廷大厅,现在红色长地毯被植物给爬满,破损的王座说明它无法长久的虚名。这里此时聚集了五名外来者,他们皆是为了躲避追兵而前来此处,继承古代魔法,生存于现代的魔法使徒,如今因为夹在敌人追杀与被人类孤立的矛盾立场,不得不将自己隐身此处,暂时逃过今天突然演变成巨大的灾难风波。

  我如同旁观这一切的史册纪载者,共同见证与他们经历到现在短短不到两天时间的一切,也如我非不凡的普通人身份,只有短暂将自己目光放在这片美丽光景,才能不正视自己已经成为逃亡者的一员。

  不同于书写历史光鲜亮丽的一面,正如我被传送到此处首次的这里,目所能及之处人类留下的破旧遗迹,联想到此时夹在敌人与他们所想要保护,却不接受自己存在的人类同胞身边的魔法师们一样,如今像这座城堡的身份地位转换,除了用强大又特别的异能凸显所存在价值与常人不同处,剩下的竟是只有各种不幸因素的发生条件,这座城堡外的绿色植物似乎也在告知我们,即使留下不灭的东西,但能够支配这处土地的,往往不是突然闯入的过客。

  现在我所看到、所经历的一切正是如此,即使有什么宏大的理由跟信念,也不过是在拯救生物应该存在的历史,还有人类想被历史见证留名的虚荣心罢了,说实在话,如果撇除后者,或许我们再如何遵循本能,还是得承认这个物种终究得毁灭的现实,物竞天择的理论不正是人类所发现的理论吗?

 

  我得承认心中的混乱一直没有停过。原以为经历昨晚一连串奇妙,如同恶梦的突发事件后,可以在下塌旅店得到短暂的喘息,没想到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再次面临那仿佛嘲笑我过去平常不过的认知与生活,随时可以被轻易打破的巨大事故,而且这次直接演变成无法避免的人类灾难,其中的牺牲者竟然包括了自己父母。

  混乱并非单指眼前所面对的不幸遭遇,而是对非凡事故的排斥,即使知道未来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决定成为选择者而非被选择者的身份,心中的答案在看到早上那场炼狱般的场景,已经在这黄昏时刻做出了决定,并告知了一同来到此地的秽土魔法师。

 

  在这里集合后我才知道,原来早上大规模的艾米安攻击事件遍布整个世界,是几乎同时间在五块大陆的各国家内所发生的可怕灾厄。人类同时也发现到,这怪物是实际存在现实世界中,与人类对立且有带来令人绝望力量的角色。

  超能力者与魔法师也随五场的突发战役浮上台面,在这被重新创造出来的「乌托邦」时间轴世界中。

  过去未曾有任何异能者的历史记载,顶多是宗教传颂的神话故事,但那段不可考的历史任谁也不知道,如这个世界一样是被创造出来。是的,如果全人类在听到我此刻在这里所听到,有关这群魔法师的「逃亡原因」,自我认知一定会被再次颠覆,甚至发生全面性的人类变革。

  然而这种变革我相信已经开始在逐渐成形,各大城市各个只要存在人类的地方,一定已经开始有著过去未曾发生过的改变,而这里所指的正是──超能力者的觉醒。

  所以并不用多去细想,此处的乌托邦已经开始走向过往无数时间轴都会面临到的末日光景,随著能力者的出现,诸多潜藏在人类世界中的艾米安肯定也会开始有所行动,他们共同的目标没有例外,正是猎杀人类,而且这命中注定的结局,非人类靠单方面的文明跟武器能够改变,因为它正是历史的一部份,不可能逆转的「物种灭绝」。

  由于五个国家各自发生的毁灭性灾难,仅存于世界上的这群魔法师们疲于奔命,这也是为何梅库西亚与艾利将我交给「金窖」经营者之一,真实身份是名魔法师的霍尔德的原因。

 

  艾米安他们的用意其实跟这群魔法师相似,只是后来的目的却是各有不同。

  目前剩存在世界的魔法师剩下七人,这是前代魔法师仅存的人数,理所当然他们的继承者也该是这样的数字,除非出现破例。

  他们之间一直在努力找寻可以互相联系或对方踪迹的方法,所以艾利在昨天晚上才会放出存有特殊魔法暗号的信号弹,想要一同找出是否有魔法师在这个国家内,金之魔法师也是因如此才成功被找到,加入今天的战役中。

  艾米安的目的也是为了找出剩下的魔法师,只是不同这群人的意图。他们也在寻找超能力觉醒的人类,最终是将其纳为自己食粮并杀害,并且发现了只有使用灾难,才能更快激发出异能者们潜能这种手段,所以敌对的两方人马,意外皆可以利用同样的方法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这显得格外讽刺。

  由于目击人间炼狱的发生,还有亲人离异,使我终于下定决心加入这群魔法师团队,背负人类物种是否能延续的重大使命,即使在内心中我依然存在著挣扎,这些则如我所提到的物竞天择一说中的解释。

  也因如此,来到这里后,我从梅库西亚口中得知他们到来「乌托邦」的前因后果,还有他们的最终目的,只是如同从霍尔德那所听到的震撼内幕,也就是这个世界不过是魔法师们为了达成目的的暂时中继站,「非正常」且存在无数时间轴末端的「特例」人类世界,梅库西亚另外补充了一点。

 

  「我们的确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拯救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除了那些被选上的魔法师继承人。因为无论是我们还是大多数的人类都知道,必须付出代价才能换来自己所想要的事物,就算是魔法师,也无法跳脱等价交换的法则。

  并非我们认为人命毫无价值,但是以无数时间轴人类的性命换来这个『假象乌托邦』,终究会走上同样命运的世界。以这个世界的人命换回无数时间轴的所有人类生命,并且得到物种延续,两者相比之下,应该可以知道前者的代价是后者多少倍,不,是无法估量。

  如果我们继续生活在这些假象之中,所谓能够掌握命运的说法,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可笑理论。

  同时,那些牺牲者还包括了无数超能力者。是的,超能力者在觉醒瞬间就会受艾米安猎杀,他们无法短时间找到掌控能力的方法,即使很快适应,也没有可以用来阻挡被敌人『解码』的结界。『限定契约、贤者之石、伤药粉』,这些都是仅限于魔法师专有的能力与东西,我们不可能也没有时间承担传承给非正统魔法师的超能力者,如果他们无法控制能力,就会使我们成为一个巨大目标。

  想像一下限定契约在无数人类都可以使用情况下,无法分辨其存在与否的艾米安,根本就如同在同一个圈子里面的盟友,最终人类只会招来灭亡罢了。

  顺便一提,我们没有打算组织任何异能者大军来对抗敌人。现在的灾难必定会使能力者大量出现,这些无疑是给我们最佳的保护伞,只要有这一点存在就够了。

  跳脱时间、空间,创造生死的古老魔法是继承七个名号的魔法师所独有的能力,继承三大贤者的七人才有资格共同发动的最上乘魔法,我得再次重申一次,时间不多了。」

 

  语重心长且沉重的谈话,在这处古老城堡内传达到每位负伤的魔法师耳中,是残酷、绝望却又得历经的过程。

  新加入的「琉水魔法师」是名成熟的女性,但即使多亏早上的事件使我们更快的找到生力军,仍然还有两名魔法师未出现,就怕早就因被艾米安杀害而出现断绝,但梅库西亚还是相信未来越发猛烈的敌人进攻,终究还是得逼他们出手,时空魔法必须七人一起发动才能决定要到达的时间轴位置,还有决定各项必要条件,就算是刚继承名号的新人魔法师也可以。

  如同这个世界一样,只需要背负条件而存在的人事物,对象是谁都无所谓。

  一听到此处的我又是再次的心痛,因为有多少人将会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失去性命,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爷爷因为过去对这个世界的调查,意外与查理的结缘,使我得到逃离这个假象乌托邦的机会,自己如果因此放弃成为魔法师,是否也是辜负他们的牺牲呢?

  只是事到如今,除了如早上对父母生死未卜的疑问,仍有剩下的一些疑虑存在我的脑海中,虽然从梅库西亚口中得到了不少答案,但可以从中知道,他们也是并非对一切都了若指掌。

  没错,那正是查理消失的那「空白六十年」。

  即使知晓魔法师可以使用贤者之石跟伤药粉,延续寿命、治疗伤口且人类形体,在场的每位魔法师除了艾利都已经超过人类本来原有的寿命,其中当然也包括死去的查理。那么查理在六十多年被伪装成警察的艾米安带走后是去了哪里?这些年又是到了哪些地方在做些什么?

  还有,最后与我邂逅的那时,他又在阁楼内做什么呢?

  这些问题就算我问了其他人,他们依旧无法给我准确的答案,毕竟这牵涉到查理的个人想法与行为。

  「空白的六十年间」,依照每个人的不同说法,除了是寻找继承者及研究新型魔法、找出炼金术与魔法的结合可能,大半的时间都用来复原失去的魔力。毕竟从上次的时间轴来到这处乌托邦,耗费了七名魔法师身上几乎全部的精力,魔力枯竭使他们花了好长的时间找寻方法才重新修炼而成。

  其实如果从这处乌托邦的历史来推算的话,人类历史不过是短短两百多年,所以查理在那个时候恢复魔力,躲藏艾米安而居住在阁楼内的这行为自然可合理解释。但在被艾米安抓走后,却还能全身而退躲藏了将近六十多年,这一点确实令人感到吊诡,只是当事人此时已经死去,所以暂时无法进行探讨。眼下最要紧的事除了是赶紧让我完成继承仪式,另外则是疗伤及寻找剩下的魔法师,梅库西亚他们也持续在讨论是否能用其他方法找到剩下的同伴。

  而我则是带著复杂的心情步出高塔。

  时间已经来到夜晚,天上高挂一道弯月,如同昨晚一样,夜空洁净又清澈,天底下无数生灵的消逝不过是它们眼中的一场短暂剧目,甚至不曾在眼中留下记忆。

  离开那群魔法师的我来到这里,整理自己即将成为一份子的心情,另外也是要平复早上目击炼狱惨况的情绪。

  记忆在脑中留下深深烙印,在我最后走入机场大厅之后。

  焦尸、人体残块横尸便野,地板四处是黏稠不堪的血迹,我带著几乎放弃的希望,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地点找寻那两名我认为可能还活著的熟悉身影。

  这段期间仍有奄奄一息的艾米安在活动著,但霍尔德很快就终结他们的生命,那些打斗著画面在我眼中变成慢动作,受伤、溅血、倒下,这些画面意外的流畅自然,在这处已经没有活人的机场大厅中。

  残破不堪的建筑物构造与火光闪烁,崩塌的墙壁与天花板阻挡我的去路,霍尔德劝我放弃的提醒也不断在耳边回响,但那些都只是嗡嗡作响的杂音,只有心跳指引我应该朝哪前进。

  在我感受到手臂被魔法师拉扯的那一霎那,我也同时在楼梯转角处找到了他们,让我今天早上驱使脚步前来此处,即将回国的父母亲。

  可惜他们的形体已经成了复数,成了我无法拥抱的残破肉块,用那双无光的眼睛,望向崩溃且泣不成声,来到这里找寻他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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