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恩兄弟」的电影，向来自成一格独门特色，但这「格」的边界却不太容易清楚画出。我特别喜欢他们将严肃的、冷酷的犯罪主题，却用黑色幽默勾眉画角地衬托，整部电影的基调可以算是一个冷字，对主题与方法两者，这个冷字都相当适用。「柯恩兄弟」电影中的凶手角色，冷漠、冷酷、冷血，带著一种低调的邪气，能令观众不寒而栗；而他们的黑色幽默，在于对话的诙谐，不全然是机智的，更多是属于令人接不上话的冷笑话，以及影片中各角色凸出的形象令观众莞尔。

 

「冰血暴」﹝FARGO﹞这部电影，应该就属于「柯恩兄弟」作品中很典型的一个范例。但是用「冷」来形容「柯恩兄弟」的电影，至少还有另一层更深的意涵─冷静的─剖析了人性与人际的内在互动，以及外在于人的社会场景。就像在电影没有出现的麦当劳，不是我们记忆中的清洁明亮，不是常理共识下的一个「用餐地点」，以「柯恩兄弟」的话来说：「你以为他们﹝青少年﹞在那边是喝奶昔吗？」，带出了这个空间更多可能的隐性意涵。

「冰血暴」这个事件是发生1987年美国明尼苏达州的一个凶杀案，除了姓名有替换外，其他内容完全是如实搬上萤幕。于是，电影应该是相当受限地于素材，但却又因此更令人赞赏「柯恩兄弟」导戏的功力。

这个悲剧起因于「杰里」这位汽车销售员，因为想要进行一笔投资却苦无现金，于是计划委托绑匪来绑架他的太太，好向他有钱的岳父骗取大笔赎金。然而因为所托非人，「杰里」从公司偷来的赠与绑匪的新车，绑匪忘了挂上车牌而被警察盘检，行贿不成绑匪只得枪杀警察，再追杀目击证人，于是电影从一个轻忽的小错，让事情与原先的计划越偏越远，原先不流血的假绑架，到警察、路人、计划者与执行者们一个个卷入这个死亡漩涡中，整个计划最终完全失去了控制……

「柯恩兄弟」在「冰血暴」中所营造的紧张感，是累积的，让观众不断地出轨在计划之外，事情的发展跳脱前一秒的计划，而罪责与风险的累积，却让观众隐约地意识到，影片中的主角们越来越不可能回到过去平静的生活中了。

以「杰里」为中心的犯罪推进，和以破案为职责的孕妇刑警「玛吉」，两个角色与他们各自的生活圈正好形成一种对比。「杰里」有个有钱的岳父，生活无虞有妻有儿，是个标准的中产阶级家庭；「玛吉」从事危险性高、出勤时间不定的刑警工作，她的先生虽然是个体贴的好丈夫，但看起来有点痴憨，以钓鱼和作画来谋生或打发时间。「杰里」的生活无论怎么看都是胜过「玛吉」一筹，但却因为贪心与不自量力让整个家庭瓦解破碎，而「玛吉」却总在下班后，成为那个以丈夫为荣的小女人，静静默默地守著那位不太成器的先生。

「冰血暴」虽然以一个贪念为起首，但这桩绑架计划最终的失控，很明显地是来计划的参予者所「协力」完成的恶果。就像前面所说的，「柯恩兄弟」所要呈现的，是人性的贪念如何在人与人的「互动」间开展，在这里没有「主事者」，每个角色都只是一个过度自信、自视全能，实则无力掌控全局的角色。彼此间没有认清你的伙伴、你的敌人，以致于在面对朋友与敌人的关系瞬间的流变下，失了应变能力而遭吞噬。如果不是因为借贷不成，「杰里」与岳父也不用从朋友变成敌人，如果不是因为分赃不均，绑匪也不用从朋友变成敌人，太多太多将悲剧拉回常轨的转机，都因贪念的执著与信任不足而消逝。最终那一大笔各方执著的赎金，只能埋藏在冰天雪地下与逝者同眠……

「柯恩兄弟」的电影，尤其在「冰血暴」这部片的观照下，很明显的呈现出一种警世寓言的意味﹝严肃的主题﹞，即使它常伴著那不太正经的黑色幽默来叙说。不过，这种警世寓言并不像我们所想像的那么正面、那么简化，并非一种纯粹从善的教育。最明显的佐证大概就是去年(2009)的新作「正经好人」﹝A Serious Man﹞，直接反映了人善被人欺的意象。或许，最终我们可以这样猜测「柯恩兄弟」的寓言，在为善与不为恶的意念之间，是完全现实导向式的理解，唯有如此，我们才有可能在极其复杂的互动中，找到一条赖以存活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