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會好嗎?

被稱為中國最後一個儒者的梁漱溟在經歷了人生冷暖和國運興衰之後給世人留下了這樣一個問題:這個世界會好嗎?看罷美國紀錄片《智慧設計論禁令》,我不由想到了這句話。

影片試圖向觀眾傳達這樣一個信息,在以自由為立國之本的美國,智慧設計論作為一種反對達爾文進化論的思潮受到了科學系統全面的打壓。學術自由的傳統已經喪失殆盡。接著影片的製作者表達了對於達爾文主義的質疑:達爾文主義的根據是語焉不詳的,達爾文主義的社會效應是將弱肉強食的森林法則引入了人類社會。最後影片製作者表達了自己的悲壯的情懷:即使全世界的黑暗也無法熄滅一支蠟燭的光輝。他要為智慧設計論贏得應有的尊重。必須指出的是所謂「智慧設計論」實際上是古老的上帝創世傳說的最新翻版,是一個年輕的殭屍。

毫無疑問這是一部精心製作的紀錄片,作者利用各種手段調動起觀者的好奇並試圖贏得觀者的同情。片中的智慧設計論這很少論及自己的觀點,他更多的是以達爾文主義的對立面而存在的。不得不承認他質疑的兩個方面確實有其合理性。

自從經驗主義者培根以理性的原則將自然科學與一切非經驗學科分離之後,自然科學不再是他者的「婢女」,他依照理性的、經驗的原則取得了突飛猛進。因之,人類社會也從自然科學的發展中大受裨益。達爾文主義作為現代自然科學的基礎性理論更是因其排出了神祕因素對於物種演進的幹預而備受推崇。如同影片指出的,達爾文的代表作名為「物種起源」實際上他論述的更多是物種的演化,而沒有抑或是無力論及物種的「起源」。這種只按照事實說話,對於不可知者不加言說即「懸置判斷」的態度被認為是自然科學的基本原則之一。倘若我們深究一下會發現,近代以降,目的論的神學因其虛玄而漸失市場,代之而起的是自然神論。以此為背景,自然科學專力於研究世界的表象,研究物質世界是什麼以及運作原理的問題。甚至有人認為即使有一個上帝,他設計了這個世界以後便不再幹預這個世界,因此我們是可以參悟世界的真相的。目的論神學因其對於科學沒有什麼幫助甚至阻礙的科學的發展而被毫不猶豫得丟掉了。然而,自然科學的賴以發達的基石果真那麼穩固嗎?理性真的是值得信賴的嗎?經驗主義真的就能保證知識的可靠嗎?自然科學本身無法回答這些問題,能夠給出回答的似乎是宗教和哲學。可惜,宗教已經遭人鄙棄,哲學又自甘沉淪。

接著來看自然科學的社會效應。科學的昌明被認為是人類文明的偉大進步,因為藉助科學的力量,我們獲得了連自己都感到驚異的力量,自然似乎沒有理由不臣服在人類腳下,越來越接近真理的未來似乎是無限光輝的。這種樂觀的情緒顯現於啟蒙時代巨人們的著作中,顯現於工業文明的機器轟鳴中。想想吧,狄更斯筆下那個最好的也是最壞的時代似乎仍讓人神往。然而,我們似乎忽略了什麼。進入20世紀,我們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事實:相比於一日千里的自然科學,我們的道德水平似乎沒有什麼明顯的改善:我們用科學製造出了可以摧毀全人類的武器,科學帶來了偉大的物質文明卻掩蓋不了精神的日益貧困,科學許諾美好的未來卻仍不得不藉助於人類的慾望以消費主義的號角來推動社會的「運動」。一位美國學者認為美國的未來繫於花園和機器的鬥爭。自然科學的發達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人文精神的失落。泛濫的工具理性逐漸將價值理性排斥除了這個世界。精英們藉助自然科學以及其他手段精心構築了一個景觀社會。沃卓斯基兄弟《黑客帝國》的寓言似乎有一語成讖的可能。毛澤東所謂「知識越多越反動」更像是一種嘲諷。

寫到這裡,可能會給人造成這樣一個錯覺即本人對於自然科學持批判的態度,對於更具人文情懷的宗教抱有同情。事實並非如此。先讓我們看看宗教都做了些什麼吧。

宗教的魅影伴隨人類時日已經不短,馬克思言:宗教是精神的鴉片。此言可謂中肯。鴉片有兩個面孔:藥品、毒品。面目繁多的宗教若抽離了光怪陸離的神話、夢話剩下的往往是道德的教誨。因此導人向善往往是各個宗教共有的一個特點。因之,宗教在人類歷史上發揮了不小的正面作用,遠有那個積德行善的耶穌近有慈愛為懷的德蘭修女。在冰冷的叢林競爭下宗教往往給人一點點精神的慰藉。記住,只是一點點。因為宗教為人的慰藉絲毫不比他造成的災禍多多少。不要忘了十字軍東徵的屍橫遍野,不要忘了鮮花廣場上化為烈火的布魯諾,不要忘了血流成河的「聖巴託羅繆之夜」,不要忘了滿口慈悲、恩典的殖民者對印第安人犯下的罪孽,也不要忘了形形色色的「聖戰」與文明衝突。人類打著宗教旗號犯下的罪孽絲毫不比藉助科學犯下的過錯少多少。智慧設計論披著科學的外衣販賣比鴉片先進得多的新型毒品,我們對他的態度應該是明確的。

在經歷了中世紀的闇昧之後,宗教被人類棄之如敝屣,科學取代了宗教的寶座,萬眾敬仰,頂禮膜拜。這當然是一個偉大的進步,因為科學在帶來偉大的物質財富的同時也將理性的原則置於萬神殿的中央,因之自由、民主的觀念成為普世的價值。但是如同上文所述科學也無法消弭一系列副作用。

必須承認,宗教和哲學都是人類文明的成果。但是想一下,文明給我們帶來了什麼?我們因為擁有文明而變得文明瞭嗎?曾經,為了消滅作為異端的自然科學,宗教不惜消滅人的思想、精神乃至肉體;現在為了排斥作為愚昧的宗教,科學運用種種手段限制人的自由和貶抑人的獨立思考,無視理性的原則。我無法判定在生命起源上科學和宗教孰是孰非,但是我們可以判定的是科學和宗教仍然是人類叢林競爭的武器。人類走出了非洲的原始叢林又走入了鋼筋水泥的現代叢林,文明的所謂進步並沒有改變人性中弱肉強食的本質。相互傾軋的力度只是隨著科學的進步、宗教的借屍還魂而越來越大,當初手握木棒的原始人已然鳥槍換炮。作為高級動物的人類不僅會因為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脅而爭鬥而且會因為意識形態的爭端而大打出手。文明並沒有使得我們「文明」起來。文明加強了我們手中武器的威力,為我們

的爭端提供了更多的藉口。

哥本哈根童話的破滅告訴我們,人類甚至在生存受到威脅時仍然無法放下爭鬥,這是宗教和科學所無法解決的。我們有理由為人類的未來擔憂。宗教的偽善本質和科學的冰冷無情使得人類文明在繁榮的背後隱藏著危機。狡黠的老子說:絕聖棄智,民利百倍。不知這是不是看透了文明外殼後的感慨。假若現在要我們放棄人類文明,無異於因噎廢食,我們能做的是努力讓文明向著好的發祥發展,使人類擺脫「裸猿」的狀態。尚書所謂天下為公,世界大同的美好幻想與莫爾的烏託邦以及馬克思每個人的自由式其他一切人自由的條件的浪漫情懷。這些都寄託著人類對自身前景的美好設想。

一言以蔽之,在這個人為物役的時代,以宗教和科學為代表的所謂「文明」自覺或不自覺的成為了人類叢林競爭的新「大棒」。文明復歸「文明」之日也就是世界大同之日。在重塑文明的漫長道路上,我們該記住那位老人對人類的扣問:這個世界會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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