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荷花,和現在的沒有什麼區別,柔柔地醒在池塘。

我不喜歡在私家園林的水池裡看荷,而喜歡在寂寥寬闊的水面上。那時候,我在杭州西湖邊,與一枝荷,坐成平行的姿勢。

夏天的荷花依然年輕,鋪天蓋地,長相恣肆。我時不時翻出那張舊照片,照片上有我趿拉著一雙淺灰色的涼鞋,坐在湖邊一塊石頭上,而那雙鞋早已不知去向。

走過的一條路,會記住那裡的標誌。上初中時,為了抄近路,就走城郊結合部的農田小道,路邊有一大片荷花,鋪碩大的綠荷葉。

讀過的一本書,會聞到裡面的氣息。孫犁的《荷花澱》,有大片大片荷葉,這樣粉色荷花,文字里有婆娑的影子。

在中國的好多地方,你都可能遇到一株荷。野外荷是成片的,一片荷,才能構成一小塊風景。荷叢中,有一群魚,游來游去——荷在季節里生動。

只要有一掬水,就有舒展下去的理由。

上初中時,我就讀的那所百年老校,圖書館山牆大殿合圍的天井裡,有一口荷花缸。正是盛夏草木忘情的時節,荷醒了,從葉間鑽罅而出,一枝獨秀。陶質的水缸,裹襯著荷的亭亭玉立,陶僅用這一缸水,將荷捧在掌心。

汪曾祺種荷花,「每年要種兩缸荷花,種荷花的藕不是吃的藕,要瘦得多,節間也長,顏色黃褐,叫做『藕秧子』。在缸底鋪一層馬糞,厚約半尺,把藕秧子盤在馬糞上,倒進多半缸河泥,曬幾天,到河泥坼裂,有縫,倒兩擔水,將平缸沿。過個把星期,就有小荷葉嘴冒出來。過幾天荷葉長大了,冒出花骨朵了。荷花開了,露出嫩黃的小蓮蓬,很多很多花蕊。清香清香的。荷花好像說:『我開了。』」

「葉上初陽乾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浮生六記》中記載夏月荷花初綻時,晚含曉放,「芸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

荷葉下面是藕。周作人《藕與蓮花》談到蓮荷小吃:「其一,鄉下的切片生吃;其二,北京的配小菱角冰鎮;其三,薄片糖醋拌;其四,煮藕粥藕脯……荷葉用於粉蒸肉,花瓣可以窨酒。」

我在西塘古鎮吃荷葉包的粉蒸肉,油而不膩,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粉蒸肉是杭州一帶的特色名菜,始於清末,相傳用「麴院風荷」的鮮荷葉,將炒熟的香米粉和經過調味的豬肉裹包起來,蒸制而成。

荷在蓮塘,積聚而生。季羨林《清塘荷韻》里說,荷在蓮塘會「走」。「從我撒種的地方出發,向東西南北四面擴展。我無法知道,荷花是怎樣在深水中淤泥里走動。反正從露出水面荷葉來看,每天至少要走半尺的距離。」

我喜歡淺水荷塘這樣的清靜地方。有時幻想,在我的生活中,也有這樣一片荷塘,一大片煩雜,包裹一小片安靜。下雨天,可以打一把傘,到荷塘垂柳邊散步,聽雨點打在荷葉上。天晴時,還可以邀上朋友於二,用乾淨的荷葉,包二兩花生米、半斤豬頭肉,坐在荷塘邊喝酒。荷葉上有兩顆水珠滾動;我和於二一邊喝酒,一邊談詩:「荷,是一隻攤在水面上的盤子,水天之間的容器,珠玉清氣,包裹或者承托……」於二傻傻地地望著一大片搖曳的荷,說,他現在不想寫詩了,真想摘幾片回去,煮一大鍋荷葉粥。

一個有著孩童般天真的男人眼裡,荷塘是一個遮蔽的世界,唯有一陣風吹來,荷在動,藕荷清香,正如古人所說,「一一風荷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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