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的語言是簡練的,也是通俗的。他用他的表達方式獲得了一個龐大讀者群的認可,但在這條路上也可謂是毀譽參半。

他一直願意直面這些爭議,來「我有嘉賓」第7期同樣做了真誠的回答。現在,這一期問答與你如期相遇。

在六神磊磊看來,「通俗」是一種極其不容易的事。「官腔」、「學生腔」和「書生腔」,或許許多人都會,但「你讓他們通俗一個試試?」至於「標題黨」,他不喜歡。新媒體環境下,編輯的確需要在標題中呈現讀者更關注的東西,但不意味著要放棄更根本的內容追求。他熟悉唐詩,「白居易一力追求的風格就是通俗。杜甫今天被評價最好的作品,今天看來都是通俗的。」

電視劇《射鵰英雄傳》(1983)中的黃蓉與郭靖。

除了唐詩,解讀金庸武俠小說是六神磊磊的另一個寫作領域。《神鵰俠侶》中的黃蓉何以跟《射鵰英雄傳》中的不一樣?是塑造不成功嗎?鳩摩智與歐陽克同樣是金庸筆下的負面人物,有著怎樣的異同?他在回答書評讀者的提問中都提供了一種答案。唐詩也好,金庸武俠也罷,一個是千年前的古詩,一個上世紀的武俠,兩者都已成文學歷史而不可模仿。但六神磊磊認為,一個時期有一個時期的文學,文學形式的創新永不停息,那些提倡辭賦,寫古文、古詩,「土得很」。他自然不是否定這樣的寫作形式,但或許「提倡」跟個人偏愛原本就是兩回事,你覺得呢?

新京報書評周刊「我有嘉賓」第7期

嘉賓:六神磊磊

欄目編輯:阿東

第7期嘉賓:六神磊磊

來自新京報書評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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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

「可不要小看『批判』二字。」

Q

提問(夏學超):博學多才的你,是如何做到把各種信息信手拈來的?

六神磊磊

我遠遠談不上「博學」,這也不是什麼謙虛。我見過博學的人。你看我就沒有否定我「多才」。

把信息信手拈來,因為那是自己熟悉的領域而已。你也有自己熟悉的領域對不對。如果是一名廚師,他可以把關於食材、佐料、火候的學問信手拈來;如果他是一名機修工,就可以把維修的知識和門道信手拈來。

唐詩被貼上了「高雅」「博大」的標籤,所以在這個領域裡信手拈一些,會給人感覺不錯,「有文化」。可是學問沒有高下之分,我特別敬佩那些熟稔自己的行業的人。我願意聽他們講整一天。

Q

提問(韋露):如此通俗化的寫作風格,是自己日常寫作的潛移默化?還是為了在這個公眾號漫天飛舞的世界裡去迎合讀者的口味?很想知道你怎麼看待「標題黨」問題。

六神磊磊

曾經有人說「你算什麼,你只不過會批判而已」。他不知道「批判」是一種極其高階的行為,可不要小看「批判」二字。

同樣,「通俗」也是一種極其不容易的事。官腔很多人會,學生腔很多人會,書生腔也很多人會,你讓他們通俗一個試試。白居易一力追求的風格就是通俗。杜甫今天被評價最好的作品,今天看來都是通俗的。「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撻其夫家,聚斂貢城闕。」多麼通俗啊。放在唐朝就更通俗了對不對。

標題黨,好不好?不好。唐詩標題大多簡短洗鍊,《山行》就是《山行》,《登高》就是《登高》,當然雖然也有《至德二載甫自京金光門出間道歸鳳翔乾元初從左拾遺移華州掾與親故別因出此門有悲往事》這樣的,但洗鍊雋永是主要的。樂府詩題也大都是美的,雋永的。

不過也別光罵,也要看到,這是信息的載體變了,傳播方式變了。編輯之間的競爭激烈了,他們必定要犧牲一些格調,在標題里出現更多信息,換取更多關注。這是一種潮流,雖然是無奈的潮流。所以有人說短標題已死。

至於我自己,不喜歡這股潮流。我自己在努力地寫一些短標題。比如《張三丰的孤獨》《打老虎》《哭董卓》之類。

金庸武俠

「在更高明的小說,好人也會不喜歡好人」

Q

提問(許淑奇):金庸武俠里,《神鵰俠侶》往往被視為《射鵰》後傳,但是主角不再一樣。有一個很大的疑問,為什麼兩本書裡面黃蓉的形象相差這麼大?前面還是古靈精怪智計百出的活潑少女,後面怎麼就變的特別思想頑固了呢?有沒有金庸為了龍楊形象和情節設計刻意去醜化黃蓉呢?

六神磊磊

我倒覺得《神鵰》里的黃蓉很成功。

只說一點:在很多不高明的小說里,好人只會不喜歡壞人。但在更高明的小說,比如金庸的小說里,好人也會不喜歡好人。

黃蓉是「好人」,楊過也是「好人」,但是黃蓉這個「好人」就是忌憚楊過這個「好人」。這難道不才是我們生活的真實和常態嗎?

你讀《射鵰》,是以郭靖為中心人物的,你的感情都投向郭靖。黃蓉事事為郭靖考慮,你就開心,覺得她去折騰穆念慈也是「古靈精怪」。可到了《神鵰》,主角變成了楊過,你的感情都投給楊過了。而黃蓉仍然事事為郭靖計,防備楊過——這恰恰是作家成功的地方,讓每一個人物的動機都真實可信,他們關心的永遠是自己愛和在乎的人——這時你就會對她反感。

黃蓉的心路軌跡其實和我們每個人一樣,身份變了,牽掛的人多了,擔子重了,不可能像少年一樣了。少女黃蓉一生氣就離家出走,你會覺得瀟洒、天真;少婦黃蓉就不行了,一走了之,家怎麼辦,女兒怎麼辦,丐幫和襄陽城的一攤子事怎麼辦呢?她要真走了,你反而會覺得這個人物不可信了。

Q

提問(蘇格拉沒有底):鳩摩智與歐陽克有什麼相同與不同之處嗎?

六神磊磊

只說一點:他們都是負面角色。但是金庸寫歐陽克,筆下還是留有一份溫情的。他讓歐陽克某些時候能真心關愛黃蓉。黃蓉用計害了他,壓斷了他腿,他卻能小聲說:不要讓我叔父歐陽峰知道。金庸對鳩摩智,筆下沒有任何溫情,一力讓他變成一個偏執、虛偽、貪婪的人。這是不多的。

唐詩、金庸及當下

「文學永遠會有新的形式

Q

提問(張艷玲):有人說,現在人已經寫不出詩了,因為唐代詩人都寫遍了,您怎麼看?另外,現代人寫的一些律師和絕句,實在不能算作詩,只能算湊夠字數的順口溜,您認為如何培養現代人的唐詩素養,現代人還能寫出規整又有內涵的詩嗎?

六神磊磊

絲毫不用懷疑,現代人寫舊體詩,不可能達到那個水平了。對此我們不必慨嘆,更不必悲傷,就像生老病死日月盈仄這是自然規律。魯迅說:「我於舊詩素無研究……有時也謅幾句,自省殊亦可笑」,不完全是謙虛,也是清醒,雖然他的舊體詩已經是相當不錯的了。

一個時期有一個時期的文學。唐代人去寫四言詩也再寫不出詩經的氣質,寫辭賦也無復漢代魏晉的風采,就好像今天我們不可能再回頭去寫古希臘的悲劇,就連武俠小說,我們也不可能寫到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水平。

幸運的是,文學永遠會有新的形式,我們可以寫別的,你看諾獎可以頒給鮑勃·迪倫對不對。

現代人,當然也可以寫五絕七律,五古七古,誰也無權攔著你,作為一種娛樂和享受也很好。但第一花點時間清楚格律,你可以不遵循,可以打破,但足好先搞懂,才談得上破,不要沾沾自喜於「老幹部詩」。第二,一些地方、政府部門提倡辭賦,寫古文、古詩,很沒必要,土得很,一點都不洋氣。

Q

提問(漠漠):一直讀金庸,會否有讀無可讀的一天出現?讀唐詩和讀金庸,做這兩件事會不會讓您產生一種比照感?是什麼樣的感受呢?

六神磊磊

現在還沒感到讀無可讀。

每一個作家都是有他的世界的,有的大,有的小。有的作家你會感覺他把一張紙塗抹完都很吃力,塗著塗著顏料不夠了,用力寫了幾萬字、幾十萬字,似乎只寫了紙的中間一部分,邊緣都照顧不到了,全是難看的白邊。

但有的作家,你會覺得作品裡的世界很大,畫幅里裝不下。你站進那個世界看,覺得國土無比廣袤遼闊,目力所及,重巒疊嶂,山水外面還有山水,畫幅之外還有世界。金庸就是有這種感覺的。

為什麼金庸的衍生劇可以很多,一個小人物都能拿來衍生成一部劇?就是這個原因。

至於你說的「比照感」,我不大會有這種感覺。一個是一千多年的詩歌,一個是近現代的通俗小說,不一樣。不過偶然間,唐詩里也有俠氣一閃,「天眼何時開,古劍庸一吼」,金庸小說里也會有詩情畫意,這倒是相同的。

作者:六神磊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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