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煙塵 第一章

第一章 出征前夕

【2008年 夏秋之交

日本 靜岡縣

某養老院】

靜岡某株式會社總務課長田中先生每天8點準時來到各家分社查看情況。首先的是位於靜岡市某町的第一分社。很快,他走上了樓梯,聽到裡面傳出的卡拉OK聲。

他沒有憤怒,反而其樂融融地看著這一切,並自言自語道:「看這樣子,辦得不錯!」

看到分社有幾個新面孔。便熱情地說道:「你們是新來的?」

新進入的幾位實習生說道:「是!前輩!我們是實習生!

田中先生笑道:「好!我給你們介紹本會社!我是靜岡XX社老年生活支援中心本社總務課長田中和平,本株式會社是靜岡市政府指定的實行社區養老服務的專業公司。迄今為止,利用本公司進行養老和服務的靜岡市民達到2000多人。。。。。。」

此時,剛才還不見人影的分社社長趕來,恭敬地說道:「歡迎總務課長蒞臨指導。」

「我父親呢?沒看到他在這裡唱歌啊?」

「令尊,還在寫回憶錄。您知道,他身體不是特別好,畢竟經歷過戰爭嗎。」

說到戰爭,田中先生眼睛瞪了分社長一下,分社長往後退了退,勒令一個女實習生,指引著課長走向他父親的房間。

女實習生聽到這位老人經歷過戰爭,還是驚奇地扭頭看了看田中課長。畢竟,60多年沒有經歷戰火的日本對於戰爭的概念只限於熒幕和報紙。實習生在想,一個日本老人經歷的戰爭莫非是。。。。。。

走進田中父親的房間,實習生特別注意了田中父親的長相。結果,讓她大失所望。田中課長的父親長得很普通,長臉、單眼皮、頭髮花白,身高中等。扔到馬路上,旁人眼中就是一個普通的老頭。但是,看著那位老人面露微笑,估計也是一個性情和藹的老人。

女實習生心想:也是哦,普通士兵也是普通人嗎。太平洋戰場的美日島嶼爭奪戰實在是地獄,我要好好照顧這個老人。

田中課長在短暫的寒暄後便離開了,女實習生隱約聽到「回憶錄」的字樣,看到老人正在一張紙上寫字。老人看到過來的女實習生,問道:「本地人嗎?」

「是!靜岡本地人。我是新來的實習生,會履行我的職責,好好地護理照顧您的。畢竟,你曾經經歷過太平洋戰爭,你們與美國人交戰,辛苦你們了!」

說到這裡,面露微笑的老人突然繃緊了臉,眼睛憤怒地盯著女實習生,惡狠狠地問道:「我沒有參加過太平洋戰爭,在靜岡編組而成的34聯隊隸屬於第3師團。第3師團一直在中國作戰,沒有調往太平洋戰場。我一直在中國打仗。侵華戰爭,不是太平洋戰爭!」

女實習生愣住了,相對於連篇累牘的太平洋戰爭研究文章,無論是新聞媒體,還是公立學校的教科書,關於日中戰爭只是寥寥幾筆。「南京大屠殺」、「盧溝橋事變」更是一筆帶過。日本網頁上關於「盧溝橋事變」的解釋全是把責任推給中國人。更不要說,「南京大屠殺虛構論」在日本甚囂塵上。

田中老人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說道:「我也認識中國朋友,在中國人筆墨頗多的『八年抗戰』,卻在日本寥寥幾筆。『日中戰爭』這個名詞讓很多日本人覺得,這不就是兩個國家正常的戰爭嗎。所以,我們日本人對侵華戰爭的淡化和冷漠,不是一朝一夕了。我們這些舊日本軍人難逃其咎!今天,我便要最後一搏。這是我寫的一本回憶錄,還沒寫完,麻煩,您看一看!」

女實習生勉為其難地接過回憶錄,說實在的,她跟絕大多數日本年輕人一樣,不關心戰爭罪責和侵華日軍罪行。但出於禮貌,還是翻了幾頁,翻到扉頁的時候,女實習生震驚了一下。

一上來,是田中先生的檔案。因為這份檔案所體現的不是一個普通士兵。而是一個職業化的精英軍人。

檔案上的姓名是田中英男,出身年份是明治45年(1912年)。那一年也是明治天皇死去的一年。

大正5年(1917)就讀於靜岡某小學。經過8年小學教育(二戰前期,日本小學為8年,分為初小(4年)、高小(4年)),大正12年(1924)考入早稻田大學附設中學部。後經過1年學習,轉學考入位於東京的陸軍中央幼年學校。進入陸幼的那一年,正是昭和天皇登上皇位的第一年。

昭和3年(1928),幼年學校畢業後,考入陸軍士官學校。

昭和5年(1930),陸軍士官學校畢業。成績優異,位列第五,榮獲天皇御賜的銀懷錶。授予少尉軍銜。

因熟練掌握漢語甚至上海地方方言,被參謀本部中國課祕密派到上海同文書院(日軍培養『中國通』的間諜機關)調查赤黨分子。一年時間內,祕密剷除多位反戰派學生和中國抗日人員。因立有功勛,被授予中尉軍銜。

昭和6年(1931),考入日本陸軍大學。三年後即昭和9年(1934),以第三名的成績畢業,被授予天皇御賜的軍刀。晉陞為大尉軍銜。

同年,自學美國的函授課程,考入美國弗吉尼亞軍事學院(弗吉尼亞軍事學院不限制國籍,但外國人在畢業後不能進入美軍服役,我國將領孫立人也曾經在此留學)

昭和11年(1936),從美國弗吉尼亞軍事學院畢業。之後,遊歷美國、法國、德國各地,考察軍事和經濟。

昭和12年(1937)4月,進入第三師團第34聯隊金井大隊第一中隊長。

昭和12年(1937)8月,率部參加第二次上海事變(我國稱為「淞滬會戰」)。。。。。

履歷寫到這裡,就還沒寫完。回到家中,女實習生跟自己的丈夫說起那位精英軍人,對戰爭抱有否定態度的丈夫疑惑地問道:「我原以為,如此傳奇的精英軍人,會像其他愚忠的舊日本軍人一樣在靖國神社歌頌日本軍的豐功偉績,但他卻在養老院裏質疑戰爭。他在中國這些年究竟經歷了什麼呢?」

。。。。。。。。。。

夜晚,靜悄悄。田中英男老人仍舊穿著單衣,寫著自己的回憶錄。相較於戰場的血雨腥風,他迎來的是另一種形式的針鋒相對。他的思緒也漸漸的漂到那個時代。。。。。

【昭和12年(1937年)8月18日

日本靜岡縣板妻兵營(現仍為日本陸上自衛隊第3師團板妻駐地)

日軍第3師團34聯隊某大隊】

此時的第三師團如臨大敵,剛剛接到《緊急動員令》,隨時準備增援上海。上海派遣軍已經成立。司令是號稱「攻堅戰專家」的松井石根大將。此時的34聯隊駐地,正在進行緊張忙碌的戰前準備。

金井大隊部門前,新到任的田中大尉拖去昭五式大檐帽,敲響了大隊部的門。

「請進!」

田中大尉(中隊長)對金井少佐(大隊長)行脫帽禮,頭低著說:「報告少佐閣下,一中隊準備完畢。請問大隊長,有何訓示?」

金井少佐說:「很好。沒有,現在在寫從軍日記,看看家人的合照。」

抬起來頭來的田中大尉說:「聽說太太溫文爾雅,如花似玉,堪稱《源氏物語》中的「夕顏」。少佐閣下,真是福氣啊。」

金井少佐面笑皮不笑地說道:「哪裡哪裡,陸士高材生、陸大軍刀組、美國軍校優等生,你在上陸大時,所流露的戰略眼光和政治觀點令軍務局長永田鐵山和現任參謀本部作戰課長石原莞爾刮目相看。如此高的學歷,沒有去參謀本部或者陸軍省去任職。反而,去了最艱苦的一線野戰聯隊。他日,必將成為日本軍界冉冉升起之新星」

再次行了個脫帽禮,頭低30度地說道,田中大尉貌似非常謙卑地說道:「不敢當,不敢當。匹夫之勇,何須再敘?正如福澤渝吉所言,與其坐等鄰邦之進,退而與之共同復興東亞,不如脫離其行伍,而與西洋各文明國家共進退。明治維新,勵精圖治,文修武備。日清戰爭(我國稱之為「甲午戰爭」),李鴻章十年的心血,彈指間灰飛煙滅。泱泱大清成為帝國近代化的犧牲品。日俄戰爭,對馬海峽的敵前轉彎,203高地的浴血奮戰,金玉其外的沙俄成為帝國邁入列強之林的踏腳石。未來,東方文明為代表的日本和西方文明為代表的美國必有一戰。這一戰決定人類未來的命運。這場大戰,必將是慘烈而殘酷的。屆時,男女老少、山川河流、一草一木都會投入到這場實現「八紘一宇」(以日本為中心的世界秩序)的聖戰中。「侍奉吾皇,儘力竭力,身先士卒,死而後已」」[1]

金井則是大笑道:「哈哈哈哈,所言極是。然非有忠節之心。則亦等於烏合之眾。夫保護國家。維持國權。[2]「國無常強,無常弱。」趁中國最虛弱時,給予致命一擊。到時,北平的紫禁城,南京的總統府,上海的龍華寺,西安的兵馬俑。。。。。將會插滿神聖的旭日旗,廣袤的土地,豐富的資源,秀麗的風景,無窮的人口,將會落入我帝國之囊。屆時,或北上進攻蘇聯,或南下消滅英美,大東亞共榮圈的美夢和「亞細亞主義」終將實現。中國是實現這個目標的第一步。現在,中日兩國相差巨大,日本帝國的工業產值是中國的4倍有餘,產鋼量是中國的145倍,雖然科技水平跟歐美國家仍有差距,但可以自行生產戰機、坦克、軍艦,反觀中國,只能生產輕武器。其餘皆是進口。航空隊戰機數量是10倍,海軍僅航空母艦的噸位就可以跟中國海軍的所有作戰艦艇的噸位持平。[3]再加上,中國此時軍閥混戰,民不聊生,貪腐橫行。各省各自為政,派系林立。國共兩黨的矛盾,中央政府與地方軍閥的矛盾,甚至國民政府內部派系的鬥爭也趨於白熱化。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既惟兵力是賴。則當明兵力之消長。既為國運盛衰之所繫。故當毋為世論所惑。不為政治所拘。惟以守己本分之忠節為主。[4]來年櫻花盛開之日,即是一統中原之日。」

田中大尉此時話鋒一轉,說:「對了,前些時日,休假時有沒有陪著她和孩子去「櫻花節」賞花呢?」

金井少佐抬頭望了望天,突然說:「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5]人的一生好比櫻花,生當壯烈,死亦何懼?」然後漠然的望著自己和家人的合照,若有所思。

田中大尉看著眼神逐漸木然的少佐,回想到自己的家庭,以及未來自己的前程,國家的命運。他從他自己的從軍日記中拿出了那張發黃了的、有褶皺的全家合照。他用大拇指在他旁邊的弟弟武治抹來抹去,回想著他的一言一行。在想這個惹人厭的傢伙,現在又在做什麼。

二弟武治剛畢業於大學新聞攝影專業,現在在朝日新聞做記者,幻想著用自己的摺疊first相機(二戰日本早期相機),能夠在美國《時代週刊》和《國家地理》雜誌上登上自己的照片。要麼像羅伯特.卡帕一樣,拍攝類似於『倒下的戰士』這樣的作品。要麼像海明威一樣,去非洲的大草原拍野生動物去。真是,典型的幻想主義者,他的那架摺疊first相機又不是他自己的,再說,自己的薪水又買不起進口相機。現在,天天回去跟大哥吵架,罵我們這些軍人是『狂熱的瘋子』,說我們會把國家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別人家的孩子爭著吵著,好好鍛煉身體,爭取徵兵時體檢甲種,進入精銳聯隊,光宗耀祖,即使戰死也會被供奉在靖國神社,為億萬國民所敬仰。

說到二弟,他聯想到「帝都不詳事件」[6]後的某天休假時和那個「不爭氣的弟弟」的「對話」。

田中大尉看著報紙,揮舞著拳頭說:「第一師團那些江戶佬(對東京人的蔑稱)居然包圍了陸軍省、參謀本部,還企圖得到天皇陛下的支持。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陸軍高層必然會對底層的中下級軍官進行一波清洗,這樣的話,底層的中下級軍官更加不會理睬「統治派」的高官。中國大陸還會發生第二次的「滿洲事變」。駐天津的華北駐屯軍和駐上海的海軍陸戰隊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現在,針對滿洲的各項「建設」工作仍在進行中,鐵路建設、蒐集情報、移民工作、清剿抗聯、開挖資源、教育同化。。。。。。同時,針對華北的走私戰才剛剛起步。河北事件,張北事件,豐臺事件,"香河事件"﹐"華北五省自治運動",「冀東事件」這一系列由親日派和日本僑民、流氓、軍人帶頭、日本高層做後臺的挑釁事件逐步蠶食華北地區。殷汝耕成立的冀東防共自治政府,蒙古聯合自製政府對29軍形成夾擊態勢。《塘沽停戰協定》、《何梅協定》好不容易將中央軍勢力驅逐出河北,對宋哲元、張自忠這些屢遭國民黨排擠的地方軍的策反工作仍在進行。此時開戰,那真是誤了大事。」

二弟武治此時重重的放下手中的筆,頭也不回的回答道:「你們這些軍人,滿腦子都是戰爭。有沒有想過這個國家,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當高層在販賣黃金美鈔時,而底層老百姓卻在賣兒賣女。這是因為這個國家把太多的資源消耗在軍事資源上了。歐洲大戰的爆發讓日本不僅經濟上受利,而且攫取了德國在山東青島的利益。可是,一旦戰爭結束,日本得到的是什麼?九國公約、華盛頓海軍協定、經濟的持續蕭條。之後,可怕的關東大地震讓東京連天大火。世界性的經濟危機又匆匆到來。本應該投入到公共事業的錢卻被用來製作殺人機器,本應該站出來伸張正義、口誅筆伐的新聞媒體卻被內閣成員勒令禁言,本應該當作保衛國防、守護公民的軍人卻將槍口對準中國人。為什麼會這樣?帷幄上奏權從制度上確認了陸軍參謀本部和海軍軍令部可以脫離內閣和議會實施獨立路線。軍部大臣現役武官制確認了軍隊可以干涉國家內政,一旦內閣無法滿足軍隊的需求,陸海相可以辭職而不指定繼承人,造成首相和本屆內閣不得不集體總辭職。狂熱的下級軍官和右翼羣眾在國內開始了鼓吹法西斯主義的宣傳活動,殺掉那些主張以政治手段侵略中國的高層。帝都不詳事件不過是「血盟團事件」和「五一五事件」的擴大版。在國外開始了武裝侵略。我從來不相信「滿洲事變」會是東北軍發動的,興師動眾的炸斷一根鐵軌,有必要嗎?你們這些戰爭狂人,正在一步一步把這個國家拖入毀滅和覆沒的懸崖。。。。」

「夠了,你這是賣國思想。你翻翻世界歷史,哪個國家通往崛起和強大的道路上不是浸透著敵人的鮮血和鋪滿政敵的遺骸?德意志以鐵和血立國。大英帝國通過大炮打開商貿的大門。美國的財富是用無數印第安人和黑奴的鮮血堆積而成。現在,輪到日本了。少數精英的真知灼見和高屋建瓴是無法推動一個國家的前進的。「一個國家要想崛起,必先經歷三步,第一步是人心的改變,第二步是政治體制的改革,第三步是器物層面的改進。」[7]民眾在精心設置的政治體制的誘導下,激發出自己思維和思想的火花,絕大多數有文化、有頭腦的日本人都會看出侵略中國是日本強國的第一步。「文明必會征服野蠻。」」

二弟武治此時轉頭對哥說到:「文明必會征服野蠻?誰是野蠻,誰是文明?世界上文明體系皆是因為地形和氣候而形成不同的特色,沒有優劣之分。侵略永遠不是高等文明馴服低等文明,而是所謂高等人面具下的野蠻和暴力。人是個由天使和魔鬼組成的生物,一旦你不抑制自己的魔鬼心性,魔鬼必會佔據你的心靈,而善良的天使面對邪惡的魔鬼,總是會遍體鱗傷的。人如此,國亦如此。哥,你和這個國家正走向魔鬼的邊緣。」

田中大尉並沒有理睬他的弟弟,自言自語的繼續說道:「東亞地緣狹窄,無法容下兩個強國並存,尤其是中國這樣的大塊頭。在歷史上,中國強盛的時候,日本是衰落的。而日本強盛的時候,中國是衰落的。因此,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無論中國的統治者是誰,中國是日本的頭向敵人。一個貧窮、愚昧、落後、分裂的中國是符合日本的利益的。正如田中義一首相在《大陸會議》上說的那樣,「欲先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國。」

國家政策和國民意志不同,他所表達的是與一般因一時衝動而釋放的脆弱情緒不同的深謀遠慮。早在豐成秀吉時代就提出了「謀朝鮮,圖中華」的豪言,這個國家對於對面的大陸的覬覦可不是一朝一夕了。福澤諭吉曾提出一條堪稱經典的侵華路線,「懾服朝鮮而染指大陸,經營滿洲而窺伺中原,以詐術消弭中華意志,以商貨吸榨病夫膏脂。俟時機成熟,則揚鞭入關西向,定鼎中原。」衰落貧窮的萬裏河山將會成為皇軍精銳的建功立業的演兵場。現如今,按照明治先賢的遺訓,日本蠶食中國的策略,正在大步向前。一陸一海,鉗形封鎖大陸。明治17年(1894)的日清戰爭將中國海軍驅逐出東海,使得中國西進之屏障反手變成日本侵華之坦途。漫長的海岸線,我國海軍將有能力一舉摧毀大連到廣州一帶分佈的脆弱的中國工業,削弱戰爭潛力。同時,陸路,佔朝鮮,入黃海,建關東州。戰青島,屠濟南[8],立滿洲國。策馬殺向山海關,直撲燕趙古長城。海路,奪琉球,收臺灣,島鏈初成。日本、朝鮮、琉球、臺灣像一個菱形徹底封死未來中國向南海、東海前進的道路。海軍封死出海口,截斷海上貿易線,未來中華復興無望。陸軍攻擊四百州(清朝時期,日本對中國別樣的稱呼),吸榨資源與人口,現今中華危在旦夕。想想,就令人心潮澎湃啊!」

二弟武治像一個自閉症患者,喃喃自語的說道:「哥,你和這一代日本人走的太遠,太遠了。。。。。」

如果不是三弟秀明出來幫忙,一個狂熱的軍人和一個偏執的記者又會大打出手。

大哥英男把視線從這個「沒出息的傢伙」移到二弟的旁邊,一個典型的學生。那就是他的三弟秀明。

三弟秀明在音樂學院彈鋼琴。喜歡巴赫的《勃蘭登堡協奏曲》和莫扎特的《土耳其進行曲》。自己也在和同伴苦練這幾首曲子。好像,連空氣中瀰漫的火藥氣息都聞不出,潛心鑽在五線譜和琴鍵中。又一個,沉迷在自己世界裡的人。不諳世事,不曉軍事。雖然弟弟言聽計從,但當大哥和二弟吵起來時,還會儘力拉架的。平日裏沉默寡言,回家後,就去研究五線譜去了。

正當他們在觀看自己的家庭合照的時候,接到聯隊部的通知。他們即將出征,作為第一批增援部隊將前往上海,增援被圍的日本海軍陸戰隊。

很快,34聯隊舉行出征儀式,3000多名士兵整整齊齊地按照大隊編製排好。聯隊旗手拿著紫色扶蘇,聯隊的軍官上馬持抱刀禮。聯隊長田上八郎大佐在唸完軍令和出征宣言後,34聯隊便步槍上肩,走過板妻駐地門前的橋,田中大尉斜看聯隊駐地那個醒目的山石,上面刻著「步兵第三十四聯隊」,田中大尉內心發誓:作為國之精華、國民精粹,必讓旭日旗的光輝照耀貧窮落後的中華大地每一寸土地!不辱34聯隊之威名!

他們此刻隨著步兵邁過橋,迎來了街道兩邊的漫無止境的人海,人海里飄揚著太陽旗、旭日旗還有一些寫有「祝出征」、「祈戰勝」的旗幟。士兵見到人羣中的親人,便上前作離別狀。母親則請求別人為自己兒子的「千人針」縫上一針,上面用紅字寫著「武運長久」或者「忠勇」,然後交給自己臨別的兒子。妻子抱著兒子,揮舞著旗幟,望著自己的丈夫,臉上沒有難過,反而是莫名其妙的興奮。那些身穿迷你軍裝的孩子們也在路兩邊向軍人致軍禮。

當他們登上火車時,沿途的農民則是揮舞著大號太陽旗,大喊道:「萬歲!」火車上的士兵也揮舞太陽旗回營。而有些極端狂熱的軍人妻子為了讓自己的丈夫安心打仗,剖腹自盡。

在這滿是狂熱的人羣中,只有一位朝日新聞社的記者卻憂心忡忡,他就是田中英男大尉的弟弟,田中武治。

他接到的任務是拍攝34聯隊出征儀式和沿途的照片。可是,他始終還是按不下快門。他內心想:軍人的野心裹挾著民眾的狂熱,民眾的狂熱進一步刺激著軍人的野心。這是一個死循環。難道,非要炸彈落在我們頭上,才知道武器的可怕?難道,非要房屋變成一片瓦礫,才知道,戰爭的罪惡?難道,非要活生生的人化成骨灰,才知道侵略的不義嗎?這個國家是怎麼了?我該怎麼辦呢?是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國家走向覆沒,還是挽狂瀾於即倒,扶大廈之將傾?

【2008年 夏天

日本 靜岡縣

田中家】

幾十年後,日本一家敬老院中,第二天醒來的田中英男寫到這裡,便暫時停下筆,從抽屜裏拿出自己的一本黑色老相冊。

他內心望著窗外,心想:當年,出征儀式的時候,前面的號兵和附近的高音喇叭不停地回放《拔刀隊之歌》、《步兵的本領》這樣的軍歌。當時的我們,覺得,中國軍隊不堪一擊,中國腐朽,混亂,分裂,消滅他們易如反掌,日本軍的不世之功將會重現。可是,我們錯了,我們走進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死亡沼澤。我們這些舊軍人不是,忠誠勇敢的愛國者,而是博美名誤國的愛國賊!

號兵和高音喇叭放的不是進行曲,而是死神的安眠曲,是這個國家邁向破敗的哀曲啊!

一個老鬢斑白的老者翻著泛黃的老相冊,望著站起來的小孫女,當他翻到那張全家照時,頓時老淚縱橫、泣不成聲。稚嫩的臉龐望著那張褪色了,累累摺痕的照片說:「太爺爺,太爺爺,怎麼了?」那個老者說:「日本人厭惡大蒜的臭味,因此,現在的超級市場有價格貴於10倍的無臭大蒜,當年我在戰場上和戰友搶著喫那踩在地上的大蒜。可是,為什麼現在有些人寧願去喫地上被踩的不像樣的大蒜,也不願意去超級市場去買大蒜呢?為什麼啊?侵華戰爭是愚蠢的啊!為什麼,今天的日本年輕人,一如那位女實習生一樣,寧願跟著死神走,也不願意去跟著和平鴿走呢?」

「嘿!這個養老院不許談論關於那場戰爭的言論。我看你曾經獲得過日支事變的軍功章,下不為例。」路過的養老院護理人員強硬地說道。田中英男老人,早就預料到這種事情的發生,只是沒預料如此的迅速和真實。[9]

此時,一位身穿筆挺西裝的年輕人氣宇軒昂的走了進來。拿著水果,說道:「爺爺,今天先回家吧。慧子,拿好太爺爺的相冊。」老者的思緒隨著剛剛員工的一聲怒吼,眼睛頓時一片花白。腦中那些片段又開始如同電影回放在他的眼睛裡。

老人被安頓回家之後,望望年輕的身影和稚嫩的臉龐,又翻開了相冊,如同一個自閉症患者自言自語的說道:「侵華戰爭是愚蠢的啊!愚蠢!當時我年輕氣盛,自以為有理想,有一腔熱血的拳拳愛國之心,按照《軍人敕諭》上要求的那樣,忠君報國。可是,後來,我才明白,那時的我不是愛國,而是愚忠。

年輕人此時說道:「對了,爺爺,剛剛我收到電子郵件,一個叫肖民本的老人,邀請你來中國,說他認識你。他哥哥是你在上海戰役的敵人,他是南場店鎮戰役和桂浦鎮戰役的指揮官。他本人聲稱,他是你在華北治安戰的對手。」

「誰?肖民本?快去訂機票。我要去中國。快!」

「可是,你的身體。。。。。」

「快去!」

。。。。。。。。。


[1]此段根據石原莞爾的《最終戰爭論》部分言語改編

[2]此話引自日本昭和時代《軍人敕諭》 [3] 以上數據源自於《大後方》紀錄片 [4]此話引自日本昭和時代《軍人敕諭》 [5]出自《論語》 [6] 二戰時期,日本對「二二六兵變」稱為「帝都不詳事件」 [7] 引自福澤諭吉的話 [8] 1928年5月3日,日軍藉口北伐軍殺害日本僑民,屠殺濟南市民 [9] 這一件事情是根據央視軍事紀錄片製作組採訪日軍侵華戰爭老兵,所經歷的真實事件。那部紀錄片叫《烽火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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