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於事實應該永遠高於忠於網路民意

(2011-02-11 12:5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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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籤: 雜談

「我爸是李剛」報道的群體癥候2011-01-05 14:55 南方傳媒研究 網友評論 1 條,點擊查看

□傅劍鋒

傅劍鋒

「我爸是李剛」的傳播,無疑是微博時代的網路圍觀與傳統媒體持續追蹤的共同勝利。

圍繞「我爸是李剛」,網友們極盡想像展開了妙趣橫生的造句大賽,還以圖片、戲仿、搖滾、民謠等方式挖掘「我爸是李剛」的戲劇性,淋漓盡致地發泄了對目前的「官二代」特權的強烈不滿,呈現出目前嚴重的官民衝突現實。

這符合網路時代的傳播特徵,更是微博時代的傳播特徵。那就是,越合符當下社會情緒,傳播越火熱;事件越符號化與象徵化,傳播越火熱;反之,事件越複雜,越不利於傳播。所以,微博時代的事件傳播,需要的是符號化、概念化、象徵化、衝突化、片斷化,若是複雜的事件,也需要從其中抽離出最符合以上特徵的細節或片斷,提煉出最符合以上特徵的一個概念。

如宜黃事件,其傳播的成功離不開記者鄧飛等人提煉的「廁所保衛戰」和「保持通話」這兩個概念,還離不開記者劉長拍攝的那張鍾如九被囚在汽車中絕望表情的照片——這是個成功的傳播片斷。許多最牛官話,如「你是為人民說話,還是為黨說話」,也特別合符這類網路傳播特徵。「我爸是李剛」事件,更是如此,這「一句」頂了「萬句」,網路民意共同將「我爸是李剛」從複雜的肇事車禍案中抽離出來,並共同完成了對它的「特權化」象徵的塑造。至今,所有已經發表的國內傳統媒體報道,也幾乎都是建立在這句由網路民意選擇的話語基礎上的。但這個基礎是否牢靠呢,這可能是個問題。

我之所以產生這樣的擔憂,是發現「我爸是李剛」實際上有多個新聞報道的版本,哪個版本更準確、更接近真相,卻莫衷一是。

需要說明的是,我提出這種擔憂,完全無意否定網路對這一事件的巨大監督作用。我想要提醒的是,對事件的精準傳播負有更大職責的傳統媒體,不應簡單地成為網路民意的應聲蟲,而應做更冷靜、中立、深入的高質量調查,從而發揚網路傳播中對的與好的一面,糾正網路中錯誤與非理性的一面。

下面,來辨析一下各個版本。

燕趙都市報、新京報、中新社等多家媒體稱:肇事車司機是一名年輕男性,被保安和同學叫下車後並無任何歉意。在場有多名學生證實,聽到這名男子大聲說:「有本事你們告去……我爸爸是李剛。」當時的網路傳播基本採用了這個版本,因為這最符合網路情緒的需要。

然而,記者王克勤的調查,卻與這個網路傳播最廣的版本不一樣。在王克勤的這個版本中,沒有那句「有本事你們告去」,而只有「看把我車刮的……我爸是李剛」。王克勤的描述如下:撞幾位目擊者形容肇事司機當時很「囂張」,下車時「一身酒氣」,甚至和門衛「有說有笑」。一位在場的同學質問他:「把人撞了還這麼淡定?」「礙你們什麼事?」肇事司機回答。肇事司機甚至說:「看把我車刮的……我爸是李剛。」這個版本的「惡少」比最初的傳播版本要遜色一些。

在同類報道中,南方人物周刊顯得比較清醒:「李啟銘(即李一帆)「我爸是李剛」之語是在怎樣的語境中說出的 ?他是在囂張地恐嚇現場群眾,還是在向熟人求助,或僅僅是對恐懼的本能反應 ?要回答所有這些疑問,也許,只要調取當時的監控錄像就明白了。然而,校方卻遲遲沒有公開相關的監控錄像……」可惜的是,南方人物周刊並沒有在這個點上繼續掘進。

在這方面,評論作家笑蜀顯得比大多數新聞記者理性與深刻,他說:「肇事者李一帆到底說過「我爸是李剛」沒有?如果說過,到底是在什麼語境下說的?受害女生張某是否真的因利益牽連而在鏡頭前三緘其口?事件的諸多關鍵細節,至今雲遮霧罩,以致流言四起。建立在流言基礎上的粗鄙的道德裁判,也就頗有市場。」

李一帆說這句話時的語境,媒體是不是可能還遺漏了什麼?若按「我爸是李剛」流傳最廣的版本,李一帆當時的表情應該是很囂張的,但網路上流傳的李一帆撞人後坐在車中的照片,卻顯得神情驚惶。

目前之所以造成這樣的傳播疑局,主要責任當然應該由河北大學、李剛本人還有河北有關部門來承擔,他們必須自食緘默與封殺帶來的苦果。但是,從新聞專業主義的角度,對有責任感的媒體從業者來說,把傳播疑局的責任完全推給權力者也是不對的。即使在這樣的逼仄空間里,堅持理性精神的新聞從業者,仍有接近真相的更多可能性。

南方周末編輯部在討論這個選題時,就提出了不應只像大多數媒體那樣只採訪受害者家屬與寥寥幾名目擊者,還應把李剛本人、看守所中的李一帆、李一帆的同學、李一帆的老師、河大等納入採訪計劃,搞清楚李一帆是個怎樣的「官二代」,他到底是在什麼語境下說出那句話的。南周記者陳鳴與多名實習生,儘管無法突破對李剛、李一帆、河大的採訪,但採訪到了李一帆的大學同班同學,李一帆的大學老師、高中老師及若干河北大學的教師。

陳鳴的這個調查發現了與主流網路輿論有所不同的李一帆。

李一帆的河北傳媒學院同學提供了李家的辯解稱:撞倒人後的李一帆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保衛科長,於是向他求助:「叔叔,我爸是李剛」,「因為無權的保安竟然要抽他的血(驗檢是否酒後駕車),哥哥真的嚇壞了!」。河北大學副教授彭煥萍也認為這句話被歪曲:「加不加『叔叔』二字,這句話會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李一帆的大學同學魏生說的情況也和網路民意認為的惡少形象不一樣。魏生稱,李一帆在和大學同學相處時,從來不提自己是什麼出身,對同學也友善。他舉例說自己大學時候經濟比較困難,晚上經常出去賣餅。有一次晚上很冷,李一帆看到魏生身上衣服少,就把自己身上的馬甲脫下來給他穿。

李一帆的王姓大學同學還向南方周末記者抱怨:「一條人命沒了,李一帆必須負責。但問題在於,不要把這東西放大到官二代、社會責任感、社會現象,甚至娛樂化。這事出了之後,從來沒有哪怕一家媒體採訪過李一帆周圍的人,花時間去了解李一帆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現在南方周末的記者算是來採訪了。」他與李一帆同屬於河北傳媒學院 08級播音主持專業學生。

網路輿論還出現了非理性的一面。高中教師王強教過李一帆高三一年的歷史,只是因為在博客曾經加了李為好友,便被網民搜索上門,其中不乏人身威脅。

網路主流輿論甚至還以無形的壓力促使傳播者自行過濾掉可能會讓網路民意不高興的資訊。

記者陳鳴在調查中發現李一帆的這些鮮為人知的一面後,曾非常擔心,如果發表出來,會不會被網路民意痛罵,被網民「人肉」。但新聞部總監郭光東認為,越是在這種情況下,傳統媒體越有責任提供更多樣、客觀的資訊,為輿論認清真相提供更多的可能。我作為編輯也力挺郭的觀點。陳鳴的這個調查,由於李剛父子的缺席,仍難以調查清楚李一帆說出「我爸是李剛」的具體語境,但至少採訪了事件的對立雙方,可使公眾對該事件的認識更接近真相一些。令人遺憾的是,來自上級的報道管制要求,使這篇報道最後未能發表。

但陳鳴的這個調查表明,負責任的媒體人,其實是有可能更接近「我爸是李剛」事件的真相的。陳鳴的這個調查還表明,除了南方周末,其它國內媒體幾乎沒有去採訪李剛的同學、老師等外圍知情者。在新聞事件中,應採訪利益衝突的雙方及中立方,本應是媒體人的基本採訪守則。為什麼在這個報道中,大多數媒體卻忽略與放棄了這個原則呢?因為他們急於站立場甚於查清事實嗎?

在微博時代,由於它強大的輿論場力量,可能正在使傳統媒體的記者與編輯陷入這樣的一種危險:對一條帶有強烈社會情緒的新聞,站立場變成了第一位,還原與調查事實反而降到次要位置。甚至可能還出現這樣的情況,如果記者調查的事實與網路民意的想像有所不符,媒體甚至不一定敢發表這類新聞。因為強大的網路輿論壓力,會使這家媒體、這個記者感到害怕。

網路傳播的這種草根性,是可以理解的。在當下的現實環境中,甚至也是需要的。但對網路傳播中的民粹化與非理性一面,專業媒體人應保持距離、作批判性的審視。

有新聞專業主義自覺的媒體與記者,是不會簡單地被網路情緒牽著走的,他忠於事實永遠高過忠於網路民意。從長遠看,具有這樣獨立調查精神的媒體與媒體人,才會真正被輿論世界、乃至網路民意所尊重。因為最有情緒的人,在情緒落潮心頭清醒後,他仍會尊奉理性、尊奉真相。

(作者系南方周末資深編輯、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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