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13年到2016年,導演陸慶屹堅持在每年回家過年期間記錄下父母的生活細節。後來又經歷了一年零八個月的後期剪輯製作,這部電影卒之完成,陸慶屹給它取名為《四個春天》。原本他想就這樣一直拍下去,但後來改了主意,因為在拍攝的過程中他感受到父母的衰老,他覺得應該早些讓他們看到這份禮物。

45歲北漂大叔,1500元“成本”,歷時4年拍攝,豆瓣評分8.8分——這幾個數字共同指向了一部2018年備受關注的紀錄片《四個春天》。

導演陸慶屹,人稱“飯叔”,曾因在豆瓣發表日記《我爸》《我媽》而小有名氣。2018年,他創作了個人首部紀錄長片《四個春天》,以導演的身份重新進入大眾視野。

這部處女作入選了第12屆FIRST青年電影展紀錄片競賽單元,並榮獲了2018內地(廣州)國際紀錄片節優秀首作紀錄片提名。

1月4日,這部以真實家庭生活為背景的紀錄片正式上映,並獲得超過350萬+的首周票房。日前,記者採訪了《四個春天》導演陸慶屹,聽他講述了這段充滿深情的故事。

《四個春天》導演陸慶屹:將過往編輯成電影,送給父母作禮物 娛樂 第1張

陸慶屹接受採訪

“我想讓更多的人看到爸媽的可愛”

16歲離開老家隻身前往北京闖盪的陸慶屹,最初其實並沒有動拍電影的念頭。2008年前後,他買了一臺相機“記錄生活”,並陸陸續續將一些帶有鄉土情結的照片上傳到豆瓣。這個名叫《回家》的相冊,收穫了許多真摯的好評。後來他又寫下了兩篇日記《我爸》《我媽》,網民紛紛留言,為他筆下的父母送上善意的祝福。有留言說“飯叔,可否將父母的故事拍出來”,這讓陸慶屹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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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慶屹在拍攝父母

陸慶屹說,那時他只是無意識地記錄,但網民的回復“喚醒了他”。在他家裡,有很多老照片和錄影帶,父母也一直有着用影像記錄生活的習慣。有些老照片甚至是在家裡比較困難的年月拍攝的,陸慶屹笑着說,大約是餓着肚子去拍的吧。

真正讓他下定決心將這些“私人影像”製作成電影的,是侯孝賢。侯孝賢在一次訪談時對學電影的年輕學生說“想拍電影就去拍啊”,這讓陸慶屹很受觸動。他翻看着手裡瑣碎的素材,一個計劃開始在腦海里醞釀:將這些過往的素材編輯成電影,送給父母作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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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春天》劇照:陸慶屹的父母在家中

就這樣,陸慶屹花了1500元買了個三腳架,開始了創作。一開始他並沒有太強烈的拍片意識,很多素材都是零碎的片段。他甚至會幹一件看起來有些“外行”的事:在拍視訊的過程中把機器停下來,拍了一張照片,這讓後來的他感到很後悔。

但盡管如此,陸慶屹依然沒有停下來。從2013年到2016年,他堅持在每年回家過年期間記錄下父母的生活細節。後來又經歷了一年零八個月的後期剪輯製作,這部電影卒之完成,陸慶屹給它取名為《四個春天》。原本他想就這樣一直拍下去,但後來改了主意,因為在拍攝的過程中他感受到父母的衰老。他覺得應該早些讓他們看到這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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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30日,陸慶屹在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第一次公開放映

2017年底,《四個春天》在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做了第一次公開放映。陸慶屹特地將父母接來現場,他們坐在人羣中,安靜地感受着這份來自兒子的禮物。

關於這次放映,陸慶屹考慮了很久,他沒有選擇類似於咖啡館之類的小型放映場地。他希望這樣的一個時刻能夠更具有儀式感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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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春天》劇照:陸慶屹的父母開懷大笑

但陸慶屹沒想到的是,當天的看片會來了好多人,小小的放映廳擠得滿滿當當,現場氣氛非常熱烈。田間勞作、唱歌跳舞、走親訪友、一同出遊、歡聚離別……這些發生在貴州一個極普通的農村裡的最尋常的事情,卻看哭了許多人。

透過取景框發現生命新的意義

在跨越四年的拍攝中,陸慶屹感到自己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除了影像表達的思維和技巧更趨嫻熟,經過2015年一段有意識的系統學習,他對於拍攝的敏感度也大幅提升,有些鏡頭和畫面是他兩年前無論如何都抓不到的。攝影師曹鬱評價說,後兩年的素材質感明顯比之前有了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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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春天》劇照:陸慶屹的父母在田間勞作

但陸慶屹覺得更重要的是,他漸漸將自己從一個“兒子”的角色中抽離出來、進入到透過“一個框”去注視父母和生活的“導演”的狀態。在這個過程裏,他忽然感受到了一些完全不同於以往的東西,比如會發現自己的粗心和愚蠢,比如會因為反觀自己而感到羞愧。他將這個過程概括為“通過鏡頭解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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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春天》劇照:陸慶屹的父親在頂樓拉琴

類似的“發現”還有很多。陸慶屹說,在這段日子裏,他對他們的認識更深了,而且每看一次,又會發現更多新的細節。但他知道,父母簡單純真的狀態一直沒變,只是以前的自己沒有機會發現。當他從取景框裏重新注視他們,他感到那些舊時自己“不太明白”的事情,似乎正在變得明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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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春天》劇照:陸慶屹的父母恩愛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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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春天》劇照:獨山縣春節

陸慶屹說,他也不是一開始就找到了這部片子的線條和架構,他對這片土地、對他的父母都有濃烈的感情,這讓他難以取捨。直到有一天他問自己,站在取景框外看,最想要呈獻給觀眾什麼?那一刻他豁然明白了:家庭影像是給親戚朋友看的,不需要盡力去鋪墊和交代人物,但完整的影視作品是給更多人看,它必須具有能夠上升到共通情感的內容,那就是父母身上的品質。

《四個春天》裏,陸慶屹的父母既有着對待生活苦難的堅韌,又有着最單純善良的柔軟。他們有才華,卻過着平淡的生活;他們的人生其實有諸多遺憾,卻依然樂觀融洽地認真地享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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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春天》劇照:陸慶屹的父母一起拉琴

2014年,陸慶屹的姐姐陸慶偉因病去世,給這個家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陰影。鏡頭裏的父母沉默着,捧着女兒的遺像,並沒有哭天搶地的哀嚎。他們只是變得更加戀舊,並一次次往返於家和山崗間,在女兒墳前種了很多蔬菜。當最後一個春天來臨,父母站在早已新綠蔥鬱的女兒墳前,撐起傘眺望遠方。

這是影片中的一幕,亦是陸慶屹從取景框裏看到的父母的樣子:盡管他們在無聲地衰老着,但他們依然如往常一樣堅強而樂觀地認真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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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春天》劇照:父母在女兒墳前眺望遠方

網民說,在陸慶屹所拍攝的生活瑣碎中,他們感受到了隱藏其間的生死之問和時光命題。陸慶屹坦言他其實並沒有想到那麼高的地方去。關於生和死,他想得很淡然,他覺得那不過就是自然而然的階段而已。沉默了幾秒後,陸慶屹講了一個發生在他小時候的故事:

陸慶屹後來說,大約他對待生命的這種態度是來自於父母。而這不只是性格的遺傳,更像是一種潛移默化的繼承。這亦是他在這幾年透過取景框注視他們、反觀自己的過程中,所重新感受到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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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春天》劇照:陸慶屹的母親在家中

經歷了嚴冬的春天依然真實和溫暖

隨着《四個春天》嶄露頭角,陸慶屹變得非常忙碌,他的工作檔期被排得滿滿的,甚至有時連約個採訪都難。但盡管如此,他依然保持着一貫的低調和謙虛:提早到場、認真準備,偶爾還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羞澀。他說,他很怕麻煩別人。這句話在他早年寫的文章《我爸》中出現過,他的父親亦是一個不中意麻煩別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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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陸慶屹在豆瓣創作的文章《我爸》

我媽從很小的時候就跟我說過一句話,任何事情,第一個不要去麻煩別人、不要傷害別人。你一定要對你自己的行為負責。

陸慶屹眼裡的父母是善良的,寬容的,充滿愛的。他們對於他人和世界的愛甚至是不計較得失的。小時候父親有個學生很窮,冬天穿的衣服都是破的,皮膚都裸露着。當時父親自己“窮得連鞋都沒有”,卻將唯一一件呢子衣服送給了這個學生。而他的母親則更是“看不得人家濕滯 ”,甚至還為此痛罵過他。

陸慶屹說,他覺得是母親教會了他“悲憫”,可能她並沒有意識到這種感情叫做悲憫,但她確實是那樣做的。她不僅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善意和理解,對她的兒子也同樣如此:從不抱怨、不苛求,溫柔地接受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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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春天》劇照:陸慶屹的父母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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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春天》劇照:陸慶屹的父親在家中

可能是父母給予的善良和溫暖在陸慶屹的心裏埋下了種子,他雖然感情豐富、細膩敏感,但卻從不怨天尤人,反而時常將感激掛在嘴邊。即使是在旁人看起來異常苦楚的“北漂”日子裏,他也依然覺得自己很幸運,甚至還會主動去幫助一些萍水相逢的人。

但直到有一天,老人沒出現。又過了一天,還是沒有。連着三天沒見到拾荒老人的陸慶屹依舊表現得很平靜,只是當晚回到家後,他把自己蒙在被子裏大哭了一場,哭得很傷心。他說自己不是一個時刻將情緒外露的人,但他時時刻刻地感受着它們,將它們埋藏在黑夜裡痛哭一場。即使如此,在深夜痛哭的陸慶屹依然覺得自己是被溫暖包圍着的幸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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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陸慶屹在工作

採訪中,陸慶屹有些“調皮”地問記者:你能想像我在剪片子的期間,生活是怎麼維持的嗎?然後他拿出手機給記者看微信聊天記錄,一邊認真地解釋說,是一個沒有見過面的“網民”給了他十幾萬,讓他完成了這個浩大的工程。陸慶屹稱這個人為紅姐,他在影片的末尾鳴謝了她。

陸慶屹說這段話的時候有點動情,時不時低下頭去,再擡起來的時候眼睛亮亮的。

在《四個春天》的結尾,陸慶屹還藏了一顆彩蛋。影片結尾時,大熒幕上出現了一份密密麻麻的感謝名單,上邊包含着2179位曾經參與過影片放映的觀眾和召集者們的名字,這讓許多看到自己名字的觀眾大為感動,直呼“如春天般溫暖”。陸慶屹說,這是他必須做的、用以回報他們的感激方式。

對於《四個春天》上映以來收穫的一片好評,陸慶屹並不意外,他說今天大家對於電影所表現出的那份心,與當初豆瓣相冊下給他留言的網民的心,是一樣的。但談到他繼續紀錄片創作的“野心”,陸慶屹有些微微地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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