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宮,宮城。

午後的陽光慵懶的照著地面,即便已經進入冬天,周圍還是顯得有點微熱。

房間裏,白顒之百無聊賴的躺在牀上,眼睛直直的盯著天花板,皺著眉頭,一言不發。

這幾天的時間裡裏,他嘗試想要忘記那晚的經歷,可是卻發現毫無作用,經歷的畫面不僅沒有被忘卻,反而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深刻,彷彿深深紮根。

每當他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那一幅幅畫面——月光下,滿地銀白的花圃、一襲白衣、一道模糊的背影,隨之而來的則是那清冷得沒有一絲起伏的聲音。

莫名的,白顒之突然有點生氣,賭氣似的甩了甩頭,想要把這些畫面從腦子裡甩出。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停了下來,怔怔的看著天花板。

房中響起一聲長長地嘆息。


「殿下,用早飯了。」

侍女走進寢宮,推開門後不由的愣在原地,房間裏空蕩蕩的,悄無一人。


慢騰騰的轉過最後一個拐角後,白顒之向前踏進一步,看了看四周,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把心中激蕩的情緒壓下。

他,再一次來踏進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不過,跟那晚闖進這裡時的驚慌失措相比,今天的他心中更多了一分篤定。

他抬頭,視線隨之接觸的便是滿院的雪菊,以及接踵而來的站在雪菊旁的白衣女孩。

秋陌離。

「你又來了?」出乎白顒之的意料,秋陌離卻是反應平平,彷彿是在這裡等他一般。

陡然見到秋陌離,白顒之渾身都不太自在,不自然的低頭看了看雙腳。

「你,你知道我要來麼?」

「我怎麼會知道你要來,」秋陌離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以為我在等你?」說著拿過一旁放在木桶裏的瓢,在桶裏舀過水,往花叢中徐徐倒下去,慢慢的澆起花來。

「是麼……」白顒之這纔看見秋陌離旁邊放著的木桶和水瓢,頓時尷尬異常,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

「你很喜歡雪菊?」 看著面前專心澆花的秋陌離,白顒之感覺自己的臉已經微微泛紅。

「不。」出乎白顒之的預料,秋陌離輕輕搖了搖頭。

「我在這裡栽滿雪菊,單單只是因為,這會讓我想起晉北而已。」秋陌離低聲說,聲音細若蚊鳴。

「你很想家?」

秋陌離手上的動作微微停頓,把瓢放回木桶裏,凝望著花圃中的花,「曾經很想。」

「曾經?」

「曾經,即將啟程離開秋葉時,在路上時,和剛來到這裡時,都很想很想。」

「那現在呢?」白顒之問。

「現在麼,」秋陌離頓了頓,低下頭,「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現在的我對晉北,對秋葉,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

白顒之一愣,沒有接話,他不知道秋陌離曾經經歷過什麼,也不知道她對晉北的感情是什麼,但他卻實實在在的感覺到,秋陌離波瀾不驚的話語中,縈繞著一股淡淡的、綿綿不絕的惆悵和……憂傷。

「你想知道我是怎麼認出你的麼?」秋陌離話鋒一轉,兩隻墨色的眼睛清澈的看著他。

「想。」白顒之如實的點點頭。

「因為我見過你。」秋陌離說,「三次。」

「你見過我?」白顒之喫了一驚,「在哪裡?」

「剛到太清宮那天,朝堂上拜見皇上後,我在殿外見過你,當時你站在你的兄長們身後。你低著頭,或許沒有注意我,但我卻看到你了,這是第一次。」秋陌離說。

「還有兩次呢?」

「另外兩次麼。」秋陌離頓了頓,「在夜裡,你曾經有次經過我宮前,我覺得好奇,就去查了一下,知道了你的名字和你的身份。」

「後來,你再一次經過後,我覺得你這個人很奇怪。」秋陌離接著說,「直到後來,到了那天晚上,我這才明白,你似乎經常半夜裡在宮中遊盪。」

「而那時,你那麼急匆匆地跑到我的宮裡,不難想到,你是被侍衛發現了,所以才慌不擇路的逃到我這裡吧。」秋陌離淡淡的笑了笑。

白顒之眉毛抖動了一下,臉色一變。

「你都看到了?」

「沒錯,而且也知道了你宵禁時在宮裡遊盪。」秋陌離點點頭,輕聲說。

白顒之後退半步,眼中出現一絲警惕。

「你想怎樣?」

秋陌離陷入了沉默。片刻後,突然說道。

「你會寫字嗎,殿下?」

「不會。」聞言,白顒之感到莫名其妙,但仍是搖了搖頭,「父皇沒有指派先生教我。」

「那我教你吧。」


寰時過後,太清宮,政和殿。

「陛下,謝大人求見。」一名內監從簾幕外轉進,細聲細語地說。

年邁的皇帝此時正坐在桌案邊批閱奏章。

皇帝今年已七旬有餘,雖身著錦衣華服,卻依然掩蓋不住身上蒼老的氣息。

他頭也沒抬,只是揮了揮手。

「讓他進來。」

片刻後,身著棉衣的太傅從紗幕外緩步走進,從面相上看,太傅約有四十歲上下。

「陛下,」太傅下跪行禮,「微臣有要事相商。」

「平身。」皇帝停下手中的筆,抬頭說,「有何事?」

太傅走上前,來到皇帝面前。

「陛下,近日晉北和淳國等多處沿海地區再次遭遇了多股蠻蝗襲擊,蠻蝗一路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各地都是損失慘重,老百姓更是叫苦不迭。」

皇帝冷哼一聲,「這幫未開化的野蠻子,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臣以為,不如乾脆號召各國諸侯勤王,率領起一支大軍,將這些蠻子一網打盡,徹底根絕蠻蝗之害。」太傅上前一步,拱手道。

聞言,皇帝卻皺了皺眉,「蠻子何為稱作蠻子,他們崇尚武力,莽撞、魯莽,愚不可及。若是我們拿起兵器和他們交戰,那豈不是變得和他們一樣了?」

「那,依陛下的意思……」

「由他們去吧,我偌大東陸,地大物博,區區一些糧食,難道還能讓他們搶空了不成?」皇帝的聲音毫無波動。

「那周遭的百姓該如何是好,他們已多年飽受蠻蝗之害,苦不堪言。請陛下明鑒,他們都是您的子民啊。」太傅再次低頭拱手。

「這些不都是各國諸侯分內之事麼,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朝廷養著這幫諸侯有什麼用?」

「可……」太傅還欲再說。

「行了,此事不必再說。」皇帝粗暴地揮手打斷。

「是……」

「還有別的事麼?」

登時,太傅喉嚨一動,似乎欲言又止,「還有一事,臣不知當說不當說……」

「有話便說。」

「是。」太傅頓了頓,「陛下,臣記得您在宮中還豢養著一位喚做秋陌離的,晉北國主秋琰的女兒……」

「不錯。」皇帝看了太傅一眼,「她本是我為遠之所指之妃,不過年紀還太小,這才留在宮中。不過這又如何?」

「陛下,」太傅猶豫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詞,「陛下有所不知,這位晉北公主的身世可不單純,據臣耳聞,她的母親是一個流落到晉北的巫女。」

「巫女?」聽到這個詞,皇帝略微皺了皺眉。

「臣以為,巫女,乃不祥之人也,這陌離公主有這樣一個母親,只怕她本身也是個不祥之女,不宜留在天啟,更不宜與皇子為妃啊。」

「荒唐,一個小姑娘而已,縱使留在天啟,留在宮中,又能如何?」皇帝斷然否定。

「陛下!」太傅正色道,「此事萬萬不可掉以輕心,陛下您有所不知,自從公主來到天啟後,城內便波瀾不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僅成賢坊連日大火,損失慘重,城西又久違的出現了十幾年來不曾出現過的盜賊現象,近來連蠻蝗也更加猖獗,各地湧來的流民也日漸增多。」

皇帝嘴脣微動,卻沒有說話。

「而且,若陌離公主真的沒有任何不祥之處,那秋琰又怎肯這麼輕易的將她送到天啟,拱手相讓?看樣子,如果公主繼續留在天啟,無論是否嫁給皇子,都將會給朝堂的未來埋下巨大禍根,對此事,陛下您不可置之不理啊。」

太傅再次下跪行禮,「微臣,懇請陛下明鑒啊!」

許久,朝堂上再沒有出現一絲一毫的聲音。

太傅略微抬頭,看到皇帝的眉頭漸漸緊鎖,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正當太傅已準備好承受皇帝隨之而來的怒斥時,皇帝的臉色卻突然的平靜了下去,眉頭舒展開來,緩緩開口道。

「關於此事,寡人自有定奪,你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太傅躬身。


太傅剛回到謝府之時,夫人就已在院內恭迎。

「老爺,您回來了。」夫人上前。

「嗯。」太傅點點頭。

夫人面色不安,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您,還是跟陛下提了那件事?」

「嗯,事情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此事若不能妥善解決,勢必會給整個皇室,乃至整個朝堂帶來巨大的醜聞,身為臣子,我無法坐視不理。」太傅點了點頭,臉色沉凝。

「對了,他怎麼樣了?」太傅一邊脫下外出的大衣,交給一旁恭候著的丫鬟,一邊抬頭問。

「謝將軍……」丫鬟剛開口,發現太傅的眉頭隨之一皺,趕緊改口道,「您弟弟他……還是獨自一人呆在房間裏,不見任何人,而且什麼也不喫。」

「不喫,」太傅冷哼一聲,「那便讓他餓著,我看他能餓到幾時?」

「老爺,那可是您親弟弟,把人餓壞了可怎麼辦?」夫人見狀,連忙說。

「無妨,」太傅擺了擺手,「此事我自有輕重。」

「去告訴他,要是他還想用這種方法迫使我鬆口,那就讓他趁早死了這條心。如今,若他以為我謝剛羽的心腸還像當年那麼軟,那就大錯特錯!」謝剛羽吩咐道。

「是,老爺。」下人應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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