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朝代鼎革之際,從山東半島古老的萊州城走出了一位深刻影響了那個時代中國時局的重要政治人物,他就是在晚清時期擔任過多個地方的「封疆大吏」、並在民國初年主持編纂了煌煌巨著《清史稿》的趙爾巽

官宦世家

趙爾巽,字公鑲,號次珊,又號無補。因在晚清時期先後擔任過大江南北數省的巡撫和總督,故又被當時的官場人士尊稱為「次帥」、「趙次帥」或者「趙制軍」。

趙爾巽的祖籍是遼寧鐵嶺,其家族隸屬漢軍正藍旗(一說鑲紅旗),因此趙爾巽是根正苗紅的旗人。那麼,這樣的一個「八旗子弟」,如何和萊州古邑扯上了關係呢?

這還要從趙爾巽的祖父和父親的仕宦生涯說起。

趙爾巽出生在清道光二十四年(公元1844年)。這一年他的祖父趙達鏞被清廷任命為萊州府知府一職。萊州府當時是整個山東半島一個重要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向以人文鼎盛、街市繁華而聞名遐邇。趙家因此而遷居萊州城裡落戶。後來,其父趙文穎在進士及第後亦被清廷外放到山東的陽新、商河、陽谷等地做知縣,並死於任上。《膠澳志·僑寓》為此說趙氏一家:「家貧不能歸,因留居萊州」。以此推論,趙爾巽的祖父和父親死後都沒有歸骨於遼西,而是都葬在了萊州,即當地有名的「趙家塋」,除了早已習慣了萊州這個「第二故鄉」的風俗習慣之外,經濟上的不寬裕可能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

因了祖父和父親都在山東做官的關係,趙爾巽中進士之前在萊州生活了20年,在這裡度過了他人生中的幼年和少年時期。正因為這個原因,當時的人都不把他視為東北人,而是把他看做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萊州人。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自遼西遷居古邑萊州的趙家,乃是一個極為罕見的人才輩出的家族。粗略統計一下,從趙爾巽的祖父算起,到趙爾巽這一代,這個家族一共出了五個進士!其中,除了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是進士身份之外,趙家四兄弟中就有三位榜上有名。這三位分別是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兄弟同舉進士的老大趙爾震和老二趙爾巽,以及光緒十五年(公元1889年)進士及第的老四趙爾萃。在不到一個世紀的時間內,一個家族竟然連捷進士,這在中國的科舉史上應該算是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佳話了。

眾所周知,民國以前,科舉制度是普通家庭的讀書人通過自身的努力,躋身於統治階層的一條捷徑,所謂「朝為田舍郎,暮等天子堂」是也。只要是通過了這座「獨木橋」,人生從此就會柳暗花明,前程無量。其境界自是不可與以前黃卷青燈的生活同日而語。觀之趙家兄弟,正是如此。

趙爾巽的大哥趙爾震中進士後,當上了工部郎中,官位雖然不大,但大小也算個京官了。而老四趙爾萃則被外放到山東,於光緒二十一年(公元1895年)擔任夏津知縣,後以道員的身份分配到直隸候補,旋即辭官,定居于山東泰安市。

而四兄弟中的老三、也就是和二哥趙爾巽同樣大名鼎鼎的趙爾豐,雖然是四兄弟中唯一沒有中過進士的一位,但他的仕途之順達,卻可以直追乃兄趙爾巽。趙爾豐於光緒十年(公元1884年)擔任山西靜樂知縣。之後歷任山西水濟知縣、四川永寧道道員、川滇邊防大臣、護理四川總督、駐藏大臣、四川總督等要職。1911年12月,被辛亥革命中崛起的民軍斬首於四川成都。

與諸位兄弟們比起來,趙爾巽的官自然做得最大,影響也最大。他自進士及第後,即平步青雲,從翰林院一個庶吉士,最後做到了東三省總督的高位。期間幾乎每兩年一個台階向上擢升,其速度和頻率,在晚清的各個大員當中恐無出其右者。

總結起來,趙爾巽的仕途生涯大體可以分為四個時期:一是在天子腳下的翰林院做庶吉士、編修和御史的時期;二是外放各地從知府、按察使、布政使、一直做到了督撫要職的時期;三是前後兩次主管東北地區的時期;四是民國成立後主撰清史,並擔任段祺瑞執政府臨時參政院院長等職的時期。

對於趙爾巽,後人有這樣的評價:「前朝封疆大吏旋又成為民國重臣者,袁世凱之外,還有一個就是趙爾巽」。的確,在晚清和民國初年那段動蕩的歷史歲月里,趙爾巽能夠順利度過各種波譎雲詭的政治風浪,成為晚清政壇上少有的幾個「不倒翁」之一,實在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憨直敢言

從1874年進士及第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開始,到1886年被朝廷外放為貴州石阡府知府,這其間長達12年。這12年中趙爾巽在清朝政府中實際上擔任的就是「言官」的角色(公元1882年,他更是被皇帝任命為御史)。

清代的「言官」又稱「清流」。史學家姜鳴先生在《天公不語對枯棋》一書中說這些人,「都是從翰林院起步的儒生,以剛直不阿、主持清議、議論時政、糾彈大臣而聞名朝野」。時人也這樣形容他們:「今日一章,明日一疏,專事彈劾,遇事風生。貪庸大吏,頗為側目。朝廷欲播納諫圖治之名,亦優容之,於是遂有清流之號」。

在清末動蕩的政局中,「清流」是一派很重要的政治力量。和翰林院的前輩張之洞、張佩綸等清流名臣一樣,趙爾巽在擔任言官期間,也是詞鋒銳利,虎虎生風,每有上疏,輒轟動朝野,被當時的人們稱讚為「憨直敢言」的御史。

實際上,為趙贏得盛名的有兩次著名的上疏糾彈事件。

第一件是和盛昱等同僚一起,向皇帝建議醇親王不易參預機務。趙爾巽所評論的這個醇親王,不是別人,正是光緒皇帝的父親、道光皇帝的第七子奕譞。在同、光年間,奕譞先後主持過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和海軍衙門,地位相當顯赫。但這個人一貫深諳「明哲保身」之道,為人謹慎謙卑,從不因身份顯貴而稍露鋒芒,也由此而落下了「懦弱」的名聲。尤其在專橫跋扈的慈禧太后面前,他除了俯首聽命,很少真知灼見,政治上非常平庸。趙爾巽乃一介御史,竟然彈劾起皇帝的這位無能的老子,非要把他從朝廷的最高決策班子里請出去不可,這膽略和氣魄確實不同尋常。

還有一件是彈劾兩江總督、中興名臣左宗棠。

左宗棠以鎮壓太平天國起家,是湘軍的代表人物之一,本人尤以性格乖張、脾氣暴躁而著稱。當時,風頭正勁的左宗棠響應朝廷的詔命,向皇帝大力推薦曾國藩的兒子副都御史曾紀澤為人才。對此,趙爾巽以為這違反了朝廷的有關規矩,他上疏批評說「三品京堂,例不保舉,以疆吏而舉風憲長官,殊為失體。」

趙的這個諫章被光緒皇帝看到後,立即下詔將左宗棠一事交吏部嚴議。最後,左宗棠終被「罰俸」。一向強勢的「湘軍大帥」,竟然栽倒在一個御史的手裡,這一跤摔得實在是不輕,大約算得上是左宗棠政治生涯中的一次不小的挫折了。

趙爾巽的能言和敢言,甚至連慈禧也不能不對其敬畏三分。對此,清人徐珂在《清稗類鈔》中講了這樣一個小故事:趙爾巽在被外放擔任貴州石阡府知府時,按照慣例去皇帝那裡接受指示。當時,清廷的實權掌握在慈禧太后手中,因此也就見到了慈禧。沒有想到在見面時,慈禧劈頭第一句就是問趙爾巽:「汝今後尚欲有言否?」,趙爾巽也沒有客氣,從容回答說:「奴才尚欲有言,當請都察院代奏。」後來在趙出京之時,果然由都察院代呈了兩件密奏。這兩件奏章,「一言時政」,並不稀奇。但是另外的那一件卻可以說一記響亮的「春雷」,因為這個奏章所批評的主角正是慈禧太后本人!

不懼當道,面折廷爭,趙爾巽實在不負時人所送的「憨直敢言」的雅號。

醉心洋務

趙爾巽的官運亨通,在當時罕有其匹。他的仕途生涯幾乎履及了當時清政府所設置的所有地方官官位,從知府到兵備道、按察使、布政使,一路做到了被稱為「封疆大吏」的巡撫和總督,而其最為高潮的部分,還在於他擔任數省督撫、為期達9年之久的「封疆大吏」時期。

「封疆大吏」這個名頭,在明清時期是有特定的含義的,它是那些總攬一省或數省軍政大權、鎮撫一方的督撫們的專稱。其中的「巡撫」,相當於現在的省長,在「巡撫」以上設置「總督」,也稱「制軍」。當時,全國設置9個總督衙門,分轄2到3個省。「總督」的權力比「巡撫」還要大些,因為他除了分管地方上的政權、財權之外,還分管當地的軍事力量,因此只有皇帝信得過的人才能榮膺此任。

趙爾巽從光緒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出任山西巡撫,先後擔任過湖南巡撫、盛京將軍、湖廣總督、四川總督和欽差大臣、東三省總督。這其間,還在慈禧的直接安排下做了數月的戶部尚書。

趙爾巽出任各地地方最高長官的時候,正值「庚子之亂」剛剛結束。面臨內憂外患不斷加劇的嚴重政治局面,清王朝內部的一些開放官員,重拾「洋務運動」的餘緒,紛紛在各地興辦新式學校、開設近代化工廠、修建鐵路、派遣留學生、編練新式軍隊和設置警察機構,試圖挽救早已病入膏肓的大清王朝的危局。

趙爾巽就是這些開明督撫中的一員健將。

關於趙的開通、開明,清人李伯元在其《南亭筆記》中曾有專門記載。說的是趙不僅在湖南任上創辦了多所專科學校,還經常喜歡駕臨高等學堂,演說民權自由之理。某次,有一學生站起來反駁他,趙當即回家連夜寫了一篇洋洋千字的答辯書,其中遍引了華盛頓、赫胥黎、克林威爾、林肯、孟德斯鳩、西鄉隆盛數十位等世界名人的言論,令時人驚嘆不已。之後,他的一位幕僚私下裡告訴朋友說:「我們這位東家真是聰敏,他買了二十六本《新民叢報》,看了半個月,就記得住許多疙里疙瘩的人名,我們可真趕不上他。」

《新民叢報》是梁啟超於1902年創辦於日本橫濱的一份主張君主立憲的報紙。趙作為清王朝高層統治集團的一份子,而能認真研讀該報到如此細心的程度,可見他並不是一個一成不變、盲目守舊的人物。

《南亭筆記》中還提到趙爾巽對於當時由外國傳教士發起的反對漢族婦女纏足運動的態度。說趙在湖廣總督任上時,湖北不纏足會總理宋某送給趙一份該會的章程,趙讀罷深以為然。第二天就差人把宋某請到衙門,與之傾心長嘆。趙爾巽告訴宋某說:「君來過早,否則當令內人一見,彼固不纏足會中人也。」趙爾巽雖然是旗人,但是對於漢族婦女纏足的時尚,卻是堅決反對。其積極支持「放足」的態度,於此可見一斑。

除了反對纏足,趙爾巽還強烈主張禁煙。他在湖廣總督任上的一項重要舉措,就是頒布了《籌議湖北禁煙緝私漢局章程》、制定了詳細的禁煙法則,推出了一些具體的戒煙藥方,努力想從根本上清除鴉片對中國人的危害。

辦理洋務,最重要的是人才。而在當時的開明士紳看來,中國實行了1300多年的科舉制已經不能適應新的時代要求,所以「廢除科舉」的呼聲在晚清時期一浪高過一浪。

趙爾巽雖然出身進士,一家人都受益於科舉制度,但是他卻並不固守成法,而是積極支持和參與了廢除科舉的活動。光緒三十一年八月初四日(公元1905年9月2日),由直隸總督袁世凱主稿,會同盛京將軍趙爾巽、湖廣總督張之洞、兩江總督周馥、兩廣總督岑春煊、湖南巡撫端方共同向朝廷上了一個著名的奏摺——《請廢科舉折》,要求立廢科舉,興辦新式學校。清廷在接到這個摺子後,當日頒發上諭:「自丙午科為始,所有鄉會試一律停止,各省歲、科考試,亦即停止。」趙由此成為了廢除科舉大潮中的一個功臣。

在長期擔任數省封疆大吏期間,趙爾巽十分重視興辦實業,並注意延攬各種掌握現代科學技術的人才。趙擔任四川總督期間,正值當地在修築川漢鐵路。當時四川的士紳強烈要求聘任詹天佑出任總工程師。趙爾巽極力支持這一建議,及時將群眾的呼聲傳達到軍機處和郵傳部,強調指出「關係大局,紳民節食省衣,數年集些巨款,本非易易,若聘用洋工程師,恐多周折,致未開工」,並盛讚人們的這種「愛國之忱,宜加獎誘」,因此要求「仍派詹天佑專辦川省路工,一順民望,而期成功」。

在四川總督任上,趙爾巽還奏設「經征局」負責清理財賦,一年時間內財政裕平。此外,還成功地處理了多起少數民族的民變,對涼山少數民族實行「改土歸流」,設「平夷局」聯絡民族間感情,受到少數民族的擁護。

總之,在督撫職位上的趙爾巽完全是一個開明和開放的「能吏」。他在這段歷史時期主持興辦的許多實業項目以及文化教育設施如湖南省圖書館等,直到現在仍然還在發揮著澤被蒼生的作用。

辛亥保皇

正像前面說述及的那樣,趙爾巽的一生與山東和東北兩地都很有緣分。山東的萊州是他青少年生活成長的地方;而東北不僅是他的祖籍所在地,而且也是他長期為官的地方。他的一生曾經兩次主政東北地區,一度是晚清時期東北地區的最高行政長官。

眾所周知,地域遼闊的東北地區乃是滿族皇帝的「龍興之地」,是滿族貴戚的大本營。趙爾巽能夠先後兩次被安排到這樣一個對於滿清王朝來說,具有重要戰略價值的特殊地方擔任最高長官,他自己在主政各地期間所創造的不俗政績,固然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是最為根本的一條還在於他本身就是旗人出身,屬於滿族的「自家人」,讓他主長東北,滿族高層放心。

實踐也證明了清王朝的這個用人決策是有一些先見之明的。

1911年,正當趙爾巽在東北地區大展宏圖、勵精圖治之時,這年的10月10日,武昌城頭的一聲槍響,旨在推翻清王朝統治的辛亥革命爆發了。

面對這一突發性事件,趙爾巽旗幟鮮明地站在了反對革命、維護清王朝統治的一面。

還在武昌起義發生之初,趙爾巽就發出了一封給武漢革命黨人的措辭嚴厲的《忠告武昌書》。在該公開信中,趙爾巽對對武昌起義行動進行了大肆攻擊,誣稱革命行動是「肇禍」,是「鋌而走險」,「擾害內地,招禍外強」,「致民於水深火熱之中」,並做出結論說這是中國人在「同室操戈,自相魚肉」,「不知同舟共濟之親疏,將有玉石俱焚之慘惻」。

趙爾巽在信中還公開為清王朝評功擺好,指出:「三百年來,君皆賢君,雖間有壓制民族,枉閣輿情,皆少數誤國殃民官吏之所為,非國家用人之本意也。以故生民相安已久,雖屢經甲午、戊戌、庚子數大變而仍相安者,君民之固結為之也。現已宣布立憲,分期籌備,原欲以詢謀僉同者,破上下隔膜,化盡滿漢畛域,而以固定邦基,免外強搖動也。」

在拋出了自己擁戴大清朝的觀點後,趙爾巽還威脅革命黨人說:「為首者應速悔,為從者應速散」,「倘久執迷,則所謂子能覆楚,我必能復楚者,正自有人在也」,「諸君雖有興風鼓浪之氣,未必朝廷無壓風破浪之能,諸君雖有人山人海之眾,未必朝廷無排山倒海之威。」

趙爾巽深知在這個關鍵時刻東北大地對於滿清王朝意味著什麼,因此他拼盡全力維護東北地區的穩定,堅決不讓革命的火種燒到這塊土地上。為了實現這個目標,趙爾巽與心腹幕僚袁金鎧等人密謀成立了旨在效忠滿清王朝的「奉天國民保安會」,大開了一番歷史的倒車。

1911年10月中旬,在席捲全國的革命風潮的影響下,奉天的新軍也開始密謀策划起義。遠在齊齊哈爾視察的趙爾巽聞訊後,連夜趕回奉天城,擬密召後路巡防營的統領吳俊升率部進城。但駐地比吳還遠的張作霖卻率部經吳俊升部防地不邀自來。正苦於無兵可用的趙爾巽默認了張作霖的擅自用兵,立即委其為省城城防司令等一系列要職,張作霖因此而走上政治舞台。

在奉天各界代表會議上,政治上暴發起來的張作霖在會場內外密布武裝人員,甚至公然掏出手槍壓制要求宣布東三省獨立、響應武昌起義的革命黨人,脅迫代表們就範。在張作霖槍杆子的有力保護下,趙爾巽迅速地彈壓了東北各地要求革命的呼聲,一舉穩住了東北的局面。

在穩住東北的同時,趙爾巽堅決主張對革命軍動用「鐵血」政策加以解決。他幾次寫信給袁世凱,表示要「擁戴君主,保持憲政」,時刻準備「將所有軍隊,除布置省防外,余皆聯合成營,編成勁旅,定期南下,以期掃平南股」,叫嚷「東三省勤王軍隊業經組織,預備開拔,赴湯蹈火,惟聽鈞命」。

1912年2月,清王朝的最後一位皇帝宣統帝溥儀宣布退位。趙爾巽聞訊後心如刀割,他命令他的心腹謀士、保安會參議總長袁金鎧代擬了一份所謂的《東三省反對共和十二條》,公開反對清帝退位,十分強硬地宣稱:「遜位懿旨乃迫挾,非出朝廷本意,東三省人民不忍承認;東三省人民迎戴大清宣統皇帝,若宣統皇帝有不能到東三省之事實,東三省另立近支皇族之開明者為臨時皇帝;非大清帝國所有會議選舉之事,東三省人民不復與聞……」

當南北議和成功,成立中華民國政府之後,趙爾巽仍然頑固地給袁世凱發電,提出「東三省人民未選出代表赴臨時國會決議以前,所有東三省一切章制均暫仍其舊」的主張,並拋出了七條要求:「一、東三省臣民對於大清皇帝致其尊敬、親密永無限制;二、東三省人民得專備大清皇帝選充禁衛官兵,三、大清皇帝於東三省三年巡幸一次,四、南北政府未統一、各國未正式承認以前,不令東三省承認;五、凡有興革章制,三年內不強東三省以必行;六、三年內,東三省官吏自總督以下,中央不得任意易人;七,三年內,東三省賦稅、軍隊不調撥他處之用。」

與此同時,趙爾巽、張作霖、袁金鎧等人周密策劃,對奉天乃至東三省全境的革命黨人和無辜平民進行大規模屠殺。據當時的報告稱:「前後為趙爾巽、張作霖等肆意殘殺同胞人達數千以上,及集合各要地進退維谷者不下數萬人,乃趙爾巽猶派兵剿捕,日事搜殺,軍隊所至,殃及婦孺,滅絕人道,至此已極。」

客觀上說,趙爾巽雖然以「螳臂當車」之氣概阻擋革命潮流,實屬逆歷史潮流而動的行為,但是他於辛亥革命之際在東北地區所採取的一系列舉措,的確也起到了穩定政局的作用,因此在袁世凱當上中華民國的大總統之後,趙爾巽非但沒有像他的胞弟趙爾豐一樣被革命黨人徹底清算,反而被袁世凱任命為中華民國的奉天總督,照舊是東北的最高長官。不過,立志要做清朝「忠臣」的他還是礙於清議,於1912年3月辭職,從東北跑到了德國人佔領之下、距離「第二故鄉」萊州城只有300華里的海濱城市青島做起了大清朝的「遺老」。

主纂清史

地處山東半島南端的青島,自十九世紀末被德國相中並佔領之後,因為其面向黃海、腹地廣闊的優越位置,逐漸於20世紀初葉取代了黃海北端比它早開埠29年的煙台,一躍而成為進入中國北方內地省份的重要沿海口岸。

因為氣候適宜,距離北京又不太遠,所以當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後,遜清的王公貴族、高官大吏先後隱退青島做「寓公」者多達100多人。趙爾巽就是這其中最著名的人物之一。

由於前清時代的同僚故交紛紛來到青島,所以隱居在青島的趙爾巽並不寂寞。在青島期間,他與前朝的狀元陸潤庠、前清的工部尚書、萊州同鄉呂海寰、以及在前清擔任過要職的周馥、勞乃宣等組成了「十老會」,時常宴飲聚會,互相唱和,似乎還真把青島當成了一處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

但是,在趙爾巽的心中一時一刻也沒有忘記已經滅亡了的大清朝。1914年,前清的隆裕太后因病去世,趙爾巽等遺老們如喪考妣,相約在青島的膠海關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公祭活動。那天,趙爾巽還因悲傷過度,染病在床,過了很久才得痊癒。

也正是因為對於前清的留戀,趙爾巽明知道清朝的氣數已盡,但還是不願承認這個現實,動輒感念清朝的種種好處,頑固地以做清朝的遺老為榮。

在世界上,中國是一個最重視本國歷史的國家,歷朝歷代向有遵照慣例為上一代修纂歷史的傳統。中華民國成立之後,自然也尊重這一成例,開始著手為前清編纂歷史。在一份報請設立清史館的呈文中,北洋政府的有關方面這樣表示:「大清開國以來,文物燦然,治具咸飭,遠則金川請吏,青海斂兵,拓土開疆,歷史之光榮猶在。近則重譯通商,詔書變政,鼎新革故,貞元之繼續攸關。洎乎末葉,孝定景皇后,尤能洞觀世勢,俯察輿情,宣布共和,與民更始,用能成德美文明之治,洵足追唐虞揖讓之風,我中華民國追維讓德,於大清皇室,特頒優待條文,崇德報功,無微不至。惟是先朝記載,尚付闕如。後世追思,無從觀感。及茲典籍具在,文獻未湮,尤宜廣召耆儒,宏開史館,萃一代人文之美,為千秋信史之徵。茲經國務會議議決,應請特設清史館,由大總統延聘專員,分任編纂。總期元豐史院,肇啟宏規。貞觀遺風,備登實錄。以與往代二十四史,同昭垂於無窮。」

1914年3月9日,袁世凱正式批准成立了清史館,館址設於北京東華門內。袁世凱政府發布公告稱:「大清開國以來,文物典章,燦然具備,遠則開疆擴土,有關歷史之光榮;近則革故鼎新,尤重貞元之絕續。迨共和宣布,讓德昭垂,我中華民國特頒優待條文,允彰崇德報功之典。特是記載尚缺,觀感無資,及茲文獻未湮,徵求宜亟,應即如所請,設置清史館,延聘通儒,分任編纂,踵二十四史沿襲之舊例,成二百餘年傳信之專書,用以昭示來茲,導揚盛美,本大總統有厚望焉。」

主編清史,需要找一個合適的領導人。袁世凱經過周密的考慮,選中了同在青島隱居的趙爾巽、于式枚和劉廷琛三人。在袁世凱親自擬定的名單中,趙爾巽為館長(總裁),其餘二人分別為副館長(副總裁)。

為了儘快組成清史編纂班子,袁世凱派出秘書吳鏐前去青島敦請三人出山。剛開始,三人都沒有答應袁世凱的邀請,劉廷琛甚至告訴袁世凱派來的人說:「大清朝的皇帝尚在宮中,大清還在,清廷還在,修的什麼史啊?」。但後來趙爾巽最先動搖了。一方面,他對袁世凱的印象本來就不錯,兩人在過去時有交往;另一方面是吳鏐的說服策略運用得當。吳鏐告訴趙爾巽說:「次帥參加替大清朝修史立傳,乃是歌頌大清朝功德之事,正是臣子報答故主的好機會。」趙爾巽一聽言之有理,於是答應出山主長清史館。他同時向袁世凱的特使提出了一個條件,這就是要北洋政府為在辛亥革命中被殺的三弟趙爾豐平反昭雪。

袁世凱政府急於拉攏當世名士,很快就答應了趙爾巽的要求。1914年3月24日,北洋政府正式發布政令,為前請的四川總督趙爾豐正名:「前川都趙爾豐當武昌起義時,將政權交還士紳自治,商定條件,於辛亥年十月初六退職,初七懸掛國旗,公明退讓,造成民國。乃無端因亂被戕,現特予昭雪……」

袁世凱政府的政令發出不久,趙爾巽就從青島赴京開始了其服務民國政府的新生涯。

但是,畢竟是服務於新的政權,有違於自己當初做「忠臣」的初衷。於是,趙爾巽自編了幾句順口溜作為搪塞:「我是清朝官,我編清朝史,我做清朝事,我吃清朝飯。」並自稱自己是三國時期「降漢不降曹」的關羽,公開宣稱:「修《清史》是報故主之恩,不算是身仕二朝」。當然,儘管如此,趙爾巽還是被包括遜帝溥儀在內的遺老遺少們視為是錢謙益一類的「貳臣」,背后里沒少挨罵。

為了寫好清史,趙爾巽徵得袁世凱的同意,網羅天下名士,先後禮聘了繆荃蓀、柯劭忞等前清遺老一百多人組成了陣容強大的寫作班子。根據統計,參與《清史稿》修纂的工作人員前後多達三百多人,編纂時間長達14年之久,最後成書536卷,約2400萬字。

在主持編纂清史的過程當中,趙爾巽可謂是殫精竭慮,歷盡了各種艱難困苦。他坦承自己「蓋既非史學之專,復值時局之多故,任大責重」,但是考慮到「失今不修,後來益難著手」,因此再困難也「不敢諉卸」。他在清史館的部下金梁,在其《四朝佚聞》中這樣記述他的這位上級,「每日必至館,視已成文史,聞有勒削,嘗一日閱至兩萬字,精力滂魄如此。」

1916年,全力支持趙爾巽編纂清史的袁世凱因為稱帝失敗羞愧而死,清史館的費用日趨緊張,幾乎有完全停頓下來的危險。面臨這一變故,趙爾巽一方面節約開支,敦促同仁加快進度、多盡義務;另一方面靠著其過去在軍政界的資望,厚著臉皮向各個軍閥募捐。也正是看在他臉面上,他昔日的部下張作霖、後來做了山東督軍的萊州老鄉張宗昌以及同為膠東人的吳佩孚都給予了很大的現金資助,特別是張作霖出力尤甚。在趙爾巽去世後,張作霖根據趙生前的建議,續聘柯劭忞兼清史館館長,委派袁金鎧督辦刊印、管理經費。《清史稿》一書正是在這樣的兵荒馬亂的形勢下,於1927年倉促編成。因為全書尚有很多細節沒有定案,故沒有直接稱為「清史」,而是以「稿」代稱,表示不是「定本」的意思。

《清史稿》一書為紀傳體斷代史。全書上起努爾哈赤稱汗(公元1616年),下至宣統三年清帝退位(公元1911年)。部分內容涉及辛亥革命之後的張勳復辟、溥儀離宮後出走天津等民國時期的歷史事件,前後貫通中國歷史300年左右。

另外,《清史稿》的大部分內容依據《清實錄》、《清會典》、《國史列傳》及其他一些檔案資料寫成,修纂者將這些史料彙集起來,做了一些初步整理,使讀者能夠從中看到比較詳細、系統的清代歷史面貌,堪稱研究清史的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資料。

但是,必須指出的是,由於參與撰寫《清史稿》的編寫者大多為清室的遺老,總是站在清王朝的立場來看待清朝的一切,因此不免存在著嚴重的「保皇」傾向,時常為清王朝評功擺好,大唱讚歌。而對推翻了清朝的革命黨人則語含諷刺,極力否定。正因為這個原因,後來的國民政府曾經於1929年通令禁止此書的公開印行。

此外,因為全書成於眾人之手,彼此照應不夠,完稿後又未經仔細核改,刊行時也沒有經過認真校對,所以體例不一、繁簡失當,以至於年月、事實、人名、地名等硬傷隨處可見,令人不免有美玉微瑕的遺憾。

雖然如此,我們還是不能斷然否定《清史稿》獨特的歷史價值和學術價值。現在《清史稿》已經被正式列入「二十五史」之一種,成為一部權威的解讀清朝歷史的文本,這個結果應該說還是很公正的。

唯一可惜的是,趙爾巽本人並沒有親眼見到《清史稿》的正式刊印,就於1927年9月3日病逝於北京,享年83歲。在他死後一年,即1928年,《清史稿》才正式刊印出版。

主持編纂《清史稿》,是趙爾巽晚年歲月里最精彩的一筆,或許也是他這個進士出身的晚清官僚最值得後人稱道的地方。與此相對比,他在袁世凱稱帝時,與徐世昌、張騫、李經羲一起被尊為「嵩山四友」,以及後來出任段祺瑞執政府的善後會議議長、臨時參議院議長等「輝煌」的履歷,可能統統都不值得一提了。

趙爾巽去世後,一說葬於北京懷柔縣懷北鎮神山村北;一說葬于山東泰安。不管如何,一代風雲人物就這樣消逝於歷史的晨鐘暮鼓之中,不禁令人想到南宋詞人辛棄疾的千古名篇《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參考文獻:

王紹堂主編:《萊州古邑掖縣》,山東省出版總社煙台分社,1987年7月第1版

姜鳴:《天公不語對枯棋——晚清的政局和人物》,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年1月第1版

魯勇:《遜清遺老的青島時光》,青島出版社2006年4月第1版

王戎笙:《趙爾巽與中國古典史學的終結》,載《清史論叢》

李潔:《風流故居》,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5年1月第1版

李春光編:《清代名人軼事輯覽》,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6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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