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溫瑞安

的大和諧……首先要強調的是，他的大不和諧。

和金庸、梁羽生的禁慾、古龍、黃易的縱慾的不同，溫瑞安的兩性關係，大概可以用「獸慾」來形容。他的作品中，男主角雖然仍然禁慾，但女主角往往不是被強暴就是被輪暴。在趙師容、葉夢色、雷純、小刀、溫柔、龍舌蘭、孫搖紅……紛紛遭此毒手之後，許多讀者自發地在網上發起一次運動，名為「求溫巨俠不要再想起唐方了」！

——唐方，那是他筆下最美好的女子，「神州奇俠」系列的第一女主角。

——那小說還有幾處淺坑未填，但我們這些讀者主動放棄了呢！

溫巨俠如此重口味，是頗堪玩味的一件事。

這其中，當然有情節需要的。比如《溫柔一刀

》中，雷純遭到強暴的一段情節——六分半堂的大小姐雷純，和金風細雨樓樓主的師妹溫柔，兩個人從幽禁中逃入陋巷。然後，突然遇到一個「邪山」般的漢子的伏擊。雷純為了保護溫柔，忍受了對方的強暴：

雷純沒有哭。她的臉靨略映著燈色，極清靈和美，眼光掠起一種不忿的水色。那人抽動著、抽搐著，還一把吻住了她，把唾液吐到她的小嘴裡。

雷純雙手倒抓在牆磚上，在濕泥牆上抓出了十道爪痕。極痛和難聞的氣味，以及受辱的悲憤，使雷純有一種亟欲死去的感覺。

然後那傢伙忽然大聲地喘起氣來，身子也抖動了起來，他倒似想起了什麼似的，急急想要離開雷純的身體，回頭望向溫柔。溫柔這時正吃力地爬起來，破碎的衣衫掩不住白皙而瘦小的胴體。

雷純一咬牙，忽然抱住了那人，也夾緊了他。

那人一時不能離開，接著，他也捨不得離開了。他看著雷純的臉，衝動似山洪般暴發，雷純緊緊地皺著雙眉，感覺像打翻了的沸粥，炙痛了她傷痛的秘處，可是她不作任一聲告饒。

這段情節，幾乎可以是「說英雄，誰是英雄」系列至關重要的一個分水嶺。因為這一場強暴，幾乎徹底打亂了京城的格局。在這之後，雷純變成一個無血無淚的女梟雄，與蘇夢枕的婚約成為一個凄涼的笑話。調查此事的天衣有縫慘死，將韋青青青一脈，陸續捲入漩渦。而該案的一系列嫌疑人：白愁飛、狄飛驚、天下第七、方應看……每一個人的頭上，都懸起了一柄命運之劍。

到底是誰犯了這宗罪，一直是全書最大的一個謎團，也是各種推動各種矛盾的一大助力。

而且這一次的大和諧，雖然短促，但雷純「遇雪尤清，經霜更艷」的獨特特質，在這一瞬間，終於確立起來，並在以後的篇幅中，不斷散發出魅力，成為他筆下最迷人的女主角之一，將傻白甜的處女溫柔，一鼓作氣甩出了十萬八千里。

與之類似，《布衣神相》中的葉夢色、茹小意、方輕霞，各有大和諧戲份，但每一段都是愛恨交織，伴隨著血和火的味道，決定著她們未來的命運，讓人慾火焚身……又心如刀割。

總之，詩人出身的溫瑞安，文字美、臉皮厚，在能控制住的時候，筆下的大和諧寫得又好看、又動情、還深刻，比起「大被一蒙就天亮」的金庸和「被浪起伏沒完沒了」的黃易，不知道要高明到哪裡去了。

但問題是，他筆下經常性的「獸慾」，經常是失控了的。

《少年冷血》里四房山的一場血戰，便是小刀姑娘遭辱的一段「史詩」。斯役，她雖然未嘗失身，但卻被猥褻凌虐，生不如死；期間，大反派薔薇將軍花插著又殺了七個人、重傷兩人。

他整個人讓一種「熱情」充滿──情和欲，對他而言，從不需要劃分。

他已給「燒」了起來。

他本身就是「火」。

──小刀是他的「水」。

他要喝她──否則就要渴死當堂。

他看著她哀呼著，淌著血，桌上的抄寫經文紙頁散落在她背上、身旁，她在地上象蟲類一樣的蠕動，曲著身子爬行著要爬出門外……

他直等到她爬到檻邊才又一把扯住她的黑髮，把她踮著腳尖仰著脖子的扯了回來。

這時候，他發現她仰著的脖子雪樣的白，美得不象是眼裡看到的，彷彿是透過鏡子用眼色撫摸──自己手中所觸，象緞子一樣的秀髮肌膚，竟不似真的。

他一口就吻了下去，然後咬著她。

他要「吃」她了。

這種膚色直接刺激著薔薇將軍的色心，要比姦淫還淫；他想熱火朝天的貼上去，忽又作了一些忽發的淫想，用力扯著小刀的頭髮，使她的髮腳下的頭皮都隆了起來，他再正正反反給了她幾個耳光，使小刀完全脫了力、失了方向、粉碎了鬥志，跪了下來，就跪在薔薇將軍胯前。

她凌亂披落覆蓋在她雪白身軀上的黑髮，比她近乎茫然的表情更能表達她只想速死的哀涼，更能勾勒出於春童貪婪莫已的情慾。

那淫靡、瘋狂的夜晚，綿延達五六萬字。

——但是真的有這樣的必要嗎？

即使要寫「少年冷血因目睹女神受辱而性情大變」，其實也可以有更簡潔，或者更可以為人所接受的方式來處理，而不至於如此直白、如此詳盡、如此反覆，如此樂在其中。

……是的，樂在其中。

你要真說的話，他的每一段大和諧固然有緣由的：小刀受辱，是為了要讓冷血明白軟弱和輕信的危害；龍舌蘭受辱，是要讓背負淫賊之名的孫青霞，反過來救她，形成反差；孫搖紅受辱，是要顯示神槍孫家的瘋狂和滅絕人倫……每一段大和諧都保持著對情節的推動，但溫巨俠，你那快樂的眼神卻出賣了你！

折磨女性角色、羞辱女性角色，根本是你的自虐式的樂趣！

溫瑞安的大和諧越來越瘋狂，越來越污。隨著他的控制力越來越差，小說漸漸如同囈語，常常廢話連篇，但情節卻久久不能推動。在《天下有敵》里，他突破性地寫出了天下第七猥褻陳日月的情節……媽蛋陳日月是個男的！而且他還是個孩子！！……而且這些刀童劍童的名字，不應該都是溫瑞安生活中弟子友人的化名嗎？你是如何下的去手的？

一個很有趣的觀點，是溫瑞安年輕時的入獄，對他的創作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1980年9月25日，溫瑞安因神州結社「涉嫌叛亂」，遭到台灣當局逮捕。入獄三月後，才得以假釋。在那三個月里，他眾叛親離，目睹了監獄的黑暗和殘忍，「背叛」和「囚禁」成為他日後小說中最重要的幾個意象之一。

而對他來說，更可怖的一件事，也許是在獄中，他失去了對一切東西的控制權，甚至連獄警一腳向他的臉踢來，都不能閃躲，因為「閃躲的後果會更嚴重」——偏偏他是一個控制欲極強的人。

所以，當他重新獲得對生活的控制權的時候，他爆發出了比入獄前更強烈的控制欲。這種控制欲，在好的一面，是讓他寫出了這一生最為工整的《骷髏畫》、《逆水寒》、《殺人者唐斬》、《刀叢里的詩》；在壞的一面，則令他作為作者，越來越凌駕於故事中的一切，彷彿上帝。

——高高在上地虐殺……和強暴……

——那紛飛的血肉和眼淚，是他作為人類的噩夢，也是他作為上帝的證據。

但最早出現這樣瘋狂的苗頭，其實又在他入獄之前。

在1980年8月25日，距離他被捕整整一個月之前，溫瑞安剛完成了他平生最重要、也是唯一一部完整的大長篇作品「神州奇俠」。

在最後一卷《天下有雪》的最後決戰中，他讓趙師容死了。

她想自絕經脈；但是萬里平原動手了，而且出手比她料想中要快，快得好多好多，就在趙師容未能有一切動作前，他已封了她身上所有能動作的穴道。

她這時手足冰冷，只聽萬里平原陰惻惻地笑道：「你想死？我要你嘗盡人間苦楚後再死。」

萬里平原竟伸手去剝她身上的衣服，趙師容這時只恨不得自己快點死，快點死去。

而她心裡一直狂喊著一個人的名字——

沉舟，沉舟，沉舟……

可惜這個人又離得太遠。

趙師容，美貌智慧，善良倔強的完美女性，一代梟雄李沉舟的靈魂伴侶，少年蕭秋水如姊如友的精神導師，在風波亭外的大雪中，毫無尊嚴地，被人強暴並虐殺了。

——溫巨俠，你那時正春風得意，知交遍地，是什麼讓你如此絕望和殘忍？

事實上，有一樣東西，溫瑞安一直控制不住。

那是命運、是愛情，是他一生中最愛、但卻註定要失去的女人——方娥真。她和他同歲，但比他出名早，比他淡泊、比他理性，他從17歲開始追她，一度牽手後，24歲正式分手。可是他26歲入獄時，她是唯一陪伴他的人；29歲時，溫瑞安為她的小說做序，仍然期待愛情可以回來。

她是他的他的唐方，他的息紅淚，他的嫣夜來，他的朱小腰……他小說中的一切美好、一切希望，在他生命的不同階段，在他的一段段故事中，陪伴著一個孤獨、敏感的少年，走過那漫長的艱難歲月。

她是他的趙師容，他的丁裳衣，他的葉夢色，他的龍舌蘭……是他永遠的失去和錯過，無法預計和難以掌握，即使他用力到捏碎了她們、毀滅了她們，她們卻終究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離他而去，消失在他也無法救贖的雪夜中。

後來，溫瑞安親自送方娥真回到了她的初戀男子身邊；

後來，溫瑞安在1998年認識了舞蹈演員劉靜，相識一個月零三天後訂婚。

2016.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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