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心眼」的苏东坡

苏东坡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一座没几个人能翻越的高峰,有人说苏东坡是唐宋八大家之首,有人说他是个正直的清官,有人说他很迂腐,也有人说他偏执的很可爱。但是,把他放在当时中国官场文化与文坛世俗的双重透视内,也许会还原苏东坡的最大特征,那就是三个字:缺心眼。

嘉佑元年,也就是1056年,20岁的苏东坡首次出川赴京,参加朝廷的科举考试。翌年,参加了礼部考试,以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获得主考官欧阳修的赏识,高中进士。21岁就高中榜眼,真可谓是仕途不可限量。既然入围官场了,就得按照官场这一套要求自己,举手投足都得有这种味道。用现在的话说:当上干部了,就得像个干部样子。可是苏东坡毕竟太富于诗人气质了,还是狂放不羁、大大咧咧,尤其要命的是没有摆正主业与副业之间的位置。

他一生写过多少作品,可能谁也不能给个准数,现在能看到的有4200首诗、300多首词、800多封散文式书信。现存的这些作品,绝大多数是他从政以后创作的。这意味著,他21岁开始为官,到65岁离开这个世界,在几经沉浮的宦海中,他几乎每年出手120多件作品,平均的3天一篇{首}。加上腹稿、初稿、改稿、另起稿、修订稿,照此算来,至少每天都得动手写稿。苏东坡还擅长书法,行、楷俱佳,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

作为纯粹的文人,这倒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他忘记了自己是干部,有时还是领导干部的身份,忘记了自己处在险恶的官场环境。尽管,苏东坡吟诗填词并没有影响政务,就是在被贬的许多地方也干出了显著的政绩,深受百姓爱戴。

但是,他创作出如此丰硕的作品,弄得民间到处传诵,怎能不令上级和同僚「扎眼」呢?朝中的李定、王圭、沈括、李宜之等在工作上找不出他什么毛病,就拿他这个说事,不断地到皇帝那里奏上几本,用现在的话说,什么「不安心做好本职工作」、「爱出风头,好表现自己」、「不注意搞好团结」等。这就够让他「喝两壶」了。再加上苏东坡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没有长个心眼,不分场合、激情喷涌、放浪不羁、无所顾忌,使其他文人特别是文人官员相形见绌,用四川话来说,这就是有点「不知趣」了。

这里有个传说,版本取于民间,是否真实,已经无法考证,但足见苏东坡极好冲动的性格和才华过露的毛病。

一天,苏东坡跑去找王安石玩,直接走进书斋,但看到桌上的一张宣纸上写著:「明月枝头叫,黄狗卧花心。」他心想:哪有黄狗卧花心的,不是瞎说嘛。于是,他心血来潮,才情抑制不住了,不假思索地动笔改成「明月当空照,黄狗卧花荫」。王老回来一看,居然敢改他的诗?顿时就像被刺伤的熊一样咆哮不已,感到这不是明摆著向他挑战吗!于是,这位心胸不是那么宽广的王老直接把苏东坡贬到广西合浦去了。苏东坡到了民间才明白,原来那「明月」指的是一种鸟,叫「明月鸟」,那「黄狗」是虫子,叫「黄狗虫」。

苏东坡本来就有「三高」(不是血压高、血糖高和血脂高),而是才学高、天赋高、智慧高,这已经够遭人嫉妒了,但他仍然刚直任性,不加约束地把才华暴露在对他本来就不利的环境中,完全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导致被污蔑,被糟蹋,被恶贬。

这一切,似乎带有点宿命的性质,正如他弟弟苏辙所说的,「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

身在官场,才高招风;离开官场,想必宽松。否也,只要你还保留了「干部身份」,就还是由不得你任著性子「显摆」。苏东坡贬到黄州后,生活的艰辛困苦是可想而知的,但他以豁达超脱的生命态度来感受这种生活。这一期间,他的词章也颇具豪放性格。如《念奴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一起句就把赤壁怀古之情至于广阔无垠的空间和时间中去,奠定了全诗的豪放基调;

可是,苏东坡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京城里有许多双幽幽的眼还盯著他呢。一天,他全家团聚,偶逢其性,遍提笔写了一首《纵笔》诗:「白发萧散满霜飞,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不久,这首诗传到了京城,知枢密院事章惇见了,嫉妒异常,他恨恨地说道:「你不是『春睡美』吗?我偏偏要让你睡不著觉。」于是,在宋哲宗绍圣四年,也就是公元1097年4月17日,朝廷下令贬苏轼为琼州别驾,不得签署公事。

苏洵曾这样评价过自己的儿子苏东坡。他说:「这孩子性格豪放,锋芒毕露,不通机变,日久不遭人口舌之诬。」真是知子莫如父。

苏东坡曾经很个性地说过:「言发于心而冲于口,吐之则逆人,茹之则逆余。以为宁逆人也,故卒吐之。」意思很清楚,不说出来自己不痛快,最终还是说出来吧,自己痛快要紧。看看这个苏东坡,讲话、做事竟是逆向思维的,并且不留任何余地,此正乃官场之大忌也。这样一来,才华成为他情商的最大短板:缺乏亲和力,不能处理好人际关系。

苏东坡恃才傲物,是一个「在政治上转唱反调的人」,你越说好,他越说不好。他评价好与不好的标准就是他脑子里想当日的那「一根筋」。

当王安石推行新政时,他经常在他的诗歌中讽刺朝政,特别是对王安石的新法很不恭敬,而且上疏反对。一次,他对著当朝的皇帝神宗的面指责: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愿镇以安静,待物来之,然后应之」。——这个人,胆子也太大了吧!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卷入了「乌台诗案」。

看来,行正道、发直言的文人不为民为官,是社会的悲哀;文人太会当官,是文人的悲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值元丰八年,神宗病故,哲宗即位,高太后听政,政局发生变化,终于熬到王安石下台,轮到了司马光执政。旧党执政后全面否定王安石的新法,谁知这个苏东坡又坚决反对。他虽不赞成王安石那种疾风骤雨式的变革,但也反对把王安石所有的新政「全盘否定」,主张「参用所长」。这还不算,他甚至质问司马光:从前你任谏官时,因与韩琦在某些事情上意见不合,你也敢于同他争辩到底,这是你还曾经亲口向我讲过呢!现在,你自己做了宰相,难道就不允许我把话说完吗?

苏东坡就是那种臭脾气。他不是那种唯唯诺诺,两头都不得罪的人,有了话就憋不住,缺乏玩政治的心机和权术。如此聪明决定的人,竟是个政治白痴,这说到底还是书生气作怪。元祐四年三月,他被恼怒的司马光和那帮对他嫉恨不已的旧党,又一次贬任杭州去了。

官场失意出诗人,这是一种悖论,也是一种事实。也许,苏东坡要感谢那些排挤、诬陷、打击、报复甚至逮捕他人入狱的官吏,没有这些政客和文痞,他就不会愤怒,不愤怒他就写不出好诗,没有好诗就不可能流芳百世。但是,他毕竟付出最后被流放到南蛮孤岛的代价。

苏东坡用诗人天真单纯的思维方式掂量著世间的人与事,太浪漫,太天真,太容易动情了,从不琢磨别人,也不考虑被人算计。

苏东坡频繁地出京城,入京城,忽而黄州,忽而惠州,忽而儋州,郁闷的心灵最后还是安静了下来。临终前,他终于弄清楚了:「不入眼前一醉,是非忧乐都两忘。」并且他将这种体会留给了自己的儿子,在《洗儿》中这样写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可惜啊,此时觉悟已经晚也,「缺心眼」的性格障碍,让他的学费缴的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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