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因為特殊原因,特別忌諱民主與反對派這樣的辭彙,總喜歡把它們列為敏感詞,像當年皇帝的名諱。但在有效的商業社會裡,想要保持這個國家的經濟活力,不會陷入衰退僵化的不可逆進程中的話,民主與反對派這兩個敏感詞,是無可趨避的關鍵字。一個沒有反對派存在的市場,不管現在看起來有多麼強大多麼健壯,它都是一個不可持續的單極市場,呈現出來的都是虛假繁榮——就像電必須有正負極才能產生效能一樣,如果只是單極,哪怕你正向電流幾千萬伏卻又如何?零線看起來無關緊要,但它真正的作用是跟火線完全對等的。

許多人都把一個國家的動亂歸咎於「民主」和「反對派」太強導致了糟糕的結果,如何吹捧「一團和氣」的治國之道。其實這是為了一己私利而夾帶的偏見,但這偏見持有的過久了,竟然也真就矇蔽了自己的心智,而讓自己相信了民主會帶來不可預測的傷害。其實一個國家動亂的根源,不是民主實施以後反對派太強導致的結果,恰恰相反,如果這個國家會發生內亂或者不可控的屠戮行為,不是因為反對派太強,而是因為反對派太弱,單極不對稱纔是動亂之因和殺戮之源。就像一根十萬伏的火線,你用一根一百伏的零線去匹配,它能不發生災難嗎?勢均力敵的反對派存在,才能讓社會和平,但是社會又是奇妙的,它不允許絕對的單極勢力存在,無論一方力量多強大,反對派的力量多渺小,哪怕這個力量無限趨近於零,但它的值永遠不會等於零。

這個世界沒有完全單極的事物存在。

既然不可撲滅,為何不採取均衡策略,讓正負極剛好匹配而激活整個能量場的自由流通呢?非要一方力量過強聚積在自己半場無處發功,另一方力量過弱無法對等承接量能通過,只好不斷的採用自毀重建的方式來獲得最終的平衡再到逆轉,歷經無數次的熔斷才完成這個量能轉換,卻又是何苦呢?單方社會是永遠無法和諧的,只有正反均衡的社會才能保持真正動態和諧,而非被壓制的靜態和諧。因為社會是一個流動體,一直要有做功才能維持向前發展的動力,靜態社會企圖把社會禁錮起來,卻讓它失去了活力,最終還是要走向熔斷重啟的過程,弱極反對勢力不斷被毀又不斷續接,表現到社會形態上就是各種反抗此起彼伏,這裡被撲滅了那裡冒出來,雖然強極勢力一直在維持,但這樣的對抗無疑也在消耗著它的量能,待到自己的量能消耗到差不多了,最終還是要被弱極方給逆轉接管,然後大家看到的是一個千瘡百孔的社會,大家得到的是一個無法運行的癱瘓社會。

這是一個誰都不想要的社會結果,但卻是大多數人得到的社會形態。

政治生態圈裡需要對等的兩極平衡,商業生態圈就更需要了。和政治社會一樣,沒有競爭對手的強極壟斷經濟,是一種災難,最後表現出來的形式都是委內瑞拉式的結果。

商業史上最值得銘記的典型兩極均衡勢力博弈行為,當屬特斯拉與愛迪生之間的生死對決。我在想,美國之所以成為偉大的美國,就是它們有一個能置對方死地卻最終還是將審判權交給上帝裁決的那種對自然敬仰的行為模式值得所有人學習,這絕對是比儒家教誨更有益的一種修養。愛迪生的行為,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可以理解,畢竟捍衛自己的榮譽和財富是所有動物的本能,在利益受到侵犯的時候,不單單人類才會攻擊對手,蛇蟲蟻獸都會。所以,假如它們的故事發生在中國,特斯拉絕對是人進監牢公司破產專利失效的,而愛迪生會被塑造成任正非華為這樣的領袖人物先進公司。短期來看,這是好事,但放大一個維度來看問題,這也許就是一個歷史的轉折點。如果特斯拉早死,交流電的應用也許會晚幾年幾十年,但它必然還是會在歷史的某個節點某個地點出現,這個節點地點也許不在美國,那帶來的顛覆就是美國的衰落,電氣紅利轉向它國。幸虧,這個偉大的國家沒讓這樣的悲劇發生,它依然牢牢的抓住了這個紅利。短期來看,它讓通用和摩根都受損,讓它們的盈利沒有達到最好的收成,但長期而言,卻讓自己的國家保持了長久的競爭力。

容忍反對派的存在,表面看是一種扯皮和消耗,就單個可見的事例來說,它也許會降低執行的效率和獲利效果,但總體而言,它卻是唯一的最優解決方案。因為市場本身是沒有固定方向的,也沒有可以測定的容量,一切事物只能等待它發生了,你才會恍然大悟地說:哦,原來科技發展的方向在這兒啊。原來市場的容量竟然有這麼大啊。而當你翻看那些所謂的大咖們做的預測報告時,總會感到頗為無釐頭。市場會選擇誰,又會拋棄誰,無人可定。所以,聰明的社會應該就是讓各種商業形態都自由存在那裡,如果市場選擇它,就讓大壯大發展,如果市場拋棄它,就讓它自由死亡,不用救,你也救不活,強行救,它就會變成跟植物人一樣的殭屍企業,死不了,卻又無法自主生存,浪費了社會資源的有效流動,還使其成為附著在經濟體是的有害毒瘤。

市場存在反對派,是最有效的競爭行為,也是市場保持長久活力的基礎。它們可以自然的進行產業迭代升級,沒有人可以靠規劃和幻想解決這些難題,因為沒有人知道這些重要的分岔節點會在何時何地到來。那些依靠強行挖溝引流來試圖進行產業升級迭代的行為,都被證明為失敗:比如前蘇聯的電子管競爭計劃,日本的3G趕超計劃,以及中國各種數不勝數的計劃,都被證明為荒謬的科幻小說。這些人為幹預,都是強行開建了一條超高壓火線,卻沒有給它一條匹配的零線迴路,導致一切都是無用功。相比之下,從不人為刻意幹預的美國,卻在無意間讓自己順理成章地一統江湖霸業再現,而這一切,完全都是順著市場自主選擇的結果。假如按照政府的規劃來實施,當初能夠獲得優先扶持的肯定是手機系統選微軟,手機選摩托羅拉,晶元當然是英特爾了。但市場結果卻是,從未涉足毫無底蘊的蘋果和谷歌霸佔了操作系統份額,微軟被淘汰出局,摩托的手機和英特爾的晶元,都沒能分到這波移動紅利。

按照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市場行為,有一套蘋果系統就夠用了,谷歌再搞安卓就純粹是多餘的浪費資源,國家的行政力量肯定會或多或少地介入甚至影響它們的行為,比如不予發放許可證之類的,然後就有可能強行扼殺掉一個反對派。但沒了反對派的市場並不會變得更高效,反而會失去活力,典型的就是互聯網打車。想當年,那是一派何等熱鬧的氣氛,滴滴,快滴,優步,各種勢力競相登場,但在滴滴一統江湖形成壟斷之後,移動打車的市場不是更加龐大,而是日漸萎縮再無熱點,雖然看起來一家獨大,卻又並非全無對手,只不過對手實在太過羸弱,無法抗衡而已,這就是一種沒有匹配的反對派市場滅活現象。不讓對手發聲發力,自身也會在無對抗之中乏力消亡,而非在對抗中成長健壯。

給市場匹配一個實力均衡的反對派,不會浪費社會資源,更不會造成無序競爭。恰恰相反,產業的升級換代,科技的突破創新,都是在看似無序的競爭行為中悄然登場的,從不會在萬眾矚目的被期待選手裏出現。不到蘋果賣出這麼多手機,你當初怎麼會相信它在未來的成就?那個時候,橫亙在蘋果面前的,哪個不是咄咄逼人更有王者氣象?不到谷歌長成今天規模,你當初又怎麼可能想像出它今天的樣子?它們當初平淡無奇亮相的時候,就是一羣看上去沒啥區別的剛出生的小貓,至於誰是混在貓裡面的獅子老虎,誰是真正的貓,只有隨著時間的蛻變,市場的洗禮,才能讓你看到它們成長起來以後的情形。那些陪在獅子身邊,最終無法長大並且被當成食物被喫掉的小貓們,其實都是一種必要的存在,因為,只有足夠多數量的小貓能夠持續的出生,持續的生長,持續的死亡,才能從中擇出能夠長大並且存活的巨獅來。

不要害怕弱肉強食的殘酷性。不從搏鬥中成長,就會在安逸中死亡。一個長期只有幾個巨型央企的國家,是無法撐起國家經濟活力的,單極政企模式,最後都逃不過蘇聯、委內瑞拉結局,因為沒有挑戰而讓自己僵化死去。市場必須要有足夠的反對派,它們的出現,當然會削弱央企的影響力和盈利能力,但它們自發的經濟行為會找到資源的最優分配路徑,然後實現自然的生死更替,雖然讓政府的行政掌控能力減弱,卻又替政府分擔了救助扶持功能,老死的企業被吸收兼併,債務和人員被市場消化,降低了政府的救助成本。在這個過程中,政府失去了對經濟的掌控能力,但好處是它也無需攤上沉重的財務負擔。沒有明確方向的市場,沒有確定容量的市場,誰都不知道怎麼走才正確,誰都不知道水深水淺。只有置身其中的企業,靠自己的摸索,靠產品的試探,才能最終找到發展的方向,和砸出具體的容量來。這個過程中,有的企業向左,有的企業向右,有的企業在前,有的企業往後,當然會有摸偏了掉進懸崖的,也會有踏錯節奏踩雷的,但這些都無關緊要,都是市場容錯試錯的一部分,也是必然必須付出的代價和成本。相比於行政統一規劃失誤所帶來的成本代價,這樣的成本代價簡直就是太平洋裡面的一滴水。

企業都看不清的方向,政府更沒可能看清方向,企業都砸不出來的市場容量,政府如果能夠砸出這個容量來,只能證明這些錢最終都會打水漂。沒通過市場檢驗的方向,任何終點都是死路,沒經過市場認可的容量,任何買賣實際上都是無效需求。比如前幾年的光伏產業以及後面的新能源汽車補貼之類的,看著前景光明市場廣闊,但以後的歷史事實會給出正確答案,它們到底為中國帶來了什麼後果。培養市場中天然的反對派,纔是解開經濟死局的唯一解,這個X值只能由無數個螞蟻一樣的小公司在市場裏摸爬滾打,它們自己跌跌撞撞互相拆臺彼此競爭,不需要統一的口徑,更不能有統一的方向,要任由它們左衝右突前進倒退。出口也許就在懸崖邊上,許多人都跌下深淵粉身碎骨,但某個幸運兒或因某種特殊原因,竟然就爬過了那道險關呢?

比如一百萬元都賣不掉股權的馬化騰,和山窮水盡之時遇見非典助推網購交易的阿里巴巴。在答案未揭曉前,誰能知道這個X先生原來會姓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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