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迎:未來十年是改革「窗口期」發布時間:2013-03-18 14:13 作者:張維迎 字型大小:大 中 小 點擊:443次

  托克維爾的《舊制度與大革命》大家都看,其實他的第一本獨立著作是《論美國的民主》,也是他的成名作,是最值得推薦給今天的中國人的。

  我讀《舊制度與大革命》後的感覺是,其實人類是很無知的,我們每天做的事,想達到的目標和實際後果可能完全不一樣。一個加強統治的方式也可能變成摧毀統治的結果。我認為這一點非常重要。改革也好,革命也好,不要想著只要腦子裡有個目標,有個頂層設計,就可以達到目標。好多改革的成功,都是歪打正著,革命的後果更難預測。  中國能否告別革命?大家對現在的體制不滿,就是要求變革,改革和革命是變革的兩種方式而已。能不能告別革命關鍵是改革能不能走出去,因此,首先需要理解的是現在的體制改革能不能走出去。從今天的角度來講是可以的,至少理論上講是可能的。  悲觀主義者認為,改革就要觸動既得利益,但既得利益者就是現在有權勢的人,他們怎麼可能有積極性改革呢?但是,歷史上的好多變革都是既得利益者推動的,好多成功的變革都是既得利益者所為。  既得利益者可能推動變革  既得利益者為什麼推動變革?我總結有三個原因:  第一,他們有了新的理念。大家不要以為人的行為都是受利益支配的。大衛·休謨在200多年前就講過,儘管人是由利益支配的,但利益本身以及人類的所有事務,是由觀念支配的。縱觀歷史,幾乎所有偉大的變革都是由觀念的變化引起的。也就是說,你有什麼信仰,這非常重要。當年共產黨的創始人和領袖主要是舊體制下「既得利益」家庭出生的人。不要以為他們是被壓迫階級,所以才革命,不是這麼回事。他們鬧革命是因為接受了馬克思列寧主義,有了新的理念。法國大革命的好多推動者也是貴族。所以我覺得理念非常重要。  第二,既得利益者並非統一的利益體。我們一講既得利益者就好像他們團結得像一個人一樣,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函數,可以統一行動。有時統治者之間的矛盾比他們與被統治者之間的矛盾大得多。  從歐洲、特別是英國的歷史來看,統治集團內部的鬥爭是非常激烈的,法治和民主首先是在貴族內部實現的,然後才逐步推廣到全社會。貴族內部為什麼要建憲政和民主?就是因為舊體制下他們相互之間打得不可開交,每個人都有特權,但都沒人權,互相傷害,最後認識到法治的重要性、妥協的重要性,導致了憲政的出現。英國19世紀之前的變革,主要是貴族跟國王、教會之間以及貴族相互之間鬥爭的結果。  第三,改革是既得利益者避免革命的最好辦法。被統治階級有了利益訴求,你不能滿足,他們就可能起來推翻你。好在統治階級內部可能有人認識到這一點,所以就不斷地滿足被統治階級的需要。  他們做起來可能勉勉強強,但不管怎樣,還是做了。英國從1832年第一改革法案開始,為什麼不斷擴大選舉範圍,最後到1928年實行了男女平等的普選權?就是英國統治階級清楚地認識到,如果不那麼做自己就走不下去。  總而言之,既得利益者有可能變成改革者。如果不承認這一點,以為所有的變革都是你死我活,人類是沒有希望的。  你死我活的革命後果也是不可預料的,也不一定比原來好。在紀念辛亥革命100周年的時候,大家慢慢認識到,如果當時不是太著急的話,也許情況比現在好得多。  現在我們的民主理念、法治理念在某些方面還不如100年前。像憲政這樣的東西,100年前體制內和體制外的人都討論,但我們現在還不能充分討論。  時代需要政治家而非官僚  這是從樂觀的角度講。從悲觀的角度講,既得利益者是否真的能變成推動改革的力量,我還沒有完全的把握。  體制的危機在哪兒?它不是那麼有效運轉。一些黨政部門,嘴上說的好像跟上面一樣,但做的完全不一樣。一些號稱維護黨的領導的機構和官員,做的許多事情都在削弱黨的統治、黨的領導。這些人口口聲聲說是對黨負責,實際上只是保自己的烏紗帽而已。現在的腐敗分子就是在擠兌共產黨,像儲戶競相提款擠兌銀行一樣。  還有一個社會問題是,政治家似乎只出自官僚。政治家和官僚本來是兩類人,現在成了一類人。  官僚是按部就班不做錯事,政治家是要做正確的事,做關乎國家命運和前途的大事。政治家要有一定程度的橫空出世,要經過一定的磨難,但不是官僚主義的磨難,而是政治競爭的磨難。而現在的這個體制,已經到了這一步,政治家似乎只出自官僚。  官僚是經過一步一步循規蹈矩過來的。政治家出自官僚,理念就沒有了,魄力也就沒有了。  這個官僚系統培養政治家的辦法可怕在哪裡?舉個很簡單的例子。設想你剛被提拔成一個副縣長,你離縣委書記中間有幾個台階?五個!每個台階至少兩年,運氣好的話,十年後你可以當上縣委書記。當上縣委書記大權獨攬,可以干一些大事,但你還要不要進步?要進步就得當副市長,副市長離市委書記也有五級,又十年。副省長到省委書記又十年。  大家想想,這三個十年過去了,只有兩種結果:有理念、有魄力、有稜角的人或者徹底出局,或者已經磨得沒有理念、沒有稜角,成了徹底的官僚。結果就是官僚領導國家。  如果我們不需要變革,至少體制上已經走到法治、憲政、民主,那還好辦些。問題是我們所處的時代恰恰是需要偉大領導人的時候,而這個體制本身不是產生偉大領導人的體制。  美國的運氣在哪兒?美國的開國元老經過了三四十年輪流執政,比如華盛頓干八年,亞當斯干四年,傑斐遜再干八年,麥迪遜又八年,這四人一共幹了28年,美國的民主憲政制度就建立起來了。  台灣的幸運在哪兒,蔣經國去世之前就認識到這個事情,開始做,所以台灣也走過來了。我們的麻煩是第一代革命家有那種權威,但不做那樣的事情,鄧小平也沒有來得及做,時機錯過了,一誤就是60年。  當然,歷史總是有偶然性的,有時候陰差陽錯碰到一個人,他也許有很好的理念,有很強的使命感,有膽量、有魄力、有領導力,敢做大事。如果碰到這樣的情況,就是國家和民族的幸運。  由於特殊的歷史原因,新一屆領導人有點橫空出世的味道,不完全是一層一層的官僚體制磨難出來的。所以我們還是應該有所期待。從這個意義上講,未來十年是中國改革的「窗口期」。  作者為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教授
來源: 《財經》雜誌 | 來源日期:2013-03-17 | 責任編輯:西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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