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怪談 不是人類祖先的澎湖原人
臺灣最近發表了一件重大的考古發現，在澎湖海邊撈起，命名為「澎湖原人（Penghu 1）」的人類化石，竟然是生存年代估計少於45萬年前（較有可能介於19到1萬）的古代人種，成為臺灣發現年代最古早的人類化石。
澎湖原人論文：The first archaic Homo from Taiwan
澎湖原人論文摘要：
這個發現意義何在？要全盤瞭解澎湖原人存在的意義，必須具備一些基本的人類演化知識。首先要有的概念是，比較早期（大約190萬年前）從非洲遷徙出來的古代人種叫作「直立人（Homo erectus）」，他們一路走到歐洲、亞洲（沒有證據到過美洲），形成形態略有差異的各式古代人種，有些直立人來到亞洲東邊（主要是目前的印尼、中國），最有名的直立人是「爪哇人」與「北京人」。
目前只知道，這些各地的直立人後來全都滅絕了，與現代人應該沒有直接關係。現代全世界的人類都是後來起源於非洲，再度從歐亞非洲交界附近跑出來的「智人（Homo sapiens）」，臺灣本來發現年代最早（約2萬年前）的人類化石「左鎮人」，就是屬於智人。智人有個有名的近親「尼安德塔人（Neanderthals）」，和現代人曾經有過混血。
各種人種的演化親緣分枝圖，下文看到哪個Homo 開頭的，請與此圖對照：
via 顏大大
回到我們的主角澎湖原人。澎湖原人的親緣關係接近早已滅絕，和智人沒有直接關係的直立人，也就是說澎湖原人不可能是現代人的祖先。澎湖原人是走到東亞最邊緣的人種，因此澎湖原人的發現，擴大了已知的古代人種散佈範圍。
特別解釋兩個中文名詞「原人」和「猿人」，臺灣沒有固定說法，但是日本有。日本定義的「猿人」是比較早期，沒有離開非洲的那羣，「原人」則是介於早期猿人到最近的尼安德塔人與智人之間，那一整羣人種。因此在日本的稱呼裡，屬於直立人的北京人與爪哇人，叫作「北京原人」與「爪哇原人」，而另一個在印尼發現，介於猿人與直立人之間的人種「佛羅勒斯人（Homo floresiensis）」，也被日本人歸在原人的範圍。
日本媒體報導：
澎湖原人是臺灣和日本學者合作的研究，因此才會稱作澎湖「原人」。一些日本對澎湖原人的報導著重在，「澎湖原人是這個區域的第4種原人」，這句話的意思是本來這個附近區域已知有3種原人：2種「直立人」（約存在75到40萬年前的北京原人，和約120萬到70多萬年前的爪哇原人）與1萬2千年前滅絕的「佛羅勒斯人」，澎湖原人是第4種。（不過這樣講是錯的，簡單來說，這一百萬年附近區域還有一大堆其他Homo 存在）
為什麼澎湖原人是第4種？因為他跟爪哇人、北京人、佛羅勒斯人的形態不一樣。本來的假設是，比較早期的人種頭骨構造會較為原始，愈接近現代的人種會更像現代人，然而比起爪哇人與北京人，澎湖原人的化石卻更接近原始的樣子（large teeth and thick mandibular corpus morphology）。
論文提出澎湖原人來歷的3個假說與討論：
論文裡作者提出了3個假說來解釋這件事，又以前2個假說的可能性較大。2個假說都不符合本來認為的「更新世（Pleistocene）早期（約259到78萬年前）到更新世中期（約78到12萬年前）的開頭那段時間，直立人是亞洲大陸唯一的人種」。
via 更新世
第一個假說是，當初還保留著原始形態的古代人種來亞洲後，有些演化得更像人樣，成為爪哇人與北京人（約存在更新世早期的最後，到更新世中期，差不多100多到12萬年前），但還有一支一直保留著部分原始的形態，直到成為澎湖原人。這說法暗示了從更新世早期開始，就已經一直有另一支人種存在亞洲。
第二個假說是，澎湖原人的祖先是當初在更新世早期的最後時光，跟著大家一起來到東亞大陸邊緣，形態則是後來地區專一演化的結果。第二個假說和一個最近藉由研究中國的「大荔人（Dali man）」提出的說法部分符合，這個說法認為中國的古代人種，與更新世中期的非洲／中亞／歐洲人種（可能包括「海德堡人（Homo heidelbergensis）」）有遺傳交流。
大荔人論文的結論：
澎湖原人符合那個說法的是年代，因為「大荔人」和與大荔人長相接近的「金牛山人（Jinniushan man）」，都是約20多萬年前存在；不符合的是，澎湖原人和大荔人、金牛山人長得實在不太像，澎湖原人的原始形態反而更接近約40萬年前的「和縣人（Hexian man）」。
人種年代的比較：
第3個假說最不可能就不提了。不管哪一個假說，澎湖原人都是繼和縣人以後，另一支持在近40萬年到現代智人出現的這段時間內，亞洲的人種多樣性比本來認知更高的證據（感覺作者們最偏好假說2號）；另外澎湖原人的發現位置位於亞洲大陸的最東緣，也擴大了古代人種分佈的已知範圍。最後再度提醒大家，這些死人骨頭都跟現代智人無關，不是你我的祖宗。
死人骨頭在各地的分佈：
補充閱讀，應該可以解釋為什麼第3個假說最不可能，至少對我這外行人夠了：
Introduction: The long journey of an ancient human ancestor
瞭解整個故事以後，大家可以「欣賞」各家媒體如何報導。
臺灣四大報，蘋果日報、聯合報、中國時報的報導都相對正常，但自由時報犯下了嚴重的錯誤。
蘋果日報：史上首次 澎湖海域發現45萬年前原人化石
聯合報：澎湖原人化石 考古大發現！
中國時報（不要點中時）： 19萬年前 澎湖原人 臺灣最古人類化石
自由時報製作的表也很堅持這些死人骨頭是人類祖先：
自由時報新聞的內文附帶錯誤一堆（抄中文wiki 的下場）：
“直立人是舊石器時代最早期的人類，各國近期發現的直立人包括印尼佛羅勒斯人、德國尼安德塔人、西伯利亞南部的丹尼索瓦人等，歐仁．杜布瓦於1891年在爪哇島梭羅河附近發現的爪哇人化石，裴文中於1923年在中國北京附近的周口店所發現的北京人化石，還有藍田人、巫山人和元謀人等都是直立人的例子。”
直立人的生存年代跨越180萬年左右（190多到7萬年前），不只舊石器時代最早期；佛羅勒斯人、尼安德塔人、丹尼索瓦人都不是直立人；巫山人不但不是直立人，根據最新的認定，它甚至連「人（Homo）」都稱不上，是之前被誤判的「猿（ape）」。
The mystery ape of Pleistocene asia
這是自由時報在福島甲狀腺癌之後，再一次犯下科學上的嚴重錯誤：
只求文章聳動騙取點閱數的關鍵評論網，不意外的抄了錯誤的標題：
科技新報報導很完整：
日經中文網應該是在把日文翻譯成中文時，不懂日文的「原人」與「猿人」定義不同。
ETToday東森新聞雲應該是抄上頭那篇，這次除了原人這名詞以外都有抄對，沒有胡亂腦補。
好笑的是，中國媒體竟然抄襲東森，而且不意外的把臺灣改成中國臺灣喫豆腐。
中央社也有報導，當中一段：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導，這個想像不到的化石可能具有近20萬年歷史，有可能是遠在智人（Homo sapiens）出現前，生活在亞洲的第4種古人類。另外3種已知的亞洲遠古類人動物，包括在爪哇和中國大陸發現的直立猿人、體型較小的印尼佛羅勒斯人（Homo floresiensis），以及俄羅斯阿爾泰（Altai）山區的尼安德塔人（Neanderthal）。”
中央社這篇是來自CNN 的新聞：
Fossil found by fisherman may reveal new type of ancient human
“The unlikely find could be nearly 200,000 years old and suggests a fourth type of ancient human who lived in Asia long before Homo sapiens ever came to be. Three other known archaic Asian hominids include Homo erectus, found in Java and China; the shorter Homo floresiensis from Indonesia; and Neanderthals in the Russian Altai mountains.”
這裡可以看出同一個發現，大家重視的點與詮釋的不同，日本的新聞強調澎湖原人是「周圍地區的第4種原人（爪哇人、北京人、佛羅勒斯人、澎湖原人）」，美帝的CNN 卻認為澎湖原人是「生活在亞洲的第4種古人類 fourth type of ancient human who lived in Asia（爪哇與北京的直立人、佛羅勒斯人、尼安德塔人、澎湖原人）」。在這個例子上，日本新聞的科學用詞比較精準（儘管還是錯的），何況CNN 這個詮釋，直接忽視了論文裡也有提到的丹尼索瓦人（Denisovans）。
Discovery 報導：
Big-Toothed Fossil May Be Primitive New Human
這篇文章是介紹澎湖原人的故事裡，我覺得講得最言簡意賅又高潮迭起的，可以跟上面那篇CNN 的比較：
Ancient Human Fossil Could Be New Primitive Species
“Extinct human lineages once found in Asia include Neanderthals, the closest extinct relatives of modern humans; Denisovans, whose genetic legacy may extend from Siberia to the Pacific islands of Oceania; Homo erectus, the most likely ancestors to modern humans; and the hobbitlike Homo floresiensis, who lived in Indonesia. These all are hominins — the group of species consisting of humans and all their relatives after the split from the chimpanzee lineage.”
“Now, scientists have revealed the first ancient human fossil — a nearly complete right side of a lower jaw with primitive-looking teeth — to be found in Taiwan.”
德國媒體也有報導：
scinexx | Rätselhaftes Frühmenschen-Fossil entdeckt: Unterkiefer-...
Frühmenschen: Zufallsfund auf Taiwan - bild der wissenschaft
Evolution: Bis(s) zum Pleistozän
最後，恭喜這些研究人員， 這是一個了不起的發現！
其實我是這方面的外行，能寫出這個文章要感謝專業的孟孟替我解釋，以及汞燈幫我翻譯日文。假如本文內容有錯，一定是我的錯，跟他們沒關係，也歡迎各位指正。
顏大大解釋的文章，重點是看圖。
這個文對親緣關係解釋比較詳細，希望對大家有幫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