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喊:長歌當哭祭柏楊

2008年07月07日 星期一 於 13:59:14 · 吶喊 發表在: 文化視點

  洋歷2008年4月29日凌晨1是12分,柏楊先生去了,中華民族一把鋒利的「文劍」悄然如鞘,收歸黃泉。此世此間,或許再也沒有了中國式的唐基可德,再也沒有了 「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再也沒有了「不為帝王唱讚歌,只為蒼生說人話」的「跳樑小丑」。人生的路,輝煌也罷平淡也罷、坎坷也罷順暢也罷,偉大也罷無恥也罷,柏楊先生,您「曲終人散,精彩謝幕」了。

  知道柏楊先生是十幾年前了,當時還在讀大學,同學中熱傳一本叫《醜陋的中國人》的據說是來自臺灣的禁書。搶到手中,在被窩裡用電筒照明,一宵讀完。之後,經夜未眠,忿滿不已,心想「辱罵、鄙視、厭惡、噁心中國人者,大抵莫過於此吧。此狂叟耳,枉為中國人。私下腹誹:(彼時)臺灣民主未開,專制猶在,竟能容此老賊?特別是」醬缸文化「、」醬缸蛆「一比更是深惡痛絕,絕難接受。隨深惡之,但所寫之事、之為、之人、之理,雖年少不更,但也隱隱覺得」似曾相識「,竟將自己的父母、親人、老師和自己等拉進文章做一比較,以至造成」心中有鬼而不勝惶然「,幾天不敢正眼看人。遂記下作者名字——柏楊。後走入社會,工作、生活、交往,結婚生子,亦隨社會之波逐生活之流,蠅營狗苟的社會勾當,虛假奸巧的人際關係,耳洗目染,遊刃與醬缸之中,臺上說鬼話,臺下鬼說話。總之是因心中幾無如何做人之是非標準,所以得意也罷失意也罷,白駒過隙,恍然竟十年有餘矣。有一天突然想起應該重讀一下《醜陋的中國人》。於是借網路便利,不但又細讀了柏楊先生的《醜》文,更大量收集研讀了先生的其他文筆。掩書自思,慚愧之情不言自羞,感彼時年少,不喑世事,疑先生為」族賊「,真無知之徒爾。細想工作以來,十年人生路,無數現世劇,弄乖使假,爾慮我詐,勾心鬥角的勾當,歷歷在目、不勝枚舉,一如柏楊先生筆下的情景劇,一如中國人劣根性的刻薄表演,一如」醬缸文化「的衝天異味,我輩不是」醬缸蛆「?又是何物?

  前些日子,聞柏楊先生仙逝,心中不勝感慨,蠢蠢欲動,覺得應該寫點什麼以示哀敬。但忽然汶川地震,心如刀割,月餘來以淚洗面時不可記數。今稍有暇,拙筆擬文。

  年輕時的柏楊先生按當下的說法,應屬「憤青」一類,一個熱血的「愛國」青年,一度崇拜蔣中正。19歲時,曾宣誓「願為領袖活,願為領袖死」。還曾擔任蔣經國時期文藝部隊「中國青年寫作協會」總幹事。這些政治經歷表明,柏楊先生在青壯時,在思想觀念和個人追求上,具有相當強烈的政治情結。但世事難料,命運多舛,已經逐漸「嶄露頭角」的柏楊先生(已在《中華日報》家庭版任主編)。因1967年,翻譯美國漫畫「大力水手」( Popeye the Sailor Man),每週五在《中華日報》家庭版上連載。其翻譯文中用一段情節是:卜派(Popeye)父子流落到一個豐饒的小島後「勵精圖治」,兩人要各自競選「總統」,撰寫競選綱領等,柏楊將「Fellows」(夥伴們)翻譯成了「全國軍民同胞們…」。這一情節,由於與當時的「蔣政權」偏安臺灣的政治世像太過相似,被臺當局解讀為對蔣氏父子的譏諷,遂以「侮辱元首」和「通匪」罪名被判入獄。釋放後又再次被捕,這次則羅織了更多的政治罪名:「假事自誣」,「思想左傾」,「為匪作文化統戰工作」,「有明顯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等等,於1968年6月27日被判處12年徒刑(實際關押九年又26天)。這樣的遭遇使人近半百的柏楊對自己的人生道路進行了徹底的、冷靜的反思,讓他產生了「四十年如一夢」的幻滅感。使他徹底屏棄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知識分子最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所謂「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依附性、奴才相的醜陋和糟粕,催生了他「為人的立場和尊嚴說人話」的觀念,奠定了他「不為君王唱讚歌 只為蒼生說人話」人生理念。出獄後,柏楊先生更加關心社會、時政,深刻反思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糟粕、毒孽和中國人人性中的醜陋。先生筆耕不倦,孜孜以求,我等後輩纔有了能夠在今世拜讀到《醜陋的中國人》、《中國人史綱》、《白話資治通鑒》等讓中國人象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驚世之作,他創作的雜文隨筆〈倚夢閑話〉、〈西窗隨筆〉、〈柏楊專欄〉三大系列達千萬餘言。

  柏楊文物館館長張清榮先生如是評價柏楊先生:「一生偃蹇困頓、顛沛流離,為民生、自由、平等幾致引來殺身之禍;曾經身陷囹圄、家庭破碎、妻散子離、多數友朋形同陌路,其堅持民主、自由之精神令人感佩」。

  柏楊先生十年小說、十年坐牢、十年雜文、十年著史,著述等身,一生中留下數千萬的文字;有人說,柏楊的思想中始終貫穿著對自由、人權與平等的考量。斯言不謬!

  但最是感佩的還是柏楊先生的「醬缸論」。

  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層結構問題產生了「醬缸文化」的社會和「醬缸蛆」的人,柏楊先生道:「夫醬缸者,侵蝕力極強的渾沌而封建的社會也。也就是一種奴才政治,畸形道德,個體人生觀,和勢利眼主義,長期斲喪,使中國人的靈性僵化,和國民品質墮落的社會。」柏楊先生詳細分析醬缸的構成至少是「奴才政治,畸形道德,個體人生觀,勢利主義,應是構成醬缸的主要成份。因為這些成份,自然會呈現出來幾種現象,這就跟猩紅熱患者一定嘔吐、喉痛、發燒、滿身紅疹一樣。」 而且浸泡在醬缸文化中的中國人民和民族,漸漸沾染上「醬缸文化」產生的後遺症,「曰『權勢崇拜狂』,曰『牢不可破的自私』」,曰『文字魔術和詐欺』「,曰『殭屍迷戀』」,曰『窩裡鬥,和稀泥「 』,曰『淡漠冷酷忌猜殘忍』」,曰『虛驕恍惚』「。──寫到這裡,謹作揖致歉,蓋『曰』得太多,有信口開河之嫌。其實這只不過臨時心血來潮,順手拈出來幾條。如果仔細而又努力的想上一想,可能想出一兩百條,那就更不好意思。」以致中國人漸漸染成了這「醬缸蛆」後方能「有滋有味」的活命。這醬缸的「病源」——是中國推崇了幾千年的儒家文化,孔孟之道。孔子和孟子被柏楊戲稱為「喫冷豬肉」的「聖崽」,「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讀書做官」成了中國文化成分中最具誘惑力和最為扇情的原動力,讀書不是為了「讀書」,讀書是為了擺脫「勞力者」的被治而蝶變為「勞心者」的治人。正是中國傳統文化崇拜權力,追求升官發財,以致千百年來中國知識分子始終淪落為依附「官家」和「權力」的幫兇和奴才,進而能夠「化淫棍為聖明」,因為「一旦崇拜權勢,就不能崇拜是非。有權的就有理,不但沒有人敢吭一聲,還更進一步的替有權的朋友製造理論根據。於是乎,有權的朋友遂洪福齊天,而化淫棍為天子聖明,化雜交亂交為正式國家的法制和社會規範。」不信?柏楊先生有證:「請看《禮記》內則原文:」女御八十一人,當九夕。世婦二十七人,當三夕。九嬪九人,當一夕。三夫人,當一夕。後,當一夕。十五日而偏。」這通過「知識分子」這一禮記,皇帝老兒亂搞就成了周公之禮。天下之女「依法」均可被其亂搞且求之不得。《紅樓夢》上賈元春女士不過皇帝老兒懷裡一個娼妓罷啦,可是你瞧瞧她家的榮耀和感激入骨之狀,真使人打呃。

  為什麼中國將相人物都無恥到這種程度乎哉,這跟對權勢瘋狂的崇拜有關。(歷代將相人物可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傑出代表)

  中國從古代到近代,云云幾億到近現代十億之眾,對哲學的思辯、對科學的發明,對自然的發現,真的是乏善可陳.蓋因中國文化的骨子裡不包含哲學、不包含自然科學。只包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只包含「讀書做官」、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只包含「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崇拜、依附、媚奴權力的變態的醬缸文化理念。中國近代的科學技術落後,幾近滅國,皆是因此所誤。

  柏楊對中國人的人性批判可謂鞭闢入裡。且看他的一些論斷語錄:任何一個社會和任何一個人,多少都有點崇拜權勢,但似乎沒有一個社會和沒有一個民族,像中國人對權勢這麼瘋狂,和這麼深入骨髓。

  為什麼這樣一個龐大的國家,這樣一個龐大的民族,落到今天這種醜陋的地步?不但受外國人欺負,更受自己人欺負──受暴君、暴官、暴民的欺負;沒有包容性的性格,如此這般狹窄的心胸,造成中國人兩個極端,不夠平衡,一方面是絕對的自卑,一方面是絕對的自傲;自卑的時候,成了奴才;自傲的時候,成了主人!獨獨的,沒有自尊;

  為什麼中國人聲音大?因為沒有安全感,所以中國人嗓門特高,覺得聲音大就是理大,只要聲音大、嗓門高,理都跑到我這裡來了,要不然我怎麼會那麼氣憤。

  這些一針見血的話,至今讀起來仍振聾發聵,直覺如芒刺在背。

  祭奠柏楊先生,重讀先生言論,也讓我靜下心來,深刻反思了一番「512汶川大地震」後,在痛失近十萬同胞手足的哭泣和悲慼中,隱忍了許久的心中的不解和不爽。似乎理出了一點點為什麼在13億中國人人性覺醒,舉國哀痛、奮力救災的大環境下,先是有各路媒體的「皇民式,太監式」的令人苦笑不得的慣性報道方式,然後是無恥文痞們的「成仙論」「幸福論」等等的百般阿諛奴語。再後是災後「英雄」輩出的團隊及其「表演」或叫「講演」 種種世象醜態層出不窮的深層原因。心中恍然如夢,悽然成淚。不恥自拙拼一小詩,但為文祭柏楊。

  先生警言尚猶在,

  人間「文劍」已歸天。

  中國痛失諍言人,

  敢有歌吟動地哀。

  打破「醬缸文化」、不做「醬缸蛆」。21世紀的中國知識分子任重道遠,21世紀的中國任重道遠。柏楊先生一路好走。

  最後錄先生的一篇「自像詩」結束此文。

  吳剛伐樹我洗缸,

  古今相遇一感傷;

  千年揮斧樹仍在,

  井蛙洗缸費思量;

  屈原徒懷家國恨,

  諫臣鮮血灑刑場;

  多少捶胸扼腕事,

  端賴幾人不尋常。

  作者: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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