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為:極右和激進改革不適合中國 國家發展主要是關鍵幾步。這幾步走對了,一切都會比較順利。 一個國家的發展,就像人的一生,主要就是關鍵的幾步。這幾步走對了,一切都會比較順利,前景會比較光明。這幾步走錯了,就會傷筋動骨,甚至全盤皆輸。回頭看一下中國走過的30年,不能說沒有犯錯誤,有些錯誤也不能說不嚴重,但是在最關鍵的幾步上,我們走對了。何以為證?我想橫向比較一下其它的選擇及其結果。改革開放從1978年底開始,回頭看來,如果不是鄧小平這位強勢領導人的主張和堅持,中國本來也可能選擇不同的路徑。我想到了以下四種選擇:不改革開放的「極左模式」、全盤西化的「極右模式」、古巴的「保守改革模式」和蘇聯的「激進改革模式」。由於篇幅所限,在這裡僅結合我走訪100多個國家的經歷,討論一下「極右」和「激進改革」兩種選擇。 像菲律賓那樣的「極右模式」,結果就是政府和人民的需求嚴重脫節,人民遲遲擺脫不了貧困,國家長期處於動蕩之中。 「極右模式」指的是走一條全盤西化、用一個親西方的政府取而代之的西化模式。我記得上世紀80年代,主張「全盤西化」的學者在大學裡演講,總是贏得一片喝彩。「中國最需要的是進口一個總理」,下面一片掌聲。連「最好讓西方把中國殖民一段時間」的觀點,支持者也不少。其實,在發展中國家,蘇聯的集權模式沒有成功,西方的民主模式也沒有成功,這是我走訪百國後得出的一個結論(從這個角度說,中國只能走自己的路)。 以菲律賓為例,大概沒有一個發展中國家的西化能比菲律賓更徹底了:菲律賓先是西班牙的殖民地,人們的宗教信仰都改成了天主教。後來又是美國的殖民地,很長時間內被視為亞洲的「民主櫥窗」。其政治體系和制度照搬美國,三權分立、政教分離,至今民主制度已確立了一個世紀之久,雖然其間有日本侵略和10來年的馬科斯政權獨裁,但1986年一場「人民力量」推翻了獨裁政權。2001年又是「人民力量」趕走了埃斯特拉達總統。但這個國家卻長期陷於政治動蕩,一個在東亞經濟曾僅次於日本的強國,一個「民主的櫥窗」,卻由盛轉衰,遠遠落後於「四小龍」,又很快地被中國超過。 我是前年夏天訪問菲律賓首都馬尼拉的,首先入目的就是大量的貧民窟。菲律賓全國30%的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平均每日的收入不到一個美元。現在每十個菲律賓人中就有一個背井離鄉,在海外打工,總計約800萬人,使菲佣成為菲律賓整個國家的「名片」。菲佣的匯款也成了菲律賓外匯來源的主要渠道。菲律賓機場都設有為勞務輸出人員開闢的專門通道。 因為我1983年底曾在北京參加接待過菲律賓前總統馬科斯夫人一行,我便問馬尼拉大學的一位教授,現在的菲律賓和馬科斯的時候比怎麼樣?她坦率地說,「現在更糟。什麼『人民力量』,都改變不了菲律賓少數聲名顯赫的家族控制菲律賓政治的現實,他們是既得利益者,通過自己的財力和人脈,影響菲律賓的各級政治。」她還談了這樣一個觀點:「過去是馬科斯家族和他的親信腐敗,他們貪夠了之後,倒也為老百姓做點事情。現在是換一個政府,就是新一輪貪污的開始。你怎麼辦?老百姓怎麼能富裕起來?」 菲律賓很多人現在說,菲律賓民主最後歸結為3G,也就是槍支(Gun)、金錢 (Gold)、 暴徒(Goons)。我的導遊對我說:「過去馬科斯當政的時候,只有馬科斯和他的親信可以這樣,現在誰都可以做這些事情。馬科斯一倒台,表面上看是民主勝利了,實際上,這三個g開始普及了。」我問他為什麼菲律賓自2001年以來已經發生了數百起政治謀殺,他回答,「政治職位是政界人物的財源所在」,所以,政客經常不惜鋌而走險,僱用殺手,謀害政治人物和敢於揭露真相的新聞記者。「政府連槍支都管不住,現在有40多萬槍支散落在民間。」 類似菲律賓這樣的模式,在第三世界比比皆是。經濟和社會結構是前現代的,上層建築是後現代化的,結果就是政府和人民的需求嚴重脫節,人民遲遲擺脫不了貧困,國家長期處於動蕩之中。老百姓為基本生存而掙扎,犯罪率直線上升,但國會裡面卻在討論向「文明國家」學習,廢除死刑,菲律賓也是在2006年廢除了死刑。 蘇聯「激進改革」違背了經濟規律,結果是災難性的:蘇聯迅速解體,經濟全面崩潰,人民生活水平大幅下降。 至於蘇聯在戈爾巴喬夫領導下,走的是激進改革的道路,其結果大家都知道。但我們不能忘記在上世紀80年代,當戈爾巴喬夫提出「新思維」和政治改革壓倒一切,一時還引來一些國人的羨慕和讚揚。 如果比較一下中蘇兩國在改革戰略上的差別,中國在鄧小平的強勢領導下,走了一條「穩健的改革道路」。如果從政治與經濟互動的角度來看,中國的這個道路也許可以概括為:較大規模的經濟體制改革與較小規模的政治體制改革相結合,而政治改革重點是為經濟改革鋪平道路,這也可以稱為「經濟改革優先的模式」。這個模式產生的利弊大家有目共睹,但總體上利大於弊,中國避免了大的動亂,中國的經濟規模已經十倍於1978年,人民生活有了很大提高,大部分人對國家前途持樂觀態度。 戈爾巴喬夫是政治改革為主,用經濟改革來輔助政治改革,結果成了首先要保證民主化這個政治進程不可逆轉,為此什麼都可以做,違背了經濟規律,結果是災難性的:蘇聯迅速解體,經濟全面崩潰,人民生活水平大幅下降,人民多年的儲蓄隨著發瘋似的通貨膨脹化為烏有,人均壽命降到了60歲以下。 我是1990年6月訪問蘇聯的,當時就感到了戈爾巴喬夫的方法已經走入了死胡同。首先是蘇聯經濟非常困難,商品全面短缺。我去莫斯科最大的百貨商店Gum, 漂亮的俄羅斯傳統拱頂商廈內,買什麼都要排長隊,在皮鞋和大衣的櫃檯,只有一兩種式樣,排隊總有1百來人,而且需要護照才能買。莫斯科的天氣比我預期的要冷,我想買一件風衣,便開始體驗蘇聯式排隊。一個小時後輪到了我,一個服務態度非常粗魯的女營業員告訴我僅有護照不行,還需要有在莫斯科居住的證明,我只能作罷。中午又步行了一個小時,找不到一個吃飯的地方,餐館少,都排著長隊,營業時間又短。俄羅斯人很有幽默感,很能苦中作樂。我路過一家電視機商店,裡面都是俄羅斯自己生產的笨重的黑白電視機,我好奇地進去望望,陪我的蘇聯社科院朋友拉了我一下,說:「你可千萬別買這傢伙,它說不定會爆炸。我們這兒流行的說法是『蘇聯的電視機是專門為蘇聯的敵人生產的』。」 政治改革帶來的一個巨大問題就是政治參與迅速爆炸,而蘇聯的體制完全沒有為這種參與做好準備。激進的政治改革首先導致了人們質疑蘇聯共產黨的合法性,然後質疑整個蘇聯國家存在的合法性。接著,立陶宛率先宣布脫離蘇聯而獨立,拉脫維亞和愛沙尼亞也緊隨其後。因為經濟形勢已經惡化,戈爾巴喬夫亂了章法,他本人的威望幾乎蕩然無存,誰都可以拿他當笑料。 我記得1993年「休克療法」的作者、哈佛大學經濟學家薩克斯曾來瑞士日內瓦大學做講座。在場的一位俄羅斯知名學者、原蘇聯的美國加拿大研究所所長阿巴托夫,突然站起來提問。他用很清晰的英文質問薩克斯,「我的祖國已經解體了,你高興嗎?」說完立即退場。薩克斯一臉錯愕。阿巴托夫退場後,薩克斯說:「不是我們的方案設計不好,而就是剛才提問的那麼一批共產黨的老朽在阻礙我們的改革,使得我們的改革方案受挫」。 但是,人們更要問的是:改革方案的設計怎麼能不考慮到各種反對因素呢?實際上關鍵還是這些美國學者不了解俄羅斯的國情,亂開藥方,而當時又迷信西方、迷信美國,結果導致國家解體的悲劇。 戈爾巴喬夫本人至今仍在西方受到推崇,但很多俄羅斯民眾不能原諒他。戈爾巴喬夫在自己人民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1996年他曾參選俄羅斯總統競選,得票率竟不到百分之一。 「穩健改革模式」雖然問題不少,但確實比其他模式好。不管今天中國社會有多少問題,中國還是處在1949年以來最好的時候,處在近300年以來最好的時候。 總之,比較中國過去三十年中曾經出現過的不同模式選擇,我的結論是我們的「穩健改革模式」雖然問題不少,但確實比「極左」和「極右」的模式要好,也比古巴的「保守改革模式」和前蘇聯的「激進改革模式」要好。 一個13億人口的大國,通過不到30年的奮鬥,經濟規模增長了十倍以上,近3億人脫貧,大部分人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中國已經成了世界第三大經濟體、第三大貿易國,而這些統計還是建立在人民幣被低估的基礎上的。西方人對中國有各種各樣的批評指責,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但否認中國這些成就的已經大大減少了。如果說我們大約300年前開始落後於西方,現在我們是真正地趕上來了。我們這個積貧積弱的國家,從1840年鴉片戰爭到1979年的140年間,持續的太平時間最長沒有超過八、九年,我們現代化的進程總是一次一次被打亂。但從1979年開始,我們第一次保持了近三十年的持續發展。不管今天中國社會有多少問題,中國還是處在1949年以來最好的時候,處在近300年以來最好的時候,解決各種問題的資源和迴旋餘地也是前所未有的。 絕大多數的國人也都為此成功做出了自己的貢獻,甚至犧牲。 我今年8月在香港《領導者》雜誌上發表了一篇回憶鄧小平的文章,後來網上轉載,我看到一個帖子,只有一句話,卻使我很感動。帖子是這樣寫的:「鄧小平有功,雖然我下崗了」。沒有下崗工人所做出的犧牲,中國工業化、現代化、國際化這個關,闖不過去。我們應該通過教育,使大家尊重每一個為民族復興做出貢獻和犧牲的勞動者,包括現在的弱勢群體,並通過各種手段,使他們也能享受到改革開放的成果。在大變革的社會裡生活不易,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互相幫助,可以化解很多人與人之間的矛盾,人的心態也會更平和,生活也會更溫馨。中國是有希望的,只要我們自己不打敗自己,沒有任何一種外部力量能阻礙我們民族的偉大復興。▲(作者是瑞士日內瓦大學亞洲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 ( 來源:環球時報
推薦閱讀:

查看原文 >>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