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議紛紛的風暴中心就是皇女李翠微,她如今官封元吉公主,青春漸老卻風韻猶存,在京中是有名的雍容美人。崇禎十三年時李自成將九歲的她許配給入幕的舉人牛金星之子牛佺,永昌三年她年滿十五歲出閣成婚。夫妻兩人相敬如賓,牛佺賴牛金星教導十分注重謙讓和剋制,在生活中從不與她爭吵,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作無所謂狀。

兩人就如此過了二十年,也算是幸福美滿,永昌二十五年牛佺在河南染上時疫,大病一場,雖經名醫診治得以康復,但元氣大損,自那以後終日卧床,也無法行人事。李翠微久守空閨,寂寞難耐,便與一名叫鄧蒼的十七歲侍從有私,牛佺後來逐漸發覺,不知如何是好,借還家之際向父親問計,父親勸他不要去管,牛佺卻咽不下這口氣,躺在床上天天唉聲嘆氣起來。

近幾日京師士民都在議論元吉公主即位之事,使李翠微有些煩惱,她本無權欲,向來沒想到學武則天、上官婉兒故事,只願一生順遂平安終老便是。

元吉公主李翠微這樣想,外朝士人卻認為她未必不想做皇帝,有好事者將她比作唐玄宗時的太平公主,說她勾結皇上寵臣何大化、國師宋獻策,要陰奪叔父的繼承權,甚至有膽大的說書人把太平公主謀反之事編成十六章全本,裡面明裡暗裡夾帶諷刺,對李翠微嬉笑怒罵。

雲南王李自敬也在考慮對策,他知道海內人心大抵屬意於他,李翠微、李過之流斷然不能爭勝,但他一是要藉此機會逼兄長確定他的儲君之位,二是要徹底消滅侄女李翠微繼承大統的可能性,於是希望借題發揮,便苦思對策。

正在絞盡腦汁苦思冥想之際,長安李莞突然發來密信,說是經人有意挖掘,發現了元吉公主與侍從私通,李自敬大喜,倘若將此事公諸與眾,足以使李翠微名聲掃地為眾人唾棄,又能讓兄長羞愧難當急火攻心,說不定當場過去了,那就再好不過。

自此開始,每日清晨京師人煙聚集之處便有人張貼大量文章,將元吉公主密事添油加醋寫了一番,巡城官員們見到了便大驚,急忙派人去撕,撕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又被人貼的遍處都是。於是京師各城的官員都如臨大敵,夜間也派人巡視守衛,終於在第三天凌晨抓住兩個偷偷張貼的賊子,一通拷夾下來招供,說受人指使,於是官差順藤摸瓜一路拿人,最後拿到了司務廳司務張欽成那裡,刑政府便立下案子,幾個大官來審。

張欽成是個讀書人,夾了幾下手指便供出自己受雲南王世子李莞指揮,這讓審問的諸大臣紛紛抓耳撓腮起來,主審刑政府左侍郎董獻廷認為不宜再審,以張欽成為主犯結案即可,聽審的從事孫科、秦明遠卻認為有一說一,應當稟報天子再做決斷。

董獻廷不敢自專,去問自己的老師,已經卸任的刑政府尚書孫以敬。他將來意說明,孫以敬便眉頭緊鎖,讓下人拿來一管煙,悶了一口長出一口氣。

「刑部做官,說是秉公辦案,其實不然,要先看皇上好惡,皇上想懲治誰,你就得巧立名目、鑽研刑名,找出理由來,無罪也得判有罪,反之皇上想保誰,有罪也可以無罪,這全看他一人好惡,這天下江山萬民都是他一家私產,」孫以敬吐了口煙道,「但光聽皇上話的人,叫做酷吏,光聽官民話的人,便是貪贓枉法。」

「聽官民的話,怎麼便是貪贓枉法?這說不通。」董獻廷疑惑。

「貪贓枉法,是個兜子,我朝開國三十年來,以官害官最常用的罪名就是這個,前明有許多名目,比如品德不端、聲名不好甚至官帽不正,都可以彈劾,但本朝賴十年前周、宋黨爭遺風,要將敵人搞得名聲盡臭無法復出、又不傷人命,這個罪名便正好其是,你若本就貪污,那就水到渠成,如果清廉如水,也有法子治你,比如對賬,為官者最怕對賬,即使自負問心無愧,對上幾日,也能對出虧空來,這是難免的,假如你精打細算是個好手,將一副帳做的滴水不漏,那就另有辦法,比如過節送禮,賤物中包藏金銀,或是打你門生、故舊的主意,來牽連你,或者是。。。」

「老師切莫再說了,學生有些害怕,這件案子如何斷是好呢?」

「這件案子有上中下三策,顧慮也有兩點,一是若你牽連王世子,便會有人認為你是皇女黨羽,必然受到雲南王黨整治,倘若你不牽連王世子,便又有了枉法之私,皇女黨人鬥不過雲南王,還鬥不過你不成?你也要受到整治。」孫以敬做老生常談狀。

「那該如何是好呢。。」

「上策是拖字決,你為官很好,但錯在辦事太快,於公於私都沒有益處,拖上經年累月,天子駕崩、雲南王登基,那時王世子此事就不算是罪,反而是功。」

「下策呢?」

「下策是判或不判,都會讓人覺得你有站隊之意,必然遭受打擊,你官小聲微,不能參與黨爭。」

「中策定然是稟報皇上了。」董獻廷道。

「正是,稟報皇上,將此事鬧大,你要負首責,但無大罪,你看不清形勢、不敢專斷,所以捅上天聽,這是膽小痴愚,膽小痴愚算什麼罪呢?」

董獻廷聽了這番歪理,竟然奉為圭梟,回衙以後便拖了起來,兩位陪審的從事十分不解,逐漸窩著一團火,認為上司太愚笨,做什麼事都做不成,但也沒有改變的權力。

卻說京師中經此事一鬧,家家戶戶茶餘飯後都傳說起元吉公主的醜事來,相府也聽到流言,丞相周鍾心下一沉,知道從此之後國本之爭只會愈發激烈、再無寧日,他不願使老皇帝知道這事,以免怒火攻心橫生不測,但言官們口無遮攔,無法阻止,一定會將此事上達天聽。

果不其然,幾天後聽說咸陽元吉公主受詔入宮,一行極為豪華奢侈,僕從皆衣朱紫綢緞銀羅布匹,華蓋鍍金鑲銀珠寶滿綴,大隊人馬自永寧門入,高樓飛閣配如此隊伍讓人紛紛感嘆皇家威儀,但也有許多人腹誹稱陝北農家子縱然做了皇室也如此暴奢真像鄉野富戶一般。

各種禮儀完畢後已是下午,一干內臣及皇帝、公主一行前往武英殿歇息,李翠微也知道京師中傳開了自己與鄧蒼之事,因此如坐針氈,聽說要去武英殿,知道父親即將問詢自己了,連忙在心中思索如何應答。

果不其然,一進殿中眾人還未坐下,皇帝便大發雷霆。

「朕定製公主封邑不過千家,卻給你封了一千六百家,定製皇族不得有莊田,卻給你了高陵、臨潼二地兩處大庄,田地十萬畝有餘,你富貴到極致了,還做出這種事情來!」皇帝生氣的說,口水橫飛。

眾內臣不知是該退下還是該留著,如坐針氈。

李翠微不敢說話,低頭無言。

「你卻不知道稱帝的難處,皇家是天下的典範,若像前朝萬曆那樣濫賞家人縱慾沉歡、不要臉皮不怕人罵也好,朕卻想做個乾淨皇帝,開國不易,不能兒戲,治國三十年來甚少有私德虧損致人指摘,如今被你前功盡棄。打天下靠兵馬,長坐江山靠德行,外人都傳女太子之事,你怎麼不知道上進?」李自成焦躁的問。

「兒臣。。」

「你不必支支吾吾搪塞,若是尋常宮人有這樣作為,定斬不饒,朕不斬你,將那侍從斬了便是,從此你與牛佺好好守候,莫再生枝節了!」老皇帝斬釘截鐵道。

李翠微一聽便驚恐起來,她深愛鄧蒼,絕不願他死,進宮時心想皇上近年來愈發寡斷仁慈,不再殺人,此事頂多驅逐便是,哪裡至於死?當下不顧一切,哭求恩免,卻無濟於事,皇帝拂袖而去。

回到家後,她與鄧蒼擁吻在一起,兩人深情一番,不久後內府來人將鄧蒼抓去,李翠微哭伏在地。消息傳在宋獻策耳中,這人正閉目禮佛,大笑起來,使來稟報的家人摸不著頭腦。

牛金星正在李莞府上密談,聽到此事,有些慌張了。

「將事情做到這樣,恐怕將來難測。」牛金星沖李莞說道。

「如何難測?殺一個侍衛而已。」李莞道。

「殺的是元吉公主心頭上的肉。」

「牛佺久病不愈,不能行人事,女人家耐不住寂寞,找了個相好,如此而已,殺了一個,哭上一陣,就再找一個續上,獨守空閨的貴夫人都是如此,有什麼難測之事?」李莞輕描淡寫道。

「男歡女愛事不能以常理想,有的深刻有的淺薄,倘若愛至深處,願意為愛赴死,倘若愛的淺了,多花些錢都想要休掉,這是說不準的,元吉公主本來無志大位,我是知道的,何必再去招惹她?」

「不招惹她,我父王的儲君之位就始終不能確保,此番事之後讓皇上徹底斷了李翠微繼位的念想,又要顧及民間士子議論,才會趕快給父王個名頭來壓眾口,這叫借題發揮之計。」

「權謀不是這樣做的,」牛金星有些苦惱,「先是要得罪的人越少越好,不能這樣胡亂波及。。」

「老師,您太過仔細了,像您這樣小心翼翼的也不過是個丞相致仕,那周鍾大大咧咧,有一個罵一個,也是丞相,有什麼分別?人小心點是好事,但過分小心就畏首畏尾自縛手腳了。」

「你只看到輕狂的周鍾做了丞相,卻不看見輕狂的宋企郊的下場,他自認有謀,想要扳倒周鍾,卻落得個丟官敗產鬱鬱而終的下場,做什麼事一定要廣交朋友少植仇敵。。」

李莞不置可否,喝了口茶水,對著他歪了歪嘴,不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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