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中又見故事：兩顆大石頭與老鼠湯

加加爸爸最喜歡的一個故事是Two Large stones（兩個大石頭），這個故事收錄在《Mouse Soup》裡面，本書的作者是Arnold Lobel，他的作品深受加加爸媽喜愛，加加媽媽日前才分享過Arnold Lobel的另一本書《Owl at Home》。

以後加加爸爸會加入我們的行列，在這裡分享他喜歡的童書（歡迎！）。加加爸爸說故事時間來了～以下是加加爸爸的分享

最近跟人聊天，被問到我們一家在做什麼，我都回答說加加媽媽在寫童書部落格。然後我可能會加一句，我真的覺得童書很有趣，有些童書實在是超屌的。

然後我就會開始講兩個大石頭的故事。但是要說兩個大石頭的故事，我們得先來說說老鼠湯。老鼠湯是一本書，兩個大石頭只是其中一個故事。

《老鼠湯》的開頭是這樣的：一隻老鼠在森林裡悠閒地看書，突然從大樹後面冒出來一隻肚子很餓的鼬鼠，一把抓住了老鼠，說要帶回家煮湯。可是等到老鼠都下鍋了，準備要開始煮的前一刻，老鼠突然制止了他。

「等一下！這鍋湯裡面沒有故事！沒有故事的老鼠湯是不會好喝的！」老鼠說。

「可是我沒有故事。」鼬鼠說。是啊，瞧你一臉橫肉每天都只想著吃的，不意外。

「沒關係，我來講。我有四個故事。」老鼠說。

故事就這樣展開了。在這本書裡面老鼠講了四個故事。故事結束之後，視角又會回到老鼠和鼬鼠，引出這本書真正的結局。這種敘事手法從《一千零一夜》開始，由《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發揚光大。故事的結尾會像前者一樣故事綿延無盡消失在時間的盡頭，還是像後者一樣故事們串起來成為最終的故事，還是其他？讓我們繼續看下去。但在看下去之前，好了，我可以來說兩個大石頭了。

〈兩個大石頭〉是四個故事裡的第二個。故事大概是這樣的：

在山坡的這一邊，有兩個大石頭。山坡的這邊有花有草，風景秀麗。這天兩個大石頭聊起天來，也覺得山坡的這一邊的確是很不錯。

「山坡的這邊真不錯啊，」第一個大石頭說：「可是我還是想知道另一邊是什麼樣子。」

「我們不會知道的。我們永遠不會。」第二個大石頭說。

真的是永遠不會知道啊，他這樣講超級make sense的有木有？因為他們是不會動的石頭嘛。

可是在那之後的某一天，來了一隻鳥。鳥停在其中一個大石頭上。兩個大石頭就說，鳥啊，我們問你，山坡的那一邊有什麼？鳥飛上天空，朝山坡的那邊張望，然後回來告訴他們，山坡的那邊有城堡，有市鎮，有山，有谷，風景真是美麗。

「唉，這些美麗的東西都在山坡的那邊。」第一個大石頭說。

「這些東西我們都看不到。我們永遠看不到。」第二個大石頭這樣說。他們就這樣坐在那裡，難過了一百年。

我看到這裡已經笑出來了，是啊，身為石頭，一難過就難過一百年不是很合理也很合邏輯嗎？超make sense的有木有！

可是一百年之後，悟空和唐僧（此處應有大話西遊配樂），喔不是，是一隻老鼠經過了兩個石頭住的山腳下。剛剛難過完的石頭不知道是不死心還是怎樣，就問老鼠：老鼠啊，山坡的那邊是怎樣的風景？老鼠爬上山坡，朝那邊看看，又爬回來。老鼠告訴他們，山的那邊有花，有草，有泥土，有石頭，風景美麗極了。

這也很make sense不是嗎。世紀雲煙，滄海桑田，人類生活的痕跡已經灰飛煙滅，連山谷也經不起侵蝕與沉積。而大石頭當然不知道這些，因為他們是大石頭嘛。他們只是高興地說：

「那隻鳥騙了我們。山坡的那邊根本就跟這邊一模一樣！」

「我們開心了，我們會一直開心下去。」

我不知道加加會怎麼理解這個故事。要我來看的話，最合適的眉批大約是套用《傾城之戀》的結尾：城鎮的陷落成全了兩個大石頭。可是在這荒謬的時代裡，誰分得清什麼是因什麼是果呢？為了成全兩個大石頭，一座城市陷落了，無數的人痛苦著……而兩個大石頭全不知道這些，他們只是說，我們開心了，我們會一直開心下去。

可是加加會怎麼理解這個故事呢？現在的他，或許覺得鳥真的說謊了吧。再過幾年，或許他會意識到一百年間的滄海桑田，然後覺得兩個大石頭好笨吧。再過幾年呢？他會在二十多歲、三十多歲的某一天，忽然意識到山坡另一邊是如何上演著人類的歷史與命運，然後倉皇驚覺自己曾經跟兩個大石頭一樣天真嗎？

我覺得一本能夠在孩子三十歲那年讓他不寒而慄的童書，怎麼想，性價比應該都高得不得了吧。

於是老鼠講完了兩個大石頭的故事，又講了第三、第四個故事。鼬鼠說，好吧，有故事了，可是我要怎麼把這些故事放到湯裡呢？

很簡單，老鼠說。你只要把故事裡提到的東西（蜂窩、泥巴、石頭、蟋蟀、荊棘）放進湯裡就好了。鼬鼠奪門而出忘了關門，急急忙忙地蒐羅這些東西，被蜜蜂螫被荊棘刺吃盡了苦頭，回到家發現老鼠已經跑了。

是說本來就應該要跑啦，可是老鼠跑了以後去做什麼了呢？

他回到了自己安全的家，吃了晚飯，坐在自己的扶手椅上，讀完了故事一開始時他坐在森林裡讀的書。如果你回去看他被鼬鼠抓住時的插圖，是的，鼬鼠揪著他的尾巴時，他還牢牢把書抓在手上。於是故事就這樣結束了----讀者開始讀這本書時，老鼠正在讀一本書；讀者讀下去，讀的內容是故事裡的故事；到了最後，讀者闔上書頁的前一刻，老鼠也讀完了他的書。讀者的閱讀行為和故事裡老鼠讀書和講故事的過程變得同步、重疊，彼此之間的界線一個不小心就變得難以辨識。

卡爾維諾的經典後設小說《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是這樣開始的：

你就要開始閱讀伊塔羅‧卡爾維諾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了。

然後這個「你」因緣際會地展開了各種神奇歷險，聽到了無數的故事，而最後故事是這樣結束的：

魯德米拉關上燈，問你，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嗎？你說：「再等一會兒，我就要讀完伊塔羅‧卡爾維諾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