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心理諮詢師是人,不是神。但我爲何起這樣一個標題呢?是因爲,“心理諮詢師”這個職業的形象,很容易被神化了,有時實施“神化”的主體,甚至是諮詢師本人。

  一、諮詢師“神化”了自己

  身邊一名心理諮詢師,白天成功主持了一堂精彩的情緒管理課程,晚上回家後,因瑣事與家人爭吵。家人一針見血的話——“你還給人家上情緒管理課,你自己怎麼管理自己的情緒的?”——刺痛了這名諮詢師的心。

  “是啊,我們自己都沒做好,憑什麼傳道授業解惑於他人?”作爲心理諮詢師,會陷入這種羞愧和自責中。我就是常常陷入進去的其中一個。

  我是一名心理諮詢師,也是一個5歲孩子的媽媽。多年來,孩子在情緒管理和行爲控制方面存在障礙,經常出現攻擊他人的行爲,遭到被攻擊者家長的指責。爲此,我曾心力交瘁,不知道該怎麼教育自己的孩子,認爲這是自己育兒上的失敗導致的。

  我羞於告訴老師和家長“我是從事心理諮詢的”,有時在自己腦海裏面想象一下,都覺得有無數鄙夷的目光和唾棄的嘴臉朝我靠近。似乎兒子每闖一次禍,就是對我的職業的一次無情打臉。自責、愧疚、羞恥、後悔等情感一波一波襲來。

  我究竟腫麼了?在諮詢室,面對身爲人母的來訪者對自己在親子關係中的“罪行”的種種苛責,我可以很自然地用理解來慰藉,以共情來抱持。但是,當這些“罪行”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似乎怎麼也無法原諒自己。

  我不禁在想,是不是我太看得起自己,把自己神化了?

  二、“壞媽媽”有多難做?

  溫尼科特提出的“Good enough mother”,本來翻譯爲“足夠好的媽媽”,後來改譯爲“60分媽媽”。這個改動實在太有意味了。“足夠好的媽媽”在中文的語境足以讓人誤解爲“十全十美的媽媽”,而“60分媽媽”是及格的媽媽,是“好壞參半”中“好”的分量只多那麼一點點的媽媽。

  如果孩子考試得了60分,恐怕父母會面露難色。但在溫尼科特眼中60分的媽媽是最恰到好處的媽媽,她向孩子呈現了60分“好”的同時,也向孩子呈現了自己40分的“壞”。

  而我痛苦的根源是在極力掩蓋自己那40分的壞,不讓“壞媽媽”這個形象露出半點蛛絲馬跡。就似在爬分數的懸崖中苦苦向上的中國學生,爲了得到滿分而廢寢忘食。

  當然,我的例子裏面還有一個邊界問題:我將孩子等同於自己,孩子做什麼,相當於我做了什麼;我用孩子來證明自己,孩子的好,等於我的好,孩子不好,等於我也不好。

  所以,一個簡單粗暴的邏輯浮現出來:一個懂心理學的心理諮詢師,她的孩子是不可能有心理問題的。如果她的孩子有心理問題,她就不是一個好的心理諮詢師。

  因爲我無法容忍自己是一個不夠好的媽媽,所以我也無法容忍自己是一個不夠好的心理諮詢師。

  相似的邏輯還有:一名主導情緒管理課程的講師,不可能有情緒失控的時候。如果ta情緒失控了,那ta就不是一個好的情緒管理講師。一名人民教師,ta的孩子成績肯定棒棒的,如果ta孩子學習差,那ta就不是一個好的老師。

  “做媽媽是很難的”——這句話相信很多人認同。但是多數人只會理解爲,做一個好媽媽很難。而實際上做母親更難的部分,在於接受自己“壞媽媽”的一面。

  三、做完整的人,不要做完美的神

  小時候,我所在小鎮上有一個很有名氣的醫生,很多人找他看病。突然有一天,得知他因爲癌症去世了,我當時非常驚訝。

  雖然關於“生老病死人人難逃之”的道理似乎已經在意識上被充分告知,但關於“醫生永遠不會生病”的荒誕信念,一直隱隱地存在於潛意識的某個角落,而“醫生也會因得病而死亡”的事實,無疑對這一信念發起了挑戰。

  心理諮詢師,也算是精神層面上的醫生。兒時的我,將醫生神化了,就像我將內在的母親形象神化了一樣。

  爲什麼會有這種理想化的投射呢?

  在我更小的時候,我爲了讓自己感覺舒服一點,我把母親一分爲二:一個是“好媽媽”她隨時滿足我,讓我感到自己也是好的,所以我把她留在了心裏;另一個是“壞媽媽”她很自私,常常不理我的訴求讓我難受,讓我感到自己也是糟糕的,所以我把她拋棄了。

  就這樣,在我心裏住着一個被理想化了的媽媽,一個滿分的媽媽。到我長大了也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心裏那個滿分的媽媽膨脹了,她不允許有一點壞媽媽的位置,她需要繼續保持“100分”的形象。

  但壞媽媽不甘心,她大聲呼喊:“憑什麼把我排擠出去,要知道我也是你的一部分,沒有我你不可能完整!”就在這樣的衝突中,我活得很累。

  就像即便是醫生也無法逃脫生老病死一樣,即便是心理諮詢師也無法躲開潛意識的掌控,因爲沒有一個人可以窮盡覺察到現實表層下那些內裏暗涌的命運的奧祕。因此我又何必苛求自己通過這種“窮盡覺察”去成爲一名完美的諮詢師呢?只要保持覺察並有所反省,便不枉此職。

  再說了在心理諮詢中,諮詢師接納自己人格中有瑕疵的部分,不爲自己身上的瑕疵而感到羞恥。這一點被來訪者覺察後,來訪者也會獲得直面自己瑕疵的勇氣。這個過程本身就是一種高級別的治療。

  心靈作家張德芬兩次離婚,當她在親密關係中遇到矛盾時,其前夫會說:“去把你自己寫的書讀一遍”。她坦言:“抱歉,我能寫出來,但還不能做到,我在努力修行中。”尹建莉評價她“不完美卻異常真實”是一面“不走形的鏡子”。

  最後,我想對自己說:心理諮詢師,要做完整的人,不要做完美的神。當然,諸如“男神”、“女神”的尊稱可以有。

  來源:曾奇峯心理工作室(zqfxlgzs)

  作者:舍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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