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血輪論李宗吾與厚黑學

鍾永新

經自貢文史學者巴驕先生推薦，民國著名報人喻血輪文集《綺情樓雜記——一位辛亥報人的民國記憶》中收錄有三篇有關李宗吾厚黑學簡介與評說文章，並被轉載收錄到《民國野史》，廣為流傳。

在《李宗吾之厚黑學》文中，喻血輪評價李氏學說持論「詼奇譎怪，舉世無兩」，讀其文者「無不撫掌讚賞，津津樂道」，接著簡述厚黑學的精妙部分，認為《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辦事之妙法》實道盡昔日官場醜態，為「探精揭微之妙書」，可見評介甚高，不愧奇人奇書。

第二篇《李宗吾怕老婆哲學》揭示李宗吾撰寫緣起，由於中國倫常日趨乖舛，社會人士以「好貨財，私妻子」相尚，導致文化失其重心，故而喻血輪肯定李氏所總結的《怕經》十二章，認為趣味雋永，有鑒於世。

最後所撰《李宗吾之憨勁》記述李宗吾幾樁軼事，如不任重慶關監督，因其肥缺，恐污清白，有兩首趣詩流傳，即：「厚黑先生手藝多，哪怕甑子滾下坡。討口就打蓮花落，放牛我會唱山歌」；「大風起兮甑滾坡，收拾行李兮回舊窩，安得猛士兮守沙鍋」，可見李宗吾憨勁所在。另有李宗吾主張敘府聯中畢業考試，被學生痛打，李言未打死，仍繼續考，可見又一憨勁，由憨實則可見李宗吾為人誠懇，絕非厚黑之輩。

2017年7月5日

附錄：

喻血輪

李宗吾之厚黑學

民初以來，凡遊蜀者，無不知李宗吾其人，凡知李宗吾者，無不知其「厚黑學」。厚黑學者，即面厚心黑是也。蓋彼以為古往今來所謂英雄豪傑，無不為面厚心黑，即得其一偏者，亦足以稱雄一世，人物大小，全視其厚黑程度而定。如謂三國時曹操殺皇后皇子，殺呂伯奢，殺孔融，殺楊修，為心腸最黑。謂劉備依曹操，依呂布，依劉表，依孫權，依袁紹，寄人籬下，恬不知恥，為臉皮最厚。謂孫權取荊州，殺關羽，為心黑，向曹丕稱臣為臉厚。謂司馬懿欺人孤兒寡婦為心黑，受巾幗之辱為臉厚。更上溯楚漢之爭，謂項羽鴻門之宴，不從范增計，殺劉邦，為心不黑；垓下之敗，恐無面目見江東父老，不渡烏江，為臉不厚，故自速其亡。而劉邦推孝惠於車前，分杯羹於俎上，韓彭俎醢，兔死狗烹，其心至黑；項王挑戰，笑而謝之，酈生責其倨傲，立延之上坐，呂后私闢陽侯，佯為不知，其臉至厚，故能擊敗項羽，剪滅羣雄。又謂韓信能受胯下之辱，可謂瞼皮至厚，但其心腸不黑，倦倦劉邦解衣推食之恩，不聽蒯通之言，遂致身首異處，夷及三族。又謂范增千方百計，欲教項羽殺劉邦，心腸可謂至黑，但因臉皮不厚，一受離間，即大怒求去，致疽發背而死。總其立論觀點，劉邦、司馬懿得其全，故能統一天下；曹操、劉備得其偏，故僅稱孤道寡，割據爭雄；韓信、范增，雖亦各得其偏，但因與劉邦並世同生，故同歸失敗。持論之詼奇譎怪，舉世無兩，無怪讀其文者，無不撫掌讚賞，津津樂道也。

「厚黑學」，為宗吾民元所作，載成都《公論報》，其後又有《厚黑經》、《厚黑傳習錄》。《厚黑傳習錄》包括三部分：一為《求官六字真言》，二為《做官六字真言》，三為《作事二妙法》。所謂求官六字真言，為空、貢、沖、捧、恐、送六字。「空」，即空間之意，謂欲為官者，應放下一切事，一心一意，專門求官。「貢」，即鑽營之意，謂有孔必鑽，無孔不入。「沖」，即俗所謂「吹牛」。「捧」，即捧場之謂。「恐」，即恐嚇手段。「送」，即致送財貨。苟能如此，則求官必得矣。所謂做官六字真言，為空、恭、綳、兇、聾、弄六字。「空」，即空洞之意，謂批呈文告，均宜空空洞洞，不受其牽掛。「恭」，即卑躬折節、脅肩諂笑之謂，對上官非此不可。「綳」，為恭字反面，指對下屬及老百姓而言，在言談儀錶上，儼然腹有經綸，凜不可犯。「兇」。即兇狠，凡能達到自己目的，即不必顧忌他人家破身亡。「聾」，即耳聾，所謂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是也。「弄」，即弄錢之弄，為前十一字之結論。做官得此祕訣，則飛黃騰達，可操左券矣。所謂作事二妙法者，一為鋸箭法，即辦事敷衍之意。二為補鍋法，即縱容他人之短，而以補救自顯其功。此實道盡昔日官場之醜態，驟讀之，似為憤世嫉俗之作，然細按之，亦有其探精揭微之妙，洵奇書也。

李宗吾怕老婆哲學

予前既記李宗吾「厚黑學」，今再談其「怕老婆哲學」。蓋宗吾鑒於中國倫常，日趨乖舛，社會人士鹹以「好貨財私妻子」相競尚，致文化失其重心，心傷之餘，遂提出「怕老婆」口號，著為專論，附以「怕經」，其動機雖出於諷刺，然其用心亦良苦!至其立論譎奇，尤使人讀之妙趣橫生。彼以為世間丈夫，無不知愛其妻也，積愛成怕，積怕成慣，於是「怕老婆」遂成為天經地義事。古今來成名立功，創業開國者，殆無不「怕老婆」，並引史事以相證明。如謂陳季常「忽聞河東獅子吼，柱杖落地心茫然」，為怕老婆巨擘，然季常之成為高人逸士，正從怕老婆得來。又謂劉先主困處東吳，每遇危險，輒向孫夫人跪哭，無不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又謂隋文帝最怕獨孤皇后，偶觸怒皇后，竟匿居山中不敢出，經大臣楊素等勸好皇后，始敢回宮，故能統一南北，開創天下。又謂唐房玄齡雖身為宰相，而最怕老婆，偶訴之唐太宗，太宗召房妻至，欲加申訴，但反為房妻所屈，太宗遂轉語玄齡：「尊夫人我見猶怕，以後善事之可矣。」以開國明君，而亦懼臣妻，可見怕老婆為正理。又謂支持東晉偏安之王導、謝安，皆怕老婆。王導好為清談，每聞夫人至，即狼狽而逃，故能獲得天子九錫之寵。謝安夫人，擅改周公制禮，使謝安養成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習慣，用能不動 聲色，擊敗苻堅。此皆奇談妙論，讀之無不捧腹。

宗吾復歸納歷史事蹟，得一結論，謂官級愈高，怕老婆程度愈深，官級與怕學，殆成正比例，於是著《怕經》十二章，垂範後世，全文均套用四書語句，趣味雋永，茲錄之如左：

經日：

夫怕，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怕。

其為人也怕妻，而敢於在外為非者鮮矣。人人不敢為非，而謂國之不興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怕妻也者，其復興中國之本歟!

惟大人能有怕妻之心，一怕妻而國本定矣。

怕學之道，在止於至善，為人妻止於嚴，為人夫止於怕，家人有嚴君焉，妻子之謂也。妻發令於內，夫奔走於外，天地之大義也。

大哉妻之為道也！巍巍乎惟天為大，惟妻則之，蕩蕩乎無能名焉！不識不知，順妻之則。

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怕妻，而不自知為怕者眾矣。

君子見妻之怒也，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心誠必敬，勿之有觸焉耳矣。

妻子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諫若不入，起敬起畏，三諫不聽，則號泣而隨之；妻子怒不悅，撻之流血，不教疾怨，起敬起畏。

為人夫者，朝出而不歸，則妻倚門而望；暮出而不歸，則妻倚閭而望。是以妻子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君子之事妻也，視於無形，聽於無聲。入閨門，鞠躬如也。不命之坐，不敢坐，不命之退，不敢退。妻憂亦憂，妻喜亦喜。

謀國不忠非怕也，朋友不信非怕也，戰陣無勇非怕也。一舉足而不敢忘妻子，一出言而不敢忘妻子。將為善，思殆妻子令名，必果；將為不善，思殆妻子害羞，必不果。

妻子者，丈夫所託而終身者也。身體髮膚，屬諸妻子，不敢毀傷，怕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妻子，怕之終也。

李宗吾之憨勁

李宗吾之「厚黑學」與「怕老婆哲學」，予前即記之矣。今再談李宗吾之憨勁。按宗吾為四川富順自流井人，生於清光緒五年，清末服務四川教育界，與張列五、謝慧生輩共謀革命。辛亥張列五舉義成功，當委宗吾為重慶關監督。宗吾以其缺肥，恐污清白，竟將委狀退回。後改委為官產清理處長，至民國二年，自請將此機關裁撤。歸時，至無資斧，乃函同鄉陳健人借銀五十元，陳回信附詩一首雲：「五十塊錢不為多，借了一坡又一坡。我今專人送與你，格外再送一首歌。」宗吾得詩，立和一首雲：「厚黑先生手藝多，哪怕甑子滾下坡。討口就打蓮花落，放牛我會唱山歌。」詩即成，餘興未已，又作一首雲：「大風起兮甑滾坡，收拾行李兮回舊窩，安得猛士兮守沙鍋。」此即其傳誦一時之「去官吟」。觀此兩事，即知宗吾為人之憨勁。自民三至民十五，宗吾仍服務教育界，曾任中學校長及省視學等職。在省視學任內，立主各校學生畢業，應由政府委員考試，經省署覈准試辦。十四年，敘府聯立中學學生畢業，省署派宗吾為主試委員，宗吾認真考試，學生恨之。一夜學生多人，手持木棒啞鈴，拽宗吾出，痛毆一頓，臨走罵曰：「你這狗東西，還主不主張嚴格考試?」宗吾被人扶起，大聲曰：「只要打不死，依然要考。」後裹傷上堂，繼續考試，學生不敢再抗，一律就試。此即宗吾之又一憨勁也。

——喻血輪所著《綺情樓雜記——一位辛亥報人的民國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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