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海珉

號稱「虞山第一書家」的蕭蛻(1876-1958),篆、籀、隸、楷、行、草各體皆備。他的書法理論,常有別出心裁的獨到見解;他學養深厚,能詩能文,博通經史,精通古文字學;他醫術高明,在地理、博物等方面也有相當的知識儲備。蕭蛻為人謙和,性情敦厚,一介文弱書生身逢亂世,雖不能上陣殺敵,但他深明大義,決不向權貴及變節分子折腰。

書法

蕭蛻的隸書,出入漢碑,正如他在《蕭蛻公小傳》中說自己出入《張遷》、《禮器》、《石門》、《衡方》諸碑,還在《封龍山》、《曹全》、《華山》、《褒斜道》、《魯峻》等刻石上下過功夫,晚年的隸書創作,融匯《封龍山》、《華山》、《曹全》諸刻體勢,隨興而變,大有自造的意韻。中青年時期多擬作和臨摹,本文引錄的「高祖受命」條幅,臨摹的就是素有隸中草書之稱的《石門頌》,隨意灑脫,雄健舒和,又不乏大方。

蕭蛻早年的正書與行書,結體、用筆出歐陽通的《道因法師碑》,後學《瘞鶴銘》和淳化《閣帖》。本文引錄了《鶴壽不知其紀也》正書條幅,基本除源於歐陽通,也得力於《瘞鶴銘》。歐書由隸化出,《瘞鶴銘》點畫飛動,筆勢開張,頗多隸書遺意。蕭蛻心領神會,故而所書多有隸法,形貌方峻,純粹中鋒運筆,毫無偏側。蕭蛻不喜魏碑的用筆,認為魏碑筆法為匠人鑿刻所掩,只欣賞它茂密的結體,運用正書。王羲之面目眾多,歷經一千多年的流傳,難免魚龍混雜,他認定書聖的《閣帖》,用筆方圓自適、沉著痛快,筆筆蹲鋒入紙,書幅飛動流利而遒美勁健,體勢自然又千變萬化。本文引錄的《維公開國》行書條幅,自有王書特色。蕭蛻中年開始博採眾長,師法蘇軾、米芾、黃道周和劉石庵,晚年致力於李邕《端州石室記》及《麓山寺碑》,因而面目較多,不可端倪,有的如東坡的豐腴,有的如米芾的沉著超逸,有的如黃道周的遒勁酣暢,也有的如劉石庵的柔和而飽滿。本文除《維公開國》外,還有兩個行書條幅和一個四屏條,觀賞之後,定能首肯所評不虛。

蕭蛻晚年致力於草書,他的草書上承隋賢的《出師頌》,於明清則學傅青主而兼收他家之長。本文沒有專門引錄草書,不過從四屏條、正書、行書和篆書的行草落款中,約略可見一斑,體勢兼有北碑筆法與章草筆勢。

蕭蛻書法中最為人稱道的當屬篆書。

對於蕭氏的篆書,一般認為源自吳昌碩,說蕭早年通過沈石友結識缶廬,深得缶廬的筆法。否定者則認為,蕭氏的《蕭蛻公小傳》中自稱「蛻於書無不工,篆尤精,初學完白,上窺周、秦、漢代金石遺文,而折衷於《石鼓》,能融大小二篆為一,不知者謂擬缶廬,其實自有造也」。

從本文介紹的蕭蛻的三件篆書手跡來看,說蕭氏專學吳昌碩,不妥;說不學吳昌碩,也不對。應當說,蕭蛻早年鑽研過吳氏的筆法,尤其是吳氏的《石鼓文》。本文引錄蕭蛻的一件臨《石鼓文》手跡(見22頁彩圖),落款有「橅石鼓未脫安吉科臼為恨」一語,浙江安吉是吳昌碩的出生地,這裡以安吉借代人名。蕭氏這一落款潛在信息很多:首先,對吳昌碩所書的石鼓文,蕭蛻曾專心作過臨摹,而且一定多次臨寫;其次,蕭蛻力求出脫安吉科臼,當時,準確的說應該是好長一段時間仍然處於「安吉科臼」之中,一個「恨」字,即道出了蕭蛻的遺憾。

一個「恨」字,充分透露了蕭蛻學書善於思考的特點。蕭蛻鑽得進,出得來,他充分認識到缶廬於《石鼓》的造詣,同樣也深知吳氏《石鼓》的弊病:剛有餘而柔不足,結體縮項聳肩,一股濃重的霸悍欹側之氣。蕭蛻學書,眾採百家之長,他對《泰山刻石》、《石鼓文》及金文《秦公簋》等悉心研習,儘力追摹。蕭蛻認為「篆書貴圓轉自如,貴柔中有剛,必須寫得方、寫得扁,方是好手」。 因而他又取法漢碑額及《嵩山少室石闕銘》、《嵩山開母廟石闕銘》等漢篆。

同時又向近代文字學家學習,比如「綿桐館主」——貴州貴築(今貴陽)縣的楊調元(1851-1911),精通文字學,擅長篆書,楊留下的《綿桐館詞》等著作,蕭蛻都認真研究,汲取營養,努力醞釀出自身的風格。

蕭的篆體與昌碩相比,有相當的差別。吳書左低右高,傾斜幅度很大,蕭書則平穩柔和,用筆凝練圓活,結構緊湊多變,從容含蓄,剛健秀拔而又生機盎然。

有些書家評論說,吳昌碩的篆書有骨力有氣勢,古拙蒼勁,質樸而渾厚;蕭蛻過於平穩柔和,顯現媚態。其實,二者就如粗獷彪悍的漢子與婀娜多姿的女子,前者雄健壯美,一派陽剛之氣,就像鐵板銅琶的山東大漢,後者靜謐柔美,猶如豆蔻年華的少女,亭亭玉立。豈可強求婀娜的少女同時具備粗獷之美?

當然,蕭蛻某些篆書有些刻意、有些媚俗,也不容諱言。記得蕭氏的門人沙曼翁有過如下記述:「有少年名汪幼鳴,學書甚有所得,嘗於廣庭評論蕭老師的字不古,眾皆愕然。弟子相告,老師聞而嘆曰:『此生卓具眼神!箋莊代鬻餘字,多用撒金之箋,以投俗客之好,墨色須豐潤,務去老勁荒率之舉,焉能高古?』」(沙曼翁、華人德《記蕭蛻庵老師及其書法》1986年《中國書法》第二期)這一細節在顯現蕭蛻雅量之餘,也道出了無奈的真實。蕭蛻為了生活,長年賣字。賣字必定受制於買主,因此常在幅式、材料以至書寫等等方面滿足買主的要求,而多數買主是學識不足、未通書藝的。書法的字形意態多、墨色的變化大、情調意趣高古者往往乏人問津,為了投俗客之好,於是就多作字形工穩、佈局整齊、運筆流麗、墨色均勻的書作。且看其篆書《秋浦歌一章》(見23頁彩圖),儘管功力非凡,但不可諱言,正是典型的為此類買主而落筆的墨跡。長此以往,習慣成自然,必然有礙於書法藝術的本真及應當達到的審美高度。由於篆書比其他書體的價格高,常常雙倍取潤,因此蕭氏為其最得意的書體,留下了不少遺憾與無奈。

學識

蕭蛻一生治學勤奮,尤其以中年時期最為活躍。他廣觀博覽,因而知識面較一般讀書人為寬,兼及社會、自然二科。尤其是書法理論,更有他獨到的心得。

在《蕭蛻公小傳》中,他說自己「嘗作《近代書評》一篇,詞旨淵邃,人比之鐘嶸《詩品》」,還列出了他《說文建首溯源》、《音韻發伏》、《華嚴字母學音篇》、《文字探源》、《文字學淺說》、《勁草廬文鈔》、《蛻庵詩鈔》、《鑠迦羅心寶筆記》、《小晴雲館論書》、《醫屑》等著作,另外,還有《習字速成法》、《小學百問》、《書道八法》,在石梅公校教書期間,他在《石梅公校雜誌》上發表過有關地理的論文。可見,蕭蛻學問涉及領域眾多,文學、詩學、古文字學、音韻學、書學、醫學、地理等均有建樹。

蕭蛻為民國年間吳江縣銀行總經理王耐園先生書寫四屏條,落款中有「錄宋王伯厚《困學紀聞》數則」。王伯厚(1223-1296),名應麟,伯厚為字,此公一向鑽研經史百家,對於天文地理也時有心得,筆記《困學紀聞》20卷,成書於元初,王伯厚的考證札記,有評述有見地,其中河渠、田制、漕運等頗有史料價值。蛻庵對《困學紀聞》下過功夫。

本文引錄蕭蛻的一件行書手跡(見21頁彩圖),是南宋朱熹(1130-1200)的五言排律。蕭蛻喜歡朱熹,一則因為朱子在經學、史學、文學和樂律方面都有成果;二則,朱子對自然科學有所研究,蕭蛻由中醫中藥出發,對植物、礦物等自然科學作過調研,所以,對朱熹頗有興趣。

本文引錄的篆書對聯(見26頁彩圖),落款中蕭蛻有「綿桐館集南北史」一語。綿桐館是楊調元的書齋,楊是光緒年間進士,歷官知縣和知州,平生酷嗜書史,擅長篆書,勤於著述,刊有《馴篡堂叢書》,另有《綿桐館集聯匯刻》傳世。對楊調元的書法及著述,蕭蛻一一瞭然於胸。

蕭蛻的《近代書評》發表後,廣受好評。在此文中,蕭認為書學極盛於清,跨宋越明,有四大特點:「精研六書,綜合八體,周鼎秦量,編摩入微,一長也;遠規兩漢,旁紹六朝,造像摩崖,並隸柔翰,二長也;碑帖殊宗,真行異軌,黜鐘王之孽派,納書學於大同,三長也;唯以朴茂為本,不以頓挫弄姿,以拙還醇,以真合道,四長也。」此評卓有見地。蕭又認為「要其工力既深,與天相遇。拙不乖時,巧不傷雅,是其至焉」。總論後面,他列出了道光、鹹豐以至民國初年的書家,從包世臣至康有為凡38人,逐一加以評論,每人都只寥寥13字,比喻形象生動,所論精闢。對末列徐三庚、汪洵、陸潤庠、康有為等人,認定他們功力不夠,有「袖海(徐三庚)以下,等於自鄶」之說。

《習字速成法》為書法基礎教材。分設「敘論」、「姿勢」、「執筆法」、「指法」、「腕法」、「運筆」、「與紙墨筆硯之關係」、「永字八法」、「八病」、「間架結構四十法」共十章,歸納流行的正確學書法。其中「八病」一章,指出了用筆中常見的八種病狀;「間架結構四十八法」,則在古來相傳的技法上去掉繁複,詳加解釋,見解獨到。當時,這種實用教材非常之少,此書對書法的教育普及意義重大。

《小學百問》以問答的形式,解述了有關古文字學和音韻學各個方面的100個問題。語言通俗易懂,深入淺出,論理明晰,又輔之以字例剖析,足見他學問功底之深和為文之樸實透徹。

對於書法,蕭蛻非常看重書論,看重基本功。他說:握管當懂得力學,以筆尖為重心,大、食、中三指為力點,強調中鋒入筆。主張「學書先從楷書入手,以歐陽詢、虞世南為正宗。歐字得力於王羲之,虞字得力於王獻之,羲之以神勝,獻之以韻勝,二者截然不同,久審方知」。他在前人永字八法的基礎上,又提出書法必須:理、法、意、骨、筋、肉、氣、韻皆全,謂之有筆有墨。

蕭蛻認為:「書法之妙,在於疏密,魏書內密而外疏,唐書外密而內疏,學者通其意,則南北一家。否則學魏為偽體,學唐為匠體,無一是處。」「書法雖小道,要具三元素:一曰書學,二曰書道,三曰書法,三者以學為本,以法為末,以道為用,離其一,則非正法也。」「一碑須學一百次,方可入門而升堂,由堂而室,由室而奧,由奧而出後門,復由後門而繞宅,再進前門,復從後門出,則整個狀況,均得瞭然。」「《蘭亭》、《聖教》當勤學,《十三行》亦時時展閱,道因少寫而多看,則自能得益。」

蕭氏學書,有頭腦,有恆心,他說:「學蘇當學其沉著痛快,不可學其傾側;學黃山谷當學他的朗秀,不可學他的曼衍;學李北海當學其運臂直來直去,弄硬弓的手段。學習之法,在乎日夕相對。」「明代書人,以行草著稱。故明人只限於帖學,碑學則百無一人,篆隸則千無一人。而明人草書,前惟王雅宜,後則董香光,最後則傅青主,祝枝山、王覺斯,皆魔道也。」

以上數則轉錄自鄭逸梅《蕭蛻庵的書藝》。蕭氏的書法見地,喜歡在書法之後的題跋、落款中任意揮灑,本文引錄的墨跡中也有:

右軍書以《閣帖》為較優,若集書之《聖教序》、《吳公碑》皆排運算元之類也。

橅焦山鶴銘,須以渾厚超逸之筆出之。

漢分易學,漢隸難工,以非深於篆者不能也。

蕭氏晚年成為佛教徒,同時仍舊是藝術家。世間的藝術需要宗教式的虔誠,宗教又需要藝術上的美境,於是禮佛與書法就可以和諧地結合了。蕭蛻多次主張以佛理來參書理,他說:「書法當學而思,思而學,若學而不思,思而不學,皆不可也。佛學由解而疑,由疑而參,參而悟,不解不會疑,不疑不會參,不參不會悟,不悟不會成。書法然,一切無不然。」

蕭蛻中青年時代治學勤勉,成就日著,本可以得到更大發展,可惜他奉佛後不再積極進取,其他學問相對來說都有不同程度的荒疏。唯獨書法一藝,依然逐日滋養。一則,因為書法是他謀生的手段,更是他的精神寄託。因此,蕭蛻幾經蛻變,自成風格,終於在中國書法史上佔有一席地,被譽為「虞山第一書家」、「江南大書家」。

為人

蕭蛻從小勤學好古,才氣出眾,但是他無意應科舉求仕進。父親強逼他應秀才試,中秀才後考績常名列前茅,又獲廩膳生員。但是,他到此為止,轉而向當地名醫張聿青學醫,不幾年,醫術、書法名動四方。正如他在《蕭蛻公小傳》所述:「少喜為古文詞,受知於瞿鴻璣、唐景崇兩學使,屢擢第一,獎許甚至。蛻初治六書、三禮、輿地之學,偃蹇不肯應試,以父命,雋於學宮。自是絕意進取,研精軒岐學,旁及書法,醫名、書名傾鄉裏。慕蛻學行者,禮聘主學校事。」光緒二十一年(1895),20歲的蕭蛻與父親發生口角,被惱怒的父親逐出家門。

那時的蕭蛻,年少氣盛,個性強烈,充溢著自負和叛逆。初出茅廬的蕭蛻,一度躊躇滿志,大有叱吒風雲的氣概,清末舉家寓居上海,執教於城東女學,後來繼蔡元培出任愛國女學校長。正如他的學生鄧散木所說,蕭老師早年在愛國學社與章太炎、蔡元培等交往,隨即參加同盟會,稍後加入南社,和李叔同、余天遂、葉玉森、沈尹默、馬敘倫等同為南社名家,以文字鼓吹革命。辛亥革命後,袁世凱篡竊國政,張勳復闢,軍閥割據,亂世多變幻,蕭蛻於是退居不仕,自號「退庵」,幾乎斷絕朋輩的往來,只與李叔同一人有所聯繫。1918年,李叔同出家,蕭蛻書寫了《擬趙之謙篆書六言聯》:「讀書隨處凈土;閉門即是深山」,落款「退闇」,可見他當時的思想與心境(參見鄧散木《蕭先生》,1957年《大公報》7月17第二版,柳曾符《江南大書家蕭蛻庵》,1986年《中國書法》第二期)。面對無奈的現實,他徬徨,他矛盾,最終顯現了他性格中的一面,遁世逃避。他的好友李叔同披剃出家,變成弘一,十分徹底;蕭蛻則選擇做在家居士,從佛法中尋找精神寄託。無法改變世界,於是獨善其身。聯繫到後來蕭蛻為了賣字,投買主所好,書寫數量可觀的媚俗篆書,都與他性格較為軟弱有關。

蕭蛻的主導性格可以說是軟弱的,不過自有他的諸多亮色。他一直鬻書自給,生活上時不時捉襟見肘,不過,他與南社重視名節的志士一樣,頗有節操。

敵偽時期,江蘇省省長陳則民大宴賓客,廣招四方藝流,陳派人向蕭蛻下請柬,蕭蛻辭而不受。陳派出汽車往接,蕭蛻立即從後門避走。1942年,汪精衛60大壽,大張壽宴,偽省長李士羣花重金求蕭氏書法,蛻庵堅拒不納,說道:「我是汪精衛南社舊友,他當知我野性未馴,不會答應寫字的。」還有一個季聖一,供職於偽政府,此人與蛻庵一樣也信佛,二人都頂禮於靈巖寺印光大師座下,季憑著宗門之誼。知道當時蕭蛻經濟拮据,連續賒欠了小店不少茶酒小錢,於是想乘虛而入,使用金帛向蛻庵饋問,不料討了個沒趣,蕭嗤之以鼻,不讓季進門一步。

蕭蛻弟子沙曼翁回憶說,蕭老師的墨跡,非相干之人不輕許,而遇會心者至,興到筆隨,有時還主動相贈。至今蘇州靈巖寺的石柱上,鐫刻著蕭蛻贈予的那副篆書對聯,就是蕭蛻主動奉給寺主的:

圜悟藏性,徹證自心,道通天地有形外;

慈起無緣,悲運同體,恩遍聖凡含識中。

蕭蛻嗜酒,有些酒家往往先供好酒,待至半酣時,出紙筆乞書。此時,蕭氏喜而揮翰,如騰蛟起鳳,特多真趣。晚年蕭蛻的書法吳地婦孺皆知,據說有一次他到南園附近一家小酒店酌飲,酒至半酣,店主求他為店堂寫塊匾額,他提起筆來,「飛觴醉月」四字一揮而就,店主裝裱後張掛起來,從此小店生意日益紅火。時至今日,蕭蛻書作,市肆村店之間,依然有他的絕佳之作。

花甲之年的蕭蛻,正逢亂世,靠鬻字為生,艱難竭厥,加上他生性耿介,往往不願屈就,收入就更加有限,茶錢酒資常有賒欠,有時遞上一葉名片,背面寫明酒一斤若干錢,茶一壺若干錢,戲稱為支票,待等有錢償還,再將名片取回,留待下次再用。窘極之時,他甚至把自己常用的名、號印章都質典掉。

蕭蛻60誕辰,堂上撰作了自己一副壽聯:「醉裏一陶然,老我相羊頻中聖;儒冠徒餓死,生兒不像始稱賢。」貧困,牢騷,充溢字裡行間。

蕭蛻看重名節,但與那些爭名奪利的浮誇之徒不可同日而語。他的兒女親家趙古泥也是蘇州書法篆刻的名家,特意為他刻了一方「江南第一書家」閑章,蕭認為過譽,不肯用,趙又刻了「虞山第一書家」印章給他,他仍舊認為過譽而不用。他的名號特別多,早年名守忠、嶙、敬則,後改為蛻,字中孚、蛻公,號退闇,別署有寒寒叟、蛻翁、退庵、太黯、黯叟、聽松庵行者、旋聞室主等。學佛後,又取法名慧脫、本無等,晚號罪松老人、南園老人、苦綠、褐之等,因耳聾,又號聵齋等等。弟子問他為什麼取了這麼多的名號,他說為了「不求人知」。可是越如此,蕭蛻的「虞山第一書家」、「江南大書家」的名氣在吳地越加響亮。

蕭蛻以上這些品性,一般研究蕭蛻者大多知道。可蕭蛻對某些涉世未深的青年,懷有督責之情,則鮮為人知了。蕭蛻撰寫過這樣一副篆書對聯:「魏子洛中金蛺蝶,徐公天上石麒麟。」

聯語以「魏子」和「石麒麟」比喻對聯受贈人王孟嘉。魏子就是北齊的魏收,任中書令兼著作郞時,奉詔編纂《魏書》,修史本是嚴肅的事情,魏收卻憑個人好惡行事,一部《魏書》被稱為「穢史」,洛中人都稱魏收為「驚蛺蝶」。徐公,南朝陳文學家徐陵,幼小時,寶志和尚稱他為「天上石麒麟。」粗粗讀去,聯語是對王驥的褒揚,但仔細體味,督責與提醒的意味立現。王孟嘉,吳江黎里人,當時年僅26歲,畢業於上海大廈大學教育系,當時正居家養晦,黎裏、上海、蘇州三地輪流居住,以書畫自娛。交往一段時日之後,蕭蛻覺得應當提醒點什麼,於是擬寫了上述對聯。蕭蛻將「驚蛺蝶」,改作「金蛺蝶」,原文「驚」,驚恐、怪異的意思,改成「金」,增加了美的姿容,然而,蛺蝶畢竟不是莊重之輩,豈能長此以往立身行事?

蕭一生喜茶好酒,信佛而不戒酒肉,清貧自守。自知不能兼濟天下,於是就獨善其身。晚年居蘇州南園,深自韜晦,不與達官顯貴酬答,拒見慕名來訪。新中國成立,蕭蛻已經年逾古稀,為安排他的晚年生活,政府聘他為蘇州文管會委員,又聘為江蘇省文史研究館館員,他覺得無功不受祿,力辭不就,後經多方解釋,才以感恩之心接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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