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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电子报

新政府拨乱反正?还是历史教育大复辟?

──高中历史课纲要改成怎样,请大家来关心!

作者:周婉窈(台湾大学历史系教授、98课纲历史科修订小组2009年度委员)

 

年底有朋友问我,你们98课纲历史科修订得如何?我回答说:「小组垮会了。」过去一年开过十次会议的98课纲历史科修订小组,终于在欠缺共识,以及内部会议进行遭遇种种困难之下,在无法定案的情况下结束了。教育部,如若干委员所预测,重组新小组,换掉原召集人和几位委员,留下十位,却加入九位新委员,可以说大换血!

由于我个人去年「不明就里」参与了这个名为「研商普通高级中学历史科课程纲要专案小组」(以下简称专案小组),知道垮会的原由,对于这个小组的动向有很深的焦虑,因此想在此呼吁社会上关心高中历史教育的人士,大家一起来关心,不要等「新政府拨乱反正」大功告成后,无力回天,只有跳脚的份。

一、被「连带搁置」的98历史课纲「违宪」?

在此容我先简单说明一下我何以参加这个小组。我之所以参加这个会,一开始实在是个人糊涂所致。去年(2009)春天某日,我在研究室,接到教育部的来电,当时我正和一位同学讨论学业,一心都在该课题上,电话有杂音,听不太清楚,只听到对方说吴文星教授一定要我出席。我因为和吴教授长期有研究上(台湾教育史)的合作关系,听说他一定要我参加,遂匆忙答应下来。当时,我只听到什么课纲的,误以为是95课纲教科书审查委员会──更早先,有人和我联络,我答应出席。打电话的人应有提及「98」二字,可能我没留意。

四月六日十点,我来到教育部开会,吴文星教授是召集人,经他说明,我吓一跳,原来是要修订98历史科课程纲要的委员会。先前,我曾在路上遇到柯庆明教授,他是98课纲国文科的召集人,他跟我说,98课纲国文科被教育部长搁置,而历史科在未曾遭到任何质疑之下,竟然也被连带搁置。当时我内心直觉叫道:项庄舞剑,意在二科。此事印象犹新之际,我竟然误入鸿门宴!(98历史科召集人周梁楷老师的证言,见文末附件一;请注意这句话:「所有的发言者都一致支持新课纲。」)

专案小组的教授成员如下(敬称略):吴文星(召集人)、王晓波、廖隆盛、吕芳上、黄秀政、周婉窈、王文霞、孙若怡、翁嘉声、周愚文,以及五位高中老师:李彦龙(中山女高)、蓝朝金(明伦高中)、林桂玲(竹北高中)、伍少侠(台中二中)、林秀蓉(高雄中学)。暑假之后黄秀政辞职,中国史另补吕春盛,翁嘉声出国未再出席,另有一位教授从来没出席,所以最多只有十三位出席。

第一次开会,某位委员痛批95暂纲和98课纲「违宪」,多数委员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师大廖隆盛教授说,宪法哪有管到课纲的事,才稍微解除紧张的气氛。记得当天还有一位高中老师说98课纲是经过层层程序做成的,不宜因为少数人有疑虑就要改,那位痛批95、98违宪的委员马上说:「我就是那群有疑虑的少数!」这个小组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展开。

关于这个小组如何组成,我曾请教吴召集人,得知教育部找他当召集人时,说委员中一定要有某两位人士之一,也就是必须「二选一」,换句话说,这是教育部的条件,其实后来这个小组,「部派」的教授总共有三位。据我所知,过去历史科课纲委员会的组成,都是召集人亲自找人,没听说有「部派」的情况。

我们这个专案小组是为了修订98历史课纲而成立的,召集人一开始没确立修订方向,好像怎么修都可以,他的立意可能很好,就是尽量开放吧。另外一个原因,可能是某委员一开始分贝很高,一再说95、98都违宪,大家不想当面跟他争。我个人认为这个专案小组的成立本来就欠缺正当性(在毫没被质疑下,连带被搁置),主张小幅度修改;廖隆盛教授和林桂玲老师也是持同样的看法,主张根据98课纲的缺点修改即可。

二、关于95暂纲和98课纲
以下是写给不是很清楚高中历史课纲的读者看的,作为进一步说明的基础;熟悉的人士可以跳过。

98课纲承袭95暂纲,历史课在高一、高二是自然组和社会组都必修的,四学期分别为:台湾史、中国史、世界史、世界史;也就是分占1:1:2学期。高三社会组是必修,自然组则是选修,二学期都是历史专题。根据教育部提供的讯息,高中老师对95暂纲最大的批评大概分两方面:一、中国史教不完,二、专题太难。关于高一上教授台湾史,大抵还能获得多数委员的认可。委员中有高中老师指出,高一上学期教台湾史,由于亲切,又能做一些训练历史思维的操演,很能引起学生的兴趣,之后再教其他历史,就容易多了。菁英女高的一位老师则一再强调他的学校和一些学校一向先教中国史,剩下的时间才教台湾史。这个说法引起一位高中老师私下的批评,认为完全不顾教学理念。

其实95暂纲到我们开第二次会议时(四月),都还没教过一轮呢,要到2009年夏天,才有第一批使用95课纲教科书的高中生毕业,也就是说,这时候才有第一批高中生在学校以一个学期的时数学习台湾史。95暂纲正式名称很长,一般称为「九五高中课程暂行纲要」,也有人干脆说成95课纲,其实98才是正式的课纲,是针对95暂纲作修订的版本。换句话说,高一上学期以台湾史为一个完整的单位来教,也才是最近这三年的事;在这之前是88课纲,台湾史放在中国史中教,占四章(全部共十九章)。

某委员在小组会议上,痛骂95、98课纲「去中国化」,其实台湾史独立出来,在高一上学期教授,起于2003年,是新课纲召集人张元教授及其团队自主研拟出来的,当时教育部长是黄荣村,不是杜正胜。大家都知道张元教授致力于历史教学的研究,强调历史教育在于培养核心能力,也就是训练历史思维;他长年设计主持高中老师进修课程,深受很多高中老师敬佩爱载。他之所以主张先教台湾史,且占一个学期,来自于他的教学理念,如从近处学习起,有助于训练历史思维等,不是出于政治的考量,我想这一点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了。2003年10月15日国民党立法委员在质询中质疑新课纲是「为台独铺路」。(见《立法院公报》92:45,页352-355)据报载,张元教授闻后喊冤,说他「怎会搞台独?我当召集人,南社还颇有意见呢。」(《联合报》2003/10/15,B8版/教育)该年12月底张元坚持不再接受教育部延聘,辞掉课纲召集人的位置。

在我们小组的前二次会议中,某几位委员提议台湾史减少教授时数,或甚至建议放到高三当选修。虽然如此,台湾史在高一上学期教授,维持不变,是这个小组在第三次会议中就达成的共识,也可以说是这整个小组在垮会前非常明确的共识,这可从后来的甲、乙、丙案得到确认。

三、中国史倍增、世界史减半的危机和转折
专案小组第三次会议订在五月十八日。这次开会,主要是讨论教授时数的分配问题,也就是高一、高二四学期的必修课,台湾史、中国史、世界史如何分配?当时的讨论很分歧杂乱,简单来说,王晓波等人提出1:2:1的配置,也就是台湾史一学期、中国史二学期、世界史一学期。廖隆盛老师提出维持1:1:2的学期分配,但中国史在高一下从盛清教起,之前的历史移到高三上教授。当时林秀蓉和林桂玲两位高中老师担心世界史被挤压,有违「国际化」的需要,同时为解决中国史教不完的问题,提出1:1.5:1.5的构想,也就是高一上学期教台湾史,高一下学期教中国史,高二上学期的前半教中国史、后半教世界史,高二下学期教世界史。这个想法可能太「新奇」,在座马上有教授批评不可行,于是两位老师就没办法进一步谈了。

小组会议其实只有二小时,上午十时开始,快十二点时,召集人突然说要表决,这时只有两案,即王晓波的1:2:1(甲案)和廖老师的1:1:2(乙案)。我看当时情势危急,因为廖老师的方案将清以前的中国史移到高三上教授(社会组必修,自然组选修),可能不会获得太多的支持(虽然我赞成此案),而王晓波的1:2:1可能就会在这种情况下通过,我赶紧发言,我说高中老师刚刚不是有1:1.5:1.5的建议吗?于是1:1.5:1.5方才列为丙案,一起表决。糟糕的是,在大家都没想清楚之时,投票竟然采二票制(一票也可),投票结果:甲案9票、乙案5票、丙案7票。之后主席马上宣布散会。

一位教授坐我旁边,脸色惨绿,说怎么没有充分讨论就仓促投票?!我也很沮丧,一者,的确没有充分讨论,快散会前突然宣布要表决;二者,重要议案怎能一人投两票?这样会造成票不等值,赞成甲案的大概不会再投他案,但投乙、丙案的可能也投甲案。

这个投票结果,让很多位委员很焦虑,认为没有经过审慎的讨论,大家背书不起。我在失眠几天之后决定退出这个小组,也告知吴召集人。可能由于我要退出,加上几位委员也表示匆忙表决的不妥当性,吴召集人感到事态严重,他于是请李彦龙老师作高中老师问卷,就教授学期数的甲案(1:2:1)、乙案(1:1;2)、丙案(1、1.5、1.5)询问高中老师的意见,结果回应人数259人,赞成甲案93人、乙案49人、丙案104人。(第四次会议记录,页6)

第四次会议订在六月七日(周日)上午十时至十二时。我已两度向召集人请辞,没有理由出席。六月六日,也就是前一天,吴召集人力劝我继续参与,认为还有转圜的空间。我知道吴召集人想试看看委员会有无可能重新考虑「1:2:1」的决定,换句话说,就是提案推翻原来的决议。我一方面也很想知道结果,而且三次会议下来,虽然会议本身让人不快,但在这过程中,我认识了几位教授和高中老师,谈话颇为投契,心想如果「1:2:1」证明铁案如山,那么,我就是去和几位委员道别吧。去say goodbye吧。

第四次会议在一番争论之后,重新表决是否搁置上一次的决议,以超过三分之二的11票的多数通过(出席者13位,1票反对;第四次会议记录,页5),也就是暂时搁置「1:2:1」的决议。三分之二是最严格的标准,法理上没有问题。翻案之所以能成功,我认为主要原因有三:其一,多数委员都感觉上次表决太匆促,例如一位老师就说,他也觉得仓促,他没投1.5学期(丙案),但事后也觉得不是不能接受的(专案小组第四次会议记录,页10)。其次,上次表决时只考虑高一高二四学期必修课的配置,没将高三选修课放进来一起考量,显然欠缺整体规划。最后,根据高中老师的问卷,丙案获得最多的支持,使得若干委员愿意重新思考。(虽然问卷回收不到二成(259/1412),但据了解,这种问卷回收率向来很低,这次回收率还算「正常」。)

由于小组能以三分之二以上的票数搁置「1:2:1」的决议,重新考虑台湾史、中国史、世界史的学期配置,我没有理由退出,因此也就继续留下来,加入丙案(1:1.5:1.5)的课程规划。接下来小组要做的,简单来说,就是甲、乙、丙案的比案,做成后,以高中老师为对象,进行问卷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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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新政府上台要拨乱反正」!
在这里顺便说一下,某委员对前面几次会议记录不满,认为自己的话没被好好记录下来,一直要求要他的发言详细记录下来,最后在他的强力要求之下,这个小组会议的会议纪录竟然采取「逐字稿」!造成行政人员的一大负担。话说回来,也幸好有这些根据逐字稿的详细会议记录,我才能在此引用委员的发言。(补充说明:后来专案小组正式的会议纪录,是根据逐字稿再整理的,如文字润饰、删掉赘词、补足语意等。此外,委员常无法抽时间看逐字稿,最后的纪录错误很多,相信后人若要研究,一定头痛不堪。)

在第四次会议,某委员有如下的发言:「今天国文与历史课纲被提出再修订,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而是新政府上台要拨乱反正」(第四次会议记录,页4;粗体,系笔者所加),「很多人主张民主、民调,我坦白说『没有知识就没有民主』」(页9),「今天为什么课纲重新修订,大家心知肚明,不必打马虎眼,如果不要修订的话,国家教育政策从李登辉、陈水扁以下就偏差了,原来的98课纲是不经过这过程的,为什么重新修定是因政策不同,所以召集我们来研议讨论,今天不是单纯的高中老师的教学问题」(页9;粗体,系笔者所加)等。针对他的发言,我说,我想回应该委员:「(一)以程序正义而言:历史98课纲在教育部最后一次会议是没有被质疑的,但历史98课纲到最后被搁置,被和国文连带搁置,要说程序正义,这才真正没有程序正义,这是为甚么我们今天在这里不应大幅度修改,因我们『研商专案小组』委员会正当性不够,若要有点正当性,就是我们要作一些合理的修改,我们应该在此架构中调整,使修订结果让大家能接受。(二)关于专业,我认为『研商专案小组』」应以专业为主,我质疑小组中有非历史专业的委员。」(页9)这位委员回称:「我的背景虽然是非历史系,但研究台湾史我最早,……」(页9;粗体,系笔者所加)如果这位委员研究台湾史最早,那么吾师杨云萍教授,以及曹永和教授、王世庆教授都比他晚喔。

暑假小组没开会,理论上甲、乙、丙案要各自在该案主张的教授时数中规划课纲的「单元」、「主题」、「重点」。甲案拟稿人是:王晓波、翁嘉声、孙若怡、伍少侠。乙案拟稿人:廖隆盛。丙案:王文霞、周婉窈、林桂玲、林秀蓉。王文霞教授的专长是西洋史,丙案没有中国史专家,我于是私下请我先生陈弱水(台大历史系教授)帮忙,他看过甲案的中国史最初草案,吓一大跳,认为退回三、四○年前的旧观念,完全不考虑新的知识成果;虽然他很忙录,还是同意帮忙。暑假我和陈老师、竹北高中林桂玲老师,到高雄和高雄中学林秀蓉老师,以及来自台南的王文霞教授会合,就「1:1.5:1.5」的学期配置,讨论中国史和世界史的课纲,花了两个工作天(08/27-28)。由于甲乙丙案,台湾史都占一学期,我不必重拟课纲,但我想我总要做点事,于是仔细将98课纲的台湾史看过一遍,作点修订。

甲案的台湾史,表面上好像更动不大,不过,细看的话,就可看出很多问题来。我曾提出一份书面说明分别指出甲案中国史和台湾史的问题,中国史不谈,甲案的台湾史,掺杂很多非学术性的主张。幸好高一上教授台湾史的学期配置一直是这个专案小组的共识。

甲案的台湾史要从《三国志》和《隋书》教起,将98课纲的「说明」:「有关台湾史事的明确记录始于近四、五百年前,但在有记录以前,台湾岛早已存在,并且已有人群居住」,改为「有关台湾史事的记录始于三国、东吴与隋代,但……(下同)。」(按,「三国、东吴」并举,系甲案原文,此一错误,笔者无法替他们改。)「夷洲」和「流求」到底指何地,是一百三十年的争论,没有定论,88年以前,国立编译馆《高级中学历史教科书》(部编本)一概主张「夷洲」和「流求」就是台湾,标准写法是:「夷洲即台湾,这是中国经营台湾的开始。」请注意「经营」两字。其实就算《三国志.吴书》的「夷洲」和《隋书》的「流求」都指台湾,不要以为对两岸关系有利,这才是弄错了,这代表台湾和中国一开始关系就不好。你看它(吴国)「但得夷州数千人还」,怎么「得」的,由于文献本身很短,我们不清楚,夷洲这边恐怕非自愿居高吧。再看看第二次「交手」,那就更惨了。《隋书》说,陈棱将军「击走之,进至其都,频战皆败,焚其宫室,虏其男女数千人,载军实而还。自尔遂绝。」「其都」是指流求的都城,每次作战,流求都被打败,然后陈棱「焚其宫室,虏其男女数千人」,这可是用掳掠的喔。「载军实而还」,是把他们的军备物资抢劫一空而还,「自尔遂绝」,从此就没有再来往了。如果要从这里导引出,中国自古以来就领有台湾、「经营」台湾,是不是「头壳坏掉」(thâu-khak pháiⁿ-khì),要把台湾小孩的头壳教坏掉?(详见文末附件二第七次会议纪录周婉窈发言纪录)

将来新小组若采甲案这条说明,只能说部编本还魂!威权时代历史教育大复辟!

五、会议的「胶著」与「非常状态」
如前所述,98历史课纲是被「连带搁置」,某委员也坦承他代表「有疑虑的少数」,且直言这个小组就是「新政府上台要拨乱反正」,这样的会注定很难开。此外,这位宣称「新政府上台要拨乱反正」的委员老是在程序问题上占用很多时间,例如到底会议记录怎么记;即使决定采逐字稿方式,也还要争是否分点纪录或按照发言顺序纪录等等。

由于会议本身花很多时间在非关实质的问题上,导致准备报告的委员严重被耽搁,第七次会议快结束时,丙案一位拟案委员要求延长,让他报告丙案世界史的部分,用掉最多时间的委员不同意,好不容易才延长半个钟头。(第七次会议记录,页29、33)她等了三次会议才轮到早已准备报告的部分!

从四月开会开到十月,这个会进展很慢。第八次会议也一样,前半个钟头都是某委员吵著要我道歉,他咬定我说他非历史专业,其实,我并没明白说是他,是他要对号入座。前面提过,在第四次会议,我曾指出:「关于专业,我认为『研商专案小组』」应以专业为主,我质疑小组中有非历史专业的委员。」(第四次会议记录,页9)这位委员很在意我这个发言,他在后来的一次会议带来他的著作目录,分发给所有委员,要大家「审查」他的资格,我当时心想:一个人是不是某个领域的专家,哪里需要自己提几页著作目录来跟同行证明?犹记得第七次会议开始时,他一直抓住这个问题,一定要我道歉。幸好几次都是廖隆盛教授化解僵局。其实真正直接说他非历史专业是黄秀政教授。

那是第五次会议(07/20)开会之前的事。当时我发了两份针对甲案台湾史和中国史的商榷文件,名称分别为「关于甲案高中历史第一册更动之处的看法」与「关于甲案中国史部分(第二、三册)的一些评议」,黄秀政教授一来就拿去看,看得很认真,认为这才是「学术的讨论」,结果引来该委员的不快,两人吵了起来,吵了一阵子,黄教授又对该委员说:「周婉窈教授这一份意见是一份真正学者写的意见」(指上述两份文件),认为该委员的甲案「根本不是历史学的」,该委员当然很不服气,黄秀政教授还直接挑战他的专业,争吵的详细内容在此就不细表了。我其实从没直接说过哪位委员非历史专业,只是看到讨论方向走偏时,不断在会议上呼吁要回归专业,结果那位委员每次都拿这件事来找我麻烦。

有一次会后,一位高中老师说,他听到「他们」的策略就是想拖;意思是,只要拖过我们这个会委员的聘期(2009年12月31日),若没有结果,教育部就可重组委员会。不管这位老师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如以会议老是因一些程序问题而陷入胶著来看,这个说法让人觉得有某种程度的可靠性。若就目前组成的新小组而言,一下子增加九人,和继续延聘的十位相比,约占到一半,召集人也是新聘的,让人更加相信「拖招」之说了。

「非常状态」最明显的一次是,第六次会议预定于九月七日召开,四日下午,中教司司长请人来电,要我和他联络。在电话中,他说要找我吃晚饭,我一向不喜欢饭局,因此问说,有什么事要谈吗?他表示希望我们不要表决,就接受甲案,早日有个结果,他甚至还提及88课纲,我当时突然警觉起来,声调高起来(自己都觉得有点「厉声而言」),我说:您知道88课纲是什么吗?台湾史放到中国史中教,怎么可能!他才没再继续讲,当然饭也就不用吃了。第二天,某委员问我是否也和若干委员一样,「接到中教司相关的关照」?他表示,他的感觉是教育部已屈服来自上面的压力,急著要委员会接受甲案,若开会时,有人强势干扰议事,要求接受甲案,他打算当场宣布退出委员会,我说我也会退出。结果那次会议在紧张的气氛中勉强还能进行。

没几天,郑瑞城部长就被换下来了,吴清基上台。读者诸君应该记得八八水灾过后,有首长和救灾不力没有关系,却被换下台,郑瑞城就是最莫名其妙的例子。有人判断有两点原因,一是招收陆生的事,他不够积极,一是98课纲迟迟没进展,有些人对他很不满。如果这个推测属实,我们还是他下台的因素之一呢。既有今日,当初郑部长就不该连带搁置历史科,让我们这么辛苦!我因此患上高血压,还服抗焦虑药;也有委员每次开会随身携带「救心丹」。

六、甲、乙、丙案
这个专案小组由不同的委员分别拟了三个案:甲、乙、丙案,若不是高中历史老师,想必不容易弄清楚。在这里,我想简单说明一下,我何以支持丙案。教高中历史的老师,应该比较了解技术性问题。

首先,第三次会议只有甲案和乙案时,突然要表决,我匆促之间帮两位高中老师弄出丙案,第四次会议,既然能透过表决推翻「1:2:1」的甲案,重新「比案」,我又决定留下来,必须选个案来支持。乙案维持95、98的「1:1:2」学期配置,中国史从盛清教起,清以前放到高三上,我其实也能赞成。高三上下两学期,历史课在社会组是必修,一周三小时,比起高一、高二每周二小时,多出一个钟头来。乙案提案人廖隆盛教授认为历史教学要详今略古,他指出中国(大陆)其实也是先教中国近现代史,古代史最后才教。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先后颠倒的教法,问题在于「中国能,台湾不能」!廖老师的主张,在会议记录中讲得很清楚,我就不替他代言了。在整个98课纲开会过程中,我深刻认识到廖教授是很有理念的,只是他的主张,外人看来可能太激烈,容易遭受「腰斩」中国史的批评。

由于我判断乙案被高中老师接受的可能性较低,且某委员表明就是要「拨乱反正」,本会又无法在一开始即确立「小修」的原则,弄到必须与「1:2:1」比案,在这种情况下,「1:1.5:1.5」的丙案看来还有竞争力,且第一回问卷也是最受欢迎,因此,我感觉别无选择,遂参与丙案的设计。此外,就教学内容而言,虽然世界史缩短为1.5学期,实际上并非就是缩短0.5学期的分量,因为本来98课纲就有一部分的中国近代史编到世界史部分,也就是说,98课纲中的中国史其实也不止一学期。由于高中老师反映混编到世界史的中国史,很不好教,如果将那些内容再抓回中国史中,实际上中国史并非增加0.5学期,只是比原来多一些而已。而且丙案的世界史不是从两河流域教起,而是从十字军东征教起,之前的放到高三上学期教(原本98高三上是历史专题)。因此,整体来说,世界史是2.5学期,虽然高三上的历史课在自然组是选修,我认为,全国高中生(自然组和社会组)若能学习十字军东征以后的世界历史,其实也不错;社会组的学生到了高三上则有机会读较古代的世界史,打下基础,「培养国际观」,有助于日后从事人文社会性质的工作,也未尝不好。如此,世界史总共有2.5学期,也可以写得比较详尽。

为了能够拟出理想的「1:1.5:1.5」课纲,八月下旬我和陈老师到高雄两天,和王文霞教授、林秀蓉老师、林桂玲老师开会讨论丙案课纲。会前我们都先做好准备,见面时逐项讨论,重点在中国史和世界史,因为中国史由1变成1.5,世界史由2变成1.5,且改为从十字军东征写起,变动相当大,不能不仔细思考和讨论。至于台湾史,不管甲、乙、丙案,都维持一学期(高一上),我尊重95、98台湾史课纲都已经过公听会等程序,没做太多更动,基本上只是将说明改得更清晰,且在必要的地方加入原住民议题(我发现原住民还是少了一些),并增加若干小课题。

七、丙案修正案
由于会议开得很没效率,进展很慢(王文霞教授等了三次会议才得开始报告丙案世界史),廖隆盛教授为了加速这个会的进展,提出一个想法,说他愿意放弃乙案,改而提出「丙案修正案」,希望可以有个结果。

按照会议的决议,我们这甲乙丙三案都是要发给全国高中老师来进行问卷调查的,廖老师认为其实98课纲都调查过了,高中老师的批评可归纳为两点,一是高三的专题太难,二是中国史教不完,而目前甲案和丙案在课程安排上都可以解决这两个问题──中国史教学时间增加;高三上的专题改为高二下必选课没上完的世界史,就只剩高三下有专题。他认为不必再调查(实在没有时间了),如果以丙案为底,在时间上采取弹性作法,或许可以解决目前的僵局。这个时候,国文科已大致出笼,文言文采取45%到65%的弹性作法,也就是让教科书出版商和学校自行决定到底要教多少文言文。可能受到国文科弹性作法的影响,廖教授认为甲案就是要争中国史2学期,那么,如果我们丙案稍微让一点,也就是中国史可教1.5到2学期,反之,世界史亦然,那么,就可以满足甲案委员的要求,这样比较有可能早日定案。

廖教授事前有和我们丙案四位委员提到这个构想,我们基本上接受,但前提是须以丙案「1:1.5:1.5」的课纲的「单元」、「主题」和「重点」为基础(当时中国史、世界史的「说明」部分还没拟定,要等问卷调查后,哪案胜出后才拟)。第八次会议在丙案终于报告完毕之后,廖教授当场声明放弃乙案,提出「丙案修正案」的构想。这个修正案提出后,引起很多讨论。关于教科书方面,我们指出书局可以编三至五册历史教科书,由学校选择,本案拟案的一位老师说明:「……这里也有可能是中国史变成1册,台湾史一定1本,有可能中国史2本,世界史2本,那也有可能中国史1本,世界史2本。」(第八次会议记录,页34)最后归纳为三到五册,也就是,如果按照「1:1.5:1.5」的学期配置,可以编成三册,也就是台湾史、中国史、世界史各一册,后两者厚一点就是;也可以中国史编成二册,世界史编成二册,总共五册;四册的情况是,台湾史一册,中国史一册,世界史二册,或反过来,台湾史一册,中国史二册,世界史一册。

我们接受「丙案修正案」,代表我们在教学时数上对甲案的退让,但是我很担心,这个退让会被误解为内容的退让,因此一再发言确认这件事。我的发言有:「我们的想法是,不管他编几本,他都要把1.5课纲的内容编入。」(页34)最后我又提问:「不过我想,是不是再澄清我对修正案的理解?就是说,假如这个修正案大家都达到共识,高一、高二还是依我们提出来的课纲,还是1.5学期,只是说在编的时候可以有弹性,我想再确认这一点,而不是说可以不按照丙案的课纲。」吴召集人文星回答说:「廖委员的精神是这样子,他现在有确认。」(页38)

第八次会议的走向是放弃向高中教师进行问卷调查,转而制订「丙案修正案」,也就是以丙案课纲为内容,学期配置则采弹性作法,中国史和世界史都可教到二学期,由学校决定,教科书要编几册则由书局决定。我们丙案委员则被要求于下次会议提出修正案的具体内容。为此,我们拟订一个弹性学期配置表,在拟订过程中,两位高中老师建议中国史的学期配置是1.5至2,世界史则是1至1.5,我提出疑问,指出按照廖教授的原意,世界史也应该可教至2学期,两位老师认为这样图表看起来会太复杂,不易为人接受,而且可能无法满足甲案委员们的要求。两位林老师认为只要能守住丙案的课纲,也就是不管中国史、世界史要教几学期,一定得包括我们丙案的1.5:1.5课纲,这样一来,其实世界史也很难只教一个学期。我信赖两位高中老师的判断,也就没坚持一定要将世界史可教1.5至2列入图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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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丙案修正案的通过与被强「翻」掉
第九次会议订于十一月十五日举行,我们一直忙到前一天晚上还在互通电子信,希望丙案的「1:1.5:1.5」课纲能尽善尽美。我认为,比起甲案,我们丙案的中国史和世界史实在好很多。

这里有甲案和丙案的连结,欢迎点阅,直接比较,高中老师尤其能看出两案的重大差别。中国史是陈弱水老师和两位林老师的合作成果,世界史主要由王文霞教授拟定,我们大家都给意见。台湾史甲、丙案都有「说明」部分,高中老师一看即可了解两者的「貌似神离」。

开会前几天,我很焦虑,因为如果「丙案修正案」通过,就会开始讨论台湾史的「说明」部分,我预期某委员一定会要改成他的版本,如果他的主张得逞,台湾史就是「两岸友好关系史」了,而且很多地方会远离台湾史学界的共同认知。为此我很紧张,自从黄秀政教授因为私人原因离开这个委员会之后,捍卫台湾史的学术性就等于我一个人要扛下来,吴召集人虽然也是台湾史专家,但碍于身分,尽量避免涉入争论。

这个会一开始花很多时间讨论要不要取消高中老师的问卷调查,最后以十票通过取消问卷(出席者13位;第九次会议记录,页15-16)。表决通过的意思是,如果「丙案修正案」通过了,专案小组就以这个修正案为底,订出新课纲。因此,接下来表决是否以「丙案修正案」为基础,继续讨论下去,结果以九票对四票通过。(页16)我认为,丙案修正案在学期配置上的弹性 争取到几位委员的支持,例如台北菁英女高的老师就说:「……回头来看这丙案[修正案]的话,我会觉得我回学校可以交代了,因为我们那些老师他们都很想要中国史两学期,丙案可以给我中国史两学期的弹性,如果哪一年哪一天我们的老师们,慢慢又有人觉得中国史教很久、教很多很烦的时候,他又可以回到中间这里又回到1.5学期的话,其实也是会有这样一个来回的弹性,我会觉得这个案对学科中心来讲是很好交代的。」(第九次会议记录,页12)虽然我不是很清楚该女中的历史老师是否都想要教二学期的中国史。

丙案修正案通过后,理当以我们丙案的课纲为底,开始进一步讨论才是,但某委员开始「翻」,一直吵说通过的只是「时段」,不是丙案拟的课纲。即使这个修正案有弹性,中国史可以教到二学期,他还是不满意,说:「……但是我代表甲案这方,如果中国史册数无法达到两个学期的话,而且以弹性来伸缩的话,根据我们对于中国史专业的了解是不足时数的,再加上我们对于今天整个世界局势的看法,我们认为没有两个钟头的中国史是不充分的内容,所以对于以丙案修正案为讨论基础,我们甲案拟稿这小组是碍难同意的,因此我恳请是不是可以把今天表决的结果,呈请教育部两案并陈,然后由教育部来决定,因为最后负责的还是教育部,不是我们专案小组。」(按,「两个钟头」应为「两个学期」之误,第九次会议记录,页19;底线为我所加)接下来,会议就被这个两案并陈的议题缠住,林桂玲老师说:「如果我们要两案并陈,我们刚刚表决做什么?」(页20)甲案的一位教授提醒该案某委员:「他们的意思就是一表决通过,就甲案就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个修正案。」(页20)经此提醒,某委员更是一再要将甲案翻回来,两位高中老师也加入行列。换句话说,表决时没支持丙案修正案的人不认帐了。(丙案修正案是以9票对4票通过的,若要正式翻案就要有2/3的委员同意。)

原本吴召集人还坚持丙案修正案不只是表决时数,还包括课纲,但在甲案某委员不断吵闹之下,最后竟然同意某委员的主张,同意表决只限于时数,内容则要甲案和丙案一起讨论。当召集人做此宣布时,我受到很大的震撼,感觉好像你好不容易攻下一座山头,结果将领突然要你们迅速撤走!或许更贴切来说,好不容易守住一个隘口,却听到指挥官在背后大喊:「撤!撤!」我们丙案委员虽然提出抗议,但大势已去,接下来甲案一位教授开始训话,说:「我觉得很多的委员一开口、闭口就说没有专业,不可以怎样怎样?」
、「……我觉得这种语言其实是不太对的,因为坐在这里的人都是教育部长或是教育部聘的专业,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可以对别人的批评,那既然一次又一次再一次的这样子提出来,……」其实我只提过一次(没指明何人),比较多次是呼吁「回归专业」,每次吵这个问题的是某委员。甲案那位教授接著说:「甚至刚刚林委员也有说我们台湾史要专业,事实上在座的各位,即使不是具备台湾史专业的学者,某一个程度事实上教育部也是认可他是专业的,……」(第九次会议记录,页36)意思是,即使不是研究台湾史的,教育部也认可他在这方面的专业吗?我当时处在「丙案修正案」全面被「翻」的震憾中,恍惚中听到吕芳上教授说:「将来的时间不会太多了,我是觉得我们现在的问题就是缺乏共识,因为有时候,你如果说我专业,我专业绝对不是在台湾史,这个是很显然的事情,不要去把这个事情扩大就好了,就到此为止差不多嘛。」(第九次会议记录,页37)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会后,我心情沮丧到极点,恍恍惚惚搭计程车回到家,我先生问我怎么了,我说「退回原点」,就躺到沙发。他说,○○同学来电话,曹永坤夫人把票放哪里哪里,要我去拿。我好像听到了,但实在太累,就说没办法去。我先生有事出门,我躺在沙发睡著了,醒来才发现事态严重,曹妈妈(曹永坤夫人)要给我当天下午音乐会的入场券,我竟然没理会这件事。后来我提起精神,打电话给曹妈妈,她已从音乐会回到家中,我只说太累了,无法去(实在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她当然表示没关系,但我听得出来她的失望,也才知道那是最好的位置,是当天演奏的音乐家特地给的!曹妈妈和曹永坤先生一样,都是很有教养的人,不轻易谴责人,这才更让我难过。我抬头望著屋角,期望曹永坤先生,若在天有灵,可以知道前因后果而原谅我!但是,我无法告诉曹妈妈真正的原因,我想那一天回到家,我陷入类似忧郁症患者的谷底情绪,无法起身做任何事。或许哪一天曹妈妈有机会读到这篇文章,那么,说不定她可以原谅我。

九、最后一次会议
由于第九次会议明明以九对四的票数通过的丙案修正案,在甲案委员的强势吵闹下,退回原点。我的血压又飙高,两三周后才开始慢慢往下降一点点。对于最后一次会议,我实在不抱任何希望,除非奇迹出现。

十二月二十日召开第十次会议,为了确认到底应该用哪案为底开始讨论课纲,毫不意外地花了很多时间。最后诉诸表决,多数人赞成以丙案为底,大家再来讨论。台湾史是高一上学期,当然最先讨论,但到开始讨论时,时间已用掉不少,最后勉强讨论完台湾史的「单元」和「主题」,会议就结束了。

如我所料,甲案委员当然尽量要改变丙案的课纲,整个来说,这样的讨论和学术相关性很低,主要是委员们要不要对特定看法或史观妥协,例如单元部分,第四单元「当代台湾」的第四主题,98课纲是「文化:中国化、本土化与全球化」,王晓波、孙若怡教授和伍少侠老师的甲案是「恢复中国化、台湾特殊化与国际化」,为此争论很久。我说「恢复中国化」对汉人也许说得过去(其实也有问题),对原住民则毫无意义,吕春盛教授也指出,台湾割让给日本时是清朝统治,和一九四五年之后的「中国」不同,在性质上不同,无法说是「恢复」中国化。我不知道何以某委员那么不喜欢「本土化」的用语,甲案的「台湾特殊化」保证没人看懂。我先生陈弱水还要我问甲案某委员「台湾特殊化」跟「华北特殊化」的意思有何不同?吕春盛老师认为在文化上,其实「中国化、本土化、全球化」还很能掌握战后到当前这段历史过程的阶段性特色,但是在某几位委员的争吵下,最后改成模糊不清的「文化:变迁与发展」。关于这段争论的情况,是专案小组开会的一个代表性剪影。

前面提过甲案某教授认为只要教育部派任,即使不是研究台湾史的,某个程度教育部也认可他的台湾史专业。她和王晓波坚持第一单元「早期台湾」的主题2「荷、西与郑氏台湾」之前一定要改成甲案的「汉人与台湾的历史关系及荷、西与郑氏台湾」,后来大家七嘴八舌,最后改成「汉人来台,荷、西与明郑台湾」,其实这个改法没有必要,在「说明」部分第一项(2-1)就是讲述汉人与台湾原住民的接触,主题在体例上,力求简洁,且汉人大量来台在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占领台湾之后,没必要一定要放到「主题」中。该教授还建议「汉人来台」可以另成一个主题,幸好有高中老师说材料不够写一章,她才不再作声。在该教授,这是不用看任何研究的「想当然耳」,也是「两岸关系史」必然要强调的。我想,到时候讨论到「说明」部分,当然「夷洲」、「流求」都是开宗明义要提的(见连结:甲案台湾史),这样才能教育我们的青少年台湾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我想起大学时上杨云萍老师的课,他最爱嘲笑这种思惟。那时候,讲台湾是中国领土还一直推到冰河时期,强调冰河期台湾和大陆连在一起。杨老师用他带浓厚闽南音的国语说:「Hah,现在韩国还连在一起。」令我印象深刻。

从四月以来,开了十次会议,只讨论到台湾史的「单元」和「主题」,吴召集人最后说:「今天是我们任内最后一次,……我们在希望得到一个结果的前提下,也做了相当的努力,我至少觉得,我个人之外,我们全体委员都心安理得、问心无愧……,今天到这里就告一段落,……。」某位委员大力鼓掌,但好像很少人跟著鼓掌。

就这样结束了这个奇怪的会!

十、最坏的可能──请大家要有警觉、一起来关心!
由于我参加了这个会,我深刻体认到我们社会正面临「威权时代历史教育大复辟」的危机。我不知道社会会怎么看这样的事情,我只能以我微薄的力量向社会大众提出预警,呼吁大家来一起关心,不要等生米煮成熟饭,再来跳脚,就来不及了。

上星期我得知新小组名单,让我越发觉得社会一定要知道98历史课纲可能的噩运。专案小组在很困难的情况下,好不容易做出丙案修正案,现在新小组大换血,让人很担心。我担心的理由如下:

本专案小组已经表决通过丙案修正案,并且再度表决确认以丙案为底进行课纲细部讨论。如果教育部乐观其成,按照一般惯例,应该原班人马延聘,结果是,反对以丙案为底进行修订的委员全部获得延聘;反之,支持丙案修正案的两位委员在没被征询个人意向的情况下被换掉。换句话说,就原小组延聘的情况而言,让人感觉教育部想推甲案。
原小组延聘十人,若要换掉两位,至多补两位,没想到一补就是九位(八位教授、一位高中老师),召集人也换人,是否要来个大翻案,令人担忧?(我无端端想起公视模式。)
教育部给新小组的任期只到6月30日,并且附了「预定进度甘梯图」,按照此表,四月中旬以前小组就要「初步完成历史科课程纲要内容(草案)」,四月中旬「办理全国分区公听会」。第一次开会预定在二月底,换句话说,一个半月就要完成课纲草案。时间扣得这么紧,若接续我们去年一年好不容易达成的丙案修正案,往前走,还有可能,如果另起炉灶,那是再来一次大翻盘,结果不可测。
去年,我们在会议窒碍难行的情况下,接受丙案修正案,也是想说就让社会去决定吧。结果还是徒然。有时我会想到「因」八八水灾而下台的郑瑞城部长,如果他当时能挺住,不连带搁置历史科,该多好!反正搁不搁置都得下台,搁置后就弄得历史教育非复辟不行。

由于参与这个小组的关系,我知道甲案提案委员想要的历史教育是什么,以下是最坏的可能(the worst scenario):


台湾史再度放回中国史中,也就像88课纲那样,台湾被当成是中国的地方史来教。
台湾史即使仍维持一学期,很可能变成某些委员想要的「两岸友好关系史」,灌输一些没有历史根据的民族主义论述。(若然,我敢打赌,「夷洲」、「流求」又会出现在教科书,只是他们不会告诉学生,「夷洲」、「流求」在何处没有定论;如果硬要说是台湾,那可是两岸关系交恶史啊!我想,我们现在的青少年应该没那么笨吧。)

中国史两学期,整体而言,内容是落伍的中国民族主义教育,不顾三、四十年来海内外的研究成果。

中共历史,不教中共立国以来的政治运动,具体来说,不教反右、大跃进、文革、六四,只教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成长。甲案某位委员主张政治运动不应该放在教科书上(第八次会议,页26-27),理由是没有研究。真的吗?光是陈永发先生的研究就很够高中生学习啦!我不敢说全世界,但是欧洲诸国、美国、日本,讲1949年以降的中国历史,哪有不讲政治运动的,这是中共政权的本质性面相。难不成我们还要和中国一样当成没这回事?幸好中国近代史专家吕芳上教授说:「我是觉得政治运动是该讲,……因为政治运动是大陆极权的特色,不排出这个运动根本不了解中共呀!」(第八次会议记录,页27)读者可细看甲案,中共历史是不提政治运动的。此次新小组有多位委员来自中研院近史所,如果也让中共政治运动空白,那么,那是学术良心的问题了。我也不想置喙了。
如果台湾史维持一学期,那么世界史也将只有一学期,内容不详。萎缩的世界史教育如何培养具有「国际观」的公民?何况我们现在的世界史比以前进步很多,包括非洲、中南美、东亚和东南亚。
甲乙丙案本来是要发给高中老师作问卷调查的,也就是原本就预订公诸于世,我分别附上档案连结于此(甲案)、(丙案)。读者诸君可以以此为指标,当新小组发布课纲时,可以拿来和甲案比对,作为评量「威权时代历史教育复辟」的程度。当然假使新课纲偏离甲案而靠近丙案,那我们或可松一口气。
新小组成员有不少我认识的学者,有些也颇有交情,由于我个人已向教育部表明不接受延聘,无法在会场亲自说明,容我在此向您们呼吁,请您们尊重:

一、95暂纲和98课纲都是经过层层程序而做成的,被连带搁置,本身欠缺正当性,要让修订小组有点正当性,就是不能做不合理的修改。

二、去年的会大家开得很辛苦,但维持台湾史在高一上学期教授,是最确定的共识,如果轻易改,一定会引起社会严重的质疑,敬请慎思!最后一次的决议是以丙案为基础拟定课纲。请新委员务必了解过去一年的决议;轻易推翻原小组的共识,不是标榜理性的学者应该做的事,也会让社会怀疑教育部大换血的用意。

最后,我要向关心台湾历史教育的人士呼吁,请一起来关心98课纲的修订情况。美牛案有台大博士生朱政麒用极端的表演方式,唤起大家的注意。我们社会到底多少人关心台湾高中的历史教育,我实在不清楚。或许实在没什么人关心;或许「想像著」自己为台湾在打拼的人,只有口袋里带著救心丹孤独奋战的份。

但愿不是这样。在此恳切请求大家一起来关心!

附件一:周梁楷教授给98课纲历史科课纲委员的的公开信
(刊登于「周梁楷的史学园地」部落格)

2008年10月29日星期三

给各位参与高中历史科新课纲委员的一封公开信
各位参与高中历史科新课纲制订的好友:

昨天(10月28日)各报纸已刊登了有关新课纲的消息,历史和国文两科由教育部长裁决「搁置再议」。我想各位一眼就能看穿,这纯粹是一场粗暴政治决定的结果,因此我们不必再费任何唇舌,以任何学理和教学理念试图说服这些官员。然而,我还必须向各位报告当天(10月27日周一下午4:00至6:30)在教育部五楼开会的情形。

当天我准时出席「普通高级中学课程发展委员会第十八次会议」。会中除了课发会各科委员、各学科课纲召集人、大考中心人员,教育部长、次长、中教司长及专员们都一一出席。在整整两个多钟头的议程中,所有的发言者都一致支持新课纲。国文科召集人柯庆明教授多次发言,为文言文、白话文之争议提出说明。相对比之下,没有任何人提出任何批评历史课纲的言论。

 

会议到了最后,部长表示这次会议不必动用表决,于是由他决定历史与国文两科的课纲搁置再议,其余二十一科通过。面对如此粗暴、违反民主程序的议决,我立刻举手发言,强烈表示讶异和不满。接者,课发会委员林富士教授也表示支持历史新课纲,认为新课纲比95课纲更好、更可行。

其实,会议进行到此,与会人员都已经了然「这次会议是假的」。柯教授、林教授和我的「最后发言」只不过是读书人尽心尽力、说点良心话而已,至于主席台上的部长,只是官员大人,而非主掌教育和学术的政务首长。

 

我们都是学历史的,28日这场会议对我们而言,说实在只是个小小的风浪而已,我们没有必要过于激情。历史新课纲的后续会如何发展?我不能断言,但绝对没有任何美丽的幻想,一切静观其变,凯撒的归凯撒,政治需要由政治处理。

非常感谢各位长期为课纲及中学历史教育而奉献,能与各位共事我深感三生有幸,收获良多,毫无遗憾。盼大家继续为历史教育而奋斗,毕竟我们所有的努力全都是为了台湾的新生代!

敬祝教安

周梁楷敬上
2008.10.29

附件二:第七次会议周婉窈关于「夷洲」和「流求」的发言记录(注1)
周委员婉窈

因为有一次王先生用了我们1/2多的时间,所以今天容许我多花时间来说明,就中国文献来说,王先生的甲案所讲的是这个问题,但我想我们必须诉诸专业,这是一个最争论的问题,争论的是并不是说就是台湾。在《三国志·吴书》〈吴主传第二〉是有讲到夷洲的问题,但这份材料非常短,因为有三样史料,我用我自己的论文来讲,我们看一下就是96页的地方(当场发给委员本人论文〈山在瑶波碧浪中──总论明人的台湾认识〉,第96-97页)。《临海水土志》我有做过分析,但请先看96页的地方。《三国志·吴书》〈吴主传第二〉说:「二年春正月,……。遣将军卫温、诸葛直将甲士万人浮海求夷洲及亶洲。亶洲在海中,长老传言秦始皇帝遣方士徐福将童男童女数千人入海,求蓬莱神山及仙药,止此洲不还。世相承有数万家,其上人民,时有至会稽货布,会稽东县人海行,亦有遭风流移至亶洲者。所在绝远,卒不可得至,但得夷洲数千人还。」所以他们是到了夷洲,然后得到了数千人,不晓得他怎么得到的,「但得夷洲数千人还」。

接下来的史料是关于《临海水土志》,其实我也有讨论,但是我们先不管。接下来就是大业元年的隋书,我也带来了。
王委员晓波:吴书里面应该有两个部分讨论到。

周委员婉窈:那个我也有处理,但我今天没有把全文带来。像《隋书》,我们今天只是讲一个回归专业的问题,像这《隋书》大业元年,内容其实讲很多,我这里就只举这个,我想请林老师帮我念,我心跳得好快。(注2)

林委员秀蓉:大业元年,海师何蛮等,每春秋二时,天清风静,东望依希,似有烟雾之气,亦不知几千里。三年,炀帝令羽骑尉朱宽入海求访异俗。何蛮言之,遂与蛮俱往,因到流求国。言不通,掠一人而返。明年,帝复令宽慰抚之,流求不从,宽取其布甲而还。时倭国使来朝,见之曰:「此夷邪久国人所用也。」帝遣武贲郎将陈棱、朝请夫张镇州率兵自义安浮海击之。至高华屿,又东行二日至鼊屿,又一日便至流求。初,棱将南方诸国人从军,有昆仑人颇解其语,遣人慰谕之,流求不从,拒逆官军。棱击走之,进至其都,频战皆败,焚其宫室,虏其男女数千人,载军实而还。自尔遂绝。

周委员婉窈

谢谢林老师。刚刚讲《临海水土志》,各位看我这一页的最后,我是有讨论的,但是我没有全文带来。各位,《临海水土志》的本文已经逸失了,我今天要讲的是这个争论,夷洲和流求是不是台湾,这是130年的争论啊!像梁嘉彬先生他认为是琉球,有人认为是台湾,但就是一个争论,我们不能把130年的争论,到现在完全都没有定论,当成史实,写入教科书中。由于中国史也是全世界显学,很多汉学者都加入,而且开始是一个法国的汉学者先引起,然后曹永和先生也加入,到现在连日本也加入争论,都没有解决,是一个有争论的内容。假如我们可以把有争论的内容放进去,我想可以,但是要写这件事是有争议的。
还有王委员您说要促进台湾跟中国的友好关系,我觉得这个文献刚好适得其反,为什么呢?我们来看夷洲,「但得夷州数千人还」,我们不晓得实际情况,因为这个文献很短,其实吴书里写得很短,实在是有点像一个孤立的史料,我们知道历史上有些文献,是孤立的,没办法有别的东西来验证,这个时期写韩国、日本,都有其他史料可以比对,这个就没办法,基本上是一个孤立的文献。这条写得很简单,写到了夷洲,「但得夷洲千人还」。我们不晓的他怎么得到的,也可以说我们早期有台湾原住民到了吴国,假如夷洲,我要再提醒在座的教授老师们,假如这个夷洲指的是台湾──但是从来没有定论,因为资料实在是不够──,那么,这样的关系,不是好的开始。

另外,我们看这隋书那更惨了。那时这个陈棱将军,陈棱「击走之,进至其都,频战皆败,焚其宫室,虏其男女数千人,载军实而还。自尔遂绝。」其都是讲流求的都城,频战皆败,这个其实不是说陈棱频战皆败,是说每战都打败对方,然后陈棱「焚其宫室,虏其男女数千人」,这是用掳掠的。「载军实而还」,把他们抢劫一空而还,「自尔遂绝」,从来就没有再交往了。教科书是可以写,但是要写就要这样写。
我这样回答,王先生也许不赞成我的讲法,但是这个是130的争论,我想在高中阶段我们不要教争论性的东西,但是假如要教的话,我们要把这个争论写清楚,否则老师很难教。
注1:此次会议记录,专案人员未等我校对逐字稿,即作成记录发出,内容错误甚多,虽经我要求更正,还是改不彻底;发言纪录中「流求」皆误作「琉球」,特此更正,以免后来的研究者以为笔者历史素养有问题。

注2:笔者因为开这个会,受不了会议的「非常状态」,长期处在高度焦虑中,导致高血压症,须服用降血压药和抗焦虑药。那一天特别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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