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政事兒”從人民出版社獲悉,中共中央政治局原常委、中央紀委原書記吳官正所著的《閒來筆潭》一書,目前已由人民出版社推出了簡本。

  吳官正資料圖

  人民出版社政治編輯一部主任、本書責任編輯張振明對“政事兒”表示,《閒來筆潭》自2013年出版以來,深受讀者喜愛,不斷重印,產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現在仍有很多新媒體轉發其中的篇目。

  “與領導人出版的工作文稿不同,這本書很獨特,最大的特點是這本書是一部個人隨筆,字裏行間透露出作者內心的真誠,比較適合大衆閱讀。幾年來的市場也證明,這是一本流露着作者真情實感、可以被反覆閱讀和流傳的經典。”張振明說,原書共有118篇文章、36萬字,比較厚,不方便攜帶,出版社就由之前出版的《閒來筆潭》摘錄推出了新簡本。

  新簡本共收文60篇,刪除了原書第五部分《少長閒集》及第一、二、四部分的一些篇目,把適合更多讀者閱讀的篇目保留了下來,包括隨筆、散文、雜記和小說等不同題材作品,內容精當簡約,更符合當下讀者特別是青年讀者的閱讀習慣。

  張振明說,吳官正同志也很尊重出版社的這個決定,保留下來的篇目都保持了原樣。“他的文筆質樸老道,如果在文章上做刪減修訂會破壞原有的文風。

  新簡本對原書中的畫作也作了調整。對於畫作,吳官正一再強調:“我是個外行,有時塗塗鴉、習習畫,算不上創作,只是依葫蘆畫瓢,打發時光而已。”現在書中所收畫作,題記大多由吳官正夫人張錦裳書寫。

  張振明說,吳官正同志沒有找專門的老師學畫,都是憑藉自己的興趣創作,是一種業餘愛好,所以他特別強調這一點。“但我們認爲他畫得很好,很多畫作看起來很有味道,這是他的‘老來樂’。

  “政事兒”注意到,在吳官正所作的一幅幅花鳥魚蟲、山水人物畫旁邊,多附有一段或隱喻、或感悟的文字,揭示的則是爲人、爲官哲理。

  比如《良官賦》一圖,畫的是鳥兒引吭高歌,畫旁配了一首題爲“良官罵髒官”的打油詩:“我穿此袍十多年,業精於勤苦當甜。你無點墨靠送錢,編織關係濫用權。貪污受賄骨頭賤,常說假話上下騙。道德敗壞天人怨,判刑坐牢退民田”。

  在名爲《夢裏塗鴉》的畫作中,吳官正畫了兩隻面對面啼叫的烏鴉,旁邊配的文字寫着:“夢裏塗鴉畫烏鴉,兩隻張口爭說話。高聲嚎叫霧霾大,空氣質量這麼差。產生原因要徹查,禍害頭子應捉拿。失職幹部得撤下,否則每天還要罵。”

  張振明稱,讀書和作畫已經成爲吳官正的一種習慣,現在他已經有四五百幅鉛筆畫,畫作的詩文大都請夫人張錦裳幫助題寫,兩位老人有着相同的志趣愛好。

  附吳官正《閒來筆潭》(簡本)部分篇目:

  難忘那夜的秋雨

  1950年深秋,我母親到親戚家賒了頭小豬來養。大約過了不到十天,親戚家的掌門人來到我家,對母親說:“我是來看弟弟的,順便來收你賒的豬崽錢。”母親說:“現在確實沒錢,等籌到錢一定給您送去。”這位掌門人沒有說行還是不行。接着,她指着我家的破屋說:“我的親戚現在住的都不錯,就是你還住牛欄,這麼破,這麼矮,狗都跳得過去。”晚上,父親知道了,大發脾氣。好像豬崽也聽懂了似的,不停地叫。父親罵母親沒骨氣,怨親戚無情,也恨自己沒用,堅決要把小豬送還人家,寧願餓死,也不低三下四。

  母親沒辦法,要我同她一起在小豬脖子上綁了根繩,牽着趕回親戚家。

  已是凌晨二時許,秋風瑟瑟,細雨綿綿。我在前面牽着小豬,母親在後面吆喝。快走到村西兩棵大樟樹旁時,想到這裏曾槍斃過一個惡霸、一個反革命,那個惡霸被步槍打穿了胸脯,血肉模糊;那個反革命被手槍打碎了腦殼,腦漿迸溢。因曾親眼目睹,感覺十分恐怖。頓時我雙腿發軟,走不動了,嚇得哭了起來。母親也難過地哭了,安慰我說:“不要怕,哪裏有鬼?就是有鬼,也不會嚇我們這樣的窮人,我活了四十多歲,受過人的欺侮,沒有受過鬼的欺侮!”我心裏好像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安慰,又好像吃了一顆壯膽藥。再往前走了約一百米,又看見村裏一個被鄰村殺死的人放在棺材裏,並用磚壘了一個小屋,說是報了仇才能下葬。我又害怕起來,但還是硬着頭皮,牽拉着小豬往前走。這傢伙不停地叫,好像是爲我們壯膽,爲我們叫苦,抑或是抨擊人情太薄。

  再往前,要翻過一座山,走二里多長的山路,這時雨下得更大了,身上也溼透了。走在山路上,忽然竄出一隻動物,不知是狼是狗,嚇得我膽戰心驚。母親說:“不要怕,你是個大孩子了,畜生不會傷害我們。”快到西北邊山腳下時,看到一大片墳墓,大大小小的墳堆,好像大大小小的土饅頭。母親說:“再走一會兒就出山了,有我在,你不要怕。”我想到母親可憐,又嗚嗚地哭起來。大約又過了半個多小時,終於把小豬送到親戚家,這時天才矇矇亮。掌門人淡淡地說:“把豬關到欄裏去,你們吃過早飯回去吧?”我們全身溼透了,像落湯雞,一夜折騰得夠嗆,連水都沒喝一口,肚子早餓了。但母親只輕輕地說了句:“謝謝,我們還要趕回去。”在往回走的路上,天先是陰森森的,慢慢地亮了些,秋雨襲來,身上不時打寒噤。

  回到家裏,看到我們可憐的樣子,父親沒做聲,轉過身去,不停用手抹眼淚。母親趕緊把我的溼衣服換了下來,都是打補丁的舊土布衣服。

  父親煮了一鍋菜粥,桌上放了一碗鹹芥菜,也沒放油。父親說:“哼,人窮鹽鉢裏都會長蛆。”母親對我說:“你都十多歲了,家裏人多,幾畝地又打不到夠全年吃的糧食,你爸爸也忙不過來,不要再去讀書了,好嗎?”我沒做聲,放下碗,倒在牀上哭。父母心軟了,讓步了,又說:“是同你商量,你硬要讀就去讀,反正我們窮。”我爬起來,餓着肚子就往學校跑,母親把我追了回來。

  這天傍晚,烏雲密佈,秋雨撲面,可曬場上的那棵松樹,還是那樣剛勁,不管嚴冬還是酷暑,總是那麼挺拔。吃晚飯時,父親突然問:“你能讀個出息來嗎?今後能不能當上小學教師?”我說:“不知道,只要你們允許我讀,我會努力的。”這時,母親發現我發高燒,趕緊燒了一大碗開水,叫我全都喝下去,蓋上被子把寒氣逼出來。

  窗外秋雨仍下個不停。秋風從船板做的牆壁縫中往裏面灌,冷颼颼的。看到父母骨瘦如柴,歲月和苦難在臉上刻滿了憂愁,我鼻子發酸,眼前一片漆黑。再看自己皮包骨頭的手,像雞爪子,皮膚像那兩棵老樟樹的皮。

  有人說:“求人比登天難,人情比紙還薄。”這雖不是生活的全部,卻也道出了世態炎涼。童年經歷的人間苦難,令我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感同身受,格外關注弱勢羣體的生存狀況。我自認爲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尤其懂得知恩圖報。

  (2007年12月30日)

  生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兒時,家境貧寒,度日如年,經常是吃了上頓愁下頓,那時過生日對我來說是奢望。以後,讀書住校,剛參加工作時兩地分居,當了幹部又忙,自然無暇顧及生日。屈指數來,爲數不多的幾次過生日,我還依稀記得。

  十歲過生日那天,母親早上給我做了一碗麪條,說吃麪條會長壽,中午又給我煎了兩個雞蛋。母親說:“你十歲了,說說今後怎麼更懂事?”我說:“想讀書。”媽媽默不作聲。現在我懂了,對我像高玉寶“我要上學”般的吶喊,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二十歲生日時,遇上“大躍進”、“人民公社”、大鍊鋼鐵,那是在鄱陽中學,在那種“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熱潮中,誰還記得過生日?

  三十歲生日是在武漢葛店化工廠過的。當時一心撲在搞生產過程的測量和控制上,也就忘了。過了幾天,又突然想起自己的生日,中午便私下到餐館買了半條紅燒鰱魚,邊吃邊暗自感謝生日。那時家庭負擔很重,若不是過生日,哪裏捨得!

  四十歲過生日,是在武漢天津路二號家裏。那時我雖已任武漢市科委副主任,但日子過得很緊巴,愛人常到菜場去扒堆。生日那天,我雖然沒有忘記,但也沒說話,怕家裏破費。不過幻想着幾時生活條件改善了,一個星期能吃它一餐粉蒸肉,把過去的生日都補回來,否則太對不起它了。

  五十歲生日時,我已在江西當省長了。那一年江西大旱,我同蔣祝平副省長緊急磋商工作,心如焚燒。這一次倒記起了生日,只是想身爲共產黨的領導幹部還是免俗吧。早晨,老伴給我做了一碗滷汁面。

  六十歲生日時,我在山東當省委書記,還是中央政治局委員。老伴早上爲我做了麪條,那時生活條件已相當不錯,自然有本錢“奢侈”了,晚上同家人和身邊工作人員飽餐了一頓。兩個祕書都喝醉了,平時管得嚴,也沒有機會盡興豪飲,這時自然不好意思批評,只是後悔不該勸他們喝酒。

  今年過生日,我決定只過不辦。8月8日奧運會開幕那天,兒子兒媳和孫子孫女都來了,買了兩隻烤鴨,又買了六個菜,一起吃晚飯。在飯桌上,我說:“今年七十歲,提前過。”給兒子、兒媳、孫子、孫女搞個突然襲擊。沒想到他們還是事先獲得了“情報”,這天小兒媳買了一個大生日蛋糕,還給我買了用壽山石雕刻的壽星。我不願操辦七十歲生日,不僅是我不愛熱鬧,也是不想給家人添麻煩。

  “人生七十古來稀”,與我要好的同志,給我買禮品,送鮮花,寄來寫了吉利話的賀卡,更多是打來電話,使我很不安。他們是好意,我卻不想浪費他們的工資,這些東西上交給組織,成爲笑話;退還給人家,更不合適;給孫子們,他們也許又不當回事。麻煩!

  今日早餐,老伴請廚師給家人做滷汁麪條,雷雷還說:“祝爺爺生日快樂!”我說:“謝謝。”近十年來,每年的生日,兒子兒媳都給我買東西,孫子寫賀卡,這兩年小孫女晴晴也用雞爪子似的字寫賀卡。兒媳們買的皮鞋、西裝、內衣、大衣、領帶及紀念品,多得可以展覽了。每到快過生日時,我都要老伴先打招呼,叫大家不要買東西了。我說:“什麼都不需要,只要黨好,國家好,大家好。”

  退休了就是一個普通老人,退了就要休,不管事,少說話,支持中央,教育兒孫,安度晚年。

  以後的日子不知道還有多長,也不知還有多少個生日要過。唯物主義者,順其自然,越簡單越好。

  說心裏話,想健康長壽,望過米年,不會有茶壽。形勢好,家人好,醫療條件好,多活些時間大概可能。哈哈,你這個老頭呀,野心不小!

  (2008年8月25日)

  過年

  小時候盼過年。因爲過年能穿件新衣,能吃上幾塊肉,還能放爆竹。

  在清華求學期間,九年沒回家過一次春節,在學校加一餐,飽飽地吃一頓,年也就過去了。

  參加工作後,在工廠的七年中,過年自己從食堂買兩個好一點的菜,吃上一頓,早早睡上一覺就算過年了;但許多時候是通宵值班,這也是自己安排的。

  在武漢市當科委副主任期間,因手頭拮据,發的各種票都用不完,每到過年就發愁。看到小孩可憐的樣子,心裏發酸,也很無奈。即便當了市長,經濟條件也沒有好到哪裏去,總感到捉襟見肘。

  到江西當省長、書記期間,生活有改善,吃穿沒問題,但過年走訪慰問很勞累,憂心困難羣衆,想念困難的姐妹。對過年沒有什麼興趣,反而覺得是種負擔。

  到了山東,年前忙過一陣子,因不許人來家拜年,倒是清靜。對吃什麼,沒要求也沒興趣。既不吸菸飲酒,又不好穿新衣服。兒子們全家來了,一起吃餐飯,也不放鞭炮,沒有什麼年味。

  進京到中紀委工作,節前忙,過年時幾乎不走訪,平淡無擾,不過這幾年鞭炮倒是放了不少。

  退休了,去年在南昌過春節,來的人很多,實在累。不少同志還帶上鮮花,有的還帶些吃的東西。人家是好意,盛情難卻。吃的東西有些什麼,既不關心,也沒愛好。想想下崗職工、生活困難的羣衆、畢業後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生、返鄉農民工,很是不安。

  今年在北京過年,不少領導同志來坐坐,心裏過意不去。他們重任在身,實在不忍添擾。明年過年,一定到外地去,可能會給同志們少添點麻煩,自己也可以清心些。

  隨着經濟的發展,時代的進步,過年也在變,變得更文明,變得更豐衣足食,變得時代氣息更濃厚。“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春天是美好的,可愛的祖國生機盎然、欣欣向榮、日新月異,中華民族的春節會越過越喜慶。

  (2009年1月)

  退後的心態

  非常感謝你們五年來對我的理解、支持和幫助。

  今天和大家見面,很高興。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心情很舒暢。

  《詩經》裏有這麼一句詩,“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我理解說的是,作爲政治人物都有開頭,有個好結局不容易。新老交替是自然現象。早退晚退都要退,這把年紀了,晚下不如早下。退下來,對黨、對國家有好處,對家庭、對自己也有好處。一個人上進不容易,但退下來並很快淡化,也是需要智慧和勇氣的。

  我在最後一次中紀委常委會上對大家說,我退下來後,擁護黨中央,支持中紀委,安度晚年,保持晚節。然後馬上說:“散會!”我當年離開武漢、江西、山東的時候,也只講了很短的幾句話。

  人生是一個過程,有上坡、有高峯,但最終都要落幕,這是規律。唐朝詩人劉禹錫有兩首很有名的看花詩,寫的都是宦海沉浮。前一首《戲贈看花諸君子》,牢騷滿腹;後一首《再遊玄都觀》,春風得意。我認爲金人元好問對這兩首詩的理解最深刻,他也寫了一首詩:“亂後玄都失故基,看花詩在只堪悲。劉郎也是人間客,枉向東風怨菟葵。”意思是說你劉禹錫在歷史長河中也是一個匆匆過客,對世事滄桑何必如此抱怨,如此感嘆呢?

  我們黨作爲執政黨,我認爲有幾條很重要:一是制度建設和制度創新,包括髮展民主,健全法制,也包括幹部的任期制、退休制等。二是要有個堅強的中央領導集體,其中有一些比較年輕的同志,保證我們國家沿着改革開放、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道路開拓前進。三是我們這樣一個大黨大國,有本事的多得很,要創造人才輩出的條件,使各類人才脫穎而出,不斷涌現,使有治黨、治國本領的優秀人才實現抱負,報效國家。

  我喜歡讀書,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的書都讀,我認爲書要越讀越薄。比如說,心理學有兩點給我印象很深:一是所有人共同的弱點,就是很難約束自己;二是需要引發動機,動機決定行爲。經濟學給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是供求關係,二是納什均衡(即博弈)。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我理解有三點:一是零的辯證法,有多少數比零大就有多少數比零小;二是人們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也在改造自己;三是人們在征服自然的同時,往往也會遭到自然的無情報復。你們年輕,更要多讀書,特別要認真研讀革命導師和領袖們的著作,多思考,多討論,相互啓發,共同進步。金子能閃光,尖端能放電。你們路還長。楊巨源有一首詩《城東早春》說:“詩家清景在新春,綠柳才黃半未勻。若待上林花似錦,出門俱是看花人。”希望你們多做工作,多做貢獻,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我就是“看花人”,爲你們鼓鼓掌。

  對一些大事,一要講原則,二要講多數,三要講利害。做事要認真,但不要過頭。你們搞文字工作,寫材料就像“二月天”,很不容易。有的時候一個人一個看法,左右爲難,這是很自然的。只有左右爲難,人才能逐漸成熟起來。

  (2007年10月25日。這是吳官正同志同中辦調研室五組同志的談話。)

  “政事兒”(微信ID:xjbzse)撰稿/何強 校對 郭利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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