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本地人生活的痕跡,這裏會喪失很多生機和吸引力。

  經濟日報記者 張 雪攝

  因爲茶馬古道的興盛,曾經的雲南沙溪鎮富庶、喧囂,後因茶馬古道的衰落,沙溪慢慢變得寂寥、落後。直到這裏獨特的文化遺存被以恰當的方式重識、保護和利用,古老小鎮又重新煥發了光芒,四面八方的人來到沙溪,旅遊業興起,沙溪本地人的生活也因此改變

  從雲南大理出發,到劍川縣沙溪鎮,需要走2個多小時的顛簸山路,路途辛苦,但對於遊客來說,到沙溪的旅程是值得的。沙溪鎮寺登街是茶馬古道上唯一倖存的集市,集市周邊遺留下完整的戲臺、客棧、寺廟和寨門,共同佐證着那些曾經鮮活的場景。這裏的陽光好像蒙上了做舊的濾鏡,徜徉沙溪常常有種穿越時空的錯覺,一個轉身回眸,彷彿看到浩蕩的馬幫正從遠處走來。

  馬幫“天堂”

  劍川縣文化遺產研究院院長董增旭喜歡研究沙溪歷史,喜歡對遠道而來的客人們講起小鎮的過往,“在古代,趕馬是冒險的生意,對走過條件惡劣的雪山、峽谷和急流後,突然來到沙溪的馬幫來說,寺登街就像‘天堂’”。

  “天堂”沙溪,其實是我國西南山脈中一個普通小壩子,由於高山阻隔,與外部聯繫極爲不便。在滇西北山區的公路網形成之前,馬幫是這個區域最主要的運輸形式,沙溪寺登街恰好成了茶馬古道上的一個驛站。

  據說,當時沙溪周圍有四大鹽井,往來沙溪便利,加之沙溪氣候適於農耕,農作物出產豐富,這裏很快成爲重要的區域性交易中心。發達的貿易吸引了大量南北來往的馬幫,沙溪因此成爲馬幫重要的交易地和不可或缺的中途補給地,一度富庶一方。新中國成立後,隨着公路不斷興起和延伸,茶馬古道逐漸廢棄,沙溪這個曾經熱鬧的馬幫驛站也因遠離公路幹線而日漸衰落。

  曾經,因地理位置偏僻而一度阻礙了沙溪經濟發展的快速向前。然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閉塞也成了茶馬古道文化遺產在沙溪完好保存的天然屏障。

  “沙溪寺登街是茶馬古道上惟一倖存的集市。”順着董增旭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集市周邊一側是建於明代的興教寺,另一側是建於清代的古戲臺,四周環繞着商鋪和馬店,村子外圍還有寨門保護着村莊和馬幫交易的安全……他的講解繪聲繪色,客人們結合眼前所見,很容易感受到茶馬古道上曾經鮮活的場景。

  趙佳華是土生土長的沙溪人,自小在寺登街玩耍嬉鬧,那時的他天天看着老祖宗留下的遺存,絲毫不以爲然,“茶馬古道聽是聽說過,但不明白它的意義是什麼?價值在哪裏?村裏很多老建築東倒西歪,屋頂瓦縫上長了雜草,完全看不出它們有何珍貴?”很長一段時間裏,趙佳華感覺不到祖輩經歷過的繁華與自己有什麼關係,貧窮和落後纔是他每天必須面對的現實。

  轉機出現在2001年,沙溪寺登街的價值引起世人關注,世界紀念性建築遺產基金會(WMF)將其列入2002年關注的101個瀕危遺址名錄。那一年12月份,劍川縣與瑞士聯邦理工大學簽訂了沙溪寺登街區域復興規劃備忘錄,沙溪復興工程開啓,自此,沙溪走上了文化遺產保護與農村可持續發展的探索之路。

  古鎮新生

  2003年,從瑞士聯邦理工大學畢業的黃印武擔任沙溪復興工程瑞方負責人,自此開始了他與沙溪綿延至今的緣分。

  黃印武和專家團隊初到沙溪時,面對的是隨處可見的破敗和落後,“晚上出門需要靠手電筒照明,廁所都是在平地上挖個坑的旱廁”。沙溪的復興任重道遠,黃印武他們卻沒有着急改變,而是首先釐清發展與保護之間的關係。“要發展就意味着有變化,有變化就一定會對文化遺產的保護造成影響。”黃印武認爲,復興工程的實踐,一方面必須承認發展的必然,另一方面要把文化遺產保護與發展的可能性結合起來,將文化遺產作爲發展的基礎。“在復興工程總體框架下,一定要對將來的變化有選擇、有控制,所以,規劃尤爲關鍵。”

  規劃先行,在項目啓動伊始,沙溪寺登街保護與發展規劃率先完成。黃印武說,爲了保證可操作性,復興工程被劃分爲三個層次。最基本的層次,是對寺登街核心區文化遺產的保護,這些文化遺產都是在經歷了漫長時間後沉澱形成的歷史精華,保護好它們直接關係到沙溪發展的方向和潛力。第二個層次,是寺登街核心文化遺產所依託的環境,包括古村落以及古村落繼續發展的區域,這既是重要文化遺產價值的一部分,也是民居羣體價值的體現。“但是現代生活條件的缺失將逐漸‘驅逐’居住於古村落內的居民,古村落會因此喪失生機,所以改善古村落內的基礎設施勢在必行。”第三個層次是整個壩子,它是古村落的背景,只有優美的自然景觀才能更好地襯托出古村落的古樸。在保護自然風貌的同時,促進其他潛力產業的發展,爲長遠的可持續發展提供可能。

  在具體操作中,還出現了很多插曲。黃印武不認同把文化遺產的修護簡單概括爲修舊如舊,他認爲,修復除了要遵守國際通行的原則,還要與沙溪的現實條件相結合,因地制宜確定修復方法。

  黃印武舉了一個例子:寺登街的戲臺在修復前,當地村民曾用纖維板釘制了一個簡陋的藻井,這在修復時產生了很大爭議,有人認爲最初的戲臺沒有藻井,這纔是應該修復的原狀;還有人認爲增加的藻井在形式上沒什麼特色,但是並不能抹去它在功能上的意義。黃印武認爲,在歷史過程中發生的變化,只要有其合理性,都值得尊重,值得把這部分歷史信息傳遞下去。最後,團隊決定重新設計製作藻井,在風格上沿襲傳統,但改變傳統的滿鋪方式和結構方式。藻井周圈的空隙和結構方式的變化可以使人感受到建造時代的差別,新舊關係一目瞭然,同時也留出了隱蔽安裝戲臺照明燈具的空間,爲將來更好利用戲臺創造了條件。

  人也變了

  春節前,加拿大遊客拉普安特在沙溪住了3天,這是他第一次來中國,除了北京、上海,他特意把沙溪列入了行程。依靠互聯網時代的口口相傳,重現光彩的沙溪開始被越來越多的海內外遊客注意到。對於拉普安特來說,在沙溪能看到時間留下的痕跡,並且,這裏與很多地處深山的小鎮不同,遊客在沙溪能享受到比較舒適的旅遊接待設施和周到的服務。

  沙溪的復興,說到底離不開產業的支撐,隨着文化遺產保護工作日見其成,發展旅遊產業成了最自然而然的選擇。黃印武回憶,第一批到沙溪投資的人,很多是遊客,出於個人喜好而非賺錢的目的來這裏發展。

  11年前,一位遊客來到沙溪,把古鎮上第一個馬店改造成了客棧,那是沙溪第一個有獨立衛浴的客棧。趙佳華和村裏其他人每天看熱鬧似的看着客棧施工改造,“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後來客棧開張了,趙佳華成了員工,一開始他連最基本的服務技能都不會,“老闆先教我們刷馬桶,要達到能讓客人在衛生間吃飯的潔淨程度”。英語口語是另外一項實用技能,從完全不懂,到壯着膽子和外國客人簡單交流,如今趙佳華已經能客串英語導遊。

  客棧工作爲趙佳華打開了一扇學習的大門,帶着學到的服務和管理經驗和理念,趙佳華後來接手了一家新客棧,僱了本地十幾位村民當服務員,慢慢積累口碑,打開了市場。

  趙佳華說,他很歡迎外面的人到沙溪發展旅遊,“因爲這是本地人學習本領和提高水平的好機會”。

  成都人李尊不久前來沙溪開了一家小型西餐廳,用他的話說,他對沙溪一見鍾情,他喜歡這裏的生活氣息,同時也想把學到的酒店管理知識付諸實踐。

  隨着沙溪名聲的擴大,可以預料,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來這裏尋找商機。黃印武冷靜地觀察熱情的外來者,他認爲,本地人的服務理念有時候和遊客的需求對不上,沙溪的發展離不開外來者的參與,但外來者應該是帶動本地發展的投資人,而不是代替本地發展的人。不能把本地人往外推,沒有本地人生活的痕跡,這裏會喪失很多生機和吸引力。“真正的鄉村振興是要培養當地百姓自己的能力,包括對市場的認知,勞動、服務的技能等。”黃印武說。(經濟日報·中國經濟網記者 張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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