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王元红,是一名在西藏工作了二十余年的气象员。

毕业那年,我被分配到定日县气象局工作,先是跟著老同志学习业务流程和技术,俗称跟班。定日四面环山,山山相连,山与天相接,雪与云辉映,蓝天白云下群山起伏,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的师父叫琼次仁,他是一个很洒脱的人,不拘小节,专业是地面气象观测,而且有10 来年的从业经验。

尽管我们工作生活的环境很艰苦,但年轻人多,当时气象站人员的平均年龄为 31 岁。年轻人好动,气象站上经常举行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业余活动。

在大家的一致赞成下,我们决定修建一个排球场。我们迎著狂风,搬运石头,平整土地,尘土随著大风撒在我们的身上、脸上,经过整整两天的辛勤劳动,一个简易的排球场诞生了,这应该算得上是海拔最高的排球场了。

排球场修好后,我们有了一个娱乐的好去处,工作之余,大家经常会到这里比赛,为了提高大家比赛的积极性,我们采取了奖惩措施,输球的一方要请赢的一方吃饭。在这个偏远的小县城里,没有豪华的餐厅,请客也只限于面条、饺子和盖浇饭,但大家依然很开心。

排球场不仅是气象站职工的娱乐场所,闻讯而来的电信局、邮政局、检察院、法院等单位的年轻人也到排球场举行比赛,多支兄弟单位的排球队一起既增加了比赛的可看性,也加强了单位之间的友谊。

这个排球场上,留下了我们许多笑声。人,越是苦的时候越需要一种态度,越是艰难的时候,越需要一种好的心态,支撑我们走完这段人生旅程的,也许就是这份乐观向上的心态

2

在气象站里工作,你得学会应对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

记得一个冬天的早晨,7:00,天上下著雪,狂风怒号,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做高空观测的工作人员摸著黑,打著趔趄走到值班室,做著观测前的各项准备工作。那天值班的是一个女职工,为了保证按时施放探空气球,她叫醒了两个正在酣睡的男职工。

7:15(全球统一的高空观测时间),负责探空观测的主任大声喊:「放!」两个男职工,一人拿气球,一人拿探空仪,两人同时迅速地向下风方奔跑,试图一举成功,然而风速太大,气球一直沿地面滑行,迟迟不肯升空。猛烈的大风使气球一会儿成条形,一会儿成椭球形,并且风把气球压得很低。突然,气球划在一块碎石头上,破了!

怎么办?

有经验的老同事迅速组织人员,重新罐氢气球,并进行第二次施放。由于天黑,大家只能靠手电筒来照明,刮著大风,下著大雪,在这块沙石地上奔跑的过程中,拿探空仪的同事被石头绊倒,但是因为他经验丰富,及时脱手,气球升空了!

接收机里传来了正常的「滴答」声,大家紧张的情绪才得以放松,而就在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刚才摔倒的那个同事满手是血,但他却没有感觉,还沉浸在刚才的紧张情绪中,气球升空后他脸上露出了成功的喜悦。

就在这时,主班大叫了一声:「不好,气球在下降!」

在场的同事马上重新紧张了起来,强降雪迫使气球重新回到地面。

重新罐球,没有现成的氢气!

马上制氢,但零下 20 多度的气温,苛性钠反应极其缓慢,时间就是气象观测的生命,否则气象资料就失去了价值。

「用热水加温!」有经验的老同事立即命令大家。于是大家纷纷到家里提暖瓶,全站近 20 个同事全部出动,从宿舍到制氢房 100 多米的路上,大家提著暖瓶紧张地奔跑著,很快,氢气制好了。

第三次罐球。

第三次施放。

终于成功了,比规定的最迟施放时间提前了20分钟!大家发出胜利后喜悦的欢呼声。

一颗颗悬著的心放了下来,风小了,雪小了,天也渐渐地亮了,这时候大家才发现站长光脚穿著拖鞋,身上穿著单薄的睡衣……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

站在角落里的那个当班的女同事也笑了,眼里含著泪水……

生活在这样一个团结友爱的集体里,我想谁都会感到幸福和感动吧,这只是相互帮助、相互关心的无数次事件中的一件,大家就像兄弟姐妹一样友好地相处著,在这片高天厚土上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面对困难,大家一起克服;面对问题,大家一起解决,这就是高原给我的教诲。

3

在定日县工作的一年半时间里,有一个邻居我不得不提,他叫旦木真,这个名字让人想起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铁木真,我们都管他叫老旦。

在我遇到过的藏族同事中,旦木真显得尤其苍老,和他的实际年龄不符,这大概是他长期在高海拔地区工作的缘故。他皮肤粗糙,面孔黝黑,还掉了几颗牙,嘴部略略有些塌陷,话很少,见到你就「嘿嘿」笑一下,再也没有什么话。

旦木真1971年参加工作,工龄和我的年龄差不多,是我们的前辈,他代表了西藏老一辈的气象工作者。

西藏气象部门最早以汉族干部为主,但业务要发展,就要不断地招人,而当地的藏族同胞对气候的适应能力强,工作起来也相对稳定,所以就成了招聘的对象,老旦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走近气象。

刚开始,老旦连一句汉语都不会讲,更别说写汉字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一点一点地进步,慢慢地适应了工作岗位,最后成了业务骨干。

老旦就住在我的隔壁,中间隔了一个过道。平时他会回家住,他家在金刚山山脚下,老婆是农民,家里还喂了几头牛,老旦家陈设不错,房子的墙上趴满了牛粪饼。我到他家去过一次,想去感受一下当地人的生活。老旦的老婆给我打了酥油茶,茶很香,喝著茶,晒著太阳,无比悠闲惬意。

老旦值夜班的时候,他一个人住在单位的房子,我会到他的房间里坐一坐。炉子里的牛粪炉很温暖,我们面对面坐著,我看一眼老旦,他「嘿嘿」笑一下,然后又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他会递根烟给我,烟是云南昭通生产的「画苑」,2 块 7 毛钱一包,当时在西藏有很多人喜欢抽这种烟。我没有烟瘾,但也接了烟,只当是抽著玩,反正闲著也是闲著。

「我教你藏语吧。」老旦吐一口烟,慢条斯理地对我说。

我高兴地说:「好啊!」

「先教10个数字,基,尼,松,喜,阿,楚,嘟,劫,果,久。」

于是,他念「基」,我跟著念「基」……一个数字接一个数字,一直说到 100。

老旦是 20 世纪 50 年代出生的人,那个年代出生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办事比较认真,对工作,绝对一是一,二是二,把工作视为自己的生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般情况下,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出点错,但只要被旦木真发现,那就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对我也一样,对他自己教出来的徒弟罗布顿珠也一样。

有一次,日喀则气象局来了人,做职称评定前的民主测评会,旦木真的票数不够,没有评上工程师。

老旦在定日干满 30 年,退休了,最终没有获得工程师的待遇,不完全是因为那次民主测评会的结果,还因为他的学历很低,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在西藏还处在封建农奴社会时期长大的孩子,能够有小学文化程度,已经很不错了。可规定就是规定,我们无法界定谁对谁错,我只是觉得有点遗憾。

后来,我还见过一次旦木真,那是在我调到拉萨之后。进办公楼的时候,旦木真就站在办公楼门口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鲁迅笔下的闰土。

我陪他抽了一根烟,并询问能给他做点什么?他说:「女儿从师范学校毕业了,看能不能进气象部门。」

老旦有两个孩子,我在定日的时候见过,一儿一女,看来都长大了。原本应该安享晚年的老旦,已经在为孩子的前程奔走了。

他为儿女规划的道路,仍旧是气象。即便它很艰苦。

4

在西藏做气象工作,让技术保障人员最恼火的是交通,尽管给他们配备的车辆都比较好,但路况实在是太差了,通往市区的路基本上都比较好,可如果要到县里,很多都是土路。

记得有一次,高级工程师陈云峰带队到那曲索县,走国道,200 公里的路,他们竟然走了 9 小时。很多技术人员都说,干活我们不怕,就怕坐车,有时候一坐就是 10 多个小时,一颠一颠的,感觉内脏都快要被颠出来了。

技术保障科的人员,每年每个人平均外出的时间基本都在两个月以上,任务重的时候,时间还要更长一些。

高级工程师罗达标告诉我,就在大气监测项目如火如荼实施的那段时间,为了赶进度,他们在聂拉木建完站后,又要到阿里的改则去建站。凌晨 4 点多出发,用地图做向导,一路走,一路问,走的基本上是乡间的小道,于晚上 11 点赶到改则,17 小时,他们基本上都在车上颠簸。

2008年5月,陈云峰一行在去改则的路上,由于下雨,路被冲毁,车子陷在路上,他们下车挖土,垫石头,整整折腾了 4 个多小时。

令陈云峰终生难忘的是一年冬天去申扎,车按照前面走过的车辙小心行驶,结果还是滑进了一个冰窟窿里,谁也拿这个大家伙没有办法。零下 20 多度,大家瑟缩在路上,等待救援。

后来,好不容易来了一辆轿车,但是它根本就拖不动陷进冰窟窿的车。于是大家便恳求司机去30多公里外的申扎县城叫来一辆卡车,这才将车拖出来,这时候已经是凌晨 5 点多了,他们在这个冰窟窿旁已经待了 11 小时。

还有一次,装备中心副主任陈福建带队到改则去验收太阳能扩容项目,顺便巡检阿里和日喀则各站点的运行情况。

在改则的任务完成之后,车胎可能被钉子扎破了,司机去补胎,遇上的是一个没有多少经验的年轻修理工,他将轮胎卸下来后,用水将钢圈冲洗了一遍,正是这次冲洗埋下了隐患。改则当时的气温很低,水很快就结冰了,但修理工还是将车胎安装上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在阿里气象局车子的带领下上路了,在走出改则三四十公里后,车后发出一声巨响,大家都猜是车胎爆了,常年在西藏奔波的师傅经验非常丰富,他慢慢地松开油门,两只手死死地抓住方向盘,车子在与地面的摩擦中慢慢地停了下来,当他们下车看时,每个人都出了一身冷汗,昨晚补过的轮胎不翼而飞了。

大家分头去找轮胎,最后在一个小山沟里找到了轮胎。阿里气象局的车在前面走,等不到后面的车,又返了回来,发现车子抛锚后,又到改则找修理工,将车修好,大家才重新上路。

5

在西藏从事气象工作多年,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而每一次和他们聊天,我总是被感动,尽管我也算得上一个长期在藏工作的人。

我想,越是艰难的岁月,留给人的记忆越深刻,越让人难忘。我从不后悔选择从事气象工作这条路,那些可爱的人和事,都是人生路上最美好的回忆

-END-

作者介绍:

王元红,西藏作家协会会员,西藏摄影家协会会员,南京气象学院(现更名南京信息工程大学)理学学士,四川大学管理学硕士,天气气候副研级高级工程师。1997年大学毕业后即在西藏进行气象工作,著有《西藏,我的最美时光》等多部作品,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作品160余万字,对西藏风俗与自然现象有著亲身体验与研究。

本文摘自作者新书《那些年,在西藏看「风花雪月」:一名气象员眼中的藏地奇观》,即将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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