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2日,文末添加了戴逸先生幾封與其他老先生的書信。老先生之間通信仍以他們那個時代的書面語即文言文為主,但已經有明顯的白話文影響,而戴逸先生與其他晚輩通信則完全使用白話文。)


(原回答)

簡單來說兩句話:作者不好寫,讀者不好讀。

一個詞就是「不實際」。

再壓縮成倆字就是「費勁」。

詳細來說:

關於新修《清史》的緣起、編纂、體裁、體例等問題,清史領域的知名學者在正式工作開始前就已經進行了充分討論,並選擇了最優解。而這些發言討論記錄基本上都收在了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體裁體例工作小組編的《清史編纂體裁體例討論集》(2004年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大家完全可以在裡面找到答案。針對文體採用白話文還是文言文,也是眾多專家商討後的結果——而且是充分討論後的結果,而不是僅僅一個「感覺」了事。

事實上,當前對新修《清史》的諸多疑問,在這部書中基本都有所反映,也就是說,早在16年前,新修《清史》還沒正式開工,專家們就已經考慮並論證過了。

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體裁體例工作小組編:《清史編纂體裁體例討論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

2003年1月10日,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向史學界和文化界著名人士發放了「清史編纂體裁體例調研問卷」,其中第三問即有「您認為清史修纂宜採用何種文體」的提問,選項有四:

(1)文言文(五四運動以前所通行的以古代漢語為規範的漢語書面語);

(2)通俗直白的現代白話;(3)精鍊的現代書面語(現代漢語為主,含有若干文言成分);(4)其他(請自擬)。

同年五月,工作小組根據回收的143份問卷結果做出了調研報告,其中第四點即為文體問題,內容如下:

從143份專家諮詢報告來看,74人贊成用精練的現代書面語,約佔52%;22人贊成用文言或淺易文言,佔15%;兩可者即贊成兩套方案者共6人,約佔4%;還有41人(約佔29%)未就此問題表態,但從其傾向性來看,似贊成用精練的現代書面語。

贊成使用文言或淺易文言者雖是少數,但也有其深思熟慮的理由:有人從文字的長度考慮,認為宜用淺近文言,例如今人寫考證文章,不宜用白話文,否則文字太長。有人從歷史感的角度出發,認為只有採用文言,纔有歷史感。有人從資料的角度考慮,原始文體,如上諭、奏摺,自宜保留原狀。也有人建議少引原文,但用語必須遵守當時體制。有人從讀者的角度出發,認為一般具有大專以上文化程度的人還是可以看懂文言文。更有人對所謂淺易或簡易文言作了定義,指出所謂簡易文言是指介乎文言與精練的現代書面語之間的一種語體,既有文言的文的成分,又有規範的現代漢語典雅的因素。多數贊成用精練的現代書面語,有人從時代精神的角度看待文體問題,認為用規範的語體,是從一個方面體現編寫這部清史的時代精神,使用現代書面語,是新的面貌的一種反映。有人尖銳地提出:語言既是符號系統,也是特殊的社會現象,纂修清史用文言、淺易文言似欠妥,這不是單純的表述形式問題。還有人指出:選擇採用精練的現代書面語,是從保證新著本身的質量和適應社會發展對史學的要求兩個方面考慮的,雅潔的現代書面語,在現今任何時候都是史著撰修在文字表述上的最高層次,採用簡練文雅的現代書面語是無從別擇的必然。有些意見從讀者和作者兩者相結合的角度看問題:簡易文言文現在和將來的讀者看不大懂,且現在參與修史的人絕大部分寫不了,少數能寫者能否達到行文流暢、文筆精練的程度,似也無絕對把握。與其將來騎虎難下,不如一開始就採用精練的白話文。編清史不是給古人看,因此即使用半文半白也不可行。古今中外一切史書,都是用修史人當時所通行的語體修史,這是時代的要求,也體現了史書的時代特色。當然文字要力求精練。還有人提出:之所以要使用現代書面語(即白話文),不僅是由於它較文言為讀者所熟悉,更由於其已取代文言長期作為書面語的統治地位,建國以來已被規定為政府文件和報章刊物所通用的書面語。有人還提議可聘高手專事文字修飾。文體與總體規模(總字數)之間存在著相關關係。提倡文言者,一般不贊成總字數太多。文體甚至與新編清史的定名也有聯繫。如啟功教授即提出:清史體裁應與二十四史同,語言也應相同,即用文言。但如稱新清史,可用現代漢語。

與此同時,在2003年4月起,小組還在光明日報、光明網刊發了這一調研大綱,向全國、全世界繼續徵求意見,並收到回函167份。4月中旬以後,在專家調研和網上、報刊調研的基礎上,小組集中北京地區的幾所重點高校(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師範大學、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師生髮放調查問卷500份,受眾以文史哲專業的研究生為主;同時考慮到中學歷史教師的作用,還向100名北京市中學歷史教師發放了問卷。前後共計910份問捲回函。

專家回函的分析報告見前,而總體的問卷數據分析中,關於文體一項

主張採用「精鍊的現代書面語」有667人,佔73.3%;

主張採用文言有148人,佔16.3%;主張採用「通俗直白的現代白話」50人,佔5.5%;

另外27人有不同的意見。

具體統計結果見下:

可見無論是史學專家還是普通羣眾,堅持以文言文纂修新修《清史》的都是少數。

其後又召開了一系列針對新修《清史》纂修工作的討論會,專家發言都提到了這一點。茲舉例如下:

卞利:《關於清史編纂體裁與體例問題的思考》

新修清史的撰寫,應有統一的原則,包括統一的文體風格、統一的敘述方法和相對較為一致的文字字數,並在廣泛繼承和吸收前人已有成就的基礎上,努力進行創新,使新編清史能夠真正成為一部名垂青史的斷代史著作。

做到擁有統一的文體風格,首先就必須明確究竟要採納哪種文體進行寫作。我以為,二十四史的文體都採用文言文。有清一代所使用漢文也是文言文。而處於21世紀的今天,現代白話文已經廣泛使用於各種場合和各式文體。這就帶來一個無法克服的問題和困惑,新修清史到底採納何種文體,方纔能滿足各方面的需要呢?顯然,完全使用白話文,雖然可以滿足今天各種文化層次閱讀者的需要,但是,我們所面臨的問題是,完全以白話文修成的清史,如何與二十四史相銜接?如何精確地讀懂和準確地翻譯清代留存下來的大量文獻和檔案資料?文字敘述是不是會更加繁冗囉嗦?相反,如果完全使用文言文,修成的清史當然可以直接繼承二十四史的文字敘述風格和樣式,名正言順地將新修清史置入二十五史之列。但問題在於,我們可能會直接面臨復古或頑固不化的指責,21世紀編纂的清史竟然不採用最通行的語言和文字敘述方式,這也是不現實的。何況我們參與編修的人員中,是否都能夠熟練地使用準確的文言文來開展撰寫工作呢?面對這樣一個兩難處境,我們應當確立這樣一個基本原則,即:既不能完全採用現代白話文,也不能完全使用純粹文言文。科學而正確的原則應當是:用簡易文言或最精練的現代書面語(當然,精練的現代書面語實際上已經包含了不少簡易文言文在內了)作為新修清史的最基本文體表達方式。我們所考慮的讀者面應當是大專以上層次,而不能是所有識字的公民,不能把一部嚴肅的清史寫成婦孺皆宜的所謂的雅俗共賞之作。這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我們應當對歷史負責。顯然,清史應當被寫成一部大部頭的嚴肅的學術精品。

範金民:《新修清史體裁體例之淺見》

至於文體,新修清史以接二十四史,本宜用文言文,惟白話文推廣了一個世紀,時在21世紀的人用文言修史,與時勢相悖,後人視今人,殊為滑稽。而且屆時實際從事撰稿者,能有幾人以文言準確表達史事?二十四史之語體,雖皆為文言,但多為當代語言。史書非僅為學界中事,社會各界,眾目睽睽,白話史稿,方能為社會所利用。考慮有此幾方面因素,當以白話為宜。只是要以雅潔的書面語撰稿。白話修史,未必字繁文長,要在撰稿者得其人,確於撰寫對象有所研究,喫得透,方能寫得好。

何一民:《關於清史編纂的幾點思考》

大眾性

現代史學的社會功能一是傳承歷史文脈,即對民族文明進行繼承和傳播;二是教化民眾,服務大眾,提高民族的人文素質和道德水準,以利精神文明建設的發展。因此,史學不應僅僅是史學家的史學,不僅僅是為供統治者或專家學者閱讀史書的史學,更應是大眾的史學,是全民族的史學。尤其在當前我國正在進行以德治國、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歷史時期,發揮史學的社會功能是時代和社會的雙重要求。因此,我們在編纂清史時,必須考慮服務大眾、教育大眾的這一目的和社會要求。我們的清史在講求學術的科學性的同吋,更應讓更多的人讀得懂,願意看,且看得下去,要做到這一點,我們在文字的選用上,首先就不能搞「復古」,不能用文言寫作。暫且不論有多少學者能夠用文言寫作,即使有人能夠用文言寫作,這樣的史書可能也缺乏讀者,因為二十四史還需要大量作注和翻譯成白話文。我們編清史不是給古人看的而是給今人和後人看的,因此即使用半文半白寫清史也不可行。其次,在行文的過程中,要盡最減少生僻、拗口、難懂的語句,而應採用能為具有一定知識水平的民眾均能接受的精練的現代語言。據筆者對20個歷史專業的博士生、碩上生的調査詢問,除一個博士生贊成採用半文半白的語體寫清史外,其餘的人都主張用現代語言來寫清史。歷史專業的博士生、碩士生尚且如此想,其他學科的學生和其他階層、羣體的人可能更不會贊同用文言或半文半白語體來寫清史。

黃振南:《小議清史編纂體裁體例》

新編清史應用現代漢語書寫。文言文固然凝練、典雅,且與二十四史一脈相承,貫穿始終,但用文言書寫清史會有兩方面的問題:一是寫作不易,二是難為讀者。

新文化運動以來,現代漢語已經牢不可破地取代了文言的書寫地位。屈指算來,文言淡出書面用語已逾半個世紀。滄海桑田,目今尚健在的老一輩知識分子,已習慣於用現代漢語交流思想感情,除吟詩作對外,一般不會再用文言寫作,即或勉而為之,也不一定十分嫻熟老到。60歲以下的學者,基本上沒有用文言書寫的經歷,讓他們嘗試用文言撰寫清史這樣的鴻篇巨製,恐怕更勉為其難,心有餘而力不足。至於40歲以下的年輕人,閱歷更加有限,用文言寫作更非易事。所以,我認為用文言來寫清史行不通。

從讀者的角度來說,如今閱讀文言文無障礙的,除文史工作者外,其餘為數不多,青年人尤甚。新修清史雖應定為學術著作,但也不能因此而人為地縮小其讀者羣。就像司馬遷以降眾多史學大家著書立說是為了更多的讀者、為了傳諸後代一樣,新編清史也應該是寫給廣大讀者的,故理應用現代漢語而非文言來寫。正因為今人讀文言文不易,近年出現了不少古籍譯本。新編的書卻要用文言來寫,背其道而行之,於理不合。隨著時代的演進,今後能順利閱讀文言文的人將會更少。若在語言文字方面設置障礙,書的功能就難以發揮。此外,用文言書寫將使新編清史缺乏其應有的時代感和個性,而沒有時代感和個性的著作定將黯然失色,缺乏活力。比之於其他存世史籍,新編清史應該是一部具有鮮明時代特徵和個性的大書,故不應用文言文寫作。另一方面,也不能因為照顧讀者面而用過於直白、口語化的現代漢語來寫,以免降低該書的學術含量。該書畢竟不是普及性圖書和一般小人書,必須遵守相應的學術規範,這就需要寫作者具有較高的文字駕馭能力,儘可能用凝練、優美一些的現代漢語寫作。

林克光:《關於大型清史體裁體例的淺見》

我不同意採用文言(古文)寫作清史,建議採用語體文(白話文)。理由如下:

(1)古今中外一切史書,都是用修史人當時所通行的文體修史。二十五史的修撰者也都是用當時所通行的文體修史的,之所以都屬文言文,乃是因為當時所通行的就是文言文,那時還沒有白話文或別的文體,他們別無選擇。雖然都屬文言文,似仔細分析,仍然體現了不同時代的特點,《明史》的文言文絕不同於《史記》,總的趨勢是越來越淺近易懂。《清史稿》成書於20世紀20年代,那時雖然已有白話文,但白話文是1919年五四運動才開始提倡的,那時正處在文言文和白話文並行的時代,白話文多為年輕人和新潮人物所提倡和應用,修《清史稿》的老先生們還是習慣於用文言文寫作,還不會用白話文,所以《清史稿》仍用文言文是必然的,是可以理解的。但今天的通行文體早已是白話文了,如仍用過時的、現在已不通行的文言文修清史就不合適了。不同的時代各用當代所通行的文體修史,是理所當然的,是時代的要求,也體現了史書的時代特色。(2)今天的學者,尤其是中青年學者,都習慣於用白話文寫作,幾乎都沒有用文言寫作過。突然要求他們用文言修清史,實屬強人所難,即使勉強用文言寫作,勢必程度極不整齊,甚至會不倫不類,難於統一。故還是從實際出發,一律用目前通行的白話文修清史為好。修史是為了給人閱讀,服務的對象,一是當代的人,二是後代的人,用文言文修清史,當代的多數人不易讀懂,後代的人就更難讀懂了。這不是難為讀者嗎?!我們要站在廣大讀者的立場,為他們考慮,使他們容易讀懂,容易接受。這也是羣眾觀點問題。根據以上三點考慮,我認為還是應採用現在通行的白話文寫清史。這樣也能從文字上體現新修清史的時代特色。當然文字應力求精練,字字推敲,盡量減少字數。

林仁川:《關於纂修清史的幾點建議》

新編清史是給現代人看的,不是擺設品,為什麼要追求與二十四史統一語體而用文言文呢?當然應該用現代書面。另外,將來編纂隊伍十分龐大,主要骨幹是中青年人,這批人古文根底較單薄,寫出來的文言文可能成為四不像的語體。

還有很多專家都發言了,這裡就不一一轉引了。

實際上,從纂修和閱讀兩個角度來看,以文言文纂修都不是好選擇,採用白話文而非文言文正是實事求是的結果。當然大家也不用擔心寫出來的都是那種大白話,新修《清史》對語言文字的規定是:

應用當代典雅的書面語,務求文字生動、活潑。

由於參與撰寫的人員眾多,纂修過程中一度出現過文字參差不齊、差別大、文風不一致的問題,李治亭在《新修&傳記撰寫方法研究》(發言於2006年,收國家清史纂修工程出版中心、吉林省社科院《社會科學戰線編輯部》編:《清史纂修研究與評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提到了這一點,並由各專家牽頭進行規範化。

早在2018年3月,新修《清史》的稿件已經全部完成,但在戴逸老師的主持下,為保證稿件質量,清史纂修中心開始進行審稿統籌工作,包括不同部分的詳略安排、重複記載部分的刪減、語言的精鍊典雅化等等,直到今天仍在進行……可想而知,如果片面追求以文言文編寫,新修《清史》恐怕更加遙遙無期!

最後附上2003年歷次清史體裁體例研討會專家名單,從名單和開會頻次就知道討論結果足夠有說服力了。


以下書信系戴逸先生與其他老先生來往書信,出自《涓水集》及《戴逸文集·學界記往》。

致季老

季老惠鑒:

久違芝儀,伏維起居安泰,步履康寧,是所至禱。

今為促進大型《清史》之編纂工作,擬於四月五日上午邀請學界耆宿,共籌長策。有清一代,史事繁複,勒成信史,殊為艱巨。季老德高望學富,泰山北斗,眾所仰止,對修史盛事,當甚關注。仰懇撥冗光臨,剴切指導,俾後學得獲規矩,有所遵循,不勝感謝之至。附奉材料一份,略述《清史》編纂之緣起,以供參考。

專此即頌

春祺

戴逸

2001年3月27日

致祁龍威

龍威硯兄如握:

今日接奉來翰,讀遵著《重印&序》。此書名噪學界,昔日以未睹全豹為憾,今廣陵書社斥資將全書影印出版,嘉惠學林不淺。

越縵老人學識淵博,但貧困潦倒,秉性狷介,時有憤世嫉俗之語,觀尊作所引數條,已可見其對官場世態之揭露,確實入木三分,淋漓盡致。

弟承乏《清史》重任,如挾山過海,心有餘而力不足,時懷履冰之念。桑榆已晚,猶欲老驥奮蹄,與青年才俊,逐隊爭先,不亦難乎?弟之際遇心境,必在吾兄燭照之中。

竊思清史中之異說極多,昔孟森、羅爾綱等先生多所論述,評論考證,厥功甚偉。異說紛紜,徒亂耳目,無所適從。弟欲效司馬溫公《通鑒考異》之例,撰寫《清史考異》一書。……(具體內容略)

但撰寫此書難度甚大,必當有人專司其事,而此人必有淵博之清史知識,有考證之基本功底,又須文筆清通簡潔。求索再三,雖學人千百在前,而難得其選,彷徨無計,仰屋嗟嘆!豈我交往不廣,難能物色乎?抑我有眼無珠,不識真才乎?昔韓愈嘆息: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但望今世有伯樂復出,推轂薦引,助我鼎力。我兄久居南中,與史界交往極廣,聲氣相應,夾袋中必有人才。萬望掬誠相告,舉賢薦能,是所至願。

專此即頌

春安

戴逸

2004年2月4日

致陳祖武

陳祖武先生臺鑒:

日前編纂委員會會議期間,因冗事纏身,未能抽暇,詳談衷曲,頗以為憾。僕自承乏史職,時懷惴惴,自審才駑學淺,難負重任。深盼閣下出手相助,匡我不逮。閣下致力經史,才富學醇,對清代學術研究極有心得。昔讀尊著多種,頗為傾倒。貴所又多雋才學士,智多識廣,學養俱優,激芳揚芬,播馨馳譽,皆一時俊彥。今《清史》傳記部分之類傳《學術》一卷尚無人承擔,閣下如俯允領銜此卷,適與專業相合,未知肯屈就否?如能得閣下一諾,僕歡忭快慰,感謝無既。閣下與貴所同人聯袂出山,發揮宏才,必能卓犖成章,為史卷增色。謹展示誠悃,肅緘敦請,深盼閣下承擔此卷,幸甚!幸甚!

即候

夏祺

戴逸

2004年5月23日


尚書:

帝曰:「疇諮若時登庸?」

放齊曰:「胤子朱啟明。」帝曰:「籲!嚚訟可乎?」帝曰:「疇諮若予採?」

歡兜曰:「都!共工方鳩僝功。」

帝曰:「籲!靜言庸違,像恭滔天。」帝曰:「諮!四嶽,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諮,有能俾乂?」僉曰:「於!鯀哉。」帝曰:「籲!咈哉,方命圮族。」嶽曰:「異哉!試可乃已。」帝曰,「往,欽哉!」九載,績用弗成。

史記:

堯曰:「誰可順此事?」放齊曰:「嗣子丹朱開明。」堯曰:「籲!頑兇,不用。」

堯又曰:「誰可者?」讙兜曰:「共工旁聚布功,可用。」堯曰:「共工善言,其用僻,似恭漫天,不可。」堯又曰:「嗟,四嶽,湯湯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其憂,有能使治者?」皆曰鯀可。堯曰:「鯀負命毀族,不可。」嶽曰:「異哉,試不可用而已。」堯於是聽嶽用鯀。九歲,功用不成。

用當代語言改寫古代史料不是有先例麼……


各種語言和文字本來就是在不斷流變的,漢語、漢字也不例外。

自古以來,編修史書的人員,一直都是用當時通用的官方語言和文字來編修史書的。

我舉一個例子——「鄭伯克段於鄢」。

春秋時期的史書《左傳》對這件事的記載如下:

初,鄭武公娶於申,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於武公,公弗許。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公曰:「制,巖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請京,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闢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於己。公子呂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公曰:「無庸,將自及。」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至於廩延。子封曰:「可矣。厚將得眾。」公曰:「不義不暱,厚將崩。」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將啟之。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於鄢「。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遂置姜氏於城潁,而誓之日:「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既而悔之。潁考叔為潁谷封人,聞之,有獻於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公曰:「爾有母遺,繄我獨無!」穎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遂為母子如初。君子曰:「穎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其是之謂乎?」

西漢時期的史書《史記》對這件事的記載如下:

武公十年,娶申侯女為夫人,曰武姜。生太子寤生,生之難,及生,夫人弗愛。後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愛之。二十七年,武公疾。夫人請公,欲立段為太子,公弗聽。是歲,武公卒,寤生立,是為莊公。

莊公元年,封弟段於京,號太叔。祭仲曰:「京大於國,非所以封庶也。」莊公曰:「武姜欲之,我弗敢奪也。」段至京,繕治甲兵,與其母武姜謀襲鄭。二十二年,段果襲鄭,武姜為內應。莊公發兵伐段,段走。伐京,京人畔段,段出走鄢。鄢潰,段出奔共。於是莊公遷其母武姜於城潁,誓言曰:「不至黃泉,毋相見也。」居歲餘,已悔,思母。潁谷之考叔有獻於公,公賜食。考叔曰:「臣有母,請君食賜臣母。」莊公曰:「我甚思母,惡負盟,奈何?」 考叔曰:「穿地至黃泉,則相見矣。」於是遂從之,見母。

對於現代人而言,從遣詞用句上看,《史記》比《左傳》的閱讀難度要小。

史書一定程度上就是一種工具書,如何更好地讓史書為當代人查閱、研究史料的需求服務,是編修史書首要考慮的問題。

用簡潔典雅的白話文來編修《清史》,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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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問者估計是因為二十四史是文言文(古代漢語)寫的,就覺得今天新修清史用白話文(現代漢語)很奇怪,這是隻看到了問題的表象,沒有看到實質。二十四史是用當時的官方書面語書寫的,同理今天新修清史也要用今天的官方書面語書寫,即所謂的白話文。新修清史是為當代及未來讀者服務的,立足於現實;不是為了仿古復古,抒發思古情懷。況且時代改變了,今人使用過去書面語的能力當然不如前人,所以不可能也沒有必要用文言文,用白話文是理所當然的。現代漢語是現代中國的通用語言,厚古薄今要不得,泥古不化更不可取!

今天修《清史》是當代學者做的現代學術工程,不是做仿古的假古董。

圖片來自網路侵刪

官修《清史》延續了古代王朝修史的傳統,但是不是複製傳統王朝修史的老路。就像中華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傳統王朝歷史的延續,但是不能延續過去的一切,新的社會形態下要有新的氣象。

ps:評論區竟然有幾位朋友覺得千百年後的人們看不懂今天的白話文,卻能看懂更早的文言文,認為用文言文寫可以保證未來的人能看懂,這其中的邏輯我實在無法理解。或許有人覺得白話文會變,文言文更穩定,但事實上文言文也是歷代有別並非一成不變,有人自己也提到了司馬遷讀《尚書》的困惑。即便現代漢語未來會發生變化,那今人和後人可以學更古老的文言文,為什麼不能學更簡單,離他們時代更近的現代人的白話文呢?今人只憑古代流傳的典籍就能學文言文,而且是憑藉現代漢語教學來學習的。現代科技可以留下更多文本資料,還有海量影音資料,隨著人工智慧以及更多意想不到的技術的發展,未來人學習過去語言的條件會更好,相比文言文,他們語言也自然更接近今天的語言,怎麼會讓未來人看不懂?熱愛傳統文化是好事,但是也得懂得歷史發展的規律和現代科技對社會的影響,必須考慮歷史的進程。


真要頭鐵,硬寫些半通不通的文言,非逼的你們自戳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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