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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胭没名没分跟了沈劲两年,旁人都道阮胭爱沈劲爱得卑微至极,心甘情愿当个替身情人。

就连沈劲,也这样以为。

所以当阮胭提出分手的时候,他只是浑不在意地掸了掸烟灰「想好了?出了这个门,你就是跪著求我都没用。」

阮胭却答得异常坚定「分。」 沈劲的脸色沉了又沉,几乎是咬著牙赞她「很好。」 *

一个月后,当红影星阮胭车祸的消息传出来。 到底还是没忍住,沈劲提心吊胆连夜开车赶去医院。

然后他在门外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阮胭,哽咽著问她的主治医生「三年了,躲我躲够了吗?」 说完,她抬手摘下了医生的口罩,那是一张与沈劲有著七分相似的面容。

那一刻,沈劲如遭重拳…… 他发现,那个男人喉头还有道和他一模一样的疤!

* -起初,他只是看上了她的脸。 -后来,动了心才发现,操,她也只是看上了他的脸。 排雷 1.双替身 | 娱乐圈升级流 | 修罗场 | 火葬场 2.男主很狗,把女主当替身,但是女主比男主还狗…甚至不止男主一个替身…… 3.可能是看太多替身文了,不服气凭啥都是妹子给渣男当替身,干脆自产粮,让漂亮妹妹也找替身爽一下…男女平等,要渣大家一起渣,双倍的替身、双倍的火葬场它不香吗!!


一只西飞燕的《曾照云归》

女主控看会巨爽


我怀了敌国皇子的孩子,被他囚在殿中。


他暧昧不已地啃咬著我的唇,双眸猩红,声音不似往日清润,「姐姐找到正品,就嫌弃我这个替身了吗?」


我看著他那张艳丽多情的脸被嫉妒染得面目全非,忍不住心中畅快,「对,你和你哥哥真是没法比。」


【已完结,请放心食用~】

一、


我第一次看到谢殷的时候,心跳骤停,怎么会有人这么像我的哥哥?


我贪婪的视线忍不住黏在她身上。她静静地看了我一眼,很平静,没有任何不满,更像我哥哥了。


谢殷朝我微微欠礼,「见过九千岁。」


我耳根子软了软,这声音真好听,虽然她不太像个女人,却也别有一番清润。这么漂亮的人,当一个默默无闻的秀女,可惜了。


美人凋零深宫,我不忍心。虽然我给不了她幸福,但是我可以给她一切她想要的东西。


跟著我,应该比跟著皇帝快活。

身为掌东西两厂和锦衣卫的太监头子,底下的人都尊称本提督一句「九千岁」。


先斩后奏是皇权特许,而听调不听宣则是我权倾朝野的结果。满城文武我说抓就抓,说杀就杀,人人恨我入骨。


皇帝宠信我,其他人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皇帝惯我到什么地步呢?入宫的秀女,我一开口,他就把美人赏我了。


选了个良辰吉日,我把婚事办了。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扔的赏银都是金豆子,用的红绸都是千金难换的蜀锦。文武百官没有一个敢不来我的婚礼,人人赔著笑。我眯著眼睛喝酒时,皇帝也来了,独独赐我免礼。


事后弹劾我的折子自然是雪花般地飘,说我贪污枉法,目无皇权。


可笑的是,皇帝郁流嫌麻烦,把折子扔给了我,我挑了几个骂得尤为好听的,请去了西厂做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毕竟,今夜良宵如许,当不负温柔。


我挑开她的盖头,她桃花眼狭长,薄唇点朱,纤细的脖颈被高高的衣领裹著,我忍不住指了指,「要不要解开,难受吗?」


谢殷鸦羽似的眼睫颤了颤,颇有些我见犹怜的味道。


我收了手,安慰她,「别怕,我不碰你。」


交杯酒,她也肯定不想跟我喝,至于我嘛,自然是没什么所谓。我转身打开柜子抱了一床锦被铺在地上。

「九千岁就睡地上吗?」


「嗯。」我脱了鞋子抬头看她,笑了笑,「怎么,你要喊我上床?睡床上也不是不可以。」


谢殷抿了抿唇,吹灭了床边红烛,不置一语。


良夜漫漫,谢殷清浅的呼吸声好像就萦绕在我耳边,不知怎么,我有些眼酸,似乎梦回当年。

天蒙蒙亮,我就醒来了,细细碎碎的穿衣声似乎惊醒了谢殷,我扣盘扣的手顿了顿,「阿殷多睡会吧,我去早朝,回来给你带些甜食。」宫里的妃子都爱吃甜食,我想谢殷大概也不例外。


谢殷半支起身子看我,「九千岁何故对我怎么好?」


我的视线从她依旧裹到脖颈的白色中衣上滑过,忍不住眯了眯眼,「想对你好,便对你好罢了。」


时辰不早了,不能跟美人继续聊下去,我微微收了收下巴,推门出去了。


其实我能当上九千岁,做一个人人喊打的大宦官,主要原因是我甚得圣心,其次才是我手段了得。


今上郁流年纪轻轻,铁血手腕,跟我关系……极好。

虽然说起来有些攀关系的意思,但的确如此,皇上智多近妖是事实,懒得要死又是事实。我是他最信赖的第一走狗,哦不,第一能臣。

「朕的人滋味如何?」郁流来得不早不迟,正好在路上撞见迟到的我。


我从不骗郁流,微微一笑,「佳人难得,臣甚重之,不敢亵渎。」


「没用的玩意儿。」郁流拂袖离去,扔给我一粒药丸,「给她吃了,大补。」


但等到夜里,我才晓得,郁流真是凶猛的行动派。

我将郁流赏的药丸递给谢殷,「皇上赐的,委屈阿殷了。」


谢殷轻声说「没事」,和水一口吞下。


我连忙递上锦帕给她,又将刚刚带回来的玫瑰烙酥糖放至她唇边。


她擦完嘴角水渍,抬眸看我,里头漆黑一团,看不清情绪,伸手接过了糖,朱唇轻启,极为漂亮。


我并不喜欢女人,却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我坐在案前批折子,听到了床榻上传来的低喘,轻轻柔柔,丝丝哑哑,勾魂摄魄。


放下朱笔走近,撩开床幔,眼前的美景,真真是艳煞我了。


佳人眼尾微红,青丝缭乱,衣襟半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雪白的肌肤,最不能让我忽视的,还是那凌厉的极具侵略性的喉结。


操。


我脑子都快炸开了,额角青筋一突一突的,有点想喝水,更想吻他。


这世上,还有人比我胆大。


他怎么敢的?一个男子,装成个女人跑来给郁流当小老婆?哦,不,现在是给我江晏当大老婆。


不过好像有一点点兴奋是怎么回事呢?


毕竟是个女子还得娇养著,是个男子可不是随我折腾了吗?


这么想著就忍不住轻笑出声。是男子更好,我喜欢得很。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在看到他精瘦的小腹时达到了顶峰。


我下意识咬了咬舌尖保持清醒,伸手准备把他抱起来,带到后头泡泡冷水澡,谁晓得这人一把拉过我的手将我拽入床榻,翻身压在我身上,薄唇就这么不受控制的贴上了我的颈侧,我被他吻得尾椎骨一阵发麻,这人手还不老实地在我腰间摸索。


修长的手好像沾了火,一寸一寸撩起我的情欲,我眯著眼睛咬了一口他的耳垂,这人哑著声闷哼一声,撩人不已的喘气声喷入我的耳骨,我长舒一口气,正打算趁机将他敲晕,那锋利的金簪就在我的颈间指著,明明姿态不善,说的话倒是温和有礼,「抱歉,得罪九千岁了。」


好久没这么被人威胁了,尽管他态度很是不错,可我还是不大能忽略我脖子上那凉冰冰的刀刃。


不过看著他这张色绝桃李、艳压满园春色的脸,我还是眯起了眼睛,将腾起的怒意尽数压下。徐徐图之,我不急。


我放轻声音劝他,「别怕,我是想抱你去后头泡泡,我不动你,也不害你,我会一直对你好的,我发誓。」


谢殷那双勾魂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看了许久,才将抵著我的金簪慢慢松开,我轻轻呼了一口气,一个翻身将他压下,点了他的穴,「得罪。」


说罢我将人抱起带到后面。


我将他放进后殿的池子内,蹲在他旁边轻声说:「药是皇上赐的,我不给你不行。现在不点穴,你泡冷水纾解的时候大约会发疯,那我能不能克制住就不好说了,对吧?」


谢殷眼皮子敛了敛,我顺了顺他的青丝,坐在一旁陪他。

等看到谢殷脸上的艳色稍稍淡去,我知晓他好了,伸手将人捞出来,带回房间解了穴,「你自己换衣服,可以吗?」


谢殷眼眸子眯了眯,「多谢九千岁关心了。」


我勾了勾唇,低头凝视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忍不住转了转食指上的黑玉戒指,挑了挑眉,「我先出去便是。」


差人给他煮了碗姜茶,茶煮好我就端著进去。


秉著非礼勿视的原则,我敲了敲门。


「进来。」谢殷的声音也不再压著,彰显出少年的性感来。


我推门而入,就见他一身女子裙装,青丝微湿,坐在榻上,我脚步一顿,这种雌雄莫辨的美色,真的很招人。


我压下心中思绪,将盛著姜茶的瓷碗递给他,「喝点吧,祛寒。」


谢殷接过,因著有些烫,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


我看他这副模样,心里一软,忍不住纵他,「明日我为你多置办些男子衣袍回来吧。」总归是个男子,再见他穿裙装,我也心中怪异。

谢殷喝茶的动作一顿,抬头看我,又别开眼,轻轻应了一声,耳尖有些红。


这么娇气?


谢殷喝完姜茶,放下瓷碗,我伸手接过,看著他,还是想先探探他的口风,「你为何做女儿家打扮来后宫?」


谢殷刚刚垂下的手颤了颤,见他果然没有开口的意思,我话头一转,「不想说,就不说吧,没事的。」


总归我会查出来。在此之前,念他长得极像哥哥,更又是个男儿,便赏他几日好日子过。

我将碗送出去,吩咐所有的宫女、侍从不要靠近正殿。


顺道吩咐了锦衣卫,查查我榻中美人,是何来历。


我挑眉看了一眼面色怪异的宫女、侍从,这些人约莫猜我新娶了美人想著可劲儿折腾呢,啧,属实冤枉。


差不多该就寝了,我看谢殷头发还湿著,便拿来新的巾子走近他,「自己擦,还是我给你擦?」


这话说得我就忍不住想笑,我娶回来的美人,调戏调戏怎么了?


这般想著我又改口,「朝里头去去,我亲自给你擦。」


谢殷眼皮微微挑起来,颇有些锋利,摆明了是拒绝。


饶是他没说些什么,我还是不太高兴,多少年没被人忤逆过了,俯下身子掐住他的下巴,「你了解你现在的处境吗,美人?我乐意宠著你便宠著,不乐意呢,就请你去西厂住两天,懂了吗?」


谢殷倒是乖觉,微微低头,白皙纤细的脖颈就这么直晃晃地撞进我眼睛里,惹得我想起了哥哥,掐著他下巴的力道松了些。


这人顺势朝里头坐了坐,半侧过身子,我自然一条腿跪上床,细细地给他擦头发。


见他头发半干不干,我收了巾子去洗漱,回来更衣掀开被子准备躺进去,谢殷半支起身子看我,眼眸漆黑一片,「九千岁不如上榻吧。」


我动作顿住,舌尖舔了舔后槽牙,笑著哄他,「不用,阿殷睡吧。」


谢殷轻轻应了一声,显得柔顺至极。


我懒得理他,匆匆瞟一眼,就见这人白色的中衣半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玉白的皮子,青丝散著,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显得勾人又贵气,琼鼻高挺,薄唇微抿,尖利的下巴半抬著,又有些娇气。

二、


我拿著令牌出宫,挑挑拣拣,选了上好的锦缎,带到京里有名的采裳阁给谢殷做衣袍。


等衣服的时候,我坐在外间喝茶。等了许久,却看到门口走过一位与谢殷极为相似的公子。


我忍不住眯了眯眸子,腾起身子就出门,将怀中的追魂香抹了一些粘在手上,追上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公子,这是你的荷包吗?」


这位公子低头看了一眼我手中的藏蓝色荷包,笑了笑,「多谢,不是。」


靠,这个好像和我哥哥更像。最近是怎么回事,我哥长得可不是大众脸。


我这么想著,公子已经转身离开了。


反正追魂香抹上去了,不急。


我抱著采裳阁赶出来的衣袍回了宫,就见谢殷坐在桌子前写字,我放下衣袍,凑过去看,人长得如花似玉,这字也未免太丑了。


大约是谢殷看出我尴尬的表情,收起桌子上的字,声音有些低落,「让九千岁见笑了。」


我看著这人垂眸的风姿,心里一抖,话到嘴边滚了又滚,成了夸赞,「夫人貌美就好。」


谢殷闻言轻轻笑出了声,似高兴,又不高兴。


我倒是能理解他的心情,却没打算管,指了指刚买来放在桌上的衣袍,「给你买的,你穿上试试,买的不多,日后再慢慢添。」


谢殷偏头看过去,没说话。


我拿来递给他,「试试吗?」


谢殷垂著眼轻轻「嗯」了一声,看起来极为温和知礼,他接过衣袍,走到屏风后头去。我就这么等著,等了半晌,也不见美人出来,忍不住出声询问,「阿殷?你好了吗?」


「你……你进来。」谢殷那带钩子的声音响起,听得我耳朵软软的,应声进去,就见美人衣袍半解,露出玉白的身子、精致的锁骨和流畅而精瘦的小腹。


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食色,性也,美,美,太美。

瞧著他衣袍凌乱,我就知道他不会穿,心里不由得有些疑惑和一丝我自己也没搞明白的情绪。谢殷到底缘何,明明生做男儿,却连男子衣袍都不会穿?


我上前为他解开衣带,极为细致地一件一件为他理好,最后环著他的腰肢为他系上腰带,靠在他耳边轻声笑,唇故意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吻著他的耳骨,「阿殷学会了吗?」


谢殷耳尖一红,微微侧开脸,「嗯。」


既然美人乖顺,我自然是不想放开手上那把精瘦纤细手感极好的腰肢,不过谢殷身子由于我的触碰一直僵著,我过了手瘾,倒也放开,后退两步,欣赏面前的佳人。


美人一身红衣,束著腰肢,青丝披散,玉似的肌肤略带薄红,看起来诱人不已,男生女相,不显得弱态,身姿修长而挺拔,娇美而惊艳。


「好看。」我由衷地说出了一声质朴的感叹。


谢殷笑著看我,「九千岁见的美人还不多?」


多是多,美成你这样的,实属罕见,我眼皮子浅,没看过。


不过我这人看到美人自然嘴甜,「阿殷在我心中,胜过万千。」

谢殷身子顿了顿没理我,垂下漆黑一片的眸子,推开珠帘绕过屏风就出去,我跟著他看到了滚到地上的毛笔,脚步顿了顿,「我教你写字吧。」


谢殷脚步一停,静静看著我,看到我脊背发麻,感觉受到了勾引,「好。」


我把谢殷按在椅子内,绕到他身后,陪他一同提著笔写字。


我才发现,谢殷写字不是丑,他似乎在刻意克制自己的笔锋,我忍不住低了低头哄他,「你想怎么写,便怎么写,没关系的。」


谢殷手下用笔一重,留下一个深深的黑点,并没有回应我。


我倒也不是很在意,继续教他写字,教美人写字主要是教个情趣,写得再差也没事儿。


站的腰都酸了,我忍不住把下巴搁在美人肩膀上,谢殷果然僵住,却未曾制止,声音还是温柔地跟水似的,不过稍稍带了一点儿哑,「九千岁干什么?」


我忍不住摸了摸眉心,我娶回来的夫人,管你是男是女,靠靠怎么了?


不过还没来得及宣示主权,谢殷就眉眼含笑地递给了我一方洁白的锦帕。


「怎么了?」我一脸纳闷地看著他。


谢殷狭长的眼睛弯弯,看起来颇有些可爱,伸手过来,我微微避开一些,他便顿住,「脸上沾了些墨。」


我听了一把抓过他的手腕贴到我脸上,「那阿殷帮我擦吧。」


这人耳尖微微红了红,只是手上动作极为温柔,「好像擦不掉了。」


我偏头看向身后的铜镜,忍不住啧了一声,想我江晏就算真是个太监,那也是暗恋我的人得排到皇宫外啊,我这细皮嫩肉、肤白貌美的,不知道多少不受宠的妃子妄图勾引我呢,今儿可是一世英名都毁了去。


「还不是为了你。」我拿了挂在后头的巾子放进铜盆里浸水,边擦脸边嘟囔。


谢殷没说话,我挂好巾子转身,就见谢殷定定地看著我,那一汪多情的桃花眼里满是深色。


不知怎么,我被他看得心跳如鼓,头脑发热,忍不住别开眼,下意识摸了摸脸,还好我脸皮厚,红色不上脸,不然还怪不好意思的,「看我做什么。」


谢殷好像回了神,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还没人似九千岁般对我如此好,心中有些感动。」


听他这么说,我自然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我对他好吗?


以后对他好点吧。

三、


七月初七,乞巧佳节。


我看著躺在榻中看著书的谢殷,想著自个既然决定对他好些,便试探地问他,「阿殷想出宫去吗?今儿过节,外头热闹,我可以带你去逛逛。」


谢殷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看过来,温声道,「好。」


「不过我也有个要求,要阿殷答应。」我挑著眉看他。


谢殷收起书,「九千岁请讲。」


我不讲,我直接做。


我坐在床边看著满脸通红的谢殷,心里升腾起诡异的满足,随即扯下他的腰带,撕去他的外袍,将他两手绑在床头。


谢殷声音极哑,还暗藏著一丝极为明显的不悦,「九千岁做什么?」


哟,原来小奶猫也会发脾气?


我端出器具,放在床边,手指在他漂亮的脊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著,「今天带你出门,怕你走丢了,打个标记。」


我的人,一定要有我的印记,这是野兽的领土主权意识。


谢殷大约被我摸出了火,声音极哑,「放开我。」


我低下头亲吻了他那对极其漂亮瘦削的蝴蝶骨,慢悠悠地吮吸,果然听见这人轻轻地喘气声,「舒服吗?你乖乖的,我等会让你更舒服好不好?」我笑著贴上他的颈侧。


肉眼可见的,这人整个身子都泛红了,漆黑的瞳孔里藏匿著滔天的情绪,竟然叫我都看不明白,不过我也不是很介意。


我拿著针沾上颜料,沿著他的蝴蝶骨慢悠悠地勾勒出一只青鸾。


担心他疼,我画画停停,为他吹吹气。


终于刺得只剩青鸾尾巴,我将他点了穴,解开腰带给他翻了个身,又系上,又解开穴。


「怎么不一直点著?何必多此一举绑著我?」谢殷垂著眼睛看我,因为疼痛和欲望双重折磨,他此刻眼尾通红,勾人得要命,让人恨不得想和他一起死在这方床榻之上。


我奖励似的吻了吻他的下巴,「我喜欢看你有反应的样子。」说著就沿著他的腰际将凤尾一直刺到小腹,手撑在他的小腹处低头慢慢勾勒,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的欲望,忍不住顺著他的小腹吻了吻,「乖孩子,快好了,别著急。」


最后一笔刺成,我满意而又虔诚地将吻落在了他的小腹上。


谢殷疼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唯有嘴唇被咬得一片殷红。


我奖励似的舔了舔他嘴角渗出的鲜血,眼神一刻不落地望著他身上的刺青。

我小名鸾鸾,干爹说我像青鸾,自负又顽固,做不了凤凰,也不耽误我争权逐利。


况且鸾鸟刺绣多见于床帏,有颠鸾倒凤的欲望气息。


如今看著这只青鸾覆盖在谢殷身上,一种诡异的感觉填满整个心脏,我现在亲吻的这个人,完完全全是属于我的,整张皮都被我打下了标记。


将针和颜料都扔进盘子中,我伸手解开绑住谢殷的腰带。


也是在那一瞬间,谢殷掐著我的腰肢就将我按在了身下,灼热的吻覆盖了上来,又转向脖颈,又吻上锁骨,喘息间这人的声音又哑又欲,「九千岁可真不把我当男人。」


念著再往下就要出事,我伸手抵住他的额头,看著他身上那只好像要腾飞的青鸾,笑著劝他,「我可是太监,你可别昏头。」


谢殷果然整个人僵住了,与我拉开了一些距离,漂亮的小脸上漆黑一片,看起来情绪极为不佳,似乎就在崩坏的边缘,和往日温润如玉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眯著眼睛伸手朝他下方探去,「但是我可以帮你,我可舍不得你难过。」


谢殷一把伸手钳制住我的手腕,冷著神拒绝,「不必。」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拒绝了可不关我的事了。


要知道这种事,还是咱们太监研究得透彻,他怎么不知道享受呢?


我走出门外吹风,等著里头的人纾解难挨的欲火。


不晓得多久才见他一袭红衣推门出来,月夜下倒像是个妖,只是气度偏偏温和偏冷,看起来诡异又和谐,招人得很。

这大街上灯影绰绰,随处可见才子佳人,但像我和谢殷这样两个漂亮男人走在一起的,还真是独一份,是以总有些小姑娘掉头看我们,笑得一脸慈祥。


我倒是不甚在意,看到一位老爷爷坐在那卖糖人,生意凄清,朝谢殷努了努嘴,「我会弄,做个给你?」


谢殷笑了笑,「九千岁还真是多才多艺。」


我掏了一锭银子递给老爷爷,「爷爷,我想为我家那位亲手做一个糖人,劳烦你把摊子借我用用吧。」


老爷爷用那浑浊的眼睛看我,「娃娃,不用那么多不用那么多。」


我将银子塞进老人家手里,「爷爷,我手上没带碎银子,你就拿著回去和家里人过个节吧。」


老人家哽咽著道了谢,让开了位置。我坐下,照著谢殷开始慢悠悠地捏起糖人,红衣男子,一头青丝,右手提著一盏琉璃莲花灯。


我将糖人递进谢殷手里,眯著眼睛笑,「怎么样?不错吧,快尝尝。」


谢殷低头看著糖人,没动作,似乎极为好奇,「九千岁这么良善,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的?」


我挑了挑眉,「谁告诉你我是好人了,我在阿殷面前树立良好形象啊。」


谢殷轻飘飘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看不出情绪,我却被他看得心口发胀。


这人收了目光随我一道走著,糖人抓在手里也没吃,我忍不住调侃他,「阿殷不会舍不得吃吧?放心尝啊,你喜欢,我日日做给你吃。」


这人没理我,步子走得更急,本就身高腿长,我一时跟上他还有些吃力。

四、


谁晓得,这么美好的夜晚,却偏偏有活腻的、不长眼的、忙著投胎的蠢物来打扰我。


我避开朝我侧边刺来的剑,一个飞身搂住谢殷就跑,「走!」


作为郁流座下第一走狗,我敌家众多,想暗害我的人自然比比皆是,只是没想到今日带著美人出来花前月下竟然也要被人打扰。


我低头看著怀里的美人,「阿殷,把我腰间信号弹摸出来放出去。」


谢殷闻言便在我腰间摸索,痒痒的,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信号弹被摸出,谢殷边放边问,声音颇有些温柔,「九千岁在想什么?还咽口水。」


大敌当前,他可真是够不给我面子的,也是够淡定的。


「美人在怀,乱了。」我笑著看他,这人果然耳尖红了,没了言语。


将人带进了一家废弃的酒楼,将他压进了柜台下,我也顺道挤了进去,就这么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手搂著他精瘦的腰肢,扑鼻的都是他清冽的冷香。


谢殷不自在地在我怀里动了动,我挠了挠他的腰,「别动。」


「压到糖人了。」谢殷声音很小,可我还是听出了一丝难过。


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好像是有些甜,正想调侃他,门被踹开,是以我只能和谢殷屏气。


谢殷不会武,我怕他气息重被发现,另一只手便悄悄捂上了他的薄唇。这唇湿湿的软软的,肯定很好吃。谢殷也果然僵在我怀里,我心一颤一颤的,饶是如此情形,我还是想笑。


真可爱啊,想要。

不过还不等我想入非非,就听见外头的人的议论声,「不找了,守著入口,烧!」


靠,这哪行,我家小美人岂不是要完了?


「乖乖待著,把糖人吃了。」我轻轻咬了咬谢殷的耳垂,见他整个人僵住,松开了对他的禁锢,就站了出来。


「在这!杀!」那群黑衣人转身看著我就要扑杀过来。


我单手撑著柜台,翻身出来,眯著眼睛,带著满腔火气迎了上去。


一群杂种。


可惜没带自己的佩剑,我抢过一个黑衣人的银剑,将他踹到一旁,向其他人刺去。


不太顺手,却也能用。


那群废物的鲜血溅到了我的眼睛里,我忍不住眨了眨眼,他们也是配合得极好,趁机朝我刺来,我避无可避就要生受一剑,谢殷却突然朝我扑过来要为我挡。


那一瞬间,他一袭红衣,美艳无双的样子牢牢刻进我的脑海,我心脏骤停,也不知是怕还是什么,不过动作比脑子快,我搂过美人就翻身再次挡住了剑。


怎么能让美人受伤呢?


腰背一疼,又被一踹,我生生忍著,稳住身子护住怀中谢殷,勾了勾他汗湿的青丝将他放开,翻身又扑杀过去。与此同时,我的孩儿们可算来了。


我趁机退出,避到后面,指著那个刺我一剑的,冷声道,「除了他,一个不留。」


谢殷过来扶住我,脸色极白,「你还好吗?」


我勉强笑了笑,「糖人吃完了吗?」


谢殷一顿,鸦羽似的睫毛颤啊颤的,看起来脆弱又可人,「没。」


我忍不住想笑,却拉到了伤口扶住腰,「嘶,疼。」


果不其然美人忘了尴尬也忘了害羞,有些紧张地低头看我腰间,「流了好多血,快些回去吧。」


本来想说「是心疼,因为阿殷不吃我做的糖人」,但是我忍住了,看著谢殷温柔而著急的眉眼,我心里软成一团。


救命啊,要完。

五、


趴在床上,谢殷坐在一旁为我吹药,忍不住笑弯了眼睛,「阿殷真贤惠。」


谢殷将药勺递在我唇边,垂著眼看不清神色,也未曾回应我的调侃,「喝药吧。」


我点了点头,任由美人伺候著喝药,倒也不再调侃他。


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


我眯著眼睛昏昏沉沉,突然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了我的腰,惊得我立马睁开眼睛,就看到谢殷将我的中衣撩起一半正在给我换药。


我立马伸手牵制住他的手腕,「我自己来。」还好美人稳重且不好色,没给我全掀开,要是看到了我的身子,知道了我的秘密,纵使我再怜香惜玉,他也是活不成的。


谢殷没动,静静地凝视著我,「九千岁怕是不太方便,还是我来吧。」


温柔却强硬,有些新鲜,我半支著身子同意,松开了对他的禁锢。


换好药这人却没给我将中衣掀下,反而用那修长的手指顺著我的脊骨上下游移,声音也染上了欲望,「九千岁的腰似乎比女人的还细还软,也不知道能折成什么样呢。」


我听了心里一紧,怀疑他看出什么,却还是故作镇定,「是吗,阿殷要试试吗?」我这话刚落下,谢殷滚烫的呼吸就洒了上来。


这人张口就咬住了我腰间的软肉,咬得有些狠,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偏偏他又安抚似的细细密密地亲吻著那块被他咬红了的软肉。


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有些变软,我忍不住闭上眼睛一把将他拽过来,舔弄他凌厉的喉结,这人整个人顿住,我视线下移,看了看他小腹下处,满意地笑了起来,「阿殷又不满足我,还要勾引我,哪有这样的好事,得大家一起难受才是。」


谢殷瞥了我一眼,给我将中衣掀下,又将鸡汤递到我唇边,我边张嘴边看著他笑,「阿殷做的?真贤惠。」


谢殷不作声,我却是半真半假地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你对我那么好,是不是芳心暗许了?今晚准我上床吗?」


谢殷拿著烫匙的手一顿,耳尖有些红,温声道:「救命之恩……」


他还没说完,我就抬手打断,「知道了。」耳朵都红了,刚刚还勾引我,嘴硬。


或许他想说的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呢?啧,应该听他说完的。

在谢殷如此贴心的照料下,在我不愿起来失去美人的照料中,半个月的功夫,皮糙肉厚的我,还是伤好了。


虽然好了,但我和谢殷之间的关系自然是一日千里,他大概的确对我芳心暗许了,对我极好,手艺也极好,将我照顾得极为妥帖,不得不承认,我十分受用。


只是有一事让我极为生气,我宫殿里的某个宫女撞破了谢殷的男儿身,日日来找他,我虽躺在床上,待在里头,却是耳力极好,清清楚楚地听著那个宫女的吴侬软语。


可真是大胆,敢敲我江晏的墙角?


这日我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看著外头那个要将糕点塞到谢殷手里的宫女,眯著眼睛笑,「怎么,发现他是男子,就敢来翘本提督的墙角了?」


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糕点洒了一地,不断地磕头求饶。


我慢悠悠走过去,皂靴踩上她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碾磨,这姑娘撕心裂肺地叫著,「谢殷是男是女,都是本提督的,你是什么东西?我看都不让别人多看的宝贝,你还想碰?」想著她这只手就准备搭上谢殷的手腕,我又忍不住狠狠用力。


谢殷上前一步,我将食指搭在唇边,偏头笑著看他,「嘘,等会儿再和你算账。」谢殷果然抿著唇不再动作。


我弯腰抓起宫女的头发,就将人半提起来,拉著头发在地上拖,拖出殿外,招呼锦衣卫,「把她带到西厂去,手剁了,皮剥了做成鼓面。」


那宫女害怕不已地看著我正准备求饶,我扔掉手上带著头皮和血迹的青丝,晃了晃脑袋,「别求饶哦,会更惨的。」


果不其然她不敢再说话,捂著嘴巴无声地哭,我这才转身进去,看见谢殷还站在原地,心里一阵又一阵的不快,「怎么?心疼?」


谢殷摇了摇头,「你误会了。」


我瞥了他一眼,笑眯眯道:「进来说,小两口的事,关起门来床上吵。」这人耳尖一红,紧紧跟著我进来。


我反手将门一关,地上铺的都是柔软的貂绒毯子,我就趁势将谢殷压在地上,跨坐在他精瘦的腰肢上,两手将他的手腕按在地面,紧紧靠著他,死死盯著他的眼睛,观察他有没有说谎,「跟著我,委屈你了?」


谢殷眼睛眨都没眨,「不曾。」


我靠近他那薄情又冰凉的红唇,试探似地舔了舔,「那你日日跟一个宫女说话。」


谢殷微微一使力,反身将我压在身下,有些生气地咬我的下唇,「日日出去帮你拿药,日日被人拦,你把她处理了也好,九千岁可满意?」


一直很不顺畅的心情突然轻快起来,我勾住他的脖颈笑,「满意。所以要奖励你。」


说著就敲开他的牙关,而手也不规矩的,贴心地点燃又浇灭他的欲望,我迷恋地看著他身上的青鸾,每每这人情动,青鸾也好像活了一般,看起来更为瑰丽。


他是我的,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丝神魂都属于我。

六、


我来到西厂私设的厂狱,里头静悄悄的,除了血腥味重了些,没什么毛病。


我懒洋洋地坐在一旁的椅子里,边抠指甲边问话,「哪儿的人,问出来没?」


执行的人在我面前抖成筛子,「属下无能,求提督大人恕罪。」


我眯了眯眼睛笑,「恕什么罪,你有什么罪,嗯?」


那人不晓得怎么回话,我只能抬手,「反正他也不会说话,把舌头拔了便好。」


领命的人利落地塞著他的嘴把他带走了。


我这才抬起眼皮子看向那日刺我之人,我这还没开口,他就朝我吐口水,还好我眼疾手快让开了,这一声「阉狗」骂得我耳朵差点聋了。


我端起肉汁浇在他身上,抬抬手让人把咱们西厂特地养的疯狗牵过来。这间隙呢,自然是敲打敲打我的孩儿们,「半个月没审出东西,这还是我掌权以来头一遭呢,西厂混了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不知道治?还要我吩咐不成?」


孩儿们个个低头认错,看见疯狗被牵过来,我也懒得计较,抬抬手就让养狗的厂卫把狗放过去。


狗吠,惨叫,撕咬,鲜血淋漓。


吃得差不多了,乖狗狗也没了力气,我靠了过去,「有什么想说的吗?」


哎,真是个勇士,还和我翻白眼。


好些刑法一一用上去,他才晓得告诉我是薛元年那个狗贼。


我擦了擦手,丢下帕子,「赏个痛快,凌迟处死吧。」


我实在有些纳闷,我江宴虽是个「太监」,可属实是个好官啊,薛元年什么玩意儿,也敢在我面前蹦跶,可笑。


吩咐锦衣卫去抄家,正是很无聊地朝自己寝殿走,去查那日同谢殷极像的公子的锦衣卫倒是将密信呈给了我。

我把人支走,拆了信就看,呵呵,谢容——大梁太子。我说怎么查不出谢殷的身份,原来是大梁皇子。


心里窜出一股邪火,直接飞掠回了寝殿,便看见谢殷静静地坐在在那里看书,君子如玉,却偏偏漂亮又不好接近。


按常理来说,我应该把人抓起来直接带进西厂的,不晓得怎么,我却是忍住了,将密信砸在他脸上,「阿殷?或者我该叫你大梁皇子殿下?」


谢殷一身冰肌玉骨属实太过娇嫩,信封将他眼角下划出一道口子,渗出森森血迹,为他平添几分妖异。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密信,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却未曾解释什么,反倒又将问题丢了回来,「你想说什么?」


我被他这无所谓的态度激到,没忍住火气,欺身而上,一手钳住他的手腕,一手掐住他的下巴,声音有逼问厂狱犯人时的几分阴毒,「殿下是不是要我把你压进西厂好生伺候才肯说?」


大约是我手上力道狠了些,谢殷不太舒服地动了动手腕,我下意识想松开他,又勉强回了神志禁锢得更厉害,「既然殿下没什么好说的,那便跟我去西厂走一趟吧。」


话音刚落,谢殷的目光就落在了我身上,有些冰冷,有些刺痛,不负往日温柔,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总觉得有几分酸涩,便不想看他,偏开头起身,带他去了西厂。我没找人压他,因为谢殷极为乖顺,自己跟著走。


但我心里却抓心挠肺似的难受,他为什么不解释?

到了西厂,厂卫迎上来,看著谢殷,试探地问我,「大人,要属下……」


这人话还没说完,我就皱眉睨他,「全部滚下去,本提督亲自审!」


看著这群人全部退了下去,我将谢殷按在椅子内,铁铐绑好,弯腰看著他狭长的双眸,勾了勾唇,「再给殿下一次机会,来我大齐,所为何事?」


谢殷微抬下巴看我,眸子里漆黑一片,一言不发。


我心里腾起怒火,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将他白皙的脸抽得通红,甚至有些肿,唇角都溢出点点血迹,「真以为我舍不得动你?」


谢殷轻轻笑了一声,开了口,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却有些哑又有些绝望,「怎么敢。」


刺耳。


我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掐正谢殷的脸,眯著眼睛看他,「你敢得狠!」说完就俯身吻他,应该说是咬他,他微微挣扎了一瞬,便顺从了下来,被我咬得鲜血淋漓,直到满嘴铁锈味我才将他松开。


我靠著他的鼻尖,看著他染上情欲的双眸,瞥到他仿佛滴血的耳尖,手探入他的衣摆下处,轻轻地划过他的每一寸肌肤,阴桀地笑了笑,「殿下还挺享受,不如,我给殿下找几个男人过来?」


我这话一落,谢殷的瞳孔就蓦地放大,刚刚还微红的脸突然惨白一片,连薄唇都失去了颜色,他还是没有开口。


我自然一把将人放开,传外头候著的厂卫,「找几个体力好的锦衣卫过来。」


脚步声渐远,谢殷死死地盯著我,双眸中布满绝望,但是偏偏忍著,一个字也不说。


这副姿态,自然看得我心中烦躁不已,倚在对面的座椅内劝他,「殿下现在说,还来得及。」


谢殷薄唇动了动,声音哑得要命,「你把我当什么?」


仅仅六个字,问得我心里一愣。


垂眸思虑良久,可笑,不过是哥哥的替身罢了,笑了笑,「大梁皇子殿下。」

四名锦衣卫推开牢门进来,站成一排,「参见提督大人。」


我没什么情绪地挥了挥手,「上他,一起上。」


这四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决,惹得我心中烦躁不已,「怎么,还要我说第二遍?」


他们不再犹豫,伸手就去拉谢殷的衣领,我眼睛紧紧盯著谢殷,他的双眸通红,愤怒绝望,一片死气,我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抓住,透不过气来,又闷又疼,正准备开口制止,外面却传来了对接大梁锦衣卫的声音,「提督大人,属下有要事相禀!」


这声音宛如天籁,瞬间将我解放,我连忙挥手,「停,都出去!」我转头看向门外,「进来。」


密信交到我手中,锦衣卫尽数离开,牢房中又只剩下我和谢殷,他此刻坐在那里,毫无生气,就像是一个破败的人偶,看得我忍不住眯起眼睛,压下心中无法忽视的抽痛,打开了密信。

七、


大梁皇后诞下双生子。


生下双生子在哪儿都是喜讯,偏偏生在帝王家,却成了最大的忌讳,毕竟哪个皇帝愿意这世上有人同自己一样呢?是以大梁素来有双生子无缘储君之争这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皇后不甘心,对外宣传是龙凤胎,将小儿子当作女儿教养。


她暗恨小儿子不是女儿,私下总爱折辱,以至于小儿子性格古怪。


大儿子成功立储,皇后开心之余又怕事情败露,索性将这当女儿养了十多年的小儿子扔至大齐不管不问。小儿子被送入大齐闻名的花街柳巷,还没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又被贪官买走献给了大齐帝王。


密信从手中滑落,难受的情绪爬满了整个心脏,手上使不出一点力气,连一张纸都抓不住。

谢殷,已经受了这么多苦,还要被我这么羞辱。这就是我所谓的,对他好些。


我闭上了眼睛,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他。整个牢房内,是死一般的沉静。


我江晏,从不是鼠辈,合该我面对的,不能逃避。我扶著扶手从座椅中站起身,走到谢殷身前,将铁铐为他解开,这人还是一动不动。


我伸手想将他捞出来,他猛地偏开,「别碰我。」


我收回手,「好,我不碰你,你自己起来好不好,我们回家。」


谢殷轻轻笑了一声,说不上是讽刺,我却偏偏想要找个洞钻进去。他站立起来,身姿挺拔而清瘦,君子如玉,端方雅致,好似什么也不能将他击垮,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陪著他走过西厂昏暗狭长的牢房甬道,走进天光照射的广场。


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叫人不心疼呢?


愧疚、悔恨,无措和害怕,一丝丝密密麻麻爬满我的整颗心脏。


空前绝后,我第一次想对一个人好,想把命都给他,说不出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八、


回了寝殿,我安排人打了一桶水到房中,我看著坐在那没什么情绪的谢殷,软著声音劝他,「阿殷,来沐浴吧,好不好,西厂太脏了。」


谢殷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眸子,轻轻「嗯」了一声,听起来极为温柔,仿佛回到了昨日。


我却不太开心,我宁愿他怪我。


见谢殷走过来,我自然是自觉地绕到屏风后面,听著里头的水声,不知怎么便想到了西厂中那个血腥味极重的吻,脸颊有些烫。


没一会儿谢殷青丝披散,穿著一身白绸中衣走了出来,佳人如许,出水芙蓉,美艳绝伦,胸腔疯狂振动,里头关著的猛兽似乎要破牢而出。


我自顾自地拿起汗巾走到谢殷身侧要为他擦头发,他自然浑身僵硬,可是却没有避开,我忍著翻腾起的情绪,细细地为他擦拭。


入夜,我收了地上的被褥,爬上了谢殷的床榻。

谢殷眸子里漆黑一片,看不清情绪,「九千岁干什么?」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和你一起睡,我不碰你。」


同榻而眠有助于培养感情。


谢殷不再说话,朝里头缩了缩,和衣躺下。


看著这人线条流畅而凌厉的侧脸,我不知不觉也陷入了梦境。


难得睡得香甜,却觉得难以呼吸,一下子惊醒,就看到谢殷修长的手刚刚从我脖颈上拿开,他想杀我。


满腔恼怒和一阵道不清缘由的酸痛,我翻身骑在他精瘦的腰肢上,掐住他下巴,恶狠狠地笑,「殿下想杀我?那怎么又收了手,嗯?」


谢殷漂亮的眼睛里浓稠一片,我实在看不懂,但是情绪无法宣泄,俯下身就吻他,比在西厂大牢里吻得还凶狠。


我和著血吻到了他的颈侧,这人浑身僵硬猛地要将我推开,我自然死死压住,一拉一扯之间,我的中衣散开,露出了里头的裹胸。


谢殷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九千岁,你……你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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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选专栏名:《长恨歌:轻点朱砂,江山为嫁》

作者:@小呀小猫咪等 吃啥啥没够,编辑推文小能手

我是皇后,也是太傅嫡女舒月华的替身。

而我枕边的天子,亦是我青梅竹马书生的替身。

后宫每日的例行问安,是我最厌烦的事。


莺莺燕燕的妃子们来例行行礼、例行嚼嚼是非、例行互相拉踩,元贵妃不在还好些,在的话还得添一条:元贵妃例行和我拌拌嘴。


元贵妃元嫣然,典型的倚仗显赫家世仗势欺人的人,连皇帝表哥都拿她没辙,时常劝我:「皇后,你是后宫之主,度量一定要大一些。」


我想我的肚量够大了,旧年三十吃到正月十五,去年年尾祭祀大典新制的华服,腰身已收不住了。


跟了我三年的拾翠姑姑都忍不住劝:「初春的衣服便罢,过些天热起来藏都藏不住……皇后娘娘可清减些罢。」


我无奈叹气,只得任由拾翠姑姑带我去御花园消食。园子里的夜雪未消,腊梅上一层晶莹,怪好看。


只是多驻足了片刻,便迎面遇上了来晒太阳的元贵妃。我敢打包票,我与元贵妃视线相接的一瞬,两人一定一同腹诽了一句「晦气」。


她向我皮笑肉不笑地行礼,我向她敷衍地搭话。两人都走乏了,就近又只有一个惜雨亭,便只得相邀一同小坐。


御茶坊的大太监刘管事早有谄媚之心,奉上了春雪煮的新茶。


还是元嫣然蓦地张口打破沉默:「我家小妹妹最爱喝这种清茶了。」


刘管事接话:「娘娘去岁便提过,奴才岂敢忘。今早甫一得了这茶,便命人包了送往宰相府了。」


一向眼尖耳更尖的韦妃不知从何而来,一边从亭子一侧的小径上向我和元贵妃行礼,一边笑道:「何须往宰相府送,左不过再有五六日,元二小姐不就要进宫当昭仪来了吗?」


我给韦妃赐了座,听元嫣然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反过来刺我:「怎么,娘娘是嫌这宫里还不够热闹?也是,娘娘是太傅大人唯一的嫡女,想来娘娘以前在太傅府时没见过什么人,过于孤寂了罢。」


我徐徐喝一口茶,元贵妃这是连自家妹妹的醋都要吃,「皇帝表哥选妃,又不是本宫选妃,自然是他怕寂寞了,与本宫有何干系。」


我不必抬头也知她在瞪著我,索性偏过头再去看那棵腊梅。树梢的雪已消了,胭脂红的花在春风里摇曳,暗香浮动,疏影横斜。


仍记得第一次在这帝都明月城看到雪落梅梢的场景,皇帝戚珏抱著我的狐氅就立在这惜雨亭的玉阶上。那会儿我抓著一串糖葫芦追麻雀,他笑得一双瑞凤眼都成了弯月。


他嘱咐我:「蔻儿,当心摔著。」


那是我的闺名。后来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便称我「皇后」了,我也开始在他的提议之下,于表哥之前加了「皇帝」二字。


沉浸于旧回忆,蓦地被一阵嘈杂声引回现实。有一个穿小红袄的女子身影从腊梅边出现,有小内监低声提醒她,我、元贵妃与韦妃在此。


那穿小红袄的小姑娘忙上前来行礼,带落梅花阵阵,落在她的肩头,「丹蔻拜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韦妃娘娘。」


小内监又忙提醒她喊「娘娘千岁」,本已直起身子的小姑娘忙又叩首,声音脆生生的像银铃,喊了几遍千岁。我原本想命宫人设座,领路的公公说皇上召见,恐不能久留。


我只得放行,那小姑娘便起身欲去了。她站起身的一瞬我有些错愕,还是韦妃抢白:「你且站站。」


元丹蔻转过头,一双杏眼迎著天光,亮得如同天上的星子。我愈发错愕了,连韦妃也不禁叹出声:「元二小姐和皇后娘娘长得真像。」


打发了元丹蔻,韦妃又打趣元嫣然,「还说和贵妃娘娘是嫡亲的姐妹呢,依嫔妾看,该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


罕见的,元嫣然未针锋相对,饮尽杯中茶将茶盅重重放在桌上,便以身体不适请辞了。她走后我反倒觉得心绪更繁复了几分,韦妃看出我无甚兴致,便也先行告退了。


拾翠姑姑安慰我,说自古帝王多花心,此番寻了个与我长得这般相像的,未尝不也是爱重我。我低眉吃茶,只是笑了笑。


拾翠姑姑不知道,元丹蔻自己也不知道,这天下人都不会知道。元丹蔻像的不是我,是真正的舒太傅府上嫡小姐——舒月华。


连我也只是像她罢了。


2.元昭仪


元丹蔻入宫以后意外的与我走得很近。小丫头玩了雪湿漉漉地来我宫里烤火,从怀里掏出几个暖热的橙子,亲手剥了让我吃。


「这是我家小叔叔专门走海路运来的,我每年能吃半筐,没少被我娘责骂我贪嘴。」十五岁,韶光正好的年龄,眉梢眼角都是少女该有的活泼曼妙。


我让拾翠姑姑端了碟梅花酥来,以物易物,看元丹蔻吃得直掉一身的渣。我忍俊不禁,让宫婢帮元丹蔻清理。


一时正无话,院外内监传话,说皇上驾到。彼时春雪初霁,晴朗无风,所以戚珏的那一串脚步声格外明显。即便同床共枕三年,我还是会为著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莫名心跳不已。


门帘掀开,他穿一身玄色多于明黄的便服,脚上的靴子是我新年前亲手做来送他的那双。阖宫行礼,他命我起身,我转头去接茶,余光里瞥见他去扶元丹蔻的手。


我将茶递到他手里时,才抬眸看到他的脸。不到三十的年轻面庞,剑眉薄目偏白的肤,本该是薄凉的面相,偏生长了双瑞凤眼,偏偏天生嘴角自然向上,无甚表情时也似含著笑一般。


若非如此,我不会打第一眼便将他错认成彦舟哥哥——幼时住我隔壁的教书先生的次子,一个满是书生气的小少年。戚珏将茶放在一旁,反握住我的指节,问道:「你的手怎也这般凉?」


我不大想与他对视,那双眼睛看久了总会让我心乱。我垂首望向他袖口的龙纹,浅笑道:「许是方才在窗边坐久了罢。」


「那皇后娘娘该好好烤烤火才是。」元丹蔻说著便要去搬地上的炉子,宫人们凑上去阻拦时她已烫著了手,一个趔趄便栽倒在了地上。


偏巧不巧,撞在戚珏的膝头。小姑娘转过身仰起头,蓄了泪的眼圈通红,模样乖巧又委屈,举著指尖烫伤的两只手,活像打翻了花瓶的小奶猫。


这副模样,谁舍得降罪呢。戚珏将她扶起安置在身侧,几乎是揽进了自己怀里,接过太医递来的消肿药,亲自为元丹蔻涂抹。


若非拾翠姑姑仍在她往日站著的八角宫灯旁候著,我该疑惑这并非我的寝宫,而是我误闯了元丹蔻的青玉阁,打搅了她与戚珏的恩爱。静极思动,我剥了一个橙子吃。


「娘娘,这橙子可与嫔妾说的一样甜?」元丹蔻蓦地问我,那双眼水灵灵的,怎么看怎么纯良无辜。


「甜,可惜放凉了。」我不动声色抬眸,一边说一边将视线从元丹蔻脸上移到戚珏脸上。


「元昭仪回去后,记得将这些橙子都放到你院子里南楼的那台青玉案上。用来造那台书案的玉世间罕有,天愈冷,它愈能自己生暖。」


元丹蔻眨巴眼睛,好奇地问我如何晓得。


戚珏似也想起了什么,替我回答:「皇后初入宫便住在你现在住的院里,青玉阁这个名字还是皇后亲自题的,因著『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这句诗。」


「说来,」戚珏看向我,那双瑞凤眼笑意暖暖,「这青玉案,该算作朕许给皇后的定情信物。」


戚珏张口,我默契地将最后一瓣橙子喂进他口中,听他说晚饭多备一份,他今晚要宿在我宫中。我乖巧答是,将手收回来时,清晰地捕捉到了元丹蔻眼中划过的嫉妒。


后来拾翠姑姑说,我还是对元丹蔻太仁慈。我想只因她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一心只扑在帝王之爱上的小姑娘罢了。与那些只贪图荣华富贵权势的女子,是有天壤之别的。


年节里日日忙碌,这是新的一年里戚珏第一次留宿我宫中。晚宴后我趁他看书时抱了碟梅花酥,佯装小憩,躺在躺椅上侧过身对著墙偷吃。


一时寂静,只听得四处宫灯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许是又落雪了,并无月光投进雕花窗来。


就在我啃第四块梅花酥时,一只手猛地抢了我怀里的碟子。我大惊起身,若非被人从腰间揽住,险些就掉在了地上。


咫尺相对,我能感受到戚珏温热的鼻息。他凝视我,那双瑞凤眼许久未曾笑成这般弯月,声音温柔得能化了窗外的冰雪,「你这爱偷吃的毛病,我瞧著是改不掉了。蔻儿。」


有惊雷乍起,在我心尖劈落。轰隆隆如鼓擂,腰间他掌心的那点热,一路便传到了心底。


那一瞬我才发觉,哪怕我眼不能见、耳不能听、鼻不能嗅、身体发肤无所感,亦不能抵抗戚珏的温柔半分。像慢性的剧毒早渗入骨髓,非身死,此心无可转移。


那晚他丢掉了自己的那床被子,小孩子气地抢我这床。


我刚因被窝外边的冷气缩了一下身子,他便忙将被角重新给我掖好。床头八角宫灯的微光投进窗幔,我看到他从我身后环过来的指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上有一只雕龙的玉扳指,始终提醒我,这里不是江南小桥流水的邀月城,是朱墙深深的皇宫;抱著我的这个男子不是当年的俏书生,而是指点江山万人之上的天子。


可那一点理智,如同戚珏与我身体间的空隙,随著他拥我愈紧而消失不见。他又一次唤我:「我们生个孩子罢。若是男孩,我教他作诗,若是女孩,你教她刺绣。」


「允了我罢,蔻儿……」


我有时会恨他,明明手握至高无上不容拒绝的权力,却总会在我面前摆出柔弱无助的模样。仿佛若连我都不怜他半分,这世间便尽是遗弃他的人了。


春宵帐暖,他待我总是令人甘愿就死的温柔。那个雪夜我最后在他怀中睡著了,梦到了许多陈年旧事。


旧到隔山隔海隔著世一般,让我不敢相认。


那段日子我还不叫舒月华,叫舒蔻;我还不是当朝舒太傅嫡女,而是江南邀月城一个小绣纺的绣娘。


那时候的我,从不曾有如今治理六宫母仪天下的心境,每日想的无非如何偷吃城北醉花楼的烧鸭,如何在小书生梁彦舟上学的路上,刚好与他迎面相逢罢了。


皆是旧梦。


3.庄嫔


韦妃得闲就来我宫里嚼是非,说前几日清明左右,元氏姐妹俩在贵妃宫里吵得不可开交。见我懒懒欲眠地不爱搭话,拾翠姑姑接了话茬:「许是姐妹因著什么小事拌拌嘴,寻常都是有的。」


韦妃没眼色,更起劲地说了起来:「哪儿能啊,贵妃宫里的庄嫔,就是嫔妾的那个姑舅妹妹,那日吓得都躲来嫔妾这里了,说生怕殃及她。」


说起庄嫔,我想起了什么,吩咐宫婢去请庄嫔来。韦妃见我有了精神,大约以为终于将我感化能同她一起爱上嚼是非,忙点头道:「是了,叫来给娘娘细说说。」


我一摆手,「对了,记得叫庄嫔娘娘将她做糕点的模子也带上。本宫若没记错的话,她娘亲之前就是御膳宫出去的掌事姑姑罢?」


拾翠姑姑说是,我便放宽心等庄嫔来了,对韦妃一脸扫兴的表情视若无睹,招呼她再吃几个荔枝。


庄嫔出了名的胆小老实不善言谈,来时不仅带了模子,还带了做点心的面粉和糖枣。她行了礼便扎进我的小厨房里,也不多寒暄几句。


我喜欢这样性子的人,一时与韦妃无话,便行去小厨房门边看庄嫔。鹅蛋脸、凝脂肤、圆眼、圆鼻头,穿戴妆发也是清浅的春绿、鹅黄色,看著便知是个木讷的姑娘。


可她站在灶台前,穿好护衣袖筒,立时便神采飞扬起来了。井井有条地准备食材调料,菜刀拿在手里,眨眼间便能将萝卜雕出一朵牡丹花来。


韦妃口无遮拦,在这样美好的光景里又嚼起是非:「听闻我这妹妹,被爹娘送进宫选妃前,和自家府上一个年轻的厨子走得很近。」


可惜门不当户不对,可惜跌进这深宫,被爹娘用来争个光宗耀祖。窗外斜风细雨,有燕子回巢,做菜的庄嫔笑得比三春晖还熠熠,我蓦地不忍再看。


我不敢深思,在一件件旧物里,在一盘盘菜肴里,饱含她多少挥之不去的遗憾。


除了我最爱吃的梅花酥,庄嫔还给我加了菜,「听闻皇后娘娘爱吃鸭,这道酸萝卜老鸭汤是嫔妾还在府上时学的,给娘娘献丑了。」


出了厨房的庄嫔,又回到那副小心怯懦的模样,我三番命她坐下,她才肯侧过身坐在一旁,随时都是要弓腰向我请罪的姿势。我只得露出夸张的表情,夸她这道老鸭汤天下独绝。


庄嫔这才放下心来,侧过身正坐在桌前。原本我想著韦妃该忘了,她却又提起来,让庄嫔讲讲清楚,那会儿元氏姐妹在吵什么。


吓得庄嫔腾地又站起身后屈膝行礼磕头,说道:「嫔妾那日吓昏了头,擅自离开贵妃宫,但嫔妾绝不敢在宫中风言风语,请娘娘恕罪。」


我让拾翠姑姑扶她起来,又是搀了半晌才肯就坐。


韦妃看了眼吓得脸煞白的庄嫔,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不敢说,我说。皇后娘娘最护著我们,还怕她贵妃越级降罪吗?」


我其实不想听。这宫里的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无权无势的人知道的多了,容易丧命;


有权有势的人知道的多了,若无所作为或作为错了,容易招嫌,久而久之一件小事儿发酵大了,再来个连坐,也容易丧命。


可是韦妃嘴太快了,几句便讲了明白。原是元丹蔻甫一进宫便宠冠六宫,元嫣然看不惯,想以管教家妹之名命其收敛几分。


偏偏元丹蔻又不是吓大的主,登时便呛声回去。


姐妹俩谁也不相让,渐渐吵得声势大了起来,元嫣然盛怒之际甚至脱口而出了一句:「若非上元节你故意勾引,皇上知你是谁呢?占尽好处还不知足,你怎的不登天呢?」


韦妃咂舌,说原本以为姐妹两个关系极好,这般看来也不过虚情假意。庄嫔不敢言语,我懒得言语,找了个身子乏想歇歇的由头,便将两人打发走了。


暮雨愈盛,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拾翠姑姑看出我注意这响动,问我要不要派人剪了院子里的芭蕉。


我摆了摆手,之前青玉阁里有一汪荷塘,夏里我便爱听著雨打荷叶的声音入睡,秋里亦能留得残荷听雨声,都很雅致。


太安静时,我反倒难以入眠。就该有些嘈杂的声响,掩住心里的嘈杂,方可安然睡去,不想烦心事。


因著身子总乏乏的,我免了几日的请安,也命守门的小内监,若来嫔妃问安便都辞了,只说我需静养。


后来还是听拾翠姑姑说,庄嫔每日都提著一个食盒来请安,应是自己亲手做的,已连著来了半月了。


想起她在我小厨房里光彩熠熠的模样,我有些不忍心,便下令若庄嫔再来,便让她进来。第二日她果然又来了,食盒里是她亲手做的开胃粥菜。


拾翠姑姑验过无毒后端到我面前来,我挑了一盘酸甜口的菜来吃,吃了还没几口一阵反胃,呕了好一阵子。


庄嫔吓著了,看太医忙进忙出,一直绞著帕子站在柱子边,眼里蓄著泪,时刻要哭出来似的。


不知怎的,一直到小内监请了戚珏来,乌泱泱一屋子人跪地贺喜我有了身孕,我都只注意得到角落里的庄嫔。我伸手本想招她来我身边,却被戚珏会错意一把握住。


我这才对上戚珏也蒙了泪的眼睛,我想那一刻他是真的欢喜又感动,他止不住颤抖的手连带我的小臂也跟著颤,他将额头抵在我手背上,低声呢喃:「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我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抚他脸庞,太久不曾这般亲近,我竟发现有细微的纹出现在他眼角。


我冲他笑了笑,却有湿热的眼泪滑落。我不知我为何要哭,反倒劝他:「是喜事,皇上表哥别哭。」


直到众人散去后,我才又想起庄嫔。我让拾翠姑姑亲自带了些小物件去传话,说感念她这些日子送菜,今日之事是因我有孕在身而起,并非她之过,切莫自责。


再之后我怀孕之事便传遍后宫,时不时便有人来问安。我有些烦躁,听拾翠姑姑给我支招:「娘娘何不去请北边的那位来协理六宫?她原本在皇上还是王爷时便入府了,为人老庄持重,很是帮手。」


我双手一拍,怎的就忘了这位薛贵妃。前中书令庶出长女,在王府时便已育有一子一女,只是入宫后沉迷吃斋念佛,渐渐便不理俗世了,皇帝也不怎管顾她。


是这深宫里,最不像宫中人的人。


4.薛贵妃


薛贵妃薛昙的停云宫建在一片依山傍水的桃林里,雅致得让我不敢高声言语,恐惊了瑶台仙人。


即便我入宫三年,也未曾见过薛昙几面。只是一些年节祭典之类的远远瞧见过,印象里是一位冷眉冷眼的冰山美人,比之庄嫔不敢言语,她则是不屑言语,在她眼里我们都是俗物。


我身份倒也摆正了,想著自己不妨表现得粗笨些,反正也端庄不过人家。只是薛昙的反应却不是我能想到的任何一种。


我刚踏进那片桃林,便瞧见她一路小跑来相迎。冰雪似的美人穿著冰雪色的衣裳,和画中走出来的谪仙似的。


薛昙走到我面前,要搀扶我的动作顿了一下,行了礼才起身接著来搀我。这使我十分受宠若惊。


一路上我不由得看向她,那张脸全然未被岁月侵蚀,即便她比皇上还要年长六岁。进到房中,她特命宫婢取了她自用的软枕来让我倚著。


若非我眼尖看到枕侧绣著的昙花下边,还绣著一个龙飞凤舞的「华」字,险些便漏了陷。我啜了口茶,思忖片刻张口:「未曾想这么多年了,薛贵妃还留著本宫送你的这个枕头。」


薛昙抬眸,反问道:「怎的不叫我薛姐姐了?」


我愣了愣,只得乖巧应承:「薛姐姐。」


她的表情瞬间便缓和了许多。有了几分笑意,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便不显得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薛昙这才答我:「你送我的东西,一桩桩一件件我都好好存著的。我原本以为你绝不会再踏进我的地方,便也看不到这些了。」


我不敢轻易接话,这些显然是真正的舒月华与薛昙之间的陈年旧事。戚珏不知道,老太傅也不知道,是以我也无从得知。


好在薛昙转而道:「你——我怎的还一口一个你我,该是嫔妾与娘娘。皇后娘娘今日来嫔妾这里,是有何事呢?」


我亦学她的话,「何须什么嫔妾娘娘的。便说你我,薛姐姐与我。薛姐姐与月华。」


我不知这话对薛昙意味著什么,只见她眼中是明显的动容,时光寂静桃花飘零,堪堪便闪了泪光。她别过头,借添茶悄悄拭去了眼泪。


我只得恍若未察,接著说道:「我如今怀有身孕,实在分不得神料理后宫。所以特来请薛姐姐出山,帮帮我。」


当我还在想更多的说辞和好处时,薛昙简简单单回了句:「知道了。你好好养胎,其余的交付予我便可。」


直到从停云宫出来,我的轿辇已走远,偶一回头我都能看到树影重重里,薛昙雪白的身影。


我很想问问拾翠姑姑,薛昙这般连自己儿子女儿都不多上心的人,怎的如此轻易允了我协理后宫。


可是我不能问,任谁瞧都是薛昙因与我关系非同寻常才应了的,我该当心知肚明才是。于是一头雾水的我反倒听拾翠姑姑问:「娘娘入宫前与薛贵妃走得很近吗?」


我怕露出什么端倪,只是轻飘飘回了句「沧海桑田罢了」。是了,分明两个似乎很亲厚的人,一同在宫中待了三年却如同不相识一般,可不是发生了些沧海变桑田的事。


我当时为著我这句回话的小聪明得意,直到许久后知道真相,才再怎么也笑不出。沧海桑田,抑或说曾经沧海。那是面冷心热的薛昙,心上最深的一道疤。


薛贵妃身世原没元贵妃显赫,只是育有皇子公主且为人确有威信,做事百般妥帖挑不出一点儿错来,便也无人说什么了。


听闻薛昙时常忙得废寝忘食,我实在过意不去,便命人接了她的一对儿女来我宫里玩。


说来该当是大皇子与大公主,皇子稹今年七岁,公主琼玉已九岁了。舒太傅曾说,大皇子幼年还在王府时,便跟随他念过一年书,还跟著薛昙与我玩耍过。


虽然时常家宴得见,这般召到面前来还是第一次。


我热情地问大皇子:「稹儿可还记得本宫?小时候你来太傅府玩,我还带你爬过书架呢。」


大皇子和他母亲一样面上冷冷的,说话也很老庄持重,「稹儿彼时年幼贪玩,还让母后费心了。」


一句话便让我没什么聊天的心思了,问了几句别的,便让小内监带他去了书房。倒是琼玉,甫一进宫就看上了我院角的杏树,得了我的首肯便要在那扎个秋千,活脱脱的混世小魔王模样。


这会子已是盛夏,清晨还不算太热。她一边跟著小内监们忙活,一边同廊下晒太阳的我搭话:「母后别叫我琼玉了,和我母妃一样叫我『桃儿』罢,桃花的桃,母妃曾说我和母后一样最爱吃桃了。」


「果不其然是个『淘儿』,淘气的淘,」我与拾翠姑姑打趣,看小丫头的衣裳被树下的泥土糊了满身,更忍俊不禁,「桃儿,你快用手擦擦脸,脸上有泥呢。」


原本是没有的,琼玉听我的话用泥手擦脸,反倒将一张干净的小脸抹花了,惹得一院子的人都在笑。


刚下早朝的戚珏闻声进来,许是前朝有喜事,满面春风的。他命人搬了椅子坐在我身侧,同我一起看琼玉扎秋千。


刚巧薛昙来向我汇报这些日子后宫的事,便在我另一侧搬了椅子坐下。


兴尽处我问琼玉:「你一个深宫公主,哪里学的扎秋千呢?」


琼玉转过头,一双眼亮晶晶的,我不曾察觉薛昙的脸上笑意蓦地顿住,公主反问我:「母后不记得了?」


戚珏握著我的手微微用了下力,我回道:「入宫前我大病了一场,病糊涂了,许多事都记不大清了。是我带著你扎的罢?」


我招来小内监,吩咐去抱些昙花来,等扎好了便摆在秋千架下,开花时邀薛贵妃同赏。那天颇有几分不欢而散。


薛昙是最后走的,她仍旧无甚言语,将驱蚊虫的药包挂在窗沿上,叮嘱奴才们好生照料我。夕阳西沉,她雪白的裙裾被染上赤橘色,我有些忍不住唤她:「薛姐姐……」


她迟疑了片刻才转头,是一个温暖的笑靥。她终究一个字都没说,便离去了。


5.薛昙


巧娘是舒月华还在太傅府时的贴身丫鬟,比舒月华大三岁,曾经朝夕相处相伴了七年。她的命是我求情留下的,是以我顶替舒月华入宫这事儿,除了戚珏和舒太傅外,唯独她知道。


因著近日薛贵妃对我的态度不明,连时常来送养身粥的一向木讷的庄嫔都说,薛贵妃从前在我宫里还能见几分笑意,如今是一点儿也没了。


我遂想自己探一探,便秘密传了巧娘入宫。她已经嫁人了,嫁的人应当待她不错,较三年前见时丰腴了不少。


她见著我便磕头,大约以为我们又要翻旧账处置她,面上带著明显的惴惴不安。我只得先表明意图:「巧娘你别怕,我只是想再问一些她从前的事儿。」


我对外言说是想念娘家丫鬟,所以屏退了众人只我两个在套间里讲话,她这才安心几分,问我想知道什么。


「薛昙,现今的薛贵妃,我——月华小姐曾与她之间的故事,你务必一桩桩一件件都讲给我听。」


按巧娘的说法,舒月华的父亲是戚珏的舅舅,却也是薛昙的姑父,两人是很亲的姑舅姐妹。薛昙庶出,自小便懂事知礼,舒月华出生时母亲难产过世,机缘巧合,便由薛昙过府照料。


长姐如母,舒月华待薛昙是十分亲厚的。包括她后来学女红,也是薛昙最先教的她。


巧娘说,许是所有人都带著对庶出的偏见,唯独月华小姐满心的敬爱,所以薛昙也待舒月华掏心置肺的。


两人最亲近的那几年,同吃同住同读书做女工,好得如同一个人。巧娘说她还听到过薛昙对舒月华说,此生再无哪个男子能知她如她了。


若女子不必嫁人多好,她便能一辈子守著月华了。


两人还曾一起酿过桃花酒,誊抄醉翁的一阙「蝶恋花——画阁归来春又晚」。因著两人贪玩,这阙词被舒太傅撕了粉碎,罚了二人去跪祠堂。


那是另一个薛昙,贪玩恣意,是守著舒月华便什么都不缺的薛昙。


可后来舒太傅与戚珏商议,要舒月华入府为妃。但那时舒月华与一书生私定终生,宁死不从。之后不过两个月,舒月华生了场大病,而薛昙则穿了嫁衣入了王府。


后来两人便也无联络了。因为薛昙过府后的那个夏天,舒月华便病亡了。戚珏找到了长相与舒月华酷似的我,由我秘密入府顶替,那位皎皎如月的月华小姐,甚至没能被埋进祖坟。


薛昙的月华小姐,早已如凋落的桃花随风而去了。


出于不忍心,我特地问过懂诗书的一位妃子,「画阁归来春又晚」后边几句是什么。闲暇时绣在一张帕子上,想著得空便送给薛昙。


我才绣好那张帕子没几日,薛昙便来看我。仍旧是回禀后宫琐事,我乏乏地听著,照旧说了句由薛姐姐把关,我万事放心。


之后我将帕子递给她,她展开来,没忍住念出声:「燕子双飞,柳软桃花浅。」她定睛看我,看得我愈发心虚时问:「皇后娘娘也爱这首词?」


这些年我算是勉强识全了字,读了些宫中妃嫔必读的《女德》之类的书,诗词只晓得家喻户晓的那些,自然比不得从前的月华小姐。我只得静静点点头,也不敢多言。


薛昙没有追著问,只是道了谢将帕子拢进袖口。拢进去又取出来,喃喃道:「我倒不大喜欢这首词。就像我不大喜欢昙花一样。」


她说完这话便告辞了,留我浸了满额的汗,只觉得心虚。后来戚珏来陪我,我同他讲了这些事,他说那日扎秋千时他便看出,薛昙已识破我了。


识破却也不说破,仍旧帮著我、伴著我,正当我觉得疑惑又暖心时,戚珏一句冷冰冰的话惊得我直颤:「她不能久留。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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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爱by耳元

那个时候她后悔过by尧三青


我是皇后,也是太傅嫡女舒月华的替身。

而我枕边的天子,亦是我青梅竹马书生的替身。

后宫每日的例行问安,是我最厌烦的事。


莺莺燕燕的妃子们来例行行礼、例行嚼嚼是非、例行互相拉踩,元贵妃不在还好些,在的话还得添一条:元贵妃例行和我拌拌嘴。


元贵妃元嫣然,典型的倚仗显赫家世仗势欺人的人,连皇帝表哥都拿她没辙,时常劝我:「皇后,你是后宫之主,度量一定要大一些。」


我想我的肚量够大了,旧年三十吃到正月十五,去年年尾祭祀大典新制的华服,腰身已收不住了。


跟了我三年的拾翠姑姑都忍不住劝:「初春的衣服便罢,过些天热起来藏都藏不住……皇后娘娘可清减些罢。」


我无奈叹气,只得任由拾翠姑姑带我去御花园消食。园子里的夜雪未消,腊梅上一层晶莹,怪好看。


只是多驻足了片刻,便迎面遇上了来晒太阳的元贵妃。我敢打包票,我与元贵妃视线相接的一瞬,两人一定一同腹诽了一句「晦气」。


她向我皮笑肉不笑地行礼,我向她敷衍地搭话。两人都走乏了,就近又只有一个惜雨亭,便只得相邀一同小坐。


御茶坊的大太监刘管事早有谄媚之心,奉上了春雪煮的新茶。


还是元嫣然蓦地张口打破沉默:「我家小妹妹最爱喝这种清茶了。」


刘管事接话:「娘娘去岁便提过,奴才岂敢忘。今早甫一得了这茶,便命人包了送往宰相府了。」


一向眼尖耳更尖的韦妃不知从何而来,一边从亭子一侧的小径上向我和元贵妃行礼,一边笑道:「何须往宰相府送,左不过再有五六日,元二小姐不就要进宫当昭仪来了吗?」


我给韦妃赐了座,听元嫣然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反过来刺我:「怎么,娘娘是嫌这宫里还不够热闹?也是,娘娘是太傅大人唯一的嫡女,想来娘娘以前在太傅府时没见过什么人,过于孤寂了罢。」


我徐徐喝一口茶,元贵妃这是连自家妹妹的醋都要吃,「皇帝表哥选妃,又不是本宫选妃,自然是他怕寂寞了,与本宫有何干系。」


我不必抬头也知她在瞪著我,索性偏过头再去看那棵腊梅。树梢的雪已消了,胭脂红的花在春风里摇曳,暗香浮动,疏影横斜。


仍记得第一次在这帝都明月城看到雪落梅梢的场景,皇帝戚珏抱著我的狐氅就立在这惜雨亭的玉阶上。那会儿我抓著一串糖葫芦追麻雀,他笑得一双瑞凤眼都成了弯月。


他嘱咐我:「蔻儿,当心摔著。」


那是我的闺名。后来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便称我「皇后」了,我也开始在他的提议之下,于表哥之前加了「皇帝」二字。


沉浸于旧回忆,蓦地被一阵嘈杂声引回现实。有一个穿小红袄的女子身影从腊梅边出现,有小内监低声提醒她,我、元贵妃与韦妃在此。


那穿小红袄的小姑娘忙上前来行礼,带落梅花阵阵,落在她的肩头,「丹蔻拜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韦妃娘娘。」


小内监又忙提醒她喊「娘娘千岁」,本已直起身子的小姑娘忙又叩首,声音脆生生的像银铃,喊了几遍千岁。我原本想命宫人设座,领路的公公说皇上召见,恐不能久留。


我只得放行,那小姑娘便起身欲去了。她站起身的一瞬我有些错愕,还是韦妃抢白:「你且站站。」


元丹蔻转过头,一双杏眼迎著天光,亮得如同天上的星子。我愈发错愕了,连韦妃也不禁叹出声:「元二小姐和皇后娘娘长得真像。」


打发了元丹蔻,韦妃又打趣元嫣然,「还说和贵妃娘娘是嫡亲的姐妹呢,依嫔妾看,该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


罕见的,元嫣然未针锋相对,饮尽杯中茶将茶盅重重放在桌上,便以身体不适请辞了。她走后我反倒觉得心绪更繁复了几分,韦妃看出我无甚兴致,便也先行告退了。


拾翠姑姑安慰我,说自古帝王多花心,此番寻了个与我长得这般相像的,未尝不也是爱重我。我低眉吃茶,只是笑了笑。


拾翠姑姑不知道,元丹蔻自己也不知道,这天下人都不会知道。元丹蔻像的不是我,是真正的舒太傅府上嫡小姐——舒月华。


连我也只是像她罢了。


2.元昭仪


元丹蔻入宫以后意外的与我走得很近。小丫头玩了雪湿漉漉地来我宫里烤火,从怀里掏出几个暖热的橙子,亲手剥了让我吃。


「这是我家小叔叔专门走海路运来的,我每年能吃半筐,没少被我娘责骂我贪嘴。」十五岁,韶光正好的年龄,眉梢眼角都是少女该有的活泼曼妙。


我让拾翠姑姑端了碟梅花酥来,以物易物,看元丹蔻吃得直掉一身的渣。我忍俊不禁,让宫婢帮元丹蔻清理。


一时正无话,院外内监传话,说皇上驾到。彼时春雪初霁,晴朗无风,所以戚珏的那一串脚步声格外明显。即便同床共枕三年,我还是会为著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莫名心跳不已。


门帘掀开,他穿一身玄色多于明黄的便服,脚上的靴子是我新年前亲手做来送他的那双。阖宫行礼,他命我起身,我转头去接茶,余光里瞥见他去扶元丹蔻的手。


我将茶递到他手里时,才抬眸看到他的脸。不到三十的年轻面庞,剑眉薄目偏白的肤,本该是薄凉的面相,偏生长了双瑞凤眼,偏偏天生嘴角自然向上,无甚表情时也似含著笑一般。


若非如此,我不会打第一眼便将他错认成彦舟哥哥——幼时住我隔壁的教书先生的次子,一个满是书生气的小少年。戚珏将茶放在一旁,反握住我的指节,问道:「你的手怎也这般凉?」


我不大想与他对视,那双眼睛看久了总会让我心乱。我垂首望向他袖口的龙纹,浅笑道:「许是方才在窗边坐久了罢。」


「那皇后娘娘该好好烤烤火才是。」元丹蔻说著便要去搬地上的炉子,宫人们凑上去阻拦时她已烫著了手,一个趔趄便栽倒在了地上。


偏巧不巧,撞在戚珏的膝头。小姑娘转过身仰起头,蓄了泪的眼圈通红,模样乖巧又委屈,举著指尖烫伤的两只手,活像打翻了花瓶的小奶猫。


这副模样,谁舍得降罪呢。戚珏将她扶起安置在身侧,几乎是揽进了自己怀里,接过太医递来的消肿药,亲自为元丹蔻涂抹。


若非拾翠姑姑仍在她往日站著的八角宫灯旁候著,我该疑惑这并非我的寝宫,而是我误闯了元丹蔻的青玉阁,打搅了她与戚珏的恩爱。静极思动,我剥了一个橙子吃。


「娘娘,这橙子可与嫔妾说的一样甜?」元丹蔻蓦地问我,那双眼水灵灵的,怎么看怎么纯良无辜。


「甜,可惜放凉了。」我不动声色抬眸,一边说一边将视线从元丹蔻脸上移到戚珏脸上。


「元昭仪回去后,记得将这些橙子都放到你院子里南楼的那台青玉案上。用来造那台书案的玉世间罕有,天愈冷,它愈能自己生暖。」


元丹蔻眨巴眼睛,好奇地问我如何晓得。


戚珏似也想起了什么,替我回答:「皇后初入宫便住在你现在住的院里,青玉阁这个名字还是皇后亲自题的,因著『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这句诗。」


「说来,」戚珏看向我,那双瑞凤眼笑意暖暖,「这青玉案,该算作朕许给皇后的定情信物。」


戚珏张口,我默契地将最后一瓣橙子喂进他口中,听他说晚饭多备一份,他今晚要宿在我宫中。我乖巧答是,将手收回来时,清晰地捕捉到了元丹蔻眼中划过的嫉妒。


后来拾翠姑姑说,我还是对元丹蔻太仁慈。我想只因她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一心只扑在帝王之爱上的小姑娘罢了。与那些只贪图荣华富贵权势的女子,是有天壤之别的。


年节里日日忙碌,这是新的一年里戚珏第一次留宿我宫中。晚宴后我趁他看书时抱了碟梅花酥,佯装小憩,躺在躺椅上侧过身对著墙偷吃。


一时寂静,只听得四处宫灯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许是又落雪了,并无月光投进雕花窗来。


就在我啃第四块梅花酥时,一只手猛地抢了我怀里的碟子。我大惊起身,若非被人从腰间揽住,险些就掉在了地上。


咫尺相对,我能感受到戚珏温热的鼻息。他凝视我,那双瑞凤眼许久未曾笑成这般弯月,声音温柔得能化了窗外的冰雪,「你这爱偷吃的毛病,我瞧著是改不掉了。蔻儿。」


有惊雷乍起,在我心尖劈落。轰隆隆如鼓擂,腰间他掌心的那点热,一路便传到了心底。


那一瞬我才发觉,哪怕我眼不能见、耳不能听、鼻不能嗅、身体发肤无所感,亦不能抵抗戚珏的温柔半分。像慢性的剧毒早渗入骨髓,非身死,此心无可转移。


那晚他丢掉了自己的那床被子,小孩子气地抢我这床。


我刚因被窝外边的冷气缩了一下身子,他便忙将被角重新给我掖好。床头八角宫灯的微光投进窗幔,我看到他从我身后环过来的指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上有一只雕龙的玉扳指,始终提醒我,这里不是江南小桥流水的邀月城,是朱墙深深的皇宫;抱著我的这个男子不是当年的俏书生,而是指点江山万人之上的天子。


可那一点理智,如同戚珏与我身体间的空隙,随著他拥我愈紧而消失不见。他又一次唤我:「我们生个孩子罢。若是男孩,我教他作诗,若是女孩,你教她刺绣。」


「允了我罢,蔻儿……」


我有时会恨他,明明手握至高无上不容拒绝的权力,却总会在我面前摆出柔弱无助的模样。仿佛若连我都不怜他半分,这世间便尽是遗弃他的人了。


春宵帐暖,他待我总是令人甘愿就死的温柔。那个雪夜我最后在他怀中睡著了,梦到了许多陈年旧事。


旧到隔山隔海隔著世一般,让我不敢相认。


那段日子我还不叫舒月华,叫舒蔻;我还不是当朝舒太傅嫡女,而是江南邀月城一个小绣纺的绣娘。


那时候的我,从不曾有如今治理六宫母仪天下的心境,每日想的无非如何偷吃城北醉花楼的烧鸭,如何在小书生梁彦舟上学的路上,刚好与他迎面相逢罢了。


皆是旧梦。


3.庄嫔


韦妃得闲就来我宫里嚼是非,说前几日清明左右,元氏姐妹俩在贵妃宫里吵得不可开交。见我懒懒欲眠地不爱搭话,拾翠姑姑接了话茬:「许是姐妹因著什么小事拌拌嘴,寻常都是有的。」


韦妃没眼色,更起劲地说了起来:「哪儿能啊,贵妃宫里的庄嫔,就是嫔妾的那个姑舅妹妹,那日吓得都躲来嫔妾这里了,说生怕殃及她。」


说起庄嫔,我想起了什么,吩咐宫婢去请庄嫔来。韦妃见我有了精神,大约以为终于将我感化能同她一起爱上嚼是非,忙点头道:「是了,叫来给娘娘细说说。」


我一摆手,「对了,记得叫庄嫔娘娘将她做糕点的模子也带上。本宫若没记错的话,她娘亲之前就是御膳宫出去的掌事姑姑罢?」


拾翠姑姑说是,我便放宽心等庄嫔来了,对韦妃一脸扫兴的表情视若无睹,招呼她再吃几个荔枝。


庄嫔出了名的胆小老实不善言谈,来时不仅带了模子,还带了做点心的面粉和糖枣。她行了礼便扎进我的小厨房里,也不多寒暄几句。


我喜欢这样性子的人,一时与韦妃无话,便行去小厨房门边看庄嫔。鹅蛋脸、凝脂肤、圆眼、圆鼻头,穿戴妆发也是清浅的春绿、鹅黄色,看著便知是个木讷的姑娘。


可她站在灶台前,穿好护衣袖筒,立时便神采飞扬起来了。井井有条地准备食材调料,菜刀拿在手里,眨眼间便能将萝卜雕出一朵牡丹花来。


韦妃口无遮拦,在这样美好的光景里又嚼起是非:「听闻我这妹妹,被爹娘送进宫选妃前,和自家府上一个年轻的厨子走得很近。」


可惜门不当户不对,可惜跌进这深宫,被爹娘用来争个光宗耀祖。窗外斜风细雨,有燕子回巢,做菜的庄嫔笑得比三春晖还熠熠,我蓦地不忍再看。


我不敢深思,在一件件旧物里,在一盘盘菜肴里,饱含她多少挥之不去的遗憾。


除了我最爱吃的梅花酥,庄嫔还给我加了菜,「听闻皇后娘娘爱吃鸭,这道酸萝卜老鸭汤是嫔妾还在府上时学的,给娘娘献丑了。」


出了厨房的庄嫔,又回到那副小心怯懦的模样,我三番命她坐下,她才肯侧过身坐在一旁,随时都是要弓腰向我请罪的姿势。我只得露出夸张的表情,夸她这道老鸭汤天下独绝。


庄嫔这才放下心来,侧过身正坐在桌前。原本我想著韦妃该忘了,她却又提起来,让庄嫔讲讲清楚,那会儿元氏姐妹在吵什么。


吓得庄嫔腾地又站起身后屈膝行礼磕头,说道:「嫔妾那日吓昏了头,擅自离开贵妃宫,但嫔妾绝不敢在宫中风言风语,请娘娘恕罪。」


我让拾翠姑姑扶她起来,又是搀了半晌才肯就坐。


韦妃看了眼吓得脸煞白的庄嫔,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不敢说,我说。皇后娘娘最护著我们,还怕她贵妃越级降罪吗?」


我其实不想听。这宫里的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无权无势的人知道的多了,容易丧命;


有权有势的人知道的多了,若无所作为或作为错了,容易招嫌,久而久之一件小事儿发酵大了,再来个连坐,也容易丧命。


可是韦妃嘴太快了,几句便讲了明白。原是元丹蔻甫一进宫便宠冠六宫,元嫣然看不惯,想以管教家妹之名命其收敛几分。


偏偏元丹蔻又不是吓大的主,登时便呛声回去。


姐妹俩谁也不相让,渐渐吵得声势大了起来,元嫣然盛怒之际甚至脱口而出了一句:「若非上元节你故意勾引,皇上知你是谁呢?占尽好处还不知足,你怎的不登天呢?」


韦妃咂舌,说原本以为姐妹两个关系极好,这般看来也不过虚情假意。庄嫔不敢言语,我懒得言语,找了个身子乏想歇歇的由头,便将两人打发走了。


暮雨愈盛,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拾翠姑姑看出我注意这响动,问我要不要派人剪了院子里的芭蕉。


我摆了摆手,之前青玉阁里有一汪荷塘,夏里我便爱听著雨打荷叶的声音入睡,秋里亦能留得残荷听雨声,都很雅致。


太安静时,我反倒难以入眠。就该有些嘈杂的声响,掩住心里的嘈杂,方可安然睡去,不想烦心事。


因著身子总乏乏的,我免了几日的请安,也命守门的小内监,若来嫔妃问安便都辞了,只说我需静养。


后来还是听拾翠姑姑说,庄嫔每日都提著一个食盒来请安,应是自己亲手做的,已连著来了半月了。


想起她在我小厨房里光彩熠熠的模样,我有些不忍心,便下令若庄嫔再来,便让她进来。第二日她果然又来了,食盒里是她亲手做的开胃粥菜。


拾翠姑姑验过无毒后端到我面前来,我挑了一盘酸甜口的菜来吃,吃了还没几口一阵反胃,呕了好一阵子。


庄嫔吓著了,看太医忙进忙出,一直绞著帕子站在柱子边,眼里蓄著泪,时刻要哭出来似的。


不知怎的,一直到小内监请了戚珏来,乌泱泱一屋子人跪地贺喜我有了身孕,我都只注意得到角落里的庄嫔。我伸手本想招她来我身边,却被戚珏会错意一把握住。


我这才对上戚珏也蒙了泪的眼睛,我想那一刻他是真的欢喜又感动,他止不住颤抖的手连带我的小臂也跟著颤,他将额头抵在我手背上,低声呢喃:「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我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抚他脸庞,太久不曾这般亲近,我竟发现有细微的纹出现在他眼角。


我冲他笑了笑,却有湿热的眼泪滑落。我不知我为何要哭,反倒劝他:「是喜事,皇上表哥别哭。」


直到众人散去后,我才又想起庄嫔。我让拾翠姑姑亲自带了些小物件去传话,说感念她这些日子送菜,今日之事是因我有孕在身而起,并非她之过,切莫自责。


再之后我怀孕之事便传遍后宫,时不时便有人来问安。我有些烦躁,听拾翠姑姑给我支招:「娘娘何不去请北边的那位来协理六宫?她原本在皇上还是王爷时便入府了,为人老庄持重,很是帮手。」


我双手一拍,怎的就忘了这位薛贵妃。前中书令庶出长女,在王府时便已育有一子一女,只是入宫后沉迷吃斋念佛,渐渐便不理俗世了,皇帝也不怎管顾她。


是这深宫里,最不像宫中人的人。


4.薛贵妃


薛贵妃薛昙的停云宫建在一片依山傍水的桃林里,雅致得让我不敢高声言语,恐惊了瑶台仙人。


即便我入宫三年,也未曾见过薛昙几面。只是一些年节祭典之类的远远瞧见过,印象里是一位冷眉冷眼的冰山美人,比之庄嫔不敢言语,她则是不屑言语,在她眼里我们都是俗物。


我身份倒也摆正了,想著自己不妨表现得粗笨些,反正也端庄不过人家。只是薛昙的反应却不是我能想到的任何一种。


我刚踏进那片桃林,便瞧见她一路小跑来相迎。冰雪似的美人穿著冰雪色的衣裳,和画中走出来的谪仙似的。


薛昙走到我面前,要搀扶我的动作顿了一下,行了礼才起身接著来搀我。这使我十分受宠若惊。


一路上我不由得看向她,那张脸全然未被岁月侵蚀,即便她比皇上还要年长六岁。进到房中,她特命宫婢取了她自用的软枕来让我倚著。


若非我眼尖看到枕侧绣著的昙花下边,还绣著一个龙飞凤舞的「华」字,险些便漏了陷。我啜了口茶,思忖片刻张口:「未曾想这么多年了,薛贵妃还留著本宫送你的这个枕头。」


薛昙抬眸,反问道:「怎的不叫我薛姐姐了?」


我愣了愣,只得乖巧应承:「薛姐姐。」


她的表情瞬间便缓和了许多。有了几分笑意,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便不显得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薛昙这才答我:「你送我的东西,一桩桩一件件我都好好存著的。我原本以为你绝不会再踏进我的地方,便也看不到这些了。」


我不敢轻易接话,这些显然是真正的舒月华与薛昙之间的陈年旧事。戚珏不知道,老太傅也不知道,是以我也无从得知。


好在薛昙转而道:「你——我怎的还一口一个你我,该是嫔妾与娘娘。皇后娘娘今日来嫔妾这里,是有何事呢?」


我亦学她的话,「何须什么嫔妾娘娘的。便说你我,薛姐姐与我。薛姐姐与月华。」


我不知这话对薛昙意味著什么,只见她眼中是明显的动容,时光寂静桃花飘零,堪堪便闪了泪光。她别过头,借添茶悄悄拭去了眼泪。


我只得恍若未察,接著说道:「我如今怀有身孕,实在分不得神料理后宫。所以特来请薛姐姐出山,帮帮我。」


当我还在想更多的说辞和好处时,薛昙简简单单回了句:「知道了。你好好养胎,其余的交付予我便可。」


直到从停云宫出来,我的轿辇已走远,偶一回头我都能看到树影重重里,薛昙雪白的身影。


我很想问问拾翠姑姑,薛昙这般连自己儿子女儿都不多上心的人,怎的如此轻易允了我协理后宫。


可是我不能问,任谁瞧都是薛昙因与我关系非同寻常才应了的,我该当心知肚明才是。于是一头雾水的我反倒听拾翠姑姑问:「娘娘入宫前与薛贵妃走得很近吗?」


我怕露出什么端倪,只是轻飘飘回了句「沧海桑田罢了」。是了,分明两个似乎很亲厚的人,一同在宫中待了三年却如同不相识一般,可不是发生了些沧海变桑田的事。


我当时为著我这句回话的小聪明得意,直到许久后知道真相,才再怎么也笑不出。沧海桑田,抑或说曾经沧海。那是面冷心热的薛昙,心上最深的一道疤。


薛贵妃身世原没元贵妃显赫,只是育有皇子公主且为人确有威信,做事百般妥帖挑不出一点儿错来,便也无人说什么了。


听闻薛昙时常忙得废寝忘食,我实在过意不去,便命人接了她的一对儿女来我宫里玩。


说来该当是大皇子与大公主,皇子稹今年七岁,公主琼玉已九岁了。舒太傅曾说,大皇子幼年还在王府时,便跟随他念过一年书,还跟著薛昙与我玩耍过。


虽然时常家宴得见,这般召到面前来还是第一次。


我热情地问大皇子:「稹儿可还记得本宫?小时候你来太傅府玩,我还带你爬过书架呢。」


大皇子和他母亲一样面上冷冷的,说话也很老庄持重,「稹儿彼时年幼贪玩,还让母后费心了。」


一句话便让我没什么聊天的心思了,问了几句别的,便让小内监带他去了书房。倒是琼玉,甫一进宫就看上了我院角的杏树,得了我的首肯便要在那扎个秋千,活脱脱的混世小魔王模样。


这会子已是盛夏,清晨还不算太热。她一边跟著小内监们忙活,一边同廊下晒太阳的我搭话:「母后别叫我琼玉了,和我母妃一样叫我『桃儿』罢,桃花的桃,母妃曾说我和母后一样最爱吃桃了。」


「果不其然是个『淘儿』,淘气的淘,」我与拾翠姑姑打趣,看小丫头的衣裳被树下的泥土糊了满身,更忍俊不禁,「桃儿,你快用手擦擦脸,脸上有泥呢。」


原本是没有的,琼玉听我的话用泥手擦脸,反倒将一张干净的小脸抹花了,惹得一院子的人都在笑。


刚下早朝的戚珏闻声进来,许是前朝有喜事,满面春风的。他命人搬了椅子坐在我身侧,同我一起看琼玉扎秋千。


刚巧薛昙来向我汇报这些日子后宫的事,便在我另一侧搬了椅子坐下。


兴尽处我问琼玉:「你一个深宫公主,哪里学的扎秋千呢?」


琼玉转过头,一双眼亮晶晶的,我不曾察觉薛昙的脸上笑意蓦地顿住,公主反问我:「母后不记得了?」


戚珏握著我的手微微用了下力,我回道:「入宫前我大病了一场,病糊涂了,许多事都记不大清了。是我带著你扎的罢?」


我招来小内监,吩咐去抱些昙花来,等扎好了便摆在秋千架下,开花时邀薛贵妃同赏。那天颇有几分不欢而散。


薛昙是最后走的,她仍旧无甚言语,将驱蚊虫的药包挂在窗沿上,叮嘱奴才们好生照料我。夕阳西沉,她雪白的裙裾被染上赤橘色,我有些忍不住唤她:「薛姐姐……」


她迟疑了片刻才转头,是一个温暖的笑靥。她终究一个字都没说,便离去了。


5.薛昙


巧娘是舒月华还在太傅府时的贴身丫鬟,比舒月华大三岁,曾经朝夕相处相伴了七年。她的命是我求情留下的,是以我顶替舒月华入宫这事儿,除了戚珏和舒太傅外,唯独她知道。


因著近日薛贵妃对我的态度不明,连时常来送养身粥的一向木讷的庄嫔都说,薛贵妃从前在我宫里还能见几分笑意,如今是一点儿也没了。


我遂想自己探一探,便秘密传了巧娘入宫。她已经嫁人了,嫁的人应当待她不错,较三年前见时丰腴了不少。


她见著我便磕头,大约以为我们又要翻旧账处置她,面上带著明显的惴惴不安。我只得先表明意图:「巧娘你别怕,我只是想再问一些她从前的事儿。」


我对外言说是想念娘家丫鬟,所以屏退了众人只我两个在套间里讲话,她这才安心几分,问我想知道什么。


「薛昙,现今的薛贵妃,我——月华小姐曾与她之间的故事,你务必一桩桩一件件都讲给我听。」


按巧娘的说法,舒月华的父亲是戚珏的舅舅,却也是薛昙的姑父,两人是很亲的姑舅姐妹。薛昙庶出,自小便懂事知礼,舒月华出生时母亲难产过世,机缘巧合,便由薛昙过府照料。


长姐如母,舒月华待薛昙是十分亲厚的。包括她后来学女红,也是薛昙最先教的她。


巧娘说,许是所有人都带著对庶出的偏见,唯独月华小姐满心的敬爱,所以薛昙也待舒月华掏心置肺的。


两人最亲近的那几年,同吃同住同读书做女工,好得如同一个人。巧娘说她还听到过薛昙对舒月华说,此生再无哪个男子能知她如她了。


若女子不必嫁人多好,她便能一辈子守著月华了。


两人还曾一起酿过桃花酒,誊抄醉翁的一阙「蝶恋花——画阁归来春又晚」。因著两人贪玩,这阙词被舒太傅撕了粉碎,罚了二人去跪祠堂。


那是另一个薛昙,贪玩恣意,是守著舒月华便什么都不缺的薛昙。


可后来舒太傅与戚珏商议,要舒月华入府为妃。但那时舒月华与一书生私定终生,宁死不从。之后不过两个月,舒月华生了场大病,而薛昙则穿了嫁衣入了王府。


后来两人便也无联络了。因为薛昙过府后的那个夏天,舒月华便病亡了。戚珏找到了长相与舒月华酷似的我,由我秘密入府顶替,那位皎皎如月的月华小姐,甚至没能被埋进祖坟。


薛昙的月华小姐,早已如凋落的桃花随风而去了。


出于不忍心,我特地问过懂诗书的一位妃子,「画阁归来春又晚」后边几句是什么。闲暇时绣在一张帕子上,想著得空便送给薛昙。


我才绣好那张帕子没几日,薛昙便来看我。仍旧是回禀后宫琐事,我乏乏地听著,照旧说了句由薛姐姐把关,我万事放心。


之后我将帕子递给她,她展开来,没忍住念出声:「燕子双飞,柳软桃花浅。」她定睛看我,看得我愈发心虚时问:「皇后娘娘也爱这首词?」


这些年我算是勉强识全了字,读了些宫中妃嫔必读的《女德》之类的书,诗词只晓得家喻户晓的那些,自然比不得从前的月华小姐。我只得静静点点头,也不敢多言。


薛昙没有追著问,只是道了谢将帕子拢进袖口。拢进去又取出来,喃喃道:「我倒不大喜欢这首词。就像我不大喜欢昙花一样。」


她说完这话便告辞了,留我浸了满额的汗,只觉得心虚。后来戚珏来陪我,我同他讲了这些事,他说那日扎秋千时他便看出,薛昙已识破我了。


识破却也不说破,仍旧帮著我、伴著我,正当我觉得疑惑又暖心时,戚珏一句冷冰冰的话惊得我直颤:「她不能久留。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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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照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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