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女主的事的那种。


【已完结】

我一直觉得陆礼喜怒无常。

可能因为我与他相处过久。

那日在御书房,

前几秒他还乐呵呵,

见了那折子后,气得把手边的碗狠狠摔碎。

就,前朝几位重臣参了明妃一本。

原因是,

蛊惑圣心。

1.

明妃是个江南女子,

性子单纯活泼,

记得她刚入宫那会儿,

见到个夜明珠也能抱著睡上三天,

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

她入宫就是巧合,

前些日陆礼南巡,

不知怎的结识了江明月。

两人又不知怎的生了情,

后来又不知怎的进了宫。

2.

明妃原先是个贵人。

后以一周升一级,升成了妃位。

后宫别的妃嫔都瞧不上她,

觉得她是乡下人。

所以明妃格外与我亲近。

她常常来我的寝殿,

老是目不转睛的盯著我,

眼神,似是观察。

「明妃,你看著我做甚?」

「皇…皇后娘娘,生的著实好看。」

3.

陆礼连续了一月没有翻牌子,

每日都去明妃宫里。

为此,已不少五位妃子来我这抱怨了。

我只庆幸这宫里没有太后,

要不然我得被骂的渣都不剩。

婉嫔撒娇似道:「皇后娘娘,今日皇上怎的又去了明妃那!」

我捻起一颗葡萄塞嘴里,

继续看她作妖。

「那小贱人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术,竟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

皇后娘娘,您可要去劝劝皇上啊。」

我应付点点头。

我才懒得劝陆礼,

这前朝还有这么多大臣呢,

诺,那不就已经参了明妃一本么。

4.

我看著那四个「蛊惑圣心」的大字,

心底暗笑。

淑妃动作就是快,

我俩合作这么些年,默契极高。

这在一旁煽风点火的事,还是她做的最不错。

这不,一入夜,她就来看我了。

我酌了杯酒给她,

今晚,当提前庆功宴吧。

要说淑妃,

她与我从小相识。

她是我表妹,

当年李家兴盛时,我们常约著听曲儿。

建立起深厚的友谊。

后来又前后脚入了宫,

我入宫是意外,

可她入宫是怕我孤独。

我常常觉得亏欠她,

我想,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补回来。

5.

好不容易得了空休息,

我躺在美人榻上,

伴著蝉鸣正准备眯一会儿。

结果,明妃又来看我,

还带著芙蓉糕。

我最讨厌吃芙蓉糕了,闻著味道就觉得恶心。

我让她拿走,我不喜欢。

她撇撇嘴,坐在对面自己吃了起来。

她自言自语,惹得我困意全无。

「皇后娘娘,您这宫里用的什么碗,竟是奶白色的。」

「江南也有这种碗,可惜我买不起。」

「而且我也不懂这些,娘娘您知道江南吗?」

我觉得她好烦,

但不得不应付她,

她看我点头,

又开口。

「江南可好看了,一到这时候雨便下个不停。」

「幼时,每到下雨,我就把手摊开伸出窗去,感受雨打在手心。」

明妃边说边比动作。

「江南有个很少人知道的地方,叫帘西村。」

「我家就在那,

可惜我们那偏僻,村里人也不常出去,就偶尔上山砍柴,

欸,我就是在上山砍柴时遇见的皇上。

我们那还有荷花,比宫里开的好看,

反正要是有机会我带娘娘去那玩可好啊?」

我微微皱眉,

心底闪过一丝醋意,

后又很快平复。

明妃到了饭点才走,

她刚踏出门,我便把那碗摔碎。

只觉得树上蝉叫的著实烦闷。

6.

从明妃进宫起,

淑妃便派人在她吃食里下了慢性毒。

如今快入秋,

也该发作了。

我听著小翠来报,晨曦宫明妃昏迷不醒,皇上正派人医治。

我伸了个懒腰,

准备去看看热闹。

这是我第一次来晨曦宫,

这宫里修的与明妃描述的江南差不多。

约莫,陆礼用心了。

我看他握著明妃的手,一脸担忧,不知为何我有些难过。

就连眼泪何时掉下来,也没感觉。

太医最后诊了一次脉,神色不对,

我知道,明妃走了。

我站在门口,看太医宫女跪一地,

陆礼哭了,

我也哭了。

7.

淑妃带著一封信来,

上面大大小小写了十几个人名。

「姐姐,就剩一人了。」

我看著这封信,微微点头。

「江相处心积虑把女儿藏到江南,皇上却阴差阳错带她回宫,可笑可笑。」

「姐姐你说,要是江相还活著,会不会被气死啊?」

李家衰败,江相可出力不少。

世代为将的李家,怎可能生出「谋权篡位」的念头。

莫不就是皇上有意扳倒么。

我不禁发笑,

笑自己曾经为何这般愚蠢。

如今的一切也快结束,

等尘埃落定,

我想,最后一人,就由我自己来吧。

8.

明妃走后,婉嫔倒是捡了漏。

她负责整理明妃后事,

得到陆礼的赏识,晋了妃位。

婉嫔,哦不,是婉妃,

她从进宫起就一门心思扑在陆礼身上。

如今也算出了头。

我看著她扭捏著身子,妖娆造作。

心想,

幸好她与我没什么大仇,

要不然我肯定下毒毒死她。

9.

「就今晚吧。」

我对淑妃说,

淑妃懂我的意思,她还是想帮我一把,

我摆摆手,

说,这个人,必须让我自己来。

我吩咐小翠叫来陆礼,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再次来我宫里看我,

想著他以后都不能来见我了,

就觉得可惜。

10.

夜升起一弯明月,

我们相对坐在庭院中,各自面前摆了一壶酒。

入秋的风有些冷,特别是在夜里。

我禁不住咳了几声。

他担忧的看著我,

吩咐小翠帮我多加了一件衣服。

我不喜欢他用这个表情,

也许是因为我见过明妃走的那日,

这俩神情一模一样,不过又觉得哪里不一样。

11.

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我们单独呆著。

我为自己酌了一杯,

他也准备为自己酌了一杯。

我端开他的酒壶,说,

「皇上今日还是别喝了,这样臣妾醉了,您还可以抱我去进屋去。」

他点头,把酒杯挪到一边。

「皇上还记得李家衰败那一夜么?」

陆礼点点头,

也许他也觉得自己对不起我。

「皇上能告诉我,害死我爹的人是谁么?」

陆礼眼神复杂的看著我,

我心中只想要一个答案,

即使我知道害死我爹的人是陆礼,

我也想亲口听他说,不是他。

这样也许我会就此收手。

「是我害了李将军。」

「为什么?」

我咬紧牙,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毁了我们的情份。」

13.

记得年少时,

陆礼说要娶我,

我便等啊等,

后来如愿成了皇后。

我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可惜刚落地便夭折了。

我记得那时候,他抱著我,心疼我的紧。

那段时日我提不起精神,

还是他一点一点把我从深渊拉出来。

我们的两情相悦,

终究还是逃不过帝王家的算计。

太后联合江相刘相等扳倒李家,

陆礼竟还坐视不管,任由他们。

所以,当我得知后,先后害死了太后和江相。

后又害死了刘相一家和余下臣子。

再后来是明妃,现在是皇上。

但我始终对他下不去手。

我爱他,同时也恨他。

我颤抖地拿起酒杯,

「你其实一直都知道我们在报仇对不对?」

陆礼沉默,

「也对,你是天子,你怎么可能不聪明呢,只是一直未拆穿我罢了。」

「你可知道你带江明月回宫我有多伤心吗?

那一晚,那整整一晚,我都没有睡著啊。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她吗?」

「对不起。」

晚了,已经没用了,

我一饮而尽杯中酒。

「最近气候变冷,皇上要多注意身子…」

「好。」

14.

淑妃用来毒皇上的酒就是毒,

可见她有多恨他。

先是一股揪心的疼,

后又感觉胃里有无数毒蝎爬行。

陆礼低下的头抬了起来,

他看我不对劲起身抱住我。

「太医!传太医!」

「皇上…你对淑妃好一点…我只剩她一个亲人了。」

「好,好,我答应你,你别吓我。」

一抹红模糊了我的眼,我控制不住倒在了那人怀里。

周遭有些吵闹,我渐渐失去了知觉。

江南到底什么样,

突然好想去看看。

15.

「皇上,臣妾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你说。」

「皇上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有。」

…一直都爱。

【番外一】江明月

昨天从山上带回的那个家伙醒了,

他说他是皇上,

知道我是江有为女儿后,还要带我入宫去。

我不想入宫,我喜欢江南这个地方。

但他说,这是他娘和我爹生前的遗愿。

他娘是太后,我爹是丞相

按道理来讲,他俩年轻时本该在一起,

可没想到先皇把他娘抢宫里去做了妃嫔。

他不喜欢我。

他带我入宫也只是为了保护我。

他喜欢的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我见过皇后娘娘几次,真的好好看啊。

可皇后好像有很多心事,老是皱著眉头。

我想让她多开心一点,所以经常去她宫里陪她。

后宫的妃嫔都不喜欢我,特别是婉嫔,她老是来我宫里找茬。

皇上说把我位份晋高她一截她就不敢了。

果然,我变成了明妃,婉嫔再也没来找过茬。

她就是经常去烦皇后娘娘。

这宫里我最喜欢淑妃和皇后。

因为她俩不争不抢,性子也温温柔柔。

皇上连著几日都来我宫里,

入宫前,我告诉过他,我得要我家这样院子的宫殿。

他就给我修成了这样,还顺带赏了颗夜明珠。

我太喜欢啦!

他老给我讲他和皇后娘娘从前的事。

我总抱著夜明珠问,

「你这么爱皇后娘娘,为何如今对她这般冷漠?」

他却是沉默。

害,沉默是金罢。

宫里吃的穿的用的都不错,我喜欢的很。

淑妃对我好极了,她送了我很多东西,一个比一个珍贵。

可我还没过舒坦呢,皇上就要把我送出宫了。

也不知为何,他让我陪他演出保命戏。

他说,要是这戏演砸了,我的命就没了。

所以我得认真演,

我也不知皇后为何要害我,我只按皇上说的做罢。

我先假装昏迷不醒,

后轮到沈太医,以他行医多年的经验,这算顺手拈来。

我闭著眼睛,不知道周遭发生了什么事。

只觉得皇上捏住我的手,在我手心画了个勾,意思是:成功了。

困意袭来,我睡了去。

醒来时又回到了帘西村。

也许,这像一场梦一样。

梦醒了,我又回来了。

【番外二】淑妃

这世上要说最想念的莫过于姐姐了。

她真傻,为了一个男人失了自己的性命。

她如今走了已整整两年,我看著那失魂的皇帝,隐约发笑。

姐姐报的这仇,也许就是让他痛苦活著吧。

我常戴著姐姐以前的一支玉簪子去游玩。

就好像姐姐陪我一样。

到过京都的长街,西原的沙漠,还有江南。

姐姐生前提过,她想去江南看看。

所以我在江南定居了。

我抚摸著簪子,就好像姐姐还在我身边一样。

小翠今日去赶集,回来就告诉我,皇上驾崩了。

姐姐,这么多年,你早就原谅他了吧。

听说婉妃随著皇上一起去了。

她啊,这一生都爱著皇上,也是悲哀。

最无情的莫过于帝王了。

我被接回宫,成了太后。

婉妃的大儿子陆远继位,虽然婉妃人不怎么样,但他教的孩子个比个好。

要是姐姐的孩子还在的话,也许就是他做天子了吧。

我为皇帝选皇后时,选了林将军家的小女儿。

因为她的性子很像姐姐。

我觉得,她能当好皇后。

果然,后宫被她治的一片和睦。

皇帝也因此少了很多烦心事。

有时我看著皇后一举一动,差点还以为是姐姐回来了。

我啊,也许就是太想姐姐了吧。

一晃一年又一年。

皇后的孩子都及笄了。

我觉得我熬不住了,

便在冬天的某一日睡了过去。

姐姐,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了。

我真的好想你啊。

10.8更

【番外三】陆礼

她等了三年,终于要嫁给我了。

三年未见,我揭开她盖头的手都在颤抖。

我知道她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我很怕会负了她。

皇位未坐稳,权利还在太后手里。

她逼我打压李将军,

我反抗过,可根本无用。

李将军离世那一日,我的嫡长子也夭折了。

我知道,这对她简直是双重打击。

在这个世上,只剩下了淑嫔陪她。

所以我晋了淑嫔位份,让她多去陪皇后。

她俩不知在秘谋著什么。

我眼睁睁看著她步步走向复仇的道路。

却只能任由她罢。

她害死了太后和几位朝臣甚至他们的家人。

她与我之间也生了隔阂。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我只记得从前,

她声声叫著我陆礼哥哥。

现在连多看我一眼也觉得恶心。

她在恨我。

我虽然少去她的宫里,但吩咐下人不要怠慢了她。

我想尽力去弥补她。

但,我的清清终究回不来了。

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她蹲在雪地里画小人,

抬头就撞进我眼中,

撞入我心里。

她的眸子极好看,如清泉

纯洁的可以看穿她这人。

特别是她眨巴著眼睛问我要芙蓉糕的时候。

她喜欢吃芙蓉糕,

尤其是我做的。

别的不说,就我厨艺还可以。

所以我常带著几碟子芙蓉糕去见她。

她蹦蹦跳跳的向我跑来。

有次我带她逛集市,她看中了一支玉簪子。

隔天我便送了她去。

她这个人啊,很容易被满足。

我每次去李府见她时,她总坐在院子里看话本。

她告诉我,话本里写的江南很美,想让我带她去。

我点头,答应了。

可后来登基有太多政务忙,

我便告诉她,让她嫁给我,我就带她去。

可最后我还是食言了。

我唯一一次去江南,想让她陪我一起。

可她闭门不见我,

我没办法,只能独行。

要说遗憾的,就是我从未带她去过江南。

今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了。

有时我静静坐在她住过的宫里想,

要是人有下辈子就好了。

下辈子,我一定要好好护著她。

下辈子,我定不会当这个皇上。

她这个人啊,离不开我。

我去哪儿也要陪著我,

我有时上朝上的好好的,她就在一旁扯我衣服。

我让她别闹,那些朝臣却大著胆子问我

「皇上,您是不是魔怔了?」

我才不是魔怔了呢。

她啊,可一直都在。

只是那些蠢臣看不见罢了。

她老是趴在我的腿上,

我问她想干什么?

她说,陆礼哥哥一到下雨天膝盖就疼,我帮你捂捂。

她叫我陆礼哥哥,

她啊,还是这么调皮,还是没变。

最近天确实冷起来了。

我夜里老是咳嗽,一咳还能咳出血。

她拍著我的背,让我注意身子。

我也该禅位了。

陆远这小子不错,虽说不是嫡出,但能是个圣君。

清清把我扶到床上,让我休息。

她说等天亮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咳嗽著点头,睡了过去。

天亮了,

我和她好像一起去了江南。

生活的很幸福。

已完结。


12.29更

铁汁们竟然给我点了90赞,我真的非常感谢,鄙人是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姐妹看,天呐。

我的文笔不是很好,一直以来又很喜欢写小说,就像玩游戏一样,又菜又爱玩的那种。

我是个业余的,大家图个乐呵看看就行了,再次谢谢各位姐妹,希望大家天天开心,没对象的早点找到对象,有对象的早生贵子 。

后续我想写一下女主和皇上少年情,但是等有空先哈哈哈。

因为我真的是大忙人来的,在校内忙著考试学习,在校外忙著打工挣钱,在家又很困很累,每天又饿的要死,还没有男朋友。

而且我其他小说还没有完结,我怕那边的姐妹等不及了。

等我有空,一定写!!我食言就一辈子找不到男朋友!!(狗头)


001

她的心上人是九五之尊。

只可惜,是敌国的九五之尊。

他十三岁入质梁国,因为很得她这个安庆公主的欢心,加之父皇心不在朝野,群臣也跟著浑浑噩噩,因此,他在梁国过的日子,比起在自己国家,只好不坏。

她看上他,也不为别的,因为他俊俏,因为他会哄人。

他们在梁皇宫的一棵梧桐树下面,私定终身,约好他将来会抬著一千车聘礼,一万名迎亲使者来娶她回去。

今天,他来了,千车万使没有,带来的是千军万马。

他在梁国待到二十一岁,经过这几年,他的父亲燕皇,狼子野心膨胀到了顶点,将他暗度陈仓地接了回去,现在,他又明修栈道地来犯。

他走的突然,一句道别也没有,那天…明明说好要给她做冰糖糕的。

燕国的军队从边境之路挺近,所到之处,大梁士兵齐齐卸甲投降。

父皇是个棋痴,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有一半在下棋,他动动手指就可左右这方寸间的厮杀、掌握这黑白之道,可却不愿意动动嘴,去叫士兵们重振士气,奋起反抗。

父皇无心朝政多年,母后也垂帘听政多年,外戚干政,体系腐败不堪,朝廷上下早已是一块被蛀虫钻透了的朽木,风一吹,全都散了架。

大臣逃的逃,投的投。

她一个女子,心里虽然急,但一不能阵前杀敌,二不能出谋划策,整日只能揪著手帕揪著心,听宫人报来的消息。

燕军过了边境…燕军入了腹地…燕军进了宫…

父皇终于从棋盘里抬起了头,捧上国玺,降书,向他屈膝。

燕未费一兵一卒,顷刻提领了萧家统治了百余年的江山!!

江山易主,却是举国欢庆,多么可笑。

她穿好了朝服,戴上了总嫌弃的假发髻,钗环首饰,连同一国公主的体面,全部穿上了身,登上了宫门。

受降仪式就在她脚下进行,人人面露恭维,没有一个亡国该有的悲凄。

她看到了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司马峥,想起初见他时,他出了长得俊俏,其他一应与旁人无异,而今,已开始有了些脚踏山河的帝王之气。

不过三两月,人如何会有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叫住那笔头晃动不停的史官,告诉他,安庆公主,为今日盛况赋诗一首: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说罢抽出袖中短剑来,准备殉国。

她要叫世人都记住,梁国,当兵的男儿都惧死,而她不惧,安庆公主不惧!

可惜啊可惜。

他不愿成就她的慷慨赴死,司马峥张弓搭箭,一箭射飞了她的短剑,把她软禁在自己的寝宫。

她在寝宫里,都能听到他们摆宴的欢乐。

梁国宫女给他们跳舞给他们唱歌,下半夜还要陪他们睡觉。

丝竹管弦之后,是此起彼伏地哀嚎。

司马峥来了。

她与他隔著一张桌子,无语相望。

他怎么还有脸来见我呢,她心想。

「怎么,你也想让我陪你睡觉?」

「织织…」

「你不能再叫我的乳名了,乳名是给亲友叫的。你是新王,我是亡国公主,你不能这样叫。」

他可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不愿意让宫人看见有人对他不敬,他命人关好了门窗。

「孤欠你一个交代。」

「胜者为王,你不欠我什么,是我萧氏,欠大梁子民一个交代。」

「是司马峥欠织织一个交代。」

这个所谓的交代,一句话,一个答案,从他领兵来犯起,其实早就不再重要,只是她心底,尚未长大的小姑娘还是忍不住想问。

好吧…那就给痴心的织织一个交代吧。

「你说过你爱我。」

他甲胄未脱,月光透过窗户纸,落在他冰冷的盔甲,让他说出的话也带著森森寒意:「情之一字,最是无用,你就当长个教训吧。」

「千聘万礼…」

「我哄你的,为了让你保我活著结束我的入质生涯。」

她听了之后,心里竟然没有一点点波动。曾经…可是连司马峥对她说一句重话也要哭上半夜的。

也对,国破家亡我尚能苟且偷生,一段可笑的爱情,还能让我流泪?织织在心里这般自语。

「这个交代,除了让我添堵,一点作用都没有,我一点也不在乎了。」

司马峥凝视她良久,似乎是在考校这句话的真假。

她目不转睛的回视他,大大方方的显示著自己决心。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却尽是嘲讽:「你长大了。」

「说笑了,我成长的速度,与你野心成长的速度比起来,不值一提。」

他笑得更加张狂,笑出了天下在握的气势:「哈哈哈哈,好好活著吧,安庆公主,把那些可笑的前尘往事都忘掉,带著对我的恨意好好活著。」

她站起来,不知何处来的气势,说出了她这辈子能想到的所有漂亮话:「亡国之齿,不共戴天,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他如同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笑得几乎要抽搐起来:「好好好…你就…耐心等机会吧,复仇?复国?我拭目以待。」

司马峥的父亲,燕皇,以仁德之君自诩,号召天下勇士来降,投诚者皆以诚相待。

梁国有一部分官员,都在燕国领到了差事,母后的母族以外戚之名,被全部贬为庶民。

梁皇及这一家子,也被名为恭请,实则扣押的带去了燕国。

梁皇获封永禄侯,入仕天策府。

天策府里,全是画匠棋士书法家,专供皇室附庸风雅使用。

在那里,父皇可以再无他虑地下棋,下一辈子,下到死。

母后成了侯爷夫人。

她的两个皇兄,一个因为路上行刺司马峥,当即被处死,一个成了燕国的泗水校尉。

她的皇姐,素有大梁第一才女的名号,第一才女进了燕宫,成了乐坊的琴女舞姬,而她,因为在路上频繁辱骂司马峥,被强行安了个什么病症,软禁在侯府。

她本来没什么病…这千丝万缕堆在心头,久而久之,竟也真的郁郁成疾。

……

燕国可真繁华啊,织织蹲在侯府后门的门槛上,托腮看著面前的人来人往,如此想到。

不像在梁国,街上多的是乞丐小偷和难民,商铺基本不开,更别提集市,即便是天子脚下,也是一幅穷困潦倒的模样,在燕国却截然不同,人人都安居乐业,对明天充满希冀。

希冀二字对如今的侯府一家来说,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东西。

在这条街的转角,车水马龙都被人群堵住。一群衣著鲜艳的女子,捧著一束束花围堵著一辆马车,惊叫雀跃,争相要把手里的鲜花塞到车厢里去。口中叫嚷著:「李公子…李公子。」

果然,大国之下,民风都要开放得多,人人都可以为心中所想去追去赶,不似梁国,在梁国,女子独身上街,无异于找麻烦。

只是不知,这引得京中车马停转,引得姑娘们献花围堵的李公子,到底是个什么风貌。

「姑娘?」

一道清冷的声线,从她视线之外传来,她看过去,才发现一男子,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正在唤她。

「嗯?」她应了一声,忍不住直盯著对方俊美的脸颊看,这才发现,他竟坐在轮椅之上。

她看愣了,托腮的手不自觉已经扶膝,即便坐在门槛上,却也坐有坐相起来。

一番交谈,她这才得知这位锦衣华服的轮椅公子是与家仆走散,想向她借钱租马车回家。

她想也没想,把荷包递了出去。

轮椅公子接了钱,彬彬有礼的点头致谢,手推动轮椅机括,轮椅便知他心意,调头走了。

连名字也没来得及问,织织这才醒悟,想自己方才还觉得那些献花的女子不够矜持,而被一张脸迷得神魂颠倒的自己,与她们又有何异,恐怕,还不如别人勇敢。

想自己当初,也是瞧著司马峥长得俊俏,才被他骗了这么多年。

母亲从后面寻来,得知她慷慨解囊,指著鼻子骂了她一通:「你以为你还是什么贵公主?你父皇现在是一个臭下棋的,俸禄连喝口粥都不够!你哥哥,你姐姐在军营在皇宫,不知道受多少冷眼,多少地方需要打点,我的细软都全部拿去给他们疏通,你倒好,你在府中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钱拿出去打水漂!拿去勾男人!我看你和你那野娘一样,不知廉耻!野!」

织织低下头,静静听著母亲发火。

母亲从一个干政的皇后,变为一个喝粥都困难的侯爷夫人,心里落差过大,除了织织,如今还有谁愿意任她泄气。况且这么多年,母亲的白眼她也受过不少,早已习惯。

002

母亲的怨气好似无休无止,织织连听了半晌都觉得累,而母亲只是抿了抿嘴角的唾沫星子,继续数落,她的怨气之甚,若非是尚且维持著一国之后的体面,只怕将要上来撕打了。

好在没多久,父亲回来了。

他不需上朝,整个天策府也算是朝政之外的附属品。但天策府不是都像他一样,拿棋当命,府里的大人们,都是在那儿混到早朝结束,看看皇室有没有雅兴传唤,若是等过了午膳后还没有传召,那今日大概率是不会再临幸天策府了,故而,大人们都在天策府混过午饭,睡上个午觉便收工回家,父皇却经常废寝忘食,直到混过晚饭才回家。

虽然名义上,他有侯爷之称,但亡国之徒,待遇能好到哪儿去,侯府配备了一辆窄小破旧的马车,窄到只能容下一个人,心宽体胖的父亲坐在里面,要憋屈得缩起肩膀,马也是杂毛矮脚马,缰绳犯毛边长裂纹,整个马车唯一可取之处,便是厢壁厚实,厚实得像棺材板。

父皇捧著书下了马车来,整个头都埋在棋谱里,路也不看,母亲跟在后面与他说话也听不见。

甚至,他一只脚上掉了只鞋子也不知道。

母亲的矛头终于找到人转移。

父亲一回来,就猛扎进棋室打谱,母亲一路追一路问他今日可有结交到什么达官贵人,问他有没有用棋技引得燕皇注意。

侯爷和织织一样,都是听惯了夫人的聒噪,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

从前母亲数落父亲,尚且是以规劝之名,而今父亲已经不再是皇帝,母亲的言语便不敬了,加之来燕路上,多受欺辱,而父亲始终懦弱,连嘴也不敢回,母亲更气了,怒其不争。

母亲一把扬翻了父亲的棋盘,细细碎碎,满地打滚。

「还下!还下!梁国都被你给下没了!堂堂一个侯爷,棋篓子都敢把你的鞋给作弄掉,你连手都不敢还!还只知道下棋!」

这棋盘是上好翡翠雕成,居上下望,棋盘似一池绿蜡春水,棋子是和田玉,是燕皇赐下来的圣物。

这礼赐到了父亲的心坎上,他扑下矮榻,手忙脚乱地一颗颗捡著棋子。

母亲欲哭无泪,上前推搡著哭诉,然而父亲充耳不闻,被推搡得左摇右晃,却始终一言不发。

母亲气得走了,织织上前去跪在地上与父亲一同拾著棋子儿。

她眼眶红起来,一颗眼泪将落未落。

父亲没抬头,按住她一只手:「别哭,爹没事。」

她跑回房,拿起自己的绣花框,强迫自己把心思转移到女工上来。

她在六岁前,一直跟著娘亲,娘亲的音容面貌,她已经全然不记得,却始终无法忘记她被送回父亲身边时,满宫人看她这个野公主的眼神。

好在父亲疼爱,她才能快乐长大,只是,六七岁时,学什么好像都太晚了,姐姐才气高,天赋好,会棋会舞,而织织只能做一些,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好的事情。

比如,她会写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会女工,但琴棋书画等需要天赋的东西,她却力有不逮。

刺绣, 是她唯一的自豪,父亲,是她唯一的安慰。

如今父亲在外在内都要受欺辱,她只能把自己的无奈,全然宣泄给自己最自豪的事情。

她一针针绣,眼泪落在绷紧的绣布上,吧嗒吧嗒地响。

第二天,父亲收工回家时,带回了两名贵客。一是大理寺卿神算侯,二是大理寺少卿李倦,也就是那位轮椅公子。

夫人招待得很殷勤,侯爷却只捧著一杯茶,跟著嗯嗯哦哦了一阵。

神算侯大概四十出头,个头偏高,人很精神,面部线条硬朗,鼻梁高挺,嘴唇厚实,他坐在次座,轮椅公子的轮椅挨著下首第一座靠著。

神算侯对侯爷道:「永禄侯深明大义,免去生灵涂炭之义举,在下敬佩有嘉,来燕就任数月,因公务繁忙,还不及来走动,永禄侯莫怪。」

父亲笑著哪里哪里了一阵,就不说话了。

侯爷夫人掌握主家身份,上前寒暄,这才得知对方的来意。

「昨日,我徒儿落难,多亏贵千金慷慨相助,今日,是特意才奉还钱财的。」

对方是双倍奉还,昨天还骂织织拿钱去打水漂的夫人,却推脱不受,硬说朋友之间不该如此见外。

轮椅公子似乎不太喜欢这样的交际场面,心不在焉的望向门外的院子,发现了躲在门后窥视的织织,他依旧谦逊有礼,对她微微颔首,笑了一笑。

这一笑,春意摇曳,满室生光。

织织觉得应该回以一笑,但不知是怕此举不够矜持,还是亡国之耻尚未从心头褪下,她实在笑不出来。只好干巴巴的把他望著。

神算侯注意到轮椅公子的心猿意马,随著他的目光追著看去,却在看到织织时,愣了一愣。不知是想起什么,问永禄侯道:「贵千金乃大贵之表,若奉还钱财二位不愿收,可否将贵千金的生辰八字一说,我替她卜上一卦,权当抵债了。」

夫人和侯爷相互对看了一眼。

神算侯名气不小,一卦难求,不是不好,只是他们根本也不知道织织的生辰八字。

织织的母亲是在与侯爷分手后,才发现有身孕,独自抚养到六岁方送回,送回时也并未一齐附上八字。

侯爷搪塞了两句,神算侯看问不出个什么,也不再多问,随即就起身告辞,似乎突然赶起了时间。

二人到后门上马车。

一出院门,神算侯便被迎面来的冷风给激出一个大大的喷嚏。

神算侯一面对侯爷夫妇拱手连声道告辞,一面踏上马车。

上了车见李倦还坐著未动,不由问道:「你?」

李倦答:「我还有案子要查,去一趟郊外。」

神算侯皱皱眉,看向阴沉的天色:「天凉了,你的哮症不适合在外逗留。」说完又问:「怎么不带上小让?」

李倦道:「此去凶险,小孩子不好跟著去。」

神算侯点点头,扶著车厢道:「不用我多嘱咐,你行事一向有分寸。」

李倦也点头,目送马车行远,而后按下机括按钮,轮椅便缓缓向前驶去。

神算侯的马车径直抵达宫门,通报不久,得到通传,见到了皇帝。

燕皇最近似乎有些发福,尚衣局正在给他量腰身,燕皇略有紧张地等著人给他报尺寸,心想自己应该没胖多少,神算侯就进来了。

「参见陛下。」神算侯极重礼节,每次面圣莫不都要五体投地,三拜三叩,燕皇静静地等他叩完头,才扬了扬手:「起来吧,起来吧,说了多少次了,又不过年又不过节的,行这么大礼干什么。」

燕皇个性直爽,御下随和,耐不住神算侯非要较真这些繁文缛节。

「陛下,今日微臣发现一个人,与陛下的旧友神似啊。」

这些年来,这样的话,燕皇听得太多了,他简直成了一个『旧友』收藏家,与『旧友』相似的人,已经搜集了满满一院,眼睛像的,眉毛像的,声音像的。

然而这些年来,他对此早已不再执著,搜集,也渐渐从冲动,变成了习惯。

神算侯看燕皇没什么反应,又说:「当真是神似!若非血脉相连,绝不可能成巧。」

燕皇挖了挖耳朵,不太放在心上的样子:「多大了?」

「约莫十六七。」

燕皇陷入了沉思,失去旧友,差不多也有十八年了。

003

八月十五,中秋至。

大燕一向有在这一天大宴群臣的习俗。

自从大殿下到了许亲的年纪,中秋大宴就多了一则花台泽亲的戏码,待字闺中的小姐们或舞或跳,心向往之的公子们可向其抛花枝表明仰慕。若小姐也有意,拾起对方的花枝,可向燕皇求赐婚。

总而言之,是很花哨又浪漫的一出戏码。

初闻此事的时候,织织不得不感叹一声大燕国强,民风开放。

可能是为了展示自己是友谊之邦。身无官职空有侯爷封号的永禄侯,今年也破例受邀。

中秋这天,天一亮,母亲就催促著一家三口进宫。

父亲要去应天殿外与众臣一同拜见燕皇。

母亲等一干命妇,则在椒房殿外,排著队的,等著向皇后请安。

依照身份地位,亲疏关系,皇后娘娘一一接见,母亲与她排在最后,等见完了她们,也该吃午饭了。

午饭后,女人们围著皇后说一通闲话,日头顶大的时候,众人移步前往御花园赏花。

这一天里,应尽的礼数都尽了,小姐公子们可自由去游园,命妇们却不舍得放弃在皇后面前谄媚的好机会。御花园就热闹了,秋菊绽放,满城尽带黄金甲,衣著华贵的妇人们且行且赏,小姐们三五一团在院里,有的吟诗作对,有的比试琴艺。公子们不喜赏花,都在各处的亭台楼阁里,饮酒叙话。

皇后面前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母亲觉得织织没有必要在这里,遂给了她一包银钱,让她去乐舞坊,把钱转交给姐姐。

织织一路打听,还没走到乐舞坊,就在御花园西北出口的一群假山石后面,迎面碰上了乐舞坊一干女子。

中秋大宴,每年都会由年最长的公主跳上一出祈雨,祈求今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姐姐因为舞跳得好,成了今年若华公主的伴舞之一。

也正因为舞跳得好,抢了若华公主的风头,若华公主视她为眼中钉,几次想要出手教训一下,怎奈乐舞坊的教习姑姑惜才,说舞女的肢体可贵,不能伤,有教习姑姑护著,若华几次出手,几次无奈作罢。

这回碰上了织织,可算找著出气筒了。

织织的姐姐,叫萧舒,萧舒才名远扬,免不得有些恃才自傲,因才气傍身,又一同是公主身份,萧舒与若华站在一起,气度尤甚,若华不好作弄萧舒,怕人说妒忌,却好作弄织织。

若华的侍女厉声问织织,见了公主为何不跪。

织织没跪过其他人,只跪过父皇母后和天地,她一时转变不过身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得见人就需下跪的地位。

若华公主说:「她是公主,本宫也是公主,可能…觉得不必跪?」

若华拿话点她,织织知道自己若是不跪,只能多挨两分羞辱。她早不再是公主,她的膝下除了自己的尊严,已无他物。而国已破,江山转手送人,她的尊严,也早已一文不值。

她跪下,出于习惯,行了梁礼。

若华可算逮到了错处,吩咐她的婢女一遍一遍『教习』燕宫礼节,那天,织织被按著跪了五十六次,磕头一百一十二次。

萧舒看不过想求情,织织却暗地里对她摇摇头。

织织受辱,大不了回去哭上一场,而萧舒若受此辱,接下来的日子里,将永远被燕宫人嘲笑,戏弄。

织织很拎得清。

司马峥正在不远处与好友们投壶作乐。

这些好友,都是小时候一同在御学堂的同学,从他入质后,便没什么联系了。

小时候,都是一同读书,一同恶作剧,一同跑去御膳房偷吃的小伙伴,随著人渐渐长大,认清了身份地位的差别,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么亲近。现在伙伴们对他,多有阿谀奉承,这让司马峥觉得索然无味。

再加上,好友们相互打趣,相互调笑,可唯独对他有礼疏远,一些话题,久离燕国的司马峥也根本插不上嘴。

投壶投了三箭,司马峥便没了兴趣。

不知道是哪个好友叫了他一声:「二殿下,快来看,底下跪著的那个,是你在梁国的相好吗?」

司马峥所在之处地势较高,一眼看去,假山石旁的情况一览无余。

他的眼神似乎有点不太好,眯著眼睛看了好一阵,也不能完全确定下面跪著的是谁,他叫来一旁的侍卫,指著下面被按著磕头的女子说:「去,把那个人给我带过来。」

说完,他从投壶的比赛里撤出去,兀自走到亭子下,喝了两口茶。

不一会儿,侍卫带著织织走上前来。

她额头已经破皮红肿,血丝糊了一脑袋。司马峥看得直皱眉,想他与她初相识的时候,她让他叫她织织。怎知这一声织织一出口,便被她身边的教习嬷嬷一顿斥责,也如今天这般,狠狠『教导』,让他行礼十遍,每向她跪一次,便要高呼一声「公主金安。」

如今看来,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只是……她一向娇生惯养,简直是梁皇的掌上明珠,她是养在暖房里的娇花,如何受得了别人这般踩在脚底下,肆意蹂躏。

司马峥垂眸掩去眼里的痛惜,像是为遮掩自己的心事,又低头抿了一口茶,却发现茶杯里早已喝空了。

他放下茶杯,看向织织的鞋。

不知为何,他竟不忍心去看她一脑门的伤。

「你是猪吗?让你跪你就跪?」

织织也是拧,如今她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司马峥,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司马峥的奚落。

「我礼仪欠奉,公主教导,理所应当。」

「你!」司马峥反倒语塞了。

司马峥原意是关心,可话一出口,忍不住话里藏锋,现在被织织这样噎了一句,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懂礼得很了,那见了我为何不跪?」

他在织织伤口上撒盐,织织听了也气,攥紧拳头咬著牙盯著司马峥,气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两个人都置著气,司马峥如今要得意一些,当即又喝了一声:「跪啊!你不是有礼吗?」

织织不愿意跪他,站得笔直。

一旁的侍卫听了司马峥这话,上前来要按著织织的肩膀让她下跪。

司马峥当下有些意外,两个侍卫的手正要落在她肩膀上,司马峥朝著那两个侍卫大吼一声:「没你们的事!滚蛋!」

侍卫悻悻退下。

周遭好友,见这边气氛闹得僵了,适时解围,向他喊:「二殿下,该你了,快来,输了得请喝酒,你可别想跑啊。」

司马峥也无意与织织再僵持,丢下一声冷哼,重新去拾箭了。

只是始终投得心不在焉,等输掉二十坛酒以后,再回头去看,织织已经不知所踪。

织织从亭子里出去,在假山石下,遇到等她的萧舒。

萧舒哭著轻轻吹著她伤口,问她痛不痛。

织织说不痛,而后把钱给了萧舒。

萧舒:「怎么又给我递钱,家里的钱还够用吗?」

织织点头。

萧舒上下打量织织,发现她常戴的玉兰银簪不见了:「你的玉兰簪呢?是不是母亲……」

织织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把钱塞进萧舒的腰袋,嘱咐一声:「姐,别说了,快去找乐坊的人吧,一会儿发现你偷溜,别让公主又找你麻烦。」

游园赏花直至酉时过半才结束,众人移步中秋宴厅。

丝竹管弦、霓裳羽衣伴随著美味佳肴,装点著这场盛宴。

很快,祈雨上了台。

萧舒的舞姿果然盖过了若华的风头。

皇后注意到萧舒的水袖,每当她水袖舒展,上面的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袅袅婉转的舞姿下,萧舒是引蝴蝶自来的国色天香。

待舞毕了,皇后问萧舒的水袖之中有何文章。

这才知道这些蝴蝶是绣上去的。

绣这些蝴蝶的不是别人,正是尤善此事的织织。

皇后的母亲正好今年要祝六十大寿,皇后想著要为老人家绣上一幅百寿图,一直苦于尚衣坊的绣女达不到她的要求。这番之下,当即命织织进宫来,替她绣这幅百寿图。

004

皇后要人要得急,十五说要,十六就要人进宫。

中秋宴回去以后,母亲嘱咐了她一路,要她进了宫好好绣,说不定能在尚衣坊谋个差事,好过在家里吃闲饭。又要她委婉地向皇后多讨些赏,贴补一下家里和兄姐。

听起来,她好像在家里变成一个有用的人了。但当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要去夹那个油煎小鸡腿的时候,母亲却别有用意的用力咳嗽。

「夫君下棋费脑,多吃点。」母亲盯著自己的筷子尖,轻描淡写的说著。

从前在自己的公主府吃饭的时候,可没这么多讲究。织织收回手,飞快地扒干净了碗里的饭。

父亲什么也没说,像是在撒气一样,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油煎小鸡腿。

织织回房收拾东西准备进宫。

因为家里马车小,坐不下第二个人,没有人送她。

父亲跑著追来,给了她一包冰糖糕。

她最爱吃这些甜食,从前吃这些只觉得甜,现在,再甜也总觉得夹杂著一丝其他的味道。

皇后派了身边的嬷嬷来宫门口接她。

皇后是天下女子表率,温婉贤淑,就连身边的嬷嬷也亲和有礼,从来没有因为她是亡国之人而冷眼相待。

一路热情的向她讲解著宫里的路都通往哪儿,那些红墙绿瓦下面,住著的是哪些贵人。

嬷嬷安排她宿在尚衣坊,那里针线绣架齐全,比较方便她做绣工。

可是,她的包袱都还没放下,燕皇那边,却派人来抢人了。

她有什么好见的呢?燕皇见她干嘛呢?

怀著满腹疑惑与不安,她随著内监沈总管,到御书房面圣。

进门时,她壮著胆子看了一眼,只可惜,燕皇面前的奏章垒成了一座小山,她只能得见燕皇半张脸。

他两鬓斑白,眉眼深邃,仅这『管中窥豹』的一眼,也不难想见他年轻时,是如何的俊朗,如何意气风发。

她站在堂下,燕皇气魄摄人,不怒自威,织织不敢抬头,垂首静立,又忘了跪礼。

燕皇倒不在意她的失礼,盯著她看了良久。

「抬起头来。」

她依言抬头。

燕皇看了,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拨动手腕上的佛珠。

「多大了?」

「回陛下,十过有六。」

燕皇手上的佛珠越捻越快,佛珠相碰,啪嗒作响,回荡在这偌大的御书房,令人神弦紧绷。

燕皇长吸一口气,喃喃道:「十六了,你和你母亲,长得不太像。」

织织答:「母亲是家中主母,臣女的生母是……」

「是谁?」燕皇迫不及待的问。

「臣女不记得了。六岁后,就没见过了。」

燕皇长长地哦了一声。

「退下吧,叫沈瓯进来。」

织织不知道沈瓯是谁,深怕误了燕皇的命令,当即愣了一会儿。

燕皇看出她的窘迫,耐心道:「就是带你过来的人,他在门口,你出去的时候,叫他进来,朕有话要吩咐他。」

「是。」织织回了一声,依旧忘了行礼,退了两步,转身出了门。

织织回了尚衣坊,但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又被沈瓯快步追上了,还带来了燕皇的口谕。

原是燕皇瞧她机灵,要留她做个近身侍女,伺候起居。

当了十年公主的织织,如何不知道皇帝身边伺候起居的宫女是何等地位。

后宫之中,嫔妃们要争,宫婢们也要争,妃子们争宠,婢子们争地位。

皇帝身边的好差事,多少宫女削尖了脑袋也要争。

这一切转变来的突然,织织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不过她的喜忧并不重要,她只能任人摆布。

织织是被人从小伺候大的,根本也不知道怎么伺候人。

她不知道每个品阶的大人该奉什么品相的茶,不知道燕皇进食要从哪一道菜布起,不知道什么节气要在房中燃不同的香,不知道怎么梳男人的发髻,不知道怎么系男人的腰带,不知道怎么打宫绦。

这些事,从前根本不需要她操心的。

燕皇被她近身伺候了两天,伺候得眼皮直跳,没过多久,就被调到御书房侍墨了。

只是,她在身边,似乎很耽误燕皇办正事,燕皇经常看著她,一看就是一炷香,那眼神,仿佛也不是看她,而是透过她看到了其他什么人。

织织觉得,也许是自己与燕皇的什么人长得很像。因为不仅自己像,应天殿的宫女,三十六个,个个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上总有某些地方相似。

不知道,让堂堂一国之君如此惦记的女人,到底是谁。

这会儿,燕皇又在看著她发呆了,她视若无睹的将清露加入砚台,墨一研开,香气袭来。

燕皇忽然道:「叫声主上来听听。」

「啊?」

「主上。」燕皇又重复了一遍。

织织不知道他是哪来的恶趣味,硬著头皮唤了声主上。

这声主上,也许是叫得不像,燕皇很快从回忆里清醒了过来,眨眨疲累的眼皮,开始拾掇案上的奏章。

「好,唤得好,该赏。」他半叹半说。

燕皇赏了她一对进贡来的,鸡血石冰种翡翠雕的荔枝,说女孩子,大概都喜欢这种娇艳的东西。

……

织织在宫里过的很不好,不是衣食住行上的不好,而是心里不好。

处在燕皇面前,她时时怀念已经没了的梁国,每向别人行礼,总念及自己从前的公主地位。

这些落差,不可遏制地摧残著她的心。

但燕皇对她,倒是不错。

每当他处理政务完毕,回暖阁午休小憩,他就会传乐舞坊,点名要萧舒来弹上一曲。

燕皇没有雅兴,只听片刻,便要去午睡,剩下的时间,尽留给姐妹二人相聚。

就这样,她与燕皇,在御书房相伴度过了三个月。

百寿图绣得也接近尾声。

三个月相处,让她与燕皇越发亲近,现在谁都知道,她成了皇帝眼前的红人儿。

她见燕皇,从不行礼,却无一人敢出声指责。

今天,是收到各地农业成果上报的日子,是个丰收之年,燕皇心情很不错,看她在一旁研墨研得百无聊赖,把一摞奏章往她手边一推,递给她一支朱笔:「挨个儿写个阅字。」

奏章涉及国之机要,身为『梁国人』,织织不敢接这差事。

燕皇道:「这些有中枢阁标注蓝色的奏章,全是依例请安的,没什么大事,朕也懒得看,你就代劳吧。」

织织战战兢兢的领了差事,站在一旁,挨个儿批阅。

燕皇看她一手楷书写得漂亮,忍不住与之探讨两句书法奥义。

燕皇不喜楷书,喜欢草行,织织不会,说话间,竟起身与织织同执一笔,带著她的手写起行书来。

姿势有些暧昧,燕皇整个人几乎将她圈住了。

沈瓯来报,称二皇子在外求见。

燕皇并不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何不妥,毕竟他内心是真真投入在书法之中,当即道了一声:「传。」

这声传,就响在织织耳边。

她可没投入在书法中,这样的亲近,让她觉得抗拒,听到有人要进来,就想赶紧退开,哪只一撒手,笔下歪了,一个字的最后一笔,变得歪歪扭扭。

燕皇啧了一声,扶住织织的肩:「执好,别松手。」

就这一会儿,司马峥进来了。

司马峥见了这一幕,脸色顷刻黑了下来。

「父皇。」司马峥唤了一声。

燕皇未理,认认真真教织织写完这一篇,才放开她,看著自己亲手带出来的这一篇好字,燕皇很满意,吹了吹墨迹,自卖自夸地夸了声:「好字!」

织织赶紧退开了,打了盆清水来供燕皇净手。

燕皇将擦手的布往织织肩上一放,挥挥手让她退下。

织织躲避著司马峥的目光,竟觉得没由来的有些心虚。

奏章已经批完,墨也研了好许,应该不会再传唤她了,织织到御书房后院,捡起被落下多日的百寿图,继续绣了起来。

绣了不知道多久,只觉得眼睛发胀发酸,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不觉,天色都快黑了吧。

她揉著发痛的脖子,想抬起头去看看天色,却不料一抬头就看见司马峥正杵在她绣架前。

她吓得捂著心口惊呼一声。

司马峥冷冷看著她:「老掉牙的东西,你也吃得下?!」

织织立刻收拾东西准备走,才不想与他纠缠。

「说什么呢,听不懂。」

她转身要走,司马峥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冷笑道:「装呢?装得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让父皇亲手教你写字?你还有什么不懂的,我教你!」

「你放开!」

「要不要我教你怎么胯下求欢,怎么爬上龙床!」

这话,实在侮辱人,织织气得猛推他一把,大叫一声:「司马峥!」

这样大吼大叫,实在不是公主应该遵守的礼仪规范,一时,眼前的织织从司马峥的回忆里剥离开来,他忽然意识到了织织的变化。

时事倾轧,她也在变。

「司马峥,你不要再欺负我了。」

司马峥松手,后退了两步。

还管她做什么呢?如今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围著她转了!

司马峥在内心自悟了一番,实在不忍看她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转身离开了。


我的心上人是九五之尊。


我是刚被打入冷宫的贵妃。


因为我辱骂了后宫第一宠妃宋婉。


然而这只是表面原因。


真实的原因是我当众踩了狗皇帝的痛脚,揭穿了他自以为是的深情,狗皇帝恼羞成怒把我打入冷宫。


冷宫破败,要收拾起来颇费一番功夫,但我乐在其中。


我慢慢悠悠哼起小调,开心得不得了,边上管事嬷嬷窃窃私语。


他们在说贵妃娘娘莫不是疯了。


确实,进冷宫疯了的女人只多不少。


不过这次他们想太多了,我是真的高兴。


我一想起狗皇帝对著宋婉那张脸说著那些腻人的情话,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真是恶心爹给恶心妈开门,恶心妈又给恶心开门。


恶心全家都到家了。


见一次就食欲不振一次,严重影响身心健康,姑奶奶人都瘦了好一圈,估计别人还以为我惦记狗皇帝的宠爱,惦记得茶不思饭不想呢。


想起这点,我摸著胳膊上大片大片的鸡皮疙瘩,看冷宫的房梁,都觉得垮得分外妖娆,歪得别有滋味。


如今我再也不用见到狗皇帝深情款款地和宋婉诉衷肠的腻歪场面,真是普天同庆!


姑奶奶恨不得在先帝的灵位前大弹「玉树后庭花」。


一想起宋婉得知真相震惊的模样,我就想笑。


可算让她知道自己是个替身了还有狗皇帝那一脸老底被扒,想杀我又不敢的神情,酷似便秘的脸色,我开心得不得了。


可算恶心他一回了。


当初不肯出兵援助邺城的是他,放弃谢敛华的也是他,最后对谢敛华念念不忘的还是他。


如今宠爱肖似谢敛华的宋婉,就能弥补斯人已逝的遗憾了?


真该问问狗皇帝,许平生,您配钥匙吗?您配几把?


你怎么有脸找上宋婉,怎么能对著宋婉那张脸,说出那些情话。


冷宫嬷嬷早已停了窃窃私语,一脸震惊地看著我抄起扫帚足下生风,把蛛网丛生的房间扫荡得一干二净,她们估计在想,我是尊贵无比的贵妃娘娘,怎的干起下人活来,麻利得不像话。


我不在意地擦掉桌案灰尘,力气太大致使灰尘纷纷扬扬迎面而来,我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一边呛一边笑,我顾清云没进宫之前可是要做边关女侠的人,纵使在宫里磋磨了那么多年岁月,武功荒废,这点活计还是不在话下的。


我若是连这点活都累得腰软气喘,敛华瞧见了,又要嘲笑我了。


我笑著笑著,忽然毫无征兆落了泪。


许平生尚有帝业千秋,谢敛华却埋骨多年。


2


十二年前,先帝病重,京都大乱,此时边关大乱,有戎狄叩关,进犯大周边境重镇邺城。


太子许平生为夺帝位,蓄力不发,无视邺城守将林峥送来的求援信,林峥被逼无奈,率领三千残兵守城,戎狄却有万人之众。


这是一场注定悲壮的战役。


林峥战死沙场后,京都的援军才姗姗来迟,还带来了太子登基为天子的第一道圣旨,纳林峥的未婚妻谢敛华为妃。


我彼时对狗皇帝尚有几分真心,又知道敛华已经不喜欢许平生了,她定是不肯入宫的。


谢氏族人尚在京中,天子脚下,狗皇帝笃定谢敛华必会入宫。


我念及昔日相交的情谊,派人提前将消息告知她,望她能早做打算。


谢敛华拒绝了我送去的银两,她让人带回了她的遗言:「多谢姐姐告知,天子薄情,此后宫苑深深,望姐姐善重自身。谢氏敛华,到死都是林峥之妻。阿峥在哪,我就在哪。」


敛华死在了犬戎进攻的最后一战。


在朝廷军队到来之前,她以林峥未亡人的身份杀了犬戎人头领的儿子,最终埋骨在林峥死去的战场上。


谢氏女贞烈之名,从此天下皆知。


狗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迫不得已下诏追封林峥为武烈将军,谢敛华为一品昭德夫人。


我得知敛华的死讯后,后悔不已,哭得肝肠寸断。


在知道狗皇帝试图偷拿了敛华的尸骨去合葬后,我匆忙擦去眼泪,怒不可遏地跑去承德殿同他大吵一架,同时让我爹上书,逼得狗皇帝亲自下旨两人的合葬仪式。


我跟狗皇帝就是在那时闹翻的。


后来,得知我的兄长威勇候添了次子,我才收敛性子向狗皇帝低头。


只是自此以后,我便成了地位尊崇无子无宠的贵妃。


3


如果敛华死后,我对他还残存一丝情分的话,那么这丝情分,也在宋婉入宫的那天丢得一干二净。


我记得那天艳阳初照,云意殿上美人如云,宋婉著一袭碧华百褶裙,自殿门口款款而来,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十五岁的谢敛华自满目天光中走来,对我伸出手,「清云姐姐,我回来了。」


我拭去泪珠,抬眼却瞥见杨皇后不辨悲喜的面容。


我们心知肚明,大周后宫要多一名宠妃了。


狗皇帝看宋婉的眼神,活跟个饿狼似的。


当天便召幸了她,连续一个月宿在宋婉的碧波殿。


宋婉的位分一升再升,短短两年,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定州员外之女成为宋妃娘娘。


我最开始是同情她的,直到她对杨皇后下了手。


杨皇后是百年世家贵女,一举一动堪为天下表率。


当初许平生也是因为杨后的显赫家世,能为他的太子之位增添助力,才娶的她。


许平生承诺谢敛华必会迎她进府为侧妃,无人可撼动她的盛宠,待到登基之日,他必会想办法立她为后。


他不知道,敛华早在他迎娶杨氏那天便死了心。


多年前,敛华站在京城长街尽头看著太子大婚的仪仗逶迤,偏头对我说:「姐姐,这曾是我要嫁的男人。」


我默然不语。


她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姐姐,他是你以后要嫁的男人。」


我是威勇侯的女儿。


父亲常年镇守边关,已是年迈之身,向先帝陈情,愿意归京颐养天年。


先帝答允他的请求,同时下旨由我的兄长承袭侯爵,继承顾氏一脉的荣光,承担捍卫边境的职责。


与任命兄长的圣旨送来的,还有我的赐婚圣旨,我成了太子许平生侧妃,择日进京。


这是先帝的制衡之道,也是父亲颐养天年的保证。


我必须承担家族重任。


我知道敛华与太子的旧情,有些歉疚地要与她解释,她笑著拦了我,「姐姐,我听闻杨氏温良贤淑,德容恭让,是一等一的贤良淑女。以后不会刻意磋磨你,姐姐大可放心。」


这个「听闻」大概是太子许平生说的。


因为敛华说起杨氏时,神情晦暗不明,往日灵动的眸子沉寂如冰湖。


我心下不安,握住她冰冷的手,「敛华,有我在,杨氏也不敢磋磨你。」


她一怔,随即反握住我的手,「你不用担心我,因为我与她并不相干。」


我以为她是一时心灰意冷,后来,我才明白了敛华所说的「并不相干」。


她在许平生新婚当夜,便独自纵马远赴边关。


谢家式微撑不起敛华的太子妃之位,敛华却要撑起谢家的满门荣耀。


杨皇后的确是温良贤妇。


我与其他几位良娣入府,她不骄不妒,把太子府上下安排得井井有条。


哪怕许平生在新婚之夜留她独守空房,她也做足了贤妻本分,将许平生起居照顾得滴水不漏。


许平生也曾被打动过,我是见过他与杨氏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样子。


我也不曾错过许平生低头与杨氏叙话时,杨氏脸上一闪而过的女儿羞涩。


直到谢敛华与林峥定亲的消息传回京中。


边关相遇,并肩剿匪,一战定情,死生相许。


他们的亲事顺理成章。


消息传回京中,太子寝殿的灯火亮了一夜。


等我看到源源不断送到太子寝殿的酒水,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许平生一直以为谢敛华会回来。


我正准备默默离去,却看见被拒之门外的太子妃杨氏静默雪地,长久无声。


像极了一尊被磨去所有棱角的白玉雕像。


被长长久久地供奉著。

杨氏贤名在外,又兼有百年世家家世,即使丈夫的心不在她的身上,许平生登基,她还是被封皇后。


贤良淑德,天下称赞。


可杨皇后的家族并没有随因她母仪天下而辉煌,这些年反而有了衰败的趋势。


是以,许平生虽不敢废后,也不会在意杨皇后的感受。

我没想到狗皇帝居然推了杨皇后,为了宋婉的一句诬陷。


我扶起摔倒在地的杨皇后,头一次细细打量宋婉这个女人。


她与敛华是相似的,又是不相似的。


她像敛华一样骄傲明媚,可敛华从不会欺凌妇人。


敛华只会抱著剑将那些妇孺护在身后。


最后一战,敛华亦是如此,听说直到她死去那一刻,怀里还护著一个幼童。


宋婉不是敛华。


她的眼里有惊惶,有怯懦,还有深深的欲望。


我虽避世,却也知道宋婉在宫闱的种种作为,她的枕头风吹得非常「热烈」。


慎刑司每每有得罪过宋妃娘娘的人进来。


朝堂上,杨皇后的母家保守攻讦,此次宋婉的枕头风刮到了杨后六十高龄的老父头上,杨后才忍无可忍召来宋婉。


杨后未曾动过宋婉一根指头,可宋婉惊恐的模样,活像是受到了宫闱十大酷刑。


这一幕落在了气势汹汹解救爱妃的狗皇帝眼中。


于是嘉德贤良堪为天下表率的杨皇后,在狗皇帝嘴里成了「怀执怨怼,装模作样的妒妇」。


宋婉顶著敛华的容貌,向狗皇帝百般讨好,引得狗皇帝欢欣不已,携了她手便要离去,竟是不肯再看杨皇后一眼。


我的掌心忽的湿润,一低头便看见了素来端庄的皇后无征兆的泪。


再仰首,她又成了端庄的玉雕模样。


可我分明听见了玉碎的声音。


她合乎礼仪地拭去眼角漫出的泪珠,温婉道:「本宫没事,贵妃好生休息吧。」


4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杨后。


前朝对杨家的攻击越发严重,甚至有人指认杨右相不敬君上,撰写反诗。


证据确凿,杨家落罪只在皇帝一道旨意。


杨后的后位仿佛也将折在宋婉唇齿之间。


然而这一切并未发生。


我知道许平生一直不喜欢杨皇后的无棱无角,守矩无趣。


可这次杨皇后却做了她一生中最轰轰烈烈的一件事。


她用浩浩荡荡的死亡换回了杨家的清白,以及狗皇帝最后一点良知。


哪怕宋婉再三算计,杨皇后的儿子始终在太子位置上坐得稳稳当当。


国母的大丧办得风风光光,漫天白布让我想起了敛华的葬礼。


敛华死了很多年了,杨后刚死不久。


我一边哭,一边暗骂许平生和宋婉真是狗皇帝配奸妃,绝配。


渣夫恶妇,天生一对。


皇后葬礼结束后,杨家人在朝堂上销声匿迹,杨右相主动请辞归乡。


而那个举报杨相的人青云直上。


没落世家子江恒,以杨相家族的溃败做了自己晋升的阶梯。


我本能察觉到不对,杨后生前的侍女说,江恒几年前曾去定州祖宅办事。


而宋婉正是定州人。


经过深思熟虑,我最后选择冒著被狗皇帝忌惮的风险,调动顾氏人手去查宋婉。


5


真有意思。


江恒居然与入宫前的宋婉有接触。


江恒崛起的日子恰好对得上宋婉得宠的时日。


桩桩件件俱为蛛丝马迹。


世家公子江恒曾在定州邂逅过宋员外的小姐。


随后宋小姐便入宫了。


江公子便高升了。


挡住江公子仕途的杨大人倒下了。


挡住宋妃荣华富贵的杨皇后死了。


若真是江恒让宋婉进宫,他是笃定了宋婉会得宠?


是了。


他应该知道宋婉像敛华。


狗皇帝得不到的女人。


真是好算盘。


狗皇帝被人当枪使了?


真是太妙了。


妙不可言。


如果这把枪没扎到我,就妙到先帝坟头了。


6


我没想到狗皇帝居然要给宋婉加封号,还要大办加封之礼。


宋婉的赐号为「华」。


我隔夜饭真的要吐出来了。


杨后的丧礼才刚结束呢。


况且今天还是小太子的生辰。


年幼的小太子从东宫跑来,扯住我的袖口问我,他曾经澄澈的眼睛如今遍布水雾,「顾母妃,父皇很久都没来看我了,他上次说让我管宋氏叫母妃,我没答应,他是不是生气了。我想向父皇认错。」


不,孩子,不是你的错。


是我错了。


我高估了许平生的道德操守,低估了许平生的无耻程度。


错了要及时改正。


于是,我忍无可忍杀到了正在张灯结彩的碧波殿。


狗皇帝在给宋婉描眉,他在说:「华儿。」


宋婉温柔地答:「平生。」


她柔情地抱住了狗皇帝,肖似敛华的眼里,满是对狗皇帝的依恋。


我穷尽毕生辞汇全方位地辱骂了宋婉,顺便拆了狗皇帝的台。


宋婉苍白的面孔和狗皇帝恼羞成怒的模样深深取悦了我。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点诧异:宋婉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替身?


看看她那颤抖的嘴唇,她不会以为狗皇帝真的喜欢她吧?


哦,真他先帝的狗血。


7


在冷宫的日子还算逍遥自在。


日子虽然苦点,但我和顾家都是安全的。


是时候让姓宋的小妖妇体验一把被诬陷的感觉了。


我派人把江恒和宋婉的事,添油加醋暗中透露给狗皇帝。


谁知狗皇帝召见江恒以后,江恒居然活蹦乱跳,全头全尾地出来了。


他前脚拍著胸口表示与宋婉绝无私情,后脚便火速娶了新妇进门。


再后脚,新妇就在一个月之后怀孕了。


真他江家列祖列宗的神速。


听说宋婉接连感情受创,哭了挺久。


我还有点隐隐的同情来著,一度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过火了。


事实证明,我顾清云记吃不记打。


宋婉哭了没多久后,竟然破开迷雾,领悟到宫斗的真谛。


某天宋妃娘娘御花园巧遇狗皇帝一朝复宠,复宠复得惊天动地,行事毒得令人发指。


慎刑司人满为患。


连生有皇长子的淑妃,也被宋婉带领她的头号狗腿子路总管斗死了,皇长子在大火中不知所踪。


我在冷宫远远眺望被宋婉搞得大乱的宫廷。


听冷宫嬷嬷说,宋婉为夺皇长子整死了淑妃,事后照样活蹦乱跳。


狗皇帝居然还护著她。


我顿时明悟,只要宋婉的脸依然像谢敛华,她就屹立不倒。


说来说去,最恶心的还是狗皇帝。


他居然被宋婉唆使著要对顾家下手。


我顾家镇守边关多年,劳苦功高,忠心耿耿,连唯一的嫡女都送进宫里。


哪怕我进了冷宫,顾家也没僭越一步,我哥都捏著鼻子认了。


狗皇帝竟然要治罪顾家?


我顿时心跳如鼓。


他是知道什么了吗?


兄长及时送来的密信让我长舒一口气。


兄长次子一直安好。


幸好许平生不知道敛华的儿子养在顾家。


要知道林峥的家族,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入仕了。


真他先帝的歹毒。我照例在心里对许平生的八代祖宗破口大骂。


九泉之下的先帝,又为这个儿子背了不少口孽。


阿弥托福,罪过罪过。


8


这番风波下来,我倒是明白宋婉挑唆许平生的原因了。


江恒的新夫人的母亲姓顾,我爹出了五服的亲戚。


感情宋婉是顺藤摸瓜到这里了。


天地良心,我能指著顾家列祖列宗发誓,我真不认识那位新夫人。


人家是江恒实打实的心上人。


只是父母双亡,家中无人,帮衬不了江恒。


江氏族中不同意,婚事一误再误。


想不到我的告密,竟误打误撞让江恒求亲求得顺理成章。


江恒这种人居然真爱那位新夫人。


爱得不得了。


冒著得罪宋婉的风险,也要娶回家。


兴许江恒是时间管理大师?


哦,也不能这么说,无论是从顾家的调查结果,还是从新夫人的怀孕速度分析,江恒真没碰过宋婉。


他连通房丫鬟都没碰过。


每天跟新夫人蜜里调油,腻得狗皇帝的暗卫都看不下去。


所以许平生才放过他。


我一边感慨江恒是痴情渣男界的扛把子,一边被许平生的薄情刷新了行动纲领。


许平生,你不仁我不义。


是你放著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狗的。


8


让宋婉得到秘药,颇费了一番工夫。


那些药会让她的容貌更加年轻,更像谢敛华,还能于房中助兴,效果远超一般的媚药。


只是这改变不了它是一种会戕害身体的虎狼之药的事实。


我期待著宋婉给许平生用的那一天。


兄长及时交权与朝中重臣的上书,让许平生暂时没有了发作的理由。


我被放出了冷宫。


可我主动请求进皇庙修行。


许平生夸我识大体。


我一度怀疑他嗑药磕多了,忘记他骂过我「恶毒贱妇」的事。


我最后拜别他,还装模作样抹泪。


惹得许平生良心大发,连「爱妃真乃贤妃」的鬼话都说得出口。


我是比贤妃多五十两月俸的贵妃,谢谢。


没钱不好跟您做对,谢谢。


您的贤妃六年前就失宠病死了,谢谢。

去往皇庙的路上,我一次也没有回头看宫城。


许平生跟宋婉出什么事情都跟我没关系。


顾家和杨家的暗手会帮衬小太子做个圣明之君。


我坐在马车里,把经年的旧帕子揣进怀里。


敛华说沾过辣椒的帕子最能持久催泪。


果真如此。


我看著帕子上的华字,又哭了出来。


敛华啊,幸亏你死得早,让这恶鬼似的狗皇帝缠上,真是上辈子掘了他八代皇陵的大仇。


呸,我抬手打了自己一嘴巴子。


我又重新哭起来。


凭什么敛华要死,狗皇帝连敛华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把他烧成骨灰扬了,都嫌脏了邺城的水。


我坚定了我要成为一个寡妇的梦想。


9


其实我面对先帝灵位,还是有点心虚的。


虽然先帝也不是啥好人,但跟他的狗儿子一比,至少是个人。


再者说,先帝治下也算英明,我因许平生让先帝背了不少口孽。


罪过罪过。


我点了一炷香,念念有词。


听得外头小尼姑偷偷低语:「贵妃娘娘真是孝顺的贤妃。」


险些把香扔了。


别胡说,我是贵妃,贵妃!


还有姑奶奶很忙,一点都不闲好吗?


我对先帝灵位深深长躬,不知道您在九泉之下会不会后悔当初选我为太子侧妃,反正我挺后悔的。


我顾家对得起您的江山,是您儿子不好好做人的。


反正您鬼魂在上,我可没亲自动手。

我在皇庙贤著,顾家和杨家可不闲。


他们的消息依然源源不断递到我手中。


我哥说许平生这几年状态不好,上朝的模样活像只被女鬼吸干精气的痨病鬼。


那可不,我特地命人选的效果最好的药,能吸成痨病鬼的模样,宋婉绝对加量了。


我哥还说江恒在朝堂上蹦跶得挺欢,听说一升再升。


我碾著檀香思忖了好一会儿,这不对呀。


江恒都另娶新妇了,宋婉居然不报复他,还帮他。


我瞅著江恒是长得玉树临风的,可也没到人神共妒的份上啊。


细细想来,许平生年轻的时候也是人模人样,我和敛华最初动心的原因,也不乏这厮皎若玉树的好相貌。


这些年,许平生年纪虽然大了,可狗皇帝再狗也是皇帝,保养还是不错的。


平心而论,许平生的好样貌加皇帝光环加成,江恒是真的差了点火候。


宋婉怎么还帮著他?


难道是江恒巧舌如簧唬得宋婉冲锋陷阵?


抑或者宋婉是打算改换方针走事业线了?


我兄长的信件解释了我的疑惑:宋婉的爹和弟弟不见了,顾家密探发现江府前些日子派了护卫去定州。


我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笑得直肠要打结。


真他江家列祖列宗的狼灭。


谁说最毒妇人心?


男人歹毒起来那叫一个拔 x 无情。


哦,宋婉和江恒在身体层面是清白的。


江公子真爱新夫人。啊,传说中的真爱。


痴情渣男,在线算计。


宋婉这波被人吃得死死的。


爱人爱的是别人,丈夫把她当替身,没人真的喜欢她。


宋婉看著好像有点可怜。


也不能这么说,宋婉的头号狗腿子路总管以前也是定州人,听闻有妻有子。


结果为了宋婉进宫抛妻弃子当太监,鞍前马后不遗余力地搞死每一个挡了宋妃娘娘路的人。


真是太痴情了,我正感动得抹鳄鱼泪。(其实是被香熏的)


一张帕子递了过来。


是杨皇后生前的贴身侍女绿芬,她自请出宫为皇后守陵。


绿芬面无表情道:「路总管的妻子曾进京寻夫,宫门口大骂宋婉,被侍卫处死了。」


我收回我廉价的感动。


路总管真是条痴情的狗。


大周痴情渣男天团又多了一名扛把子。


10


我原以为宋婉作妖作不到皇庙。


是我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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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选专栏

锁宫阙:宫墙深几许,幸得有情人

懒散的白菜 等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有事私信,wb@我被女神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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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上人是九五之尊。

他仅有两个心腹弟子——九天和五条。

九天是大弟子,师傅旗下资历最老修为最高的那个,年龄三七,海拔一尺九,容貌还该死的俊郎清逸,每次下山历练都抢尽我的风头。

剩下的那个二师弟就是我——五条,二八年华,一尺七五弱不禁风的小身条儿。好几次我都怀疑,师傅是不是按外貌给我们起的名儿……

我的修为也跟名字一样儿,五五开。五分基本功,五分划水货,基本上都是靠九天和师傅的庇护下修行的。

有人反驳"修行在个人",

我直接一剑拍回去:"我的修行它就在师傅这个人——!!"(超级激动的拖音)

咳!(??ˇ?ˇ??)

严格的来说,师傅不是个人…不……我的意思是,他不算一个完整的人……

额,他其实就是那种特别的…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就那种不一样的……(??_??)

狐狸精(公)

等我两天过来填坑。


我的心上人是九五之尊,可是我们却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1

二十一世纪,东海市高级私人医院院长办公室。

「啪」一声,一份厚厚的病例被狠狠摔在桌子上,林院长面色铁青,怒不可遏,「韩芸汐,李先生可是凌云集团的董事之一,他拥有我们医院40%的股权,你必须给他优先安排解毒!」

面对院长的滔天大怒,韩芸汐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很平静。

「林院长,很抱歉,李先生中的是慢性蛇毒,非紧急情况我这里不允许插队。」

她长得清纯漂亮,一双大眼睛,一对小梨涡,年纪轻轻便以惊人针术天赋闻名中医界,是罕见的解毒的高手,不管是对付动物毒素、植物毒素、化学毒素还是人体内毒素,都是她的强项。

「你这里?你搞清楚,这里是凌云!」院长愤怒得拍案而起。

「院长,我再重申一遍,李先生不是急症,不管他是谁,在医生面前,人人……」

韩芸汐的话还未说完,院长便厉声打断,「够了,别跟我说什么医生面前人人平等,只有男女之分。韩芸汐,我告诉你,马上安排解毒,否则,从今天起,滚出医学界!」

警告她?

本以为韩芸汐会害怕,可是,她却依旧平静从容,态度认真,「林院长,在我面前,也没有男女之分,只有两种人,我想救的和我不想救的,李先生我不救,请另请高明!」

她说完,礼貌一笑,转身便走,看似瘦弱的身子优雅而从容,恬静美好中自有一种不容忽视傲骨。

然而,当轩韩芸汐打开门时,林院长却勃然大怒,「韩芸汐,你敢这么对我说话,你给我站住!」

说著,随手将桌上的病例夹朝她后脑勺砸来,韩芸汐一怔,只觉得一股湿热感从后脑勺缓缓流下。

她有些错愕地转头,可是,都还来不及看林院长一眼呢,整个人便瘫了下去……

三千年前,天宁国。    

韩芸汐从花轿里迷迷糊糊醒来,听到周遭一片喜庆,吹唢敲锣打鼓声此起彼伏,而眼前一片黑。

怎么回事?

韩芸汐将罩在脑袋上的东西扯下来一看,顿是倒抽了口凉气,这……这不是喜帕吗?

下意识仰头又低头,发现自己一身凤冠霞帔,宛然是个正出嫁的新娘子……醉了!

花轿一颠一颠的,让韩芸汐头疼起来,而这个时候,陌生的记忆也一段段涌入脑海。

无疑,她穿越了,而且一穿越就要嫁人了!

原主是天宁国医学世家韩家的嫡女,也叫韩芸汐,因为生母医术了得救活了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被指腹为婚给当时的七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秦王龙非夜,当时还被传为一段佳话,韩家也因此地位飙升。

可谁都不知道韩芸汐一出生就克死亲娘,还长成了一个不懂医术的废材丑女,婚事因此一拖再拖成为秦王的禁忌,偏偏前些日子秦王惹恼了皇帝,皇帝一纸令下,月底之前择日完婚。

今日,正是大婚的日子。

秦王龙非夜少年封王,是皇位之争中仅存的皇子,年纪轻轻才二十出头,论辈分却是如今唯一的皇叔,可谓天宁国位高权重第一人。

秦王府在城南,韩家在城北,花轿得由北往南穿城而过,秦王成婚,即便本人没露面却依引得万人空巷,全城轰动。

就在韩芸汐整理这些记忆信息的时候,喜乐戛然而止,只听喜婆大呼,「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2.

大喜日子,身为喜婆居然当街高喊不好了?明显是故意的呀。

韩芸汐正想掀帘子瞧瞧怎么回事,转念一想,身为新娘子这么不顾礼数当街露面,岂不得被古人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只能作罢,不动声色听著,外头的动静听来,明显围观了不少人。

「哎呀,错了,咱们走错路了,刚刚那个路口得右拐才对,咱们给左拐了!」喜婆那语气,就差哭天喊地了。

「我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这条路也能到秦王府。」

「就是就是,王婆婆你老糊涂了不是,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晦气话,刚刚不也是你指的左拐?」

……

轿夫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王喜婆却连连跺地,「我就是老糊涂了呀!坏事了!从这里走,至少还得一个时辰,新娘子会错过吉时的!」

这话一出,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吉时这事,别说在古代,在现代都很多人讲究的。

半晌,一个轿夫才怯怯地问了句,「那……那退回去右拐吧?」

「说的什么话?」喜婆狠狠跺脚,脸上厚厚的脂粉因生气都裂开了,「新娘子不能回头的,更不能走回头路,你这是诅咒新娘子被休回去吗?」

这话,让轿夫哑口无言了。

韩芸汐在轿子里连连翻白眼,这个媒婆明显是故意要让她迟到的,秦王府没来迎亲队,新郎官也没来,就派了个喜婆过来。

这还没进门呢,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误了吉时,日后秦王府要有什么不吉利的事情,还不都得推卸到她头上来?

韩芸汐恨不得下轿说不嫁,当街甩掉新郎官,可是,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娘家有豺狼,婆家是虎豹,继承了韩家废材丑女这个身份,她胡来不得。

唯有走一步算一步,好歹是太后赐婚,皇帝责令,她倒要瞧瞧秦王府敢拿她怎么样?

媒婆和轿夫商量了许久,最后只能继续往前赶路,四个轿夫不要命地跑,把韩芸汐颠得够呛。

但是,最终还是错过了吉时,足足迟到了半个时辰。

秦王府一丈高的气派大门紧闭,就连侧门也全都关上,门口围满了京城百姓,早就指指点点议论开了。

「听说韩芸汐可丑了,怪不得秦王连露个脸都不乐意。」

「呵呵,连天下第一美人都想著嫁入秦王府,韩芸汐算什么?我看就算进去了,也是守空房的命。」

「还别说,人家面子大著呢,迟了半个时辰才来。哎呦,等著我这腿都酸了!」

……

如果是以前那个韩芸汐听了这些话,岂不得哭死?可惜,现在的韩芸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畏畏缩缩,自卑自弃的可怜虫了。

她无关痛痒,一边摩挲著脸颊上的瘤,一边透过窗帘缝隙看出去,只见秦王府大门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一点喜庆的装饰,如果不是花轿临门,谁都不知道这家今日娶亲。

冷冷清清的场子无疑是在告诉韩芸汐,她是不受欢迎的,送上门来人家都不要。

王喜婆正在敲门,没敢用力就轻轻地敲,半晌,大门没动静,侧门却开了,一个老守门奴站在门内,没走出来的意思。

王喜婆连忙跑过来,很有职业素养,欢天地喜笑得特喜庆,「新娘子到啦!新娘子到啦!」

谁知,那老奴才瞥了花轿几眼,不屑道,「太妃有令,误了吉时,明日再来!」

说罢,「啪」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周遭先是一片寂静,随即便爆发出了一阵阵大笑。

这估计会在天宁国历史上记上一笔吧,居然让新娘子明日再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周遭的看客们都笑抽了,就连送亲队伍里不少人也忍不住笑出声,任谁都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

花轿里,气定神闲的韩芸汐终于缓缓地眯起了双眸,秦王府,欺人太甚!

王喜婆灰溜溜地走回来,唉声叹息,「哎呀,太晦气了,我当喜婆那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的!回去回去,赶紧回去!」

然而,就在轿夫重新抬起轿子的时候,韩芸汐厉呵了一声,「等等!」

3

呃……

谁说话?

众人停住,四下张望,找不到说话的人。

「王婆婆,劳烦你去问问,明日几时来?」韩芸汐再次开口,语气平静却透著一股不容违逆的威严,声音不大,却让周遭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众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花轿,这真是韩芸汐在说话吗?这种情况下,她不是该偷偷哭了吗?居然还敢说话,而且还说得那么大声?

「王婆婆,你还愣著作甚?难道要本小姐追究你带错路的责任吗?」韩芸汐骤然厉声。

王婆婆始料未及,吓了一大跳!带错路是太妃交待的,秦王府自然不会追究她,但是,韩家真追究起来,她也得吃不了兜著走呀,到那个时候,太妃才不会保她呢。

这韩芸汐怎么突然变厉害了?

王婆婆也顾不上那么多,急急就应,「是是!大小姐稍等稍等。」

「咚咚咚!」这会儿敲门口不温柔了。

还是那个老门奴开的侧门,「干嘛呢,让你们明日再来没听明白吗?」

「新娘子问明日几时呢!劳烦通报一下太妃。」王婆婆好声好气地求。

老门奴诧异了,这新娘子有点意思,「等著吧。」

王府的后花园亭子里,宜太妃正和几个诰命夫人搓麻将,全然没把娶儿媳这件事放心上。

皇帝亲政后,先皇留下的几位太妃死的死,守陵的守陵,就这宜太妃母凭子贵,没人敢动,连太后都对她礼让三分,三年前嫌皇宫住得闷,搬到王府和儿子住。

侍女猫著腰过来,低著头在她耳畔禀,「主子,新娘子问明日几时来?」

宜太妃正在下牌的手一僵,转头看来,「你说谁问的?」

「新……新娘子。」侍女还是压低声音回答。

「胆子不小呀!」宜太妃纳闷了,只是忙著打牌也没放心上,随口说了句,「还是已时。」

问清楚时间又怎么样,明日来,还得让她迟到。

「己时。」王喜婆把话带到花轿前。

谁知韩芸汐冷冷给了三个字,「原地等。」

周遭不少人都意识到这位韩小姐的不对劲,王喜婆却还没头没脑的,大叫起来,「什么?」

「新娘子不能这样啊,咱们不能堵人家的门不是?会被人笑话的,不成不成,没有这个理呀!哪有到人家大门口来等嫁的?」

「是你说不走回头路的,怎么,你要诅咒我被休回娘家吗?」韩芸汐冷声质问。

这不是王喜婆刚刚说的话吗?王喜婆语塞了。

「等不了的可以走,回了韩家拿不到工钱别找我。」韩芸汐好心提醒。

众人面面相觑的,越发得觉著新娘子厉害,谁也不敢走,只能原地坐下,和新娘子一起等。

王喜婆见状,孤掌难鸣,也只能在轿边坐下来,她忍不住想掀起垂帘瞧瞧新娘子的样子,真像传说中那样极丑无比,胆小自卑吗?不会是换人了吧?

迟疑了片刻,王喜婆怯怯地伸出了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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