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递笔 (?òωó?) 在线蹲粮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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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篇

回响篇

每天不是在码字就是在找回的路上(?_?)

希望知乎爸爸对我好一点!

以下原文


|要男人不要脸魔界长老╳实力至上冰山美人|

我的夫君普渡众生,却唯独不渡我。

我问他为何,他言语间难掩嘲讽:「怎么,大长老是怕自己作恶太多,不得好死吗?」

后来我果真不得好死。

辗转经年,物是人非。

仇人再度见面,分外…脸红?

我怂在墙角:「我警告你,孤男寡女的,你不要勾引我啊!」

美人宽衣解带的手一顿,缓缓逼近我:「怎么,你是怕自己做什么不该做的,遭天谴吗?」

「何况,这是我的房间。」

「你才是有危险的那一个。」

一直很想试著写一写追妻火葬场!麻利安排!


不忘篇

1

「啪,很快啊,我揍飞了那可怕的妖兽,接住了你们大姐夫。自然,他就被我英勇的身姿所打动,决定以身相许…」

「哇…」一旁的小辈们对我露出崇拜的目光。

「切,」方青崖翘著二郎腿半躺在假山上,嘴里还叨吧叨叨吧叨的,「你编的这故事都说了几百年了,也就哄哄这群孩子。」

「编?本长老的事,能叫编吗?这叫艺术加工!」

我抬手将手中啃了一半的果子砸了过去。

「你莫不是看不惯我做了大长老压你一头,天天凑我面前讨嫌!」

我与方青崖从小便不对付,凡事我俩都要争一争。几百年前我被任命为大长老,他只混成了个护法,定是不服气的很。

方青崖歪头避开我的扣杀,气急败坏地欲同我辩几句,却又不知怎的,轻飘飘落至我身前,极其温柔地执起我的一缕发丝,暧昧至极:「先不说我看不看的惯你做大长老,你身后那位必然是看不惯的。」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谁回来了。

狗东西!当著我夫君的面调戏我!

我瞪了他一眼,欢欢喜喜地跑到沈南舟身前,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手怎的这么凉,我记得我放了一件披风在床上啊,那披风是…」

沈南舟冷冷地抽回手,绕开我走进了禅房。

那披风是我亲手给你做的…

我有些失落,但却不是很在意,毕竟都几百年了,他一直是这样。

只能说是我自己罪有应得,把他从凡间掳到魔界,分一半魔骨于他,强迫他成为我的夫君,陪伴了我几百年。

我自认在魔界也算长得好的,沈南舟他也不算吃亏。况且他也没失了身子不是。

坏就坏在他以前是个和尚。

一个胸怀天下的出家人被迫还俗,被逼成家。还被我硬生生塞了一半的魔骨。

他对我的怨念怕不是比那无忧海都深。

2

沈南舟今日回来时脸色不太好,是以我回房前特意灌了一壶酒。

谁能忍心对一个喝醉的美女甩脸色呢?

我迈著虚浮的步子走进房间,关上门,看见沈南舟正在宽衣。

房中点了很多根蜡烛,我挥手灭了几根,在昏黄的灯火中,沈南舟谪仙一般的容貌撩拨地我心里发痒。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我笑嘻嘻地凑过去,「夫君,你今日出去了,我可是又想了你一整天呢!」

说话间,我摸上他的腰带:「我来帮你!」

沈南舟挣开我的咸猪手,他垂下眼睫,如瀑青丝遮住了表情:「你喝酒了。」

「嗯嗯。」我乖巧地点头。

「那就休息去,别在我面前撒酒疯。」

我没趣地收了嘴角的笑,缓缓走到桌子边坐下,两只手撑著脑袋看他更衣:「沈南舟,我曾偷偷跟著你出去过。」

他解衣带的手顿了顿:「我知道。」

我知沈南舟心系苍生,所以特意为他打通了魔界去往人界的通道,许他随意进出。

「那时我才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你对每一个人都很好…」我朦胧著醉眼絮絮叨叨,「你普渡众生,为什么单单不渡我呢…」

「渡你?」沈南舟嗤笑一声,「怎么,大长老是怕自己作恶太多,不得好死吗?」

越美丽的东西越是有毒。沈南舟就是。

我自讨没趣,也不想让他不快活。便走到外间的贵妃塌上歇下。

自我们成婚以来,这张塌就成了我春夏秋三季的落脚之地。

我从前一个人的时候很讨厌冬天。

太冷。

现在我巴不得魔界日日寒冷似冬天。

这样我就可以嚷嚷著怕冷,和沈南舟歇在一张床上。

他人是冷的,身子却很是暖和。

今日刚刚入冬,已经有些冷了。他会不会忧心我冻著呢?

大抵是不会的。

3

我又梦到了我遇到沈南舟的那一年。

斩杀妖兽是真的,英雄救美也是真的。

不过英雄是他,美人是我。

那时我刚担任大长老。为了积攒我的威望,我自请前去诛杀总来魔界挑事儿的一小部分妖族。

待我追至人间,才发现大事不妙,自己好似中了圈套。

笑话,当我姜念一介女流怎么当上大长老的,当然是干架不要命啊!

我放弃了防御,使出一个个杀招,宛如一尊杀神。

敌人消灭了,我也被捅了一身窟窿。

浑身血污的我就这么掉在沈南舟跟前。

晕倒前我还在想,这个光头可真是养眼。

我们魔族的人其实都是打不死的小强,不管伤的多重,只要还有一口气,睡个几天就没事了。

但沈南舟非常实在地守著我整整三天未合眼。

我感动极了,拍著胸脯对他保证:「你真好看,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诚然他好看与否与我的感恩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他也只是淡淡的说一句,姑娘不必。

我做事向来讲究效率。

回到魔界后,我连赏都来不及领,就风风火火地跑去请教方青崖,如果他看上一个凡间女子,他会怎么做。

「嘿呦,我们姜大长老这是准备祸害哪个男子啊?」

方青崖逮住机会对我冷嘲热讽。

「哎呀你别闹!」我恼羞成怒,「我平生第一次诚心请教你,你能不能靠谱一点!」

「好好好,」他也端正了神色,「若是我,还管那么多,直接抢过来便是。」

我回想了一下沈南舟清冷的样子,觉得不妥。

「他…恐怕不大愿意…」

「那就威胁他!」

「可是…强扭的瓜不甜啊…」

方青崖恨铁不成钢地敲敲我的脑袋:「你是我们魔族的人,你行事作风有点儿我们的样子行吗?」

「再说了,」他贱兮兮地附上我的耳朵,「日久生情嘛。」

好像…有点道理?

不多作他想,我又领了一队人马,急急忙忙赶往沈南舟修行的寺庙,在众多香客的注视下按下云头停在殿外。

哗啦一下,跪了一地香客。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找到住持,单刀直入:「我要让沈南舟做我的夫君。」

住持深深看了我一眼,开口拒绝:「施主非此间人,与小僧济慈更无因果,还是早早回去吧。」

「无妨,」我笑眯眯的,「本姑娘与济慈无因果,却能和沈南舟有因果。这主我替他做了,现在就还俗!」

「施主,万万不…」

「闭嘴!」我懒得再听废话,板起一张脸打算吓唬吓唬他,「快些!我可不怕什么业障和报应,你若不同意,我便屠了你这山门!」

「姜姑娘!」

沈南舟面若寒霜地走过来。

「沈南舟,他们都是我的人,」我指指目露凶光的一众魔将,「我是来接你的。」

他皱了眉,显然是不愿意。

「沈南舟,我是魔,脾气不太好的,」万般无奈,我只得采用特殊手段,「你应当不想我在这里大开杀戒。」

他看向院中跪著的香客,眼中流露出陌生的情绪。

「好,我跟你走就是。」

4

第二天一早,我被冻醒了。

塌还是那张塌,被子还是这床薄被。

没关系没关系。我默默安慰自己,一定是因为我太重了,沈南舟搬不动我,才委屈我在塌上将就一晚。

天色已然大亮,以往这个时候沈南舟已经出去做好人好事了。

我上次看他好像开了个医馆,免费为百姓诊病。今日正好没有什么事,我不若去坐坐,给他送点药材。

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总要有我这种操碎了心的女人。

我「阿嚏」一声,满不在乎地揉揉鼻子走出房间,却惊讶地发现沈南舟还没有离开,正坐在院子中烹茶。

「夫君!」

我惊喜地跑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你是在特意等我起身吗?」

「不是。」他连头都不抬,神色比这初冬还冻人,「恰好而已。」

泉水在小巧的紫砂壶中沸腾,沸水注入杯中,涌出的雾气氤氲出醇厚的茶香。

「浓茶,醒酒。」

真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啊。

可他分明是在意我的。

他一直记得我喝不惯醒酒汤奇奇怪怪的味道。

「夫君有心啦!」

我欢欢喜喜地接过茶杯,甚至得寸进尺地摸了一把他如玉般修长的手。不待我再说什么,他就离开了。

「还说不是特意等我。」我得意地吹吹茶水,闷头喝了一口。

嗯…我怀疑他在里面偷偷加了黄连!

5

用过早饭后,我亲自去库房里挑了些药材。

这些都是我封赏得的。

魔尊老大哥看不得我每次浴血归来的样子,在我成为大长老的那一天,他领人送了十几车上好的灵草来,临走前还不忘拍拍我的肩说:「小姜啊,你现在是大长老了,可要收著点,别再跟个愣头青一样事事冲在前了。」

可惜了,他的话我没听进去,该冲还得冲;这些药我也没用过,该伤还是得伤。

做了大长老后,除开成亲那天穿了一身红艳艳的嫁衣,为了维持形象,我几乎日日都穿著黑色的衣裳。

今日我特意翻出了以往穿过的嫩黄的轻纱襦裙,打扮的似早春的第一朵迎春花。

快到正午了,人界的阳光还是不带温度。我坐在医馆斜对面的茶摊里,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有点冷,早知道就不臭美穿什么纱裙了。

此时沈南舟医馆中的人也渐渐变少了,我起身扯平坐出的褶皱,拎著几袋药草走进医馆。

「沈南舟!」我向他招手。

他抬起头看见是我,怔了一瞬,复又低头,朝病人低声嘱咐什么。

在将最后一位连声道谢的老人送出门后,他终于注意到杵在一边的我。

「你来做什么?」

「来陪你啊。」我忍不住扭头打了个喷嚏,「顺带补充物资。」

「阿嚏!阿嚏!」

我指指那边药台上我带来的东西。

「魔族之人也会伤寒?」

沈南舟似乎很是嫌弃我,却还是牵起我的手为我把脉。

「还不是昨晚冻著了…」我小声嘟囔,瞥见沈南舟微变的神色,「如何?莫不是…我有了?」

「姜大长老素来喜欢强取豪夺,要是怀了谁家的孩子也不足为奇。」

沈南舟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欲走。

「哎哎哎,我不是看你太严肃了嘛…」我急忙扯住他的衣袖,「我不会真得了什么病吧?」

「…无妨,伤寒而已,」他沉默片刻后开口,「只是魔界之人与凡人脉象不同罢了。」

说完,他仍转身要走。

「你去哪儿?」

「给你抓药。」

「太苦,我不喝!」

「随你。」

6

正当我单方面和沈南舟讨价还价时,医馆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莲步款款,聘聘袅袅,如娇花照水,如弱柳扶风。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真是病如西子胜三分,无端惹人怜爱。

我识大体,友好地笑笑,自觉退到一边让她去求医。

病美人对我柔柔一笑,点头致谢。

「罗姑娘近日感觉如何?」

沈南舟细细替人把了脉,温声询问。

「自然是好多了,多谢沈大夫。」这位罗姑娘红了脸,小声说道,「沈大夫叫我宜秋就好。」

「已是正午,沈大夫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否赏脸去小女子家中坐坐,家父也很想当面感激沈大夫。」

好得很,好得很!你们当著我的面!这让我如何坐的住!

我捂住嘴咳了几声,挪著步子挤到沈南舟身边,伸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往他怀里拱:「南舟,我病著呢,难受的紧。」

罗姑娘霎时白了一张小脸。

沈南舟暗地里用力想要推开我,他在我耳边小声呵斥:「姜念,你发什么疯!」

只是此番举动在外人看来更像是恋人间的嬉闹。

「我是病人,你要照顾我!」

我再接再厉,赖在他怀里撒泼打滚。

沈南舟对我无法,只得抱歉地对罗宜秋笑笑:「抱歉,罗姑娘,内子无状,让你见笑了。」

只是,沈南舟好意的解释对罗宜秋来说更是残忍。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许久,才涩著嗓音发问:「这位…是沈大夫的夫人?」

「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我抢著回答。

「原是…如此…」罗姑娘咬著苍白的下唇,漂亮的眸中蓄满了泪,「宜秋告辞。」

我目送著罗宜秋跑出了医馆。

可这厢沈南舟却不乐意了。

「闹够了就下来。」

我恋恋不舍地从他怀中起身,讨好地扯他的袖袍:「你生气啦?」

沈南舟不理我,推开我的手,自顾自翻起了医书,在上面圈圈点点。

这个男人好生奇怪,吵又吵不得,哄又不好哄。真真愁煞我也。

「夫君~哎呀!夫君的字可真是苍劲有力,铁画银钩,赏心悦目啊!」

「夫君~我从早上起来就只喝了几口茶呢,我饿!」

「夫君~古人云:『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你不理我便罢了,那我就看著你,足矣。」

沈南舟「啪」地放下了笔。

「怎…怎么了?」

我吓得缩了脖子。

「带你去堵住你的嘴!」

7

转眼已至隆冬。

魔界甚至第一次下雪。

这场雪纷纷扬扬,掩盖了杀戮,血腥。这里纯净得不似魔界。

如此美景,当携手所爱之人一同欣赏才是。

可我不敢。

因为我是原罪。

在第一片雪花落地的一刹那,一个活生生的凡人被我化为齑粉。

这个凡人与我族女子相爱,但知晓自己的妻子是魔族后,抛妻弃子,甚至还秘密请修仙之人前来降伏妖魔。

可我族女子向来敢爱敢恨。

他的妻子将他绑来魔界,让他受尽唾骂,最后由长老们定罪,大长老亲自行刑,以儆效尤。

沈南舟最是不喜我这种掌握别人生杀大权的样子。

我别无他法,只因在众目睽睽之下,身处魔界长老之首。

我是权力的中心,是除魔尊以外的权威,最后,我才能是我,可那不重要。

身为大长老,我怎能暴露自己的脆弱。

魔尊不允许,对我的地位虎视眈眈的人不允许,魔界的千万子民不允许。

处决了那个凡人后,我一人徘徊长街中,任雪花落满我的肩头。

我的双手分明没有沾血,我却觉得手上全是罪恶。

这个凡人的确禽兽不如,可我的罪孽更多。

雪已经没至脚踝。

我蹲下来,发狠地用雪揉搓我的手。

雪什么时候停了?

我缓缓抬头。

雪中撑伞的沈南舟简直美好得不像话。

他站在我身前,单膝蹲了下来,拉起我埋在雪中的手,仔细拂去雪粒:「怎的不回家。」

纵然还是那样不在意的语气,不在乎的神色。

可他问我,怎么不回家。

「沈南舟,我杀人了。」

我语气平静,泪水却在眼中打转。

「这是我第一次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刺骨的寒风在我与他之间呼啸,他鬓边的发丝扬在空中,像我怎么抓也抓不住的幻梦。

若说他是仙我都信的。

「为什么不哭?」

「太冷啦。」我勉强扯出一个笑,「泪水流出来会在我脸上冻住的。」

沈南舟丢了伞。

一双温热的手捧住我的脸。

「我替你擦,下不为例。」

许是我的眼泪博得了沈南舟的同情,他在这一天格外好说话。

可是晚上睡觉前,我还是不太放心。

「你真的不怪我?」

我缩在床角,有些不相信。

「你…你不是心怀天下吗…怎么就这么容易放弃了自己的准则!」

他穿著单衣立在床边,看向我的目光有了一丝无奈。

「我并非是非不分。此事你身不由己,那人也是罪有应得,我不怪你。」

行,踏实了。

我立马哭唧唧地伸出两条胳膊要抱抱:「夫君,今日可把我吓坏了,你抱抱我吧…」

沈南舟一看我还有心思矫揉造作,知道我没什么事儿了,再次恢复往日作风。

今日份温柔只是昙花一现。

8

今年的冬天格外短了些。

我发愁地看著床上的两床被子,思索著要不要再挣扎一下,继续觍著脸睡床上。

沈南舟还没有开口赶我走呢,我这么自觉干什么。

我都想好了,若是他这个春天不赶我走,我就赖一整个春天。接下来是夏天,秋天,再一个冬天。

我就不用再回到那张贵妃塌上去了!

圣人说得好,如果不能打直球,迂回战术也是可以的。

可是直到暮色四合,沈南舟都没有回来。

我右眼皮跳的厉害,心中更是慌张。

他从没有这么晚还没回来过。

就算是刚成婚,他最恨我的那几年,他也不曾一声不吭就消失。

我急匆匆召来了我的人马,头一次对他们吼:「找不到人,你们就别回来!」

我平生第二次去求了方青崖:「方青崖,我求求你!你人脉广,我求你帮我!」

没想到方青崖也红了眼。

他狠狠擒住我的下巴,恨声道:「姜念!你看看你自己,还有大长老的样子吗!就为了一个男人?」

「他是我夫君!」我扫开方青崖的手,「你若是能找到他,这大长老之位你拿去便是。」

「姜念,」方青崖神色凄凄,「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不,方青崖,是你从来都不了解我。

我很早就知道你对我的感情。

不然这么些年我对你的疏远从何而来?

是你自己不肯罢休,就像我对沈南舟。

说到底,我们都是一路人。

沈南舟是我的软肋。但凡牵扯到他,我都会自乱阵脚。

待我冷静下来,却找出了头绪。

沈南舟虽不喜我,却是个负责任的君子。

他既已承认我与他是夫妻,自是不会无缘无故离开。

那便是有人特意来寻我麻烦了。

魔界之中我也有不少死对头,可他们不敢做出这样的事。

实力与地位摆在这儿。

我平日里与仙界的人又不怎么打交道。

那…就只有妖界了。

9

妖界王宫素为我所不齿。

纸醉金迷,穷奢极欲。

我敲晕了一个小婢女,换上了她的衣服。

不愧是看重享乐的妖界,连婢女的衣服都制作精良。

就是小臂和腰这一块儿有些凉飕飕的。

现下我还不能确定沈南舟是否在这里,强行要人不仅耽误时间,还会让妖魔两界本就紧张的局势更加剑拔弩张。

还不如我偷偷溜进来找一圈,若能找到就再好不过。

我已经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

可当我蹑手蹑脚闪进一间屋子就看见一个熟悉背影的时候,任谁都得生出一种「冥冥之中天意安排我和沈南舟这辈子绑死了」的错觉。

「出去!」

上好的白玉杯碎在我的脚边。

「沈某已有家室,长公主若执意如此,便是对在下的侮辱。」

纵是对我,沈南舟也没有发过这样大的脾气。这长公主得是提了多过分的要求,才能逼得沈南舟如此。

我施法点亮了屋中的灯火。

「怎么啦,生这么大的气。」

沈南舟正背对著门,坐得笔直。听见我的声音,他不敢置信地回身。我绕到他面前蹲下,抱住他的腿,将头枕在他的膝盖上。

他的手动了动。

「别推我,我歇一会儿。」

一路上我神经紧绷,此时真的有些累了。

「你…」

沈南舟声音有一丝沙哑,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他又瞟见了我清凉的打扮。

「不必为我委屈自己。」

「唔,是有些冷。」我不在意地笑笑,「回去后让我在床上暖和几晚就行了。」

他不自然地别开了眼。

「好了,我们回去吧。」

我如往常一般牵起他的手,不安的心在一瞬间得到熨帖。

不管眼下境况如何,此刻,沈南舟还在我身边。

这就够了。

妖界的人心思极多,他们在宫中四下布了不少针对魔族与天界的阵法,我的法力只能使出五成。左右暂时也没有被发现,我索性带著沈南舟避开巡逻的小妖,在长廊间穿梭。

从前我一个人时,接受过比这更危险的任务。但是没有哪一次,我的心跳的这么快过。

「咚,咚,咚…」

我就是这么直接的一个人。

我喜欢沈南舟的心思,嘴巴藏不住,眼睛藏不住,心更藏不住。

走著走著,我突然笑了出来。

我抬头对上沈南舟的目光:「夫君,咱们这勉强也算同过生死了。」

「生而同衾,死亦同穴。你就是觉得我再不讲理,这事儿我也认定了。」

我变出一块腰佩,不由分说将它系在了沈南舟的腰带上。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这是我最诚挚的心意。

「送你了,就不能还给我了,」我捂在沈南舟的腰上不让他解下玉佩,「我分了元神在里面,以后你有危险我就能感知到。」

长长的回廊将到尽头,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座宫殿。

我们还有许许多多个日后。

10

事与愿违,遘兹淹留。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天界,妖界,魔界的人齐齐出现在妖界入口处。

这边,妖界长公主和三皇子不怀好意地眯著笑眼守在一旁;那头,几个模样周正的仙君候在一边,一派清风明月。

「呦,魔界已经式微至此了吗?堂堂大长老还得偷跑到我族宫中偷人?」

妖界长公主紫邰,听闻她素来喜爱收集长相俊美的面首。她真是好胆量,居然敢抢我的夫君。

「偷人?」我不屑地嗤笑一声,「我可做不出此等腌臜事儿。」

「你!」

说来这长公主的道行还是不够深,才一句就被我激成这个样子。看她看不惯我却又不敢动手的样子,我愉悦地勾起嘴角。

「姜长老莫要动怒,」三皇子苍岭站出来,「舍妹此番确实不对,本皇子先在此给姜长老赔个不是。」

「不必,该让你这个不懂事的妹妹亲自来给我夫君赔罪才是。」

我的视线掠过苍岭,落到紫邰身上,挑衅地微扬下巴。

苍岭面色有些不自然,他讪笑两声:「这是自然。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妖界也要姜长老给个说法。」

我了然,这些年我灭了不少妖界的探子,他们这是趁机找我算总账呢。

沈南舟在这里,我不能挑起事端。何况另一边还有意图不明的天界之人。

「南舟,我也不想让你太受罪的,但是这次要委屈你一下啦,」我稍稍向后倾身,小声嘱咐他,「一会儿我们冲出去,不远处有我安排的人手,你就跟著他们先回去,我拖住他们。」

沈南舟似乎在沉思什么,没有回答我。

「夫君?」

我偷偷用小指勾住了他的,晃了晃。

「…好。」

我抬手,四面八方火光乍起。法阵早已布好,就等著我的神明应允。

我拉著沈南舟飞向空中,这时候我还在想,以后可以用这个法术放漫天的烟火,讨他的欢心。

喧嚣渐渐被我们抛之脑后。

没有人追上来。

「阿念。」

他停住了,柔声叫我。

「什,什,什么?沈南舟你叫我什么?」

我罕见地嘴瓢。

「阿念。」

他又叫了一遍。

我的耳朵开始发烫。偏偏这时候,我还得做出冷静的样子。

「怎么了吗?」

我问他,声音很是雀跃。

他与我挨得很近,眼中是我看不懂的神色。我迷惑,却任由他缓缓伸手将我抱住。

「怕痛吗?」

怕的。虽然我上过很多次战场,可我还是怕的。

我也是个姑娘,一个怕痛怕苦怕冷的姑娘。

一把镌刻仙咒的匕首从背后刺进了我的心脏,我疼得落下了泪。

「不怕,」我缓慢地摇头,声音嘶哑,「魔怎么会怕痛呢?」

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被这把匕首迅速吞噬。

四周空气扭曲,几位仙人身影显现。

「唯有她的心头血才可剔去融在你身体里的魔骨,沈公子不必太过愧疚。」

我痛得眼前发昏,看不清这位仙长的样子。不然按我记仇的性子,以后必定要好好找他算上一账。

「就是!要不是他,你也不会回…」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位仙子及时闭住了嘴。

听著声音娇俏,定是位可人儿。

沈南舟久久没有说话。

「原来如此。」我挣脱了他的怀抱。

再暖和有什么用,心是冷的,怎么捂也捂不回来了。

「原来是早就商量好了…」

一阵阵剜心的疼痛让我视线清明起来,我看见对面的白衣女子,脸上挂著胜利的微笑,嘴里还在一刻不停地诛我的心:「枉姜大长老聪明一世,竟没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吗?」

「本长老从来就是能冲就冲,从不会考虑自身的实力,有怎会在意这些事情。」

我撑著笑,就像回答「吃没吃饭」一样随意。

「诛魔咒早在你身体里被种下,你今日必死无疑!」

我望向沈南舟:「南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当然是几个月前。」白衣女子抢著回答,语气得意。

几个月前啊…

那时沈南舟才刚开始对我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态度。

怪不得,怪不得他愿意为我煮茶,怪不得他把脉时神情微变,怪不得他对我温声细语。

原来都是愧疚和算计。

越美丽的东西越是有毒。

沈南舟就是。

我从容地吐出一口血,诚心诚意地发问:「既然你们该做的也做了,该说的也说了,那我可以开始逃跑了吗?」

「别白费力气了,你活不成了。」

「总得要挣扎一下才能显得不那么狼狈吧,」

我不在乎地摆摆手,「走了。」

我跑的飞快,倒不是因为不疼了,而是我又想哭了。

可是这次没有人为我擦。

我撑著一口气,没有目的地乱窜。

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我狠狠摔在地上。

入目是一片妖艳的红。

有我的血,还有被血浸透的桃花。

唔,好美啊,是人界的桃林吗?

我睁著眼,看片片花瓣落在我凌乱的发丝上,落在我染血的衣襟边,落在我蓄著泪的眼眸旁。

这一年春天,我死在一棵桃花树下。无尽芳菲将我掩埋,潋滟春光将我灼净。

好遗憾,我爱花,却再也看不到花了。

回响篇

1

乐奏萧韶花烛夜,风流玉女才郎。

我早早散了满堂来宾,与沈南舟相对坐在新房中。

我的夫君,喜袍加身,眉目如画。蓄了几年的长发恰好搭在肩头。

「阿念,我送你一样东西。」

他温柔地将我拥入怀中。

「什么啊?」

我枕在他的肩上,笑靥如花。

一把匕首贯穿我的胸膛。

……

我惊醒了。

「阿桃,你在里面吗阿桃?阿桃?」

真吵。

来人在门口叫唤了半天,终于消停了。我正准备翻个身继续睡,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将我从床上扯到了地上。

「嘶。」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披了衣服黑著脸打开门。

「谢无忱你什么毛病!」

来人看见了我,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晃了晃手腕,一根红线闪了几下后消失不见,线的另外一头绑著的是我的手腕。

「阿桃,你这伙计总是不如我这老板勤快,好意思吗?」

我白了他一眼:「我不叫阿桃。」

谢无忱将手中的折扇在我头上一敲:「行,我的年年小美人。劳烦美人动手给我收瓶桃露如何?」

我与谢无忱认识了将近一百年了,他一直这样,没个正形。

百年前我从长眠中苏醒,发现自己原身已毁,元神被一棵桃花树吸纳,机缘巧合又修成了人形。

我不是人,不是仙,不是妖,不是魔。

我现在是灵,是谢无忱口中「尴尬的存在」。

我与谢无忱的相识,完全是他自作多情,多管闲事。

彼时我刚化形没几天。从前我为了魔界忙前忙后,从来不曾好好在人界玩一玩。如今我一身轻松,就天天在街上晃荡,看这看那,好不快活。

许是我看起来柔弱且无家可归,很快就有人盯上了我。

铜雀楼的老鸨,从三天前就把眼珠子贴在我身上了。在暮色渐起时,从楼中出来了几个下人,偷偷摸摸向我靠近。

我懒得和他们计较。虽然我现在没什么法力,对付几个凡人还是绰绰有余。可我现下还是畏寒,巴不得能去铜雀楼那种人气足的地方。

人多总是暖和一些。

我特意拐进了偏僻的巷子,方便他们打晕我带走。

正当我准备顺从地晕倒时,谢无忱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搂著我几个腾挪就远离了那片是非之地。

我有些…算了,直白点,很是生气。

但是又不能责怪人家的好意。

我只得干巴巴地道谢。

谁知这个谢无忱竟如此不要脸,他无所谓地摆摆手,掏出一根红线绑在了我俩手腕上:「大恩不言谢。小桃精,我救你一次,你就替我做事报答我就行了。」

这这这!恬不知耻!

「你是天界的神仙?」

我打量著他,难掩戒备。

「非也非也,在下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修仙之人。」

我抬手就去解那腕间的红绳:「保不准哪天就成神仙了呢,我可不想天界扯上什么关系。」

红绳很细,一扯即断,断后即合。

「解铃还须系铃人。」

谢无忱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提著手腕将我牵走了。

不久,城中新开了一家小酒垆。酒垆里有位俊俏风流的老板和一个面若桃花的丫鬟。

老板是谢无忱这个无赖,丫鬟是我这个命途多舛的好姑娘。

2

我的小木屋后面是一片桃林。

这里埋葬著曾经的姜念。

醒来后我觉得自己该重新来过,但又舍不得我爹抓心挠肝想出来的名字,便取了「江月年年望相似」中的「江年」二字,意思一下。

反正我都死了几千年了,知道姜念的人也没有几个了。

耐不住谢无忱的催促,我懒懒出了屋子,伸手掐诀。

桃枝无风自摇,一滴滴晶莹的露珠飘进我手中的白玉瓶。

「喏,所有的,」我将瓶子扔进他的手中,「你酿酒需要这么多吗?」

「若是拿到酒垆去卖的,我倒不会这么费心了。」

谢无忱拔开盖子轻嗅,脸上现出两个酒窝。

「我有个朋友最近要成婚了,他中意那姑娘千儿八百年了,如今夙愿得成,我当然要好好祝贺他。」

「早春的桃露,用来酿『醉东风』最合适。」

他得意地捏著小瓶在我眼前晃晃。

「对了,江年,我今日要去见位故人,你仔细看店啊!」

「不行。」我面无表情地回绝他,「我今日要去酆都。」

「又去那儿?你的另一半元神找到了?要不要我陪你去要回来?」

「是。没找到。不用。」

我颇为古怪地打量他:「再说了,你只是个修仙之人,去不了那种地方。」

「啊,对对,」谢无忱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拉住我的手,「那你别去了,一个人去不瘆得慌吗。」

不等我拒绝,他又接著说:「我今日要去见的那位故人是位厉害人物,他或许有办法帮你稳住这一半元神。而且,他这几千年也常常去酆都,说不定他知晓你的另一半元神在哪儿。」

我怎么感觉他只是想让我帮他看店呢?

最终,我还是老老实实坐在了店中发呆。

我的另一半元神,估计是找不回来了。它被藏在我当年送给沈南舟的腰佩中,大概在我死后就被扔了。

这样的话,就算沈南舟的魂魄走过奈何桥,我的元神也不会被带到酆都。

这可是个大麻烦。

因为元神不全,我这一百年犯了不少次病。

谢无忱总是戳著我的脑袋嘲讽我:「上次,你给人家沽酒,突然直挺挺往酒缸里倒,要不是我及时拽住你,我那一缸好酒就毁了;上上次,我们去酒楼吃饭,你那次倒是聪明了,倒之前知道找个东西扶著。但你一手把人家公子的裤子拽掉了,人家闹著要你负责;再上上上次…」

还好现在没有人认识我,不然我在魔界的完美形象全都要付之一炬。

我苦恼地双手抱头,恨自己当年为了男色就不给自己留后路。

「江姑娘?江姑娘?」

我迅速整理好仪容,端正好姿态。看清来人后,我笑开了:「许夫子,又来沽酒了?」

许长君是城中私塾的教书夫子,为人温和宽厚,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他的父亲酷爱饮酒,最开始总会在酒垆里喝的醉醺醺的,免不了让许长君来接人。一来二去,大家便熟悉了。

「家父嗜酒,昨日他便嚷嚷著让我来买。恰好在下今日休沐,便过来了。」

许长君与谢无忱就是两个极端。

许公子真乃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谢无忱跟他比就是云泥之别。

我感叹著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又慈爱地多给他灌了些酒。

谢无忱回来的时候,我正对著桌子上摊开的一幅画发呆。

画上的女子顾盼生辉,是人间难得的好颜色。

「看什么呢,」谢无忱凑过来,语气轻快,「诶,这不是你吗?」

「来来让我仔细看看啊,」他伸手拿起画,「『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啧啧啧,妙,妙极了。」

我将画收好,很是苦恼。

「一看就是许长君送的,」谢无忱歪头问我,「你这是,动心了?」

我沉默了一瞬,而后抬头望著窗外的星星,压下心中的酸涩。

「谢无忱,我从前成过婚的。」

「虽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抬大轿,却也是拜过天地的。」

谢无忱也学著我看向天空,声音格外轻:「是吗。」

「当然,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著呢。」

我拿著画,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小木屋。

3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今日是七夕,谢无忱那朋友迎娶美娇娘的日子。

我被谢无忱一根红绳扯到了瀛洲。

「嗬,你这朋友还是上神封以泽?」我龇牙咧嘴地与红线较劲,「你说你是修仙之人,我还信了,真是骗人的鬼,我要回去!」

「曾经是个修仙之人,」他讨好地笑笑,「哎呀,年年美人人美心更善,先别急著走!」

「我膈应。」

我拍掉谢无忱的手,懒得搭理他。

「好好好,你与我们这些糟心神仙有什么恩怨我就不过问了,但是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他又没皮没脸地拉住我的袖子:「你这身衣裳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新衣裳。浅蓝色锦绣罗衣用银线勾勒出大片桃花,其上再用重工刺绣绕了浅粉细细点缀其间,温柔又俏皮。

「你若不想见什么神仙,我给你把脸挡住便是,」他伸手变出了一张面纱,帮我系了起来,「我躲一位女仙友躲了百年了,这次一定会碰上她,你既收了我的衣服,便当是拿人手短,牺牲一下自己帮我挡一挡。」

「你既然对她无意,当说清楚才好。」

我白了他一眼,却还是决定留下。

「你以为我没有?」谢无忱斜斜瞟了我一眼,「只是那姑娘性格颇为豪放,若不是我还有点本事,早被她扛回家里了。」

这…总有点指桑骂我的意思。这位仙子还真有些我的风范。

「你们男子…都不喜欢主动的姑娘吗?」

「那得看是谁吧,」谢无忱摸摸下巴,「若是我喜欢的姑娘,我一定化被动为主动;若是我无意的姑娘,那她再主动也只是倒贴罢了。」

唔,看来我就是倒贴的那一种。

「不过今日我主要的目的是让你见见她的哥哥。」

「你…该不会是替他哥哥做媒来了吧?」

谢无忱的表情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你想的真美!」他哭笑不得地打量著我,「虽说你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可人家对情爱可不感兴趣。」

「我上次与你说的那个故人就是他。他是个大忙人,再加上性子疏离不爱凑热闹,见他一面还真不容易,」谢无忱有些恨铁不成钢,「偏偏他还在那些个女仙中受欢迎得不行!」

「上次我去寻他,顺便跟他拜托了你元神一事,想来今日便能得到答复。」

谢无忱…与他酿的酒一样,刚入口是呛人的辛辣,回味时却又是一股醇厚绵柔的香。

我在他身后笑了笑,顺从地跟著他往会客厅走去。

我与谢无忱走进会客厅的时候,厅中已然来了不少仙人。

谢无忱携了他亲手酿的「醉东风」,将吉利话说了一圈。

「行了,你小子能来就行,」一身喜袍的新郎拍著他的肩,向我这边看了一眼,「怎么?你也好事将近了?」

「她啊…」谢无忱无视我阴森的眼神,伸手将我揽到怀中,「我正追著呢。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以泽兄,改天你一定要教我几招!」

我扒拉下谢无忱的手,朝封以泽笑笑:「不好意思,我老板前几日脑子摔坏了,我这就带他入座。」

说罢,我便顶著他如老父亲一般看儿子儿媳的慈爱目光,不自然地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一路上自是有不少仙友探究地瞟过来。

我对著谢无忱笑得愈发矜持:「你那故人呢?见了面我好赶紧走。」

他被我盯得发虚,只好探著身子往外看:「他事情多,来的晚些正常…我给你…」

话未说完,他一下子蹿到我身后。

「怎么了?」

我被他吓了一跳,咬牙切齿地问他。

「说曹操曹操到!年年,你可得帮我挡住了!」

我一边扯著他,一边向门口看去:「我这身量可挡不住你,你还是…」

话未说完,我也一下子蹿到谢无忱身后。

门口确实有一位明艳若春华的少女,眉如点翠,肤若白雪。

可她身后,还站著一位男子。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4

沈南舟?

他…不是凡人?

还是说世界上存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我侧身撞了撞与我一样埋头认真研究桌面的谢无忱。

「后面那位,就是你说的故人吗?」

「是。」

谢无忱不敢抬头,盯著桌子好似能看出花来。

「那他叫什么名字?」

「沈南舟。」

我的脊背瞬间僵硬。

离离离…离谱。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咱们酒垆是不是没锁门啊?要不我回去看看?」

我起身紧了紧面纱就向外溜。

「江年你个小没良心的!」谢无忱拽住我低声哀嚎,「你把我留这儿以后谁带你挣钱!」

「钱财乃身外之物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咱们的酒垆照顾好的!」

我扒拉著他的手,语速飞快。

许是我们两个人太过格格不入,门口的少女很快就看见了我们。

「谢无忱!」

我与谢无忱同时虎躯一震。

「得罪了,」他牵住我的手,满面春风地回身,「清云,好久不见。」

「谢无忱,她是谁?」

这位名叫清云应该姓沈的姑娘走过来,倨傲地扬著下巴,宛如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当年我就是将沈南舟抢到手了也没这么猖狂。

活到老学到老。我表示学到了。

「江年。」

「我叫阿桃。」

我与谢无忱同时脱口而出。

沈清云:???

跟在后面的沈南舟似乎听到了,抬眼看了我一眼。

我慌乱地移开自己的视线,干笑地解释:「嗯…阿桃是爱称,爱称。」

随即我暗地里捏了捏谢无忱的手:「是不是啊,忱哥哥?」

谢无忱应该是懂了我的意思,他递给我一个「明白」的眼神,弯下腰缓缓凑近我:「不,我一般都喊年年小心肝儿~」

我气笑了。

我只是想让谢无忱应和一下让后跳过名字这一送命题。结果他却玩的很开心?

「哼,你这女人怕不是什么狐狸精,带著面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带上面纱是见不得人,取了面纱是见不得沈南舟,我果断选择前者。

但是我好歹曾经也是魔界大长老,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既然她说我是狐狸精,那我得把这称谓坐实了。

「情趣。」

我对她笑得风情万种,答得酣畅淋漓。

「你!」沈清云睁大了杏眼,「不知羞耻!」

「清云,」沈南舟走过来,「别闹。」

而后他看著我:「你叫江年?」

他的声音与从前别无二致,只是多了一丝压迫。

我不自在地垂下眼睫,心里将谢无忱剐了千万遍。

「嗯。」

谢无忱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急忙开口打岔:「哎,年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从前和你说过的那位故人,沈南舟上神。哎,南舟,江年我也和你提过,就是丢了另一半元神的姑娘。」

沈南舟没有理他,接著问我:「你与姜念是什么关系。」

谢无忱的面纱是用来挡什么的?挡寂寞吗?

我的手心开始出汗。

承认自己是姜念是不可能的,我已经不想再与他有任何关系。我的这个身体再也受不起他的一刀了。

再说我现在是个桃灵,与魔也没有丝毫关系。

那就…我向来不怎么聪明的脑瓜跳出一个看似可靠的想法。

「她…是我娘…吧。」

「你…还有娘?」

谢无忱艰难地问我。

我沉痛地点点头,激情讲述了魔女姜念在将死之时被一名书生所救并爱上的故事。两人朝夕相对日久生情,最终,姜念终于忘却伤痛,与书生永结秦晋之好,且在书生去世后相随而去。

谢无忱眼中泛起了泪花。

「所以我那时候在街上救出了失去双亲痛不欲生的你,对吗?」

我啜泣一声,没有接话。说多错多,还是尽早闭嘴的好。

大家各怀心思地落了座,我摩挲这面前杯子的杯口沉思良久,还是决定趁此机会弄明白一些事情。

「上神,我有一问,」我毫不掩饰地看向沈南舟的眼睛,「您为何要问我,我与…我娘的关系?」

沈南舟也定定地看著我。微风穿堂而过,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大雪中发丝飞扬的凡人沈南舟。

那个尽心尽力扮演著渐渐爱上我的沈南舟。

「我曾下凡历过劫,听说和魔界大长老姜念相识,只是我不记得了,」沈南舟自嘲一笑,「今日听得姑娘的名字,疑是故人来。」

我放在桌下的手被攥得生疼。

忘了?呵,真是好得很!

最好忘得干干净净,我巴不得和我扯不上半两银子的关系!

「唉,是啊,」谢无忱打著哈哈,「为防历劫之人重返天界后耽于尘世嗔痴爱恨,历劫的记忆多半都会消失。所以,年年你若是想打听你娘亲的事情怕是不行了。」

「不过,我有一块温养著半缕元神的玉佩,」沈南舟似是不经意地提起,「或许与…你娘亲有关。」

他…笑了?

5

沈南舟虽不记得我,我也懒得解开面纱,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无忱,你上次拜托我的事,」谢无忱看向我,「我有办法。」

谢无忱眼睛亮了:「我就说嘛,南舟你怎么可能会没有办法!」

「稍后去我宫中,我尽力替江姑娘补全元神。」

「不必,」我生硬地开口拒绝,「沈上神想来是个忙人,我就不叨扰了。一半元神而已,多著不多,少著不少,不须费心。」

「元神残缺,轻则昏迷不醒,重则魂飞魄散,江姑娘,你可得想清楚。」

我的步子顿了顿。

我本该在百年前就消失于世间,这些年到底也是我偷来的,我不必执著于生死。

我快步走到门口,却又折身回来了。

不执著才怪!

方才一瞬间我想明白了。

分明是他沈南舟负我,夺我性命,我凭什么因为他的背叛就放弃自己的生命?

「补!我补!」

我几乎是吼著说出这句话。

沈南舟的眼中瞬间溢满光华:「好。」

神霄绛阙,丽日五云浮,开绮䜩,待宸游,云和一曲倚箜篌。

沈南舟的万宸宫倒真真是九重天上最飘仙气的地儿。

「喏,你暂且住这儿。」

沈清云十分不情愿地叫人给我收拾了一间屋子。

她悄悄凑近威胁道:「此处与我房间相隔,你休想在这里勾引谢无忱!」

我慈爱地拍拍小姑娘的肩,偏头看了正与沈南舟一起走来的谢无忱:「你家无忱哥哥不来找我就不错了,我何必还要费心勾引呢?」

「狐狸精!」

「妹妹你物种都没弄对,是不是眼睛不太行?」

「唉唉唉,」谢无忱立马闪过来,「这个…要不…年年你去我的宫中如何?」

「你的宫中都几百年没有住人了,」沈南舟走过来,「收拾了吗?」

谢无忱立马蔫了。

「沈兄,你这么贤惠不如帮我收拾收拾如何?」

沈南舟没有理他,径直转向沈清云:「清云,你若再闹,便从万宸宫中搬出去。」

沈清云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沈南舟又转向我:「江姑娘,元神之事急不得,还需委屈姑娘在宫中多住几天。」

「多长时间?」我有些不情愿,「我又不是神,可不敢在九重天多待。」

「一刻也不想。」

我直视著他,逐字逐句地说出这刻薄的话。

「那…在下尽力。」

以往都是我宠著沈南舟,今日看他在我这里吃瘪,我倒生出一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是以我今晚的心情还算不错。

我心情好的时候,必不能闲著。白日里我将沈清云气的够呛,想来今夜她也不能好眠。

那便去逗逗她。

我摸出一瓶桃露,敲响了隔壁的门。

「请进。」

我乐呵呵地举著小瓶走进去,看见沈清云正坐在桌前撑著脑袋愁眉苦脸的。

「你来做什么?」

她见著是我,语气不善。

「呐,桃露。美容养颜防失眠。」

「切,不安好心,」沈清云斜著眼睛不看我,「我不会上当的。」

我将手中的桃露放在她面前,满不在乎地拖出凳子坐在她旁边。

「哎呀,」我歪著头打量她,「的确是个美人啊,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生气的时候太凶,难怪谢无忱看不上呢。」

「你!」

沈清云拍桌而起,突然间似是想起沈南舟的警告,又悻悻坐下。

「清云,你跟你哥一点都不一样,」我伸出一只手挼她的头,另一只手牵制住她反抗的手,「我很喜欢你。」

「谁稀罕!」

我又没忍住捏了捏她气呼呼的脸。

「清云,谢无忱人很好,可我对他暂时还没有感觉。」

沈清云愣了,她狐疑地看著我。

「他于我有恩,我一直将他当做家人。」

「可是,」沈清云有些不好意思地哼唧,「他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唔,的确…」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我才说『暂时』啊,你要有危机感啊。」

「不行,江年。你…哎呀,你不行不行!」

此时将话说开,沈清云立马收敛了满身的刺。

「江年,你说你是桃树化的灵?」她睁大了杏眼,好奇地盯著我,「那我能看看你长的什么样吗?」

沈清云从前不认识我,沈南舟此时也忘了我。在这万宸宫中,根本没有人知道我的曾经。这么说来,这面纱确实有些碍事儿了。

我解开了雪白的轻纱,仔细折好放进怀里。

「诶?」沈清云发出一声惊呼,「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我面不改色,心却突然提起来。

不可能吧,我从前与仙界交往无几,与沈清云确实是素未谋面。

我被刺的那一天遇见的仙君中,也没有沈清云的身影。

「也许有什么人与我长得比较像吧,」我笑笑,站起身,「你一定是累了,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沈清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摸著下巴想得认真。

在我回到屋中洗漱完歇下后,沈清云舒展开皱起的眉头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

「诶,她不是…明天得去问问兄长!」

6

今早没有谢无忱来烦我,我十分舒坦地一觉睡到正午。

待我洗漱好到处觅食时,正巧碰见了沈清云。

这小姑娘今天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见到我,五官就纠结到一块儿去了。

「清云,你这是……消化不良?」

她很反常地没有跳脚:「啊不,不是。江年,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我迟疑地点点头。

「在你心中,我兄长…是个怎样的人?」

那不废话吗!我只嫌自己「道貌岸然面冷心黑人模狗样」等等词语积攒的不够多!

「唔,那自然是…」我沉吟片刻,「出类拔萃光明磊落平易近人?」

沈清云对我露出一个过分甜的微笑:「哦~我明白了,嫂子!」

胡胡胡……胡说!

我一把捂住沈清云的嘴:「你若再胡叫,我便帮你搬出万宸宫。」

她点点头,飞快地跑走了。临近转角时,她俏皮地朝我眨眨眼:「嫂子再见!」

这地方,混不下去了。

我想过了,他沈南舟可以的,我也可以。再怎么说我也曾是个有阅历的大长老,只要元神到手,还怕找不到办法融合元神吗?

哼,待我偷出我那半块玉佩,立马就拉上谢无忱远走他乡。在这天界待下去,愈发叫人压抑。

今日更反常的还有谢无忱和沈南舟。

他们俩居然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不会……其实他俩才是真爱,我和清云都是意外?

不过,我也正好趁著这个机会在万宸宫中溜达了几圈,摸熟了所有房间的布局。

今夜,月黑风高,适合…偷偷摸摸。

转眼已到深夜,沈南舟还没有回来。

为了应景,我穿了一身漆黑的夜行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方才我借口灯光太暗睡不著,著仙娥灭了宫灯。我如一只鬼魅在浓墨的夜中游走,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沈南舟的房间。

沈南舟的房间就如同他的人一样,冷冷清清,寡淡无味。

我一边小声吐槽沈南舟极其简单的审美,一边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翻找。

书桌书架,床上床下,茶壶里,杯托下,一尘不染。

以前在魔界时,似乎沈南舟也总是将房间里的东西放得整整齐齐。我有时故意惹他生气,将书架中的书扔得到处都是,他也只是沉默著收拾,看不出喜怒。

「唉,习惯总是可怕的。」我叹息著摇头,视线转向整个房间内我唯一没有翻找的东西——一个精致的木盒。

我拿起晃了几下:「切,东西不少。」

既然如此…我坏心眼地把木盒抱在怀中——那就都拿走。

门口突然传来开门的声响。

我得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眼下是不可能在沈南舟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我环顾四周,挤进了书架与墙的空隙中。

房内烛火乍亮,沈南舟走进来,步子顿住了。

我努力让自己的身子再往里面挤一挤。

沈南舟慢慢踱至床前,嘴角牵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江姑娘,沈某已在门外等了一刻钟。只是姑娘一直不出来,我便自作主张进来了。」

这…我这是犯了什么冲,次次都在他面前这么尴尬。

「啊…呵呵,呵呵,」我小心地挪出间隙,「那个,我不识路,不好意思啊。」

沈南舟打量著我身上的夜行衣和怀中的盒子,挑了挑眉。

真好看呐…呸,我这脑子在想什么。

他也没等我解释,开始动手更衣。

虽说我与沈南舟做了几百年夫妻,这会儿不知怎的,我居然开始有些慌张。

「沈,沈南舟,我警告你啊,」我梗著脖子,「孤男寡女的,你不要勾引我啊!」

美人宽衣解带的手一顿,缓缓逼近我:「怎么,你是怕自己做什么不该做的,遭天谴吗?」

话一出口,他愣了,我也愣了。

一股无名火窜至心口,烧尽我的理智。

「是啊,沈上神,我这人一向惜命得很,」我的语气轻佻,却仿佛淬了毒,「您是上神,我高攀不起。再说,我可不想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您说我该受到怎样的处罚呢?剜心?剥骨?天打雷劈?」

「上赶著送死,我下贱吗?」

冷冷地抛下这句话,我狠狠推开沈南舟,疾步走出了他的房间。

明日,我是非走不可。

7

我坐在房间中,研究了一整晚这木盒上的封印。

这封印我不曾见过,我用尽办法也无法打开。

解不开摔不碎,倒真有些棘手。

眼瞅著挨到了天亮,我揉揉酸涩的眼睛,打算去找谢无忱跑路。

甫一开门,便看见了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沈南舟脸色有些苍白。他垂著眼堵在我的门口,似乎是站了很久,衣衫上沾满了清晨的潮气。

「上神有事?」

我言辞极尽冷漠,看也不看他一眼。

「江姑娘,那块玉佩…被别有用心之人偷走了,」他特别停顿了一下,「似乎是魔界之人。」

我下意识地反驳:「我不是魔界之人!」

「在下自然知道,」沈南舟眼中隐约有笑意,「江姑娘拿走的盒子中,是没有玉佩的。」

「嘁,」我不自在地拿出盒子塞到他手中,「我不稀罕。」

玉佩已不在,我恰好有了离开的理由。思及此,我抬脚就向宫外走去。嘴里应酬话说得麻利:「既然如此,那就不劳烦上神费心,我自会和谢无忱一起去找回玉佩。」

「等等,」沈南舟拿出一张小纸条,「无忱托我转交与你。他有要事在身,现下怕已离开天界。」

我展开纸条扫了一眼:「那我自行前去即可。」

「玉佩在我手中丢失,在下也应一同前去。」

沈南舟不容分说走在我身前。

我正欲拒绝,转而又想到若我只身一人前往魔界,极有可能被当作是打扮成姜念的探子。我现在自身实力不足,倘若真被抓住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还不如暂且忍忍,就当多带了一个打手。

「嗯…你身手怎么样?」

「护住姑娘还是可以的。」

他含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恍惚。我总是在仰望他的背影,只不过,从前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追逐,现在是竖起浑身刺的抗拒。

到底是会变的。

穿过法阵,我们直接来到了魔界入口。透过结界,魔界万象皆入我眼。几千年未见,近乡情更怯,我迟迟迈不出步子。

沈南舟站在我的身边,淡淡开口:「别害怕,暂时不会有人察觉到我们的气息。进去…看看吧。」

我轻轻吸了口气,虔诚地踏入魔界。

这里有勾心斗角,有阿谀奉承,有虚情假意,有居心叵测。但这里也是「姜念」存在过的地方。

我好想她。

「关于玉佩,上神可有什么头绪?」

我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回头问沈南舟。

「姑娘莫急,」他轻点我的眉心,将我的容貌隐去,「既然来了,不想去大长老的府中去看看吗?

「如今的魔界和『姜念』心中的魔界可是不一样了,你不想知道吗?」

我装的满不在乎:「我是我,我娘是我娘,你说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他妥协道,「江年,去看看吧,你或许能找到答案。」

答案?什么答案?难道说偷玉佩的人是现今大长老的人?

我的确要去一趟我曾经的府邸,不过不是现在,更不能与沈南舟一起。

「我累了,不想去,」我指指不远处的客栈,「先在那儿歇歇吧,你付钱。」

沈南舟说得不错,魔界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从这客栈就可见一斑。以往魔界中只能通行魔界的子民,本不需要客栈的。现在妖界与魔界互通有无,两界子民随意进出,这客栈大概就是大部分妖在魔界的暂居地。

妖魔两界,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原本势同水火的双方如今变得不分你我,定不会是简简单单地放下恩怨。

只是几千年不在魔界,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不得而知。

在客房中休息了一下午,再次醒来时,便是耿耿星河欲曙天。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沈南舟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以防万一,我敲了敲他的门。

「上神?上神?沈南舟?你真睡了吗?」

无人应答,应该是睡下了。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我转身回房将门紧紧锁住,小心推开窗,轻巧地跳下去,在夜色的掩护下奔向长老府邸。

都说狡兔三窟,我从前虽实力强横,却也给自己留了后路。在这府中我开了一处隐蔽的法阵,任何人都不曾告诉。现在这倒是解决了我潜进府中的难题。

夜深人静,长老府中只有几处亮著灯。我大致留意了一下,府中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警戒,房间布局也没有改变。只是等我摸到我从前的房间,却发现这间屋子落了锁——还是天界的封印。

我愈发困惑起来。

妖魔两界交好,长老府中却有天界的封印…这是什么混乱的关系?

意识到今晚大概再也寻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我按原路回了客栈。

看来明日,还得找个借口让沈南舟和我一起混进去看看。

8

第二天一早,我又跑去敲响了沈南舟的门。

他很快给我开了门。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脸似乎较昨日更为苍白,周身萦绕著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儿。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我走进他的房间,随意说道。

「无事,」他无声笑笑,「手不小心被划伤了。」

我极快地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他的手上有一道渗血的伤口。

「上神还是快些处理一下吧,」我自顾自倒了杯水慢慢啜饮,「这血的味儿太金贵,当心招惹来什么麻烦。」

他不在意地拿袖子遮住了伤口。

我见他不愿多说,也不想问什么。只站起身问他:「上神,你今日陪我走一趟长老府吧。」

沈南舟点点头,未多说一言,直接向楼下走去。

像是刻意躲著我似的。

长老府离我们所在的客栈有些远,我与沈南舟一前一后在熙攘的人流中,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是我再也不会主动追上的距离。

到了目的地,我准备重走老路,沈南舟却叫住了我。

「跟著我便好。」

他稍稍偏头嘱咐我,随即从正门走了进去。

他这满身仙气的看著就是天界的人,门口那两位你们不看著拦一下?

我用一种「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目光注视著门口的守卫,恨不得亲自出手好好调教一下。如此懈怠,有失我前大长老的气度。

刚踏入正门,突生变故。

一柄长枪破空而来,直指沈南舟眉心,携来千军万马的气势。

是方青崖的「攻戒」。

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

这名儿还是小时候我给起的。

沈南舟微微侧头,长枪险险擦过,「锵」的一声没入他身后的门柱。

呦,方青崖这火气,难得。

这位始作俑者抬手召回长枪,脸色黑得如同魔界久不放晴的天空。

「沈上神,我好像说过这里不欢迎你,」他带刺儿的眼风扫过我,「你还带了一个女人来!」

我兀自翻了个白眼,他都做了大长老了,怎么法术还是这般没有长进,连障眼法都没有看出来。

「这女人是谁?如此平庸,连姜念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我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面上却绷不住,小声笑了出来。

「大胆!你笑什么!」

我扬起一张笑得更加肆意的脸:「大长老将我与前大长老作比,我自然万分荣幸。」

「那人呢?」

沈南舟及时替我挡住了方青崖的怒火,冷冷开口问道。

「还在那儿关著。」

方青崖应该是极讨厌「那人」,言语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俩这情绪说来就来,分外默契。真不知道有哪位能人,能将他二人气成这样。

方青崖挥了挥手,极不耐烦地走了。沈南舟转身牵过我的手,准备带我走。

我猛地一个哆嗦挣开了,干笑两下:「呵…呵呵,上神你在前面走,我会跟上的。」

沈南舟,不要再接近我,不要再给我制造假象。我容易心软,也总是不会吸取教训。你能不能放过我的缺点,离我远一点?

他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落寞,恢复了以往不染纤尘的模样。他的嗓音有些不易察觉的轻颤,让我心口堵得慌:「那里没点灯,注意脚下。」

说罢,他走进了长老府最里面的一间石室。

这石室我以往用来堆放杂物,现在应该被改成了一间牢狱。

狱中潮湿阴暗,只有一个小窗透进点点光亮,在角落的阴影中,蜷缩著一个人。

怎料沈南舟突然停住,在黑暗中回身靠近我,撤了我脸上的术法。

「总得让她亲眼看看你。」

他在我耳边呢喃,些许凉的手轻柔地摸过我的脸颊,激起一阵颤栗。不等我反抗,他收了手,走向那团阴影。

人影动了动,待看清来人后,那人激动地扑过来:「上神,上神,你是不是来接我了?是不是…」

这声音…是我的侍女丹尘。

沈南舟冷眼看著匍匐在地上状若癫狂的女子,错开半步,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我。

我皱眉看向他,很是不解:「沈南舟,你…」

「啊!!你!你不是死了吗?」

丹尘的尖叫打断了我的诘问。她惧怕地盯著我,浑身忍不住发抖,还妄图伸手去扯沈南舟。

「不可能…诛魔咒…她分明告诉我诛魔咒万无一失的!」

我不喜背叛我的人,所以我平日里对我的拥趸都极好。

看丹尘此番形状,她定是背叛于我。

那就休怪我不讲情义。

我走上前慢慢蹲下,看她像是见到怪物般往墙角缩:「不对,不对,你是假的!假的!!」

「笑话,」我端出气势,「本长老是谁,岂容你置喙?」

她的眼睛因恐惧瞪得更大:「不,诛魔咒,诛魔咒,我分明种进…」

我狠狠地捏住了她的脸:「原来是你啊…」

「为什么呢?」我说得很轻,却好似来自地狱的恶灵,「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可笑,我亲自挑选的侍女,拿了我的信任,送给我的确是要命的符咒。

「为什么,为什么」丹尘喃喃著,突然又怨毒地盯著我,「我恨你!我恨你囚禁沈南舟!」

「他被你囚禁了几百年!你对得起他吗,姜念!谁愿意当你的金丝雀!」

她痴痴地望向面无表情的沈南舟,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渴望。

「他与我一样,都是被你囚禁的可怜人…可是,我不服气,凭什么,凭什么只要有你在,他就永远不会注意我!在这府中,分明我才是可以和他相互取暖的人!」

我看著眼前这张写满疯狂的脸,不想再费口舌和她理论,渐渐松了手。

她的话偏激,可也的确有道理。

从前的沈南舟,可不就是我的一只金丝雀吗。一只受尽屈辱的,骄傲的金丝雀。

他在魔界,收到最多的便是魔族的冷眼与嘲讽。

我明里打压这些人越狠,暗里折损他的话就有多难听。

他不恼,不说,我便不问。

想来,他不好过。

我将脑子里突兀的想法甩开,轻轻捉住丹尘的手。

「是哪只手下的咒呢…」我装作苦恼的样子,「许是两只吧…」

指尖用力,她的两只手腕应声而断。我听著她的痛呼,没有丝毫心软。

「这双眼也留不得啊…」空气中浮现出冰凌,缓慢刺进丹尘的眼,「谁让你看上不该看的呢?」

丹尘被我牢牢牵制著,无法脱身,只得扭曲著身体,一遍一遍咒骂我:「姜念!姜念!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孤苦一生!你们都得死!」

突然她的嘴巴像是被粘起来一样不能言语。

我斜瞄了一眼沈南舟,站起身。

「就让你在这里忏悔,」我抬脚发狠踩住了丹尘的小腿,「你就永远也别出去了。」

说罢,我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出了石室我便一言不发。沈南舟跟著我,一直到了府外。

我绕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化气为剑,毫不留情地抵在他的脖子上。

「沈南舟,你没有忘记是不是!」我厉声质问,「看我演的辛苦,你是不是觉得好玩,嗯?」

「你带我来这儿只是想告诉我这件事,玉佩也根本就没有丢,对吗?」

沈南舟看我气急败坏,仍是笑得清浅:「阿念,我不擅解释,可这件事,我希望你知道。」

「知道又如何?」我微微用力,刀锋陷入他的脖颈,划出血痕,「到底你还是凶手!我曾经是愧对于你,可我也不会原谅你!」

他自嘲一笑,像是自言自语:「是,阿念,这是我欠你的。」

他的话仿若带著几千年的沧桑与落寞,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觉得他对我的情是真的。

「我不要你欠我,我只想我们再无瓜葛,」我放下了刀,语气故作轻松,「我囚你百年,你插我一刀,我俩也算扯平了。」

「你要是实在觉得对不住我,今晚请我吃顿散伙饭,从今以后,两不相欠,此生不复相见。」

9

我的思绪很乱。

白天发生的种种就好像一团团缠绕的线,越解越乱。

我烦躁地敲敲自己的脑袋,下到楼下,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叫了两壶酒。

就算我已经和酒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我依然不怎么爱喝酒。

烈酒入喉,几口便足以让人丧失清明。我本就活得晕晕乎乎的,此时便更如云里雾里,兀得委屈起来。

举杯销愁愁更愁,太白兄诚不欺我。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我倒酒的手。

我抬头,看清来人,挥手甩掉了他的手:「碰我做甚!」

很好,我这清冷的样子,可是将他当年的模样学了十成十。

「姑娘家,还是少喝些。」

他坐在一边,也为自己斟了一杯。

「你也喝了,」我依旧冷冰冰的,「一会儿酒钱还是你出。」

沈南舟低头,唇角漾出浅淡的弧度:「嗯,我请。」

我移开眼,酒杯在手中转了几转,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上次说谢无忱有事,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应是快了,他现在离这儿不远。」

我点点头,又不知该说什么。

我俩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只有我找话说,我们才会有简短的交流。一旦少了我这个主动的,就会如今日的局面一样,安静而尴尬。

他从不愿主动说。

我有很多想问的,可从前的事就如同陈年的疤,要我揭开自己的伤痕,到底还是需要些勇气。

我闷头一口一口地倒酒,期间沈南舟好几次拦著我,都被我一巴掌拍开了。

谢无忱似乎告诉过我,喝酒宜细品,喝快了容易上头。

毫无疑问,我应是上头了。

看著在我面前一分为三又合而为一的沈南舟,我得逞地笑了:「你快看看,你手是不是被我拍红了?」

他答得无奈:「是。」

「哈哈,」我笑出了眼泪,「活该!你活该!」

「是,我活该。」晃成重影的沈南舟抬手轻柔地擦掉我的泪,「你该打重些的。」

「便是杀了我,我也该的。」

我嗤笑一声,酒杯被我重重放在桌上,引来其他桌客人好奇的目光。

沈南舟不动声色地回望一眼,他们随即安分地收回目光。

「行了,阿念,你醉了。我送你上去休息。」

「不!」我扒著桌边儿不松手,「我还有事情没问呢!嗯…我问你…问你…诶?我要问什么来著?」

我摇摇头,想要晃出自己的问题,没想到却越来越迷糊。

混乱中,沈南舟好像是在对我说什么。

「我知晓你想问什么…你若想听,我愿意告诉你…」

「只是…不要原谅我…好好恨我…」

「阿念,我负了你。我…欠你一条命,和一个解释…」

「等有一天,我会一并还给你…」

「阿念,我很想你。」

我听得断断续续,不解其意。

理智一点点被酒意侵蚀,直至湮灭,那便放任自己。

过了今夜,一切从头。

撑著头缓了一会儿,我猛地凑到这个男人眼前,乐得不行:「你…长得有点好看哦~像极了我那个夫君!」

「那你的夫君呢?」

沈南舟把酒放到我摸不到的地方,像哄小孩儿似的哄我。

「唔…跑了吧…又或许,死了,」我戳戳自己的心口,「死在这儿了。」

长久没有人应答我。

「你怎么了?」

我眯了眼,有些奇怪。

「那…若是他不想死在那里呢?」

好奇怪,这个人分明是笑著的,为什么…他那么难过。

「那,就让他好好哄著我!」我换了一只手继续撑脑袋,做出为难的样子,「本长老或可考虑救救他。」

「好,记住了。」

他将我飘到脸边的发丝理顺。

我继续手舞足蹈地嚷嚷:「哎,想哄好我可难了!好好记著啊,我要他给我画眉,替我梳头,为我读话本子,陪我看漫山遍野的花,亲手做小玩意儿送给我……」

我大抵是提了很多要求,中途渴了喝了好几次水。

沈南舟始终温柔地看著我,偶尔递给我一杯水。

万家灯火明灭,纵使我们约定好了明日的终结,仍旧说得尽兴,听得认真。

徒有,此时此夜难为情。

10

头痛。

我从宿醉中醒来,此时已是日上三竿。

散伙饭也吃了,沈南舟应该走了。

我随意将头发拢起,简单洗漱后准备离开魔界。

门外站著一位我不太想见的人。

昨晚喝醉后的记忆破闸般灌入我的脑海,我转身扶额,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

我有病!我有病!

在心里把自己轮番著花样骂了一圈,我面无表情回身。

「你没走?」我后退一步,「不是说了再无干系,不复相见吗?」

沈南舟端著一个小托盘,上面放了一碗清粥,几碟小菜,还有一杯茶。

「浓茶,醒酒,」他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桌子上,「还有早饭。」

我欲言又止:「你…」

「昨夜我通知了无忱,他马上就到,」他顿了顿,「你与他…一起走吧。」

「玉佩未丢,再过些时日,我会将玉佩同补全元神之法一同交给他。」

既然要说的都被他说了,我也不再开口。

只是我心中不安。

沈南舟这是怎么了,自我们重逢的那一天起,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就像气血不足似的。

气血不足…

莫非是来了月事?

难道说…沈南舟和我是姐妹?

怪不得…

看我变幻莫测的表情,沈南舟轻咳了一声。

「别瞎想。」

我回神,抓过茶杯喝了一大口。

嗯…是真苦。

「早饭记得吃。」

他柔声叮嘱我,不等我应答,便快步离开了。

我抬眼,依旧只是看到他的背影。

我不再追逐的背影。

吃过早饭后歇了一会儿,谢无忱便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你这老板最近跑哪里去逍遥了?」

我踏上他的云头,懒洋洋地问他。

「逍遥?年年你这风凉话说得可真顺溜,」他扭了扭脖子,「三界交界处很有些不太平,这妖魔两界不知憋著劲儿在干什么坏事呢,我这些日子都在那里忙。」

我皱了眉。

妖魔两界有异动,自两界处的变化就能有所窥探。不用多想就可知,他们的目标是天界。

有些疯狂,却的确是为妖为魔的风格。

谢无忱在这里说的这么轻松,实际情况该严峻不少。

「哎,这倒还好,关键是清云还非得跟著我,」他躺倒在云头,「为了保护她这个小丫头我可是费了不少神。」

「清云呢?」

我坐在他身边问他。

「南舟替了我的职务,这会儿估计已经把清云绑著送回天界去了。」

我应和著扯扯嘴角,脑中却浮现出沈南舟早上憔悴的脸色。

「江年,你这样子不会在担心他吧?」谢无忱撑起身子,瞪大了眼,「这一个月都没到,你和他就这么熟稔了?」

我白了他一眼。

「唉,你放心。谁都可能有事,南舟不会有事!」

「他就是看著斯文,其实挺能打的,」谢无忱煞有介事地点评,「表里不一,不如我实在。年年,你不若考虑考虑我。」

还能贫嘴,看来他在那里没吃什么亏。

我不理他,任这片云晃晃悠悠飘向酒垆。

此后的生活似乎回归平静。

几十日后,沈南舟托人送来了玉佩,我如愿补好了元神。

我与谢无忱仍旧每日斗斗嘴,打打闹,卖卖酒。唯一不同的是,酒垆多了个常客——沈清云。

我请她尝谢无忱酿的酒,带她逛人间的集市,邀她入我的桃林。

长久以往,我俨然从情敌变成了她的好姐妹。

呃…或者说,她口中的好嫂嫂…

我起初警告过她很多次,可她总是用一种分外沧桑的眼神看著我,满眼都写著「你不懂」。

好吧,我确实挺不懂她的心思的。

每每清云来,还总会在我面前抱怨。沈南舟半个月不曾回来了…沈南舟两个月不曾回来了…都两三年了,沈南舟这个哥哥还不回去看看她这个妹妹…

谢无忱也会三番五次往三界交界处跑,带来沈南舟的最新消息。每当他俩跟交换情报似的扎一堆时,我总会默默晃进自己的桃花林。

我不想知道他的消息。好的坏的都不想听到。

我只注意到,谢无忱回来后,有时会突然失神,有时对著我神色纠结。

罢了,他既不说,我也不问。

换了个身子后我就不爱管闲事,更不想思考。

越想越烦,越烦越想,何必把自己绕进死胡同。

不知如何抉择时,那便不想。

偏偏有人不让我如愿。

11

再见沈南舟,已是六年后。

桃花林的花开了又谢,连那位许夫子都已经成了家。

谢无忱三天未归,害得我就算是偷懒也偷得不自在。

这就直接导致了我的睡眠质量下降。

所以我才会在看店的时候睡著,这绝不是因为我在偷懒。

有人敲了敲我趴著的桌面。

我以为是谢无忱,连忙从座位上弹起来:「我没偷懒我就是闭眼沉思!」

一瞬间望进沈南舟含笑的眸。

哼,摆这么一副好看的样子是在勾引谁呢?

「你来喝酒的?」我端著架子再次坐下,「老板几天没回,酒都卖光了,你另找别家吧。」

「我知道,」他自顾自坐下,「所以我来了。」

我立马警惕地看著他。

「无忱要求换下我,让我休息,」沈南舟抬手掀起一节衣袖露出手腕,腕上一闪而逝的红绳分外令我眼熟,「他还拜托我照看好他的营生。」

我想我的脸此刻黑了三个度都不止。

「那我明天不干了。」

「好,我养你。」

「你会酿酒吗就养我?」

「恰巧会一些。」

……

沈南舟一直这么笑盈盈地对著我,化解我所有的刁难。

这就好比是铁拳砸在了棉花上,没什么实质性伤害。

我烦躁地揉揉头发,终于将一直以来郁结于心的话说出了口:「沈南舟,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心中到底怎样看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你知道我心中有结,也定是知道我这唧唧歪歪的性子一时是想不开的。我现在正苦恼该如何面对你,你为何还要来主动招惹我?

不论什么时候,你总能让我不好过…」

人们向往一切美的事物。沈南舟于我,就是极致的美丽。

而美到极致,又往往是灾难。

我不知该用怎样的姿态接近他,触碰他。也不愿再毫无保留地接纳他。

纵使真正害死我的不是他,可这些年,那么多个午夜梦回,我无一例外不是被那个噩梦惊醒。

利刃,鲜血,残破的躯壳。

到底是我不愿放过我自己。

「抱歉…」他轻轻对我说,他的眼底是沉寂了千年的落寞,随即,他自嘲一笑,「等无忱在那边完成他要做的,我会彻底接管边界事务。」

「待我离开,就是再也不见。」

我一噎,心中五味杂陈。

再也不见…也好。

与其都困在过往里不出去,不如一别两宽。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有些事,你是不是不该瞒著我了?」

我目光灼灼,想要看清他的内心。

「你还我的那一半元神,是我的,又不是我的。」

沈南舟垂下的眼睫微微一颤:「到底是太明显,被你察觉到了。」

「我现在是没本事,那不代表我没心眼,」我不爽地反驳,「魔的元神满是戾气,而你还回来的,分明充盈著纯净的仙气——」

我话锋一转。

「上神不解释解释?」

他沉默了一会儿。

「灵与魔不同,两半元神无法直接相融。」

「这我自然知道,」我打断他,「你明白的,我想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南舟依旧不肯与我对视,他看向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神情寂寥:「随手而已,于你无害,毋须担心。」

我用余光瞄了瞄,他的性子我早就摸透了,这是生闷气呢。

男人心,海底针。

我就还偏偏不刨根问底,让他自己憋一阵子。

……

夜里,我趴在沈南舟屋外,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双腿,我迟早有一天给剁了。

我本不想管他的,谁料自己走著走著就走到了这儿。

嗯…我这不是关心他,只是要确认一件事。

我掏出从前在过路小妖怪手中淘来的特效迷香,从窗户缝中塞了进去。

那小妖怪说,只需三个呼吸即可生效。

我不放心,特意数了九个呼吸。

捂上鼻子,冲进房间,踩灭迷香,一气呵成。

我还谨慎地推开窗散了散烟。

这一套身法简直完美得无懈可击。

我十分之潇洒地回头——沈南舟坐在书桌前,将我的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

「你…」

我指著他,一时语塞。

「妖界的迷香,想来是对我无用的。」

沈南舟放下手中的书,好心解释。

他方才应是洗漱过,青丝如瀑,气质出尘。与从前的那个「凡人」沈南舟相比,他的棱角尽数被磨平,温润如一块玉石。

「上神,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挂著若有若无的笑走向他,「我素来喜欢强取豪夺,尤为喜爱俊俏男子…」

他眼底清明,嘴角带笑。

啧啧啧,真是一副好皮囊。

我一只手抚上他的脸,欺身靠近他,另一只手趁其不备…扯松了他的衣襟。

烛火在沈南舟眼中映出满天星光,我却无心欣赏,只死死盯著他的胸膛。

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疤,有些甚至是几个刀口重叠在一起…

「我当上大长老,可不是走后门当上的,」我喃喃道,「洗濯元神之法,我是知道的。」

「以心头血温养元神,可保其不灭,」我的手指触碰上较浅的疤,「千年的疤,真丑。」

他眼中星光跳动:「只需一年一次,不打紧。」

「那这些呢?」我发狠按著那些新的伤痕,换得他眉头微蹙,「接著再不要命地天天放血洗净元神,你当自己真死不了?」

「知你元神不全,我著急了些。」他抬手,指腹划过我的脸,「只是流点血,别哭了,阿念。」

「谁哭了!」我打掉他的手,自己拿袖子擦了擦,「沈南舟,你是想让我同情你吗?你以为你学著捅自己几刀我们就扯平了吗?」

「若是就这样放过我,就不是姜念了,」他理好了自己的衣服,「阿念,你尽管这样恨著,这样很好。

这些伤,就当我尝过你受过的痛。

阿念是个怕痛的女孩子,我是知道的。所以当我伤害你的时候,就是彻彻底底地错了。

你那时,定是委屈极了。」

是,我委屈极了。

但我现在更委屈。

一直以来,我的恨都好似不成立了。

我耿耿于怀,夙夜难寐,如鲠在喉,突然又觉得,这些陈年往事又不值得我这般恨。

我…好迷茫。


emmm…看来这篇要完结啦~但是结局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大家不妨猜猜(//?//)


我的夫君普渡众生,却唯独不渡我。

因为我是个穷比。

这厮爱财如命,即使我俩关系亲密到了可以上一张床,甚至还能在床上干点别的。

他也不给我打折扣。

正所谓一毛不拔铁公鸡,那他就是铁公鸡里头的战斗鸡。

现在我十分后悔听信佛普寺主持的鬼话,勾,不,准确来说,不是我勾,是我的钱勾引到了他,让他还俗,改了俗名唤做闻人绪后,便与我结为道侣。

我还没认识他之前,他原是佛普寺的佛子了音,秃头和尚,模样清俊禁欲,眉间一点红梅印,更添风流无双。

叫人见了,便想把他从神坛拖入红尘,染上情欲。

我呢,则是合欢宗的一代大弟子,美名传遍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其实认真讲来,我们合欢宗早在五百年前,就变成了正经门派主修神欲,不修肉欲。

也就是神魂相容,不用肉身。

为何会变成这样,因为宗主的师父的师父,五百年前的圣女,撩了不少门派大佬,那修为是一路往上蹿,我估计她闭著眼都能涨修为。

最后,撩翻车了。所有大佬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逮到了她,听师父讲,那位勇士,还在与一个新勾搭来的男子共赴巫山,不知天地为何物。

最后,被...咳,这里,我不用说,你们也应该知道那位前辈的下场了吧。

合欢宗也被大佬围剿,幸存之人寥寥。再加上大佬时不时的『探视』,便改为正派,专修神魂。

言归正传,我刚和这家伙修完双欲,他脸上的情潮还未退去,呼吸微微急促,手指温柔地抚摸著我的长发,有一搭没一搭地亲我。

我伸手在他的胸膛轻轻地抚摸,画了一个小圈,语气微软道:「好夫君~」

闻人绪极为色气地挑了一下眉毛,一副『我看你又能搞出什么新的幺蛾子』的样子看著我,看得我都有些羞涩了。

哎,没办法,谁叫他长得好看!

我吞了一下口水,趴在他身上,依旧伸出指尖画圈圈,问道:「可不可以给我一点点灵石啊?」

他拉著我的腰,往上提了几分,额头贴著我的额间,长长的鸦羽一颤一颤,几乎要扫到我,他眼底情绪不明,淡声道:「干什么?」

我心里有些胆怯,上次和花暖去了风月阁,见一位模样俊朗的少年即将惨遭毒手,落入恶人魔爪之际,我出手相助,接了花暖三百块中品灵石,救了他。

期限为十天,若是不按时归还,她就要向闻人绪告发我去风月阁,还救了一位男子。

这个天杀的花暖,居然还坐地起价,要到五百块!

我生活容易吗我?!

一分钱没有,灵石宝器值钱的全在他那,我太不容易了!

今天已经是倒数第二天了!

思及,我不能露出一点怯意,不然被他察觉,定叫我吃不了兜著走。

我故意软了声,搂著他脖子,讨好道:「我上次和阿暖出去玩,打碎了她的一件法宝,要赔钱的。」

闻人绪似笑非笑地瞧著我,瞅得我心里直发毛,他道:「多少?」

我装著胆子,伸出手指,比了一个距离,道:「不多不多,就五百块中品灵石!」

他道:「可以给,但我有条件。」

我眼见就要成功,便心花怒放,道:「什么什么?」

闻人绪抱著我翻身,又将我压在身下,低头亲我,说出的话模糊:「这就是条件。」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只见桌子上放了两百块中品灵石。

合著我辛苦一晚上,才值两百块?!我也太廉价了吧?!

闻人绪一身青衣,散著头发,从外面走进来。

我不甘心,拿著布袋踮起脚,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才两百块?!」

「我才值两百块?!」

这也太抠抠抠了吧!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要雄起!

我还没雄起,被他撇了一眼,立马缩回脖子,怂如鹌鹑缩脖。

他上前一步,搂著我,问道:「不够?」

我:「够够够!!!」

哪里敢说不够,铁公鸡。

还是要求助我亲爱的小宝贝闻白。

趁著闻人绪出门,我拉著小宝贝卖惨,红著眼,声音微抖:「呜呜呜,白白乖崽儿,你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闻白极为熟练地用帕子把我脸上的泪擦干净,从袖袍里掏出储物袋,打开它后,道:「阿娘,要多少钱?」

我:「……」

现在这业务已经这么熟悉了吗?

我用手比了个三,道:「三百块中品灵石!」

闻白又从那袋子里又拿出一个袋子,打开口后往我的百纳袋里倒了有一小半,道:「阿娘,够不够?不够,白白还有。」

我眼都要直了,我去,我儿子这么有钱,白色的闪著光的透明玄头,那是上品灵石!

我道:「够够够,mua~」

我强行搂住闻白,给了他一个爱的亲亲后,在出门前不忘嘱咐他:「老规矩哦~不可以和阿爹讲~」

闻白认真地点头,道:「阿娘,早点回来哦~」

此刻,正赶往花暖住处的我,不知即将要来临的风暴—哄夫火葬场。

我骑著飞剑,不出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抚音阁。

我拿著一颗金灿灿的上品灵石,打开二楼花暖房间的大门,还没进去,便见花暖端端正正地坐在塌上,一个劲儿地冲我眨眼。

我觉得蹊跷,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主儿平日里行事浪荡,态度散漫,能躺绝不坐,能坐绝不站。

今个不似寻常懒懒散散地松著外袍,散著青丝,手搭在下巴处,拖住脸。

见我来笑得妖艳又魅惑,狐狸眼尾向上扬,勾起手指,语气吊儿郎当地说:「哟,小雀儿来啦~」

外袍贴身,衣角整齐,也不调笑我。

还一直眨眼,眼出问题(?)

我也没放心上,直接把灵石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高昂下巴,有些倨傲:「一块上品灵石!五百块中品灵石的三倍!」

「灵石哪里来的?」

我没有思考那道声音是谁说的,直接话不过脑,脱口而出:「当然是白白乖崽给我的!闻人绪个铁公鸡!扣死了!」

花暖一脸无语,她微微张嘴,动了动。

我依稀辨认出她说的字:「好自为之。」

「兰兰,我是铁公鸡?」

我:「……」

我笑得勉强,闻人绪那张如妖孽般的脸笑得更加放肆。

好一个对比。

「没有的事,不是我说的。」

闻人绪挑了挑眉头:「狗说的?」

「对,就是狗说的。」

「哈哈哈哈,阿兰,你真的个人才!」花暖在一旁笑出声。

闻人绪听到她在笑我,眼神轻轻一瞥,花暖立刻恢复我刚进门的样子。

就好像刚才笑我的不是她,是错觉。


我的夫君普渡众生,却唯独不渡我。


我做天妃二百年了,成仙则有四千两百年了。


四千多年前,天帝白衣染血自蛮荒归来,身后跟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是月华仙子,三界第一美人,名副其实的天界白月光。


只是她性子孤傲,目高于顶,唯一情之所系的,便是天地间至尊无双的天帝陛下。


四千多年前,老天帝隐退虚空界,新天帝为服众望,下凡历劫,战魔君于黑水沼海,于生死之际被魔族偷袭,是月华仙子舍身为盾,为他挡下致命一击,自己却神灵溃散。


天帝痛念于心,以半颗元神做皿,用心头血滋养了几千年,只盼有朝一日,月华仙子能复生归来。


所以月华仙子心悦天帝,是四海八荒皆称的佳话,而我爱慕帝主,则是三界六道俱知的笑话。


我只是一介凡女,出身卑微,命若草芥,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替元殊天君挡下一道天雷,才有幸得见天颜。


那日,元殊天君笑眯眯地问我:「你为本君挡下飞升上神的最大一道诛神天雷,免本君十万余年修行毁于一旦,本君心里感激,许你一诺,尽管开口。」


我说:「我想进天宫。」


他微微一怔,随即便又笑开,轻道:「简单。」


——————


乘著祥云才至巍峨天宫门口,便见一袭白衣的天帝羽光而来,剑眉星目,华仪天成,却是脸色铁青,眸色锋凛:「元殊,你简直是胡闹!」


元殊天君唰地打开手中的鎏金玉骨扇,摇得不疾不徐,笑得浑不在意:「本君选在这个时候提前飞升,是怜你刚渡劫羽归,又损了半颗元神,怕魔界得了消息,勾结妖界攻来,你无人可用罢了。」


天帝却冷斥道:「孤早就叫你弃了这念头,修为不及,强行飞升,会元神俱散,不得超生,你简直是在找死!」


「本君现在不是好得很。」 元殊天君又露出惯常的吊儿郎当的表情, 「你非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魔界,本君劝阻不得,就只好陪你喽。」


天帝冷哼一声,似是并不领情,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抬掌将修复之术施来。


元殊天君挥手挡掉他的法术,一把将我拉到了身前:「本君此次成功飞升,修为无损,都是多亏了她,也没别的要求,只想让她在天宫做个小仙,你不会不同意吧,小老弟?」


天帝虽真的是他的小老弟,却最烦被他叫『小老弟』,惯常说的「滚」字都到了唇边,忽然记起自己已是天帝,三界楷模,又生生咽了回去,只一双金褐冷眸向我投来,隐隐泛著寒光,落在身上,冷漠疏离,如霜覆雪。


但他到底是答应了的。


答应我留在他身侧服侍,以仙奴的身份。


甚至亲自施法为我脱去凡骨,阔赠万年灵力,只因我的命格与月华仙子同出一辙,是他等了几千年,上好的塑魂之器。


元殊天君一听就变了脸色,抓起我的手就要离开。


但我是愿意的。


我看向天帝的目光笑色蕴然:「天帝允我飞升,予我长生,我为天帝赴汤蹈火,身死魂灭,不敢言悔。」


——————


天界众仙都嘲笑我对天帝一见情深,痴心妄想,可我自己清楚,我不是痴心妄想,我只是……没有喝下那碗孟婆汤。


当年黑水沼海,魔君无良,少女献祭,于乌云压顶,暴雨滔天,波浪诡谲之中,一叶小舟如浮萍入海,漂泊无依,不过片刻,便被激荡滚涌的黑墨涛浪掀翻吞噬。


一浪接一浪的黑滚波涛如巨石频频撞击于身,我的骨头几乎都被砸断碾碎,心神俱裂,五脏皆损,可我不想死,可我太想活,可拚命挣扎,却终是黑海无涯,人难胜天。


命悬之际,是那双有著金褐瞳眸的人乘著祥云而至,拨开漫天漫地的黑浪,扫平滚滚翻涌的墨海,救我于危难,护我于心口,予我第二条性命,让我永世难忘。


缘于沼海初见,情定杏林微雨,更有梨亭品茗,莲池听荷,梅园赏雪,四时景致不及他万分之一温柔,点点滴滴刻心头,教我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


塑魂的时刻并不好掐算,早一分嫌早,晚一分不足,必须以万分的耐心去等待那十成十的精准。


这一等,就是一千多年。


长久以来,我都很清闲安逸,甚至没见过天帝几面,但他每一次来,我都用尽了心思迎候。


我知他喜茶,便早早去抚仙湖畔龙井泉旁等著,一定要在清明雨前就采到那珍贵茶树的头一茬嫩芽尖儿,用上神仙法启祝融真火微烘月余,再以长白山之巅天池水蓄养的那棵万年梅花树上千年积累的雪露冲泡,水至清至纯,叶至臻至翠,澄绿的芽叶在晶莹的雪水中翻腾舒展,剔透的似看得清浅碧脉络,如滴了青墨入水,缓缓氤氲出一盏人间四月天。


在这上百道程序中,最难的,当属泡茶的雪露,那甚至比元殊天君的祝融真火都稀缺几分,毕竟千年雪露易得,七万年梅花树却只此一株。


听闻那梅花上仙的脾气颇为古怪,仙位越高越得不到她的好脸色。


记得第一次去长白山,我在山巅足足等了六个月,霜雪严寒,呵气成冰,我不会御寒法术,虽是仙骨,也只是不会死而已,仍难抵寒气沁入心脉,伤及肺腑。


但好在还是感动了上仙,允了我半盏千年雪露,我自是千恩万谢,小心地将那溯光琉璃盏接过,仔仔细细地捧在怀中,贴在心口,婉拒了元殊天君的驱寒法术,生怕身上的寒气不在,雪露会融化,味道就变了。


却正欢喜期许之际,被等在天门的天帝一掌掀翻了杯盏,厉声诘问:「你去哪儿了?」


未及应声,他一双冷目从碎了满地的溯光琉璃盏扫过,眸光又如寒刀投来,入鬓的两道锋眉也似染了万年霜雪,若剑一般直透心底:「孤允你飞升,你便真当自己是正经的仙娥,长白山的绝顶雪露,你也配?」


「今日错过了千年难遇的塑魂良辰,你区区肉骨凡胎,如何担当得起?」


「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有幸成为月华的塑魂之器,休要贪得无厌!」


他明明面无表情,语色淡漠,却一口一个仙君,一字一句凡人,无不充斥著仙凡有别,鄙弃的意味几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


我讷讷无言,急急跪地认错,伏在冰凉的青玉砖石上,破碎的琉璃盏片几乎刺透掌心,鲜血汩汩而出,寒意却顺著脉络丝丝缕缕地蔓延上来,圈圈缠绕收紧,几乎将四肢百骸都凝滞成冰。


元殊天君急得拉我,愤然与天帝呛声:「是本君带她去的长白山,要怪就怪本君!」


天帝目色微怔:「你也去了长白山?」


「是,本君去了长白山。」元殊天君面上浮现显而易见的痛悔之色:「几万年来,我日日愧悔,却破镜难圆,再回不到当初。」


他闭了闭目,掩去眸中泪色,苦心规劝:「自从长白山成了天界禁地,你便再没有喝过一口满意的茶水,她是为了你,才巴巴去求那千年雪露,你不要像我一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天帝不耐地撇过脸去,眼风都不屑扫我一眼,便冷冽道:「孤不需要。」


话音未落,白光烁闪,衣袂纷飞,我只来得及抬眸捕见一抹青白广袖锦袍的角摆。


元殊天君气的七窍生烟,却也奈何不得,只连忙将我扶了起来。


我的膝盖已经跪得麻痹,加上残留的长白山冰雪寒气,更是刺麻得发疼,像是有千万只蚁兽在同时啃噬,几乎站立不住。


后来我才知道,长白山是若梅上仙的隐世之地,天界禁区,即便是贵为天帝也不得用仙法窥寻,更不得入内,所以元殊天君才在雪山外等我,所以天帝才找不见我。


恍然便想起在长白山上,若梅上仙一边神色傲洁地递来雪露,一边警声告诫:「天家寡情冷血,你为他做的再多,他也不会感激一分。」


我当时答了什么?


想必是眉目雀跃,笑色晏晏:「无妨,他只抿一口,我也满足。」


恍神间,元殊天君已一边为我疗愈,一边歉声道:「惜衡素来孤高寡言,卓尔不群,现下只是太忧心月华,才言语没了轻重,你别见怪,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他以前眉目最是温柔,礼数更是周全,被我的指尖不经意地触到,都会受惊般弹开,红了整张脸跟我致歉,怪自己唐突。


我心不在焉地掏出帕子,慢慢擦拭掌心,长白山的雪太冷,让人如坠冰窟,长白山的雪露却太烫,像是身处无边炼狱,被烹烈炙涌的油翻滚著浇在心头,滋滋冒著血腥气。


——————


天界众仙最近又有了谈资,口口相传得极为精彩,天帝罚我跪于天门几天几夜,还亲手施了天雷断脉的鞭刑,回去的时候血都浸透了衣衫,从天外一直蜿蜒到仙奴殿。


我听了只觉可笑,元殊天君却气得跳脚,最是替我不平,每每遇见嚼舌根子的,俱先隐忍不发,待他们讨论到兴头上,便突然用应龙真身怒吼而出,直吓得他们心神迸裂,听说有几个现在还在告病养伤。


元殊天君甚是得意地和我复述当时场景,一连讲了几遍,每次都不忘在最后加一句:「不必在意这些酸腐之言,你长得可比他们那副尖酸刻薄样好看太多了。」


这话不假,我确实蕙质娇容,美艳无双,美到人人都背后对我糟践鄙夷,却各个当面都不忍苛责半分,只因我那张和月华仙子一模一样的脸。


谁人都知,当年天帝下界历劫,九死一生,月华仙子痴情至深,执意追随,连轮回台也愿意跳,幸得元殊天君眼疾手快,才将她救下,但她还是被轮回台的煞气削去了一缕青丝。


我……就是那缕青丝,所以我当然是与月华仙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此事只有天知地知月老和我知,跳轮回台前,月华仙子私下找过月老,苦苦哀求他为她和天帝在人间界安排一段姻缘。


月老怜她钟情天帝万年却半分不得回应,终是点头答应,不想红绳已结,姻缘已定,投生的却只有片尾乌发。


所以,我和天帝是姻缘注定,合该琴瑟和鸣。


——————


天帝不知是听见了风言风语,还是心里过意不去,第二日便来了仙奴殿,彼时我正半倚在藤架上,看著院前的曼陀罗花出神。


曼陀罗是魔界唯一的花,这唯一的花也是黑色,黑的像晕不开的墨,如今我将它种在天界,却是通体雪白,不知何时,它才能变回它本心的颜色。


或是,永远都变不回了。


天帝缓缓行至我身后,停驻了好一会儿我才发觉,急忙站起身来行礼告罪。


「无妨。」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半晌,才迟疑著开口:「你……还愿不愿意为孤沏一杯茶?」


我自然求之不得,可才要动身,又忽然想起雪露已经没了,他似乎看透了我的思绪,更加不自在起来,一向不假辞色的脸上竟浮现几丝惭愧与窘迫:「普通的天雨之露,也是能入口的。」


我立即雀跃地应声,疾速而稳妥地摆好一应壶具,用尽浑身解数烹了茶水,小心翼翼地呈到他的面前,仔细地觑著他的表情,生怕他有一丝的不悦。


他从未被如此近身的灼烈目光盯紧过,又露出了几分不自在的神色,却仍是耐著性子品了茶,微微熏红著耳尖称赞:「不错。」


我悬紧的心这才放下几许,漫漫柔绻在胸腔翻滚而上,砰砰地撞击著心口,连面颊都羞涩地染上绯红云霞,一时都有些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陛下喜欢,奴婢便再去讨些长白山的雪露回来。」


他眸光微闪,眼底浮现浅浅的动容之色:「你……很是用心。」


自到天宫以来,他从未以这样温柔的目光瞧过我,四目相对,视线相接,我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低下头去,嗫喏著开口:「奴婢本分。」


静默半晌,他长臂探来,将我的手拉过去,查看我的腕子,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伤还没好?」


那日我心里难过,元殊天君也不是个细心的,所以手腕上的划口便留了下来。


天帝的手掌炙热,我忍不住微微地缩了缩手,他却紧握著不放,只一双桃瓣似的眉目静静凝来,我只好道:「只是小伤,陛下不必挂心。」


他不甚赞同地皱眉,蕴起仙法于修长若竹节的指尖,莹然生光,刚接近我的伤口,却又停了下来,手腕翻转,便有天青色的玉钵浮现掌上,他轻轻拿起盖子,浅浅的雅香泻了出来,他用赭石棒沾起些许莹白的玉色软膏,奇道:「这便是人间的药膏吗?」


我点了点头,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但听到他提人间,便忍不住心头一跳,只怕他又要羞辱于我。


他却神色温和道:「你会更习惯用凡间的法子疗伤吗?」


天潢贵胄,无上至尊,何时在意过他人喜好,如今竟能著意问我一句,当真稀奇。


我心头骤然暖过涓涓细流,轻道:「只要是陛下赏赐,奴婢都喜欢。」


他瞧了瞧那药钵,目中闪烁著新奇的璀璨光色,跃跃欲试地拉我坐下,小心地将软膏抹在我的伤口,还时不时抬眸查看我的神色:「疼吗?」


「不疼。」我轻摇了摇头,看著他认真的神情,又想起了曾经初遇。


献祭那日,波涛翻涌,跌来撞去,我虽被救得及时,却免不了处处都是严重的擦伤和淤痕,那时,也有一人,俊容墨衣,神色认真地为我上药,手脚笨拙地包扎固定,明朗清风的眉宇间尽是严肃谨慎,只渐渐凌乱的呼吸和红透了的耳根昭示著心里的紧张涩赧。


神思游转,天帝已经处理好伤口,我的目光落在手腕上,那里打著一个丑丑的结,看起来像极了想系个蝴蝶结却失败了的作品。


他大概猜到了我的想法,立即矢口否认:「不要误会,孤才没有尝试绑那劳什子的蝴蝶结!」


我忍著笑点一点头:「陛下打的千千结很不错。」


他有些挂不住面子,突地站起身来,我以为他被我惹恼了,急忙请罪,他却摇了摇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孤不是生你的气,只是有些话,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微微笑著瞧他,目色诚挚:「陛下尽管说。」


他面色迟疑,缄默半晌,终于还是缓缓说道:「半刻钟之后,是塑魂的又一黄道吉辰。」


我一怔,立即垂了眸,将目中的骤然涌上的痛色掩饰过去,只是喉间却像是酸极的梅子化成了汁,涩得发苦,忍不住攥紧指节,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才勉强挨过那陡然而起的心痛如绞,重重地点头:「自然……自然……」


自然是她魂归故里,自然是我神殒命消。


以我之血脉换月华仙重生,是我答应成为塑魂之器时,就早已知晓的结局。


所以我说的愿为天帝赴汤蹈火,身死魂灭,不言悔,都是真的。


况如今,我已享了千余年寿命,不能说是吃亏,而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所以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之所愿,吾之所求,足矣。


——————


我在往生池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锥心刺骨的疼。


塑魂,便是被千千万万把魂刀游走遍四肢百骸,将每一根筋络都斩断,每一丝骨血都碾碎,让灵魂至身心都细细塑成月华仙子的躯壳,若未成,又要依样回转拼成我的灵肉,但凡整个过程中,有半分疏漏,有半分意志不坚定,我都会神灵溃散。


更别说,那撕魂裂魄的疼毫无消减之法,只能生生受过,所以每每结束,都如同在地狱里走过两遭。


所以,即便这是四千年来,我经历的第五次塑魂,早已熟知了每一个步骤,却仍是难以习惯这样滔天的苦痛。


只是一睁开眼,看见天帝那双清冷矜贵的金褐瞳眸朝我望来,素来疏冷倨傲的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关切神色,我便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月华。」他不确定地开口,目中满是希冀与忐忑。


我蓦地白了脸色,实在不忍让他失望,只默默地垂了眼,并未言声。


他却也一瞬就明白了,闪烁的眸光顷刻便晦暗下去,猛一拂袖,便旋身离开,只半句几乎散在风里的「好生休养」 漠然地消落,被往生殿氤氲的温泉水雾薄薄地裹了一层,传至耳边似乎也带了些微的暖意。


我已虚弱至极,无暇他顾,只能缓缓闭了目,任往生池里的和暖的温泉水覆过全身,丝丝渗进衣衫,透进骨骼,慢慢生起骨肉,一点一滴地疗愈万千的细碎伤口。


可惜这温泉水再灵,也只能生死人,肉白骨,却永远都愈合不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恍然间又听脚步声响起,我心头一喜,立即抬眸望去,语气却不禁失落下来:「天君。」


「距上次塑魂才不过百年,他竟又用你试炼?」人未到声先至,他急火火地跨步进来,几乎是怒气勃发的神色,却在见到我时倏地住了口,满目皆是难以置信。


我知我现在必是唇无血色,面色煞白如鬼,便极力地弯了弯唇,希望别那么骇人:「这副模样,吓到天君了吧。」


「你还笑得出来!」他的眉头狠狠地绞缠一起,低下身子查看我的伤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比若梅头顶上的万年积雪还要白上三分。」


我勉强地扯了扯唇角:「哪有三分那么夸张,最多两分罢了。」


「你……」他满腔怒火,却又劝我不得,只长叹一声: 「你又何必如此?」


我自是有我的坚持:「鹊羽卑若微尘,一生美好,皆在黑水沼海的惊鸿初见,一眼万年。 」


他怜悯地瞧我:「值得吗?」


「当然。」我已累极,半合了眼,语气轻却笃定:「我说过,只要他要,只要我有,无不舍得,无不倾囊相予。」


——————


元殊天君将我抱回仙奴殿的时候,我身上已无半分伤痕,但魂魄却因摧磨碾毁太多次,早已孱弱不堪,直如枯叶残枝,不堪一折。


我奄奄一息地靠在他的胸膛,乌长的发丝散落他满怀,像极了我孤散无依的意识,我不禁轻动了动指尖,感受著漫天漫地惊涌而上的痛楚,艰难地开口:「快了……」


他心口震震,沉稳的嗓音落入耳根:「什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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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是只小黑猫》(禁欲高冷和尚x天真善良小猫,8938字已完结)

01.

  我的夫君普度众生,却唯独不度我。

  我问他为什么,他面无表情:「佛不渡憨批。」

  「憨批,是什么意思呀?」我眨著无辜的大眼睛,问他。

  文化水平有限,这不能怪我,谁让我只是一只刚化形不久的猫精呢。

  夫君他看向我,犹豫了一下,丹唇微启:「夸你好看的意思。」

  我心想,这是好事儿啊。

  于是我也夸他:「夫君是世界上最憨批的人。」

  他那张白嫩嫩的脸肉眼可见的变黑了。

  寺庙里的时间过得很慢,日子悠长,寒冬熬了很久,终于盼来了春天。

  夫君他换了薄衫,我变成猫,躲在屏风后面偷看他换衣服。

  虽然但是,我得承认,我馋他身子。馋他六块腹肌,馋他的奶油肌,馋他肱二头肌和一夜七次。

  这身子,美得像春花秋月,我能舔一万年。

  当然,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我寻了个空隙,钻到夫君怀中。

  夫君换好了新衣,端正坐在蒲团上读一卷佛经。我化为猫,窝在他双腿之间。

  春日万物萌动,我忍不住挥舞著小爪子在他身上踩了几下。

  很快,我便感到那宽大的僧袍下有一团火热鼓了起来。

  夫君依旧端坐,只是腾出一只手,按在我脑壳上,轻声警告:「小猫,别闹。」

  我没有闹。

  我委屈地喵喵叫。

  春天到了。繁殖的季节来了。我妖性未脱,来了发情期,难受得不行。

  可夫君似乎不大高兴。

  我悄悄地从他双腿之间溜出来,回了房间,化成人形的那一瞬间,一股燥热前所未有地袭上来。

  我软了身子倒在榻上,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身上乱摸。

  我虽修炼成人,但作为妖来说,只是一只幼妖。

  我还什么都不懂呢。

  令人发疯的燥热几乎将我的神智吞噬。我竟不知化人后的第一次发情期那么难熬。

  恍惚间似乎有人推门进来,一个人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视野中。

  我扑进那个熟悉的怀抱里,嗅著那经久不变的檀香,体内的燥热慢慢退了些。

  夫君抱我入怀,像我还是猫时一样摸摸我的背。

  我听到他的声音,冰冷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笑我:「小傻猫。」

02.

  傻就傻吧,我想要夫君……

  太熬人了。我缠上他的脖子,凑上去要亲亲。

  夫君低头温柔地含住我的唇。他唇间有清淡的冷香,伴随著唇齿交缠,安抚著我躁动的神经。

  第一次化成人形的发.Q.期.,过得一塌糊涂。

  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晨起,夫君不在我身边。我回忆起昨天,脸颊烫了起来,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丝隐秘的欣喜。

  我披上外衫,赤著脚跑去禅房,果然看到夫君在那里读经。

  「夫君——」我趴在门后,露出小半张脸,低声唤他。

  夫君不为所动,我便哒哒地跑过去,坐在他身旁的蒲团上。

  静坐了一会儿,我忍不住仰头,问他:「我们昨天是在一起了么?」

  夫君抬眸,望向我,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有些失望。

  他搁了手中的经书,那白玉葱节般的手指温柔地抚过我的脸,将散落的发丝顺至耳后。

  「天还没有暖起来,多穿些衣服。」他嘱咐我。

  我道:「夫君,我是猫妖,不会冷的……阿嚏——!」

  话音未落,我便打了个喷嚏。

  夫君又笑。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抬起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小猫,你已经是人了,会知道冷暖的。」

  「我是人了么?」我靠进他怀里,「夫君,我是人了,为什么我们还不能在一起?」

  他的动作顿了顿。

  我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只是他一犹豫,我心里便有些难过。

  夫君总是想很多,我不太懂,即便他解释给我听,我也不太懂。

  我只是一只小猫咪。

  「夫君,我们会一生一世永远在一起的。」我说。

  他没有回答我,眼神空空的,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小会儿,他笑著对我说:「小猫,一生一世太长了。」

  长才好呢,这样我就能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我没有再讲话,安静地躺在他怀里,听他念经,我昏昏欲睡。

  醒来后,已是暮色四合。

  我头枕在蒲团上,夫君又不在我身旁。

  月亮已经慢慢升上来了。

  我想起今夜是月圆之夜。

  每逢月圆,夫君都要去寺庙后的锁妖塔,一待就是一整夜。

03.

  今夜的月是血红的。月色不再朦胧,反而蒙上一层虚无的血色。

  屋檐下,我与夫君一起系上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我的心脏跳得厉害,我按住了它,手心底下依旧不安分地一跳一跳。

  我决定去锁妖塔一趟。

  夫君从不让我靠近锁妖塔,因为锁妖塔里锁著他的秘密。他怕我不乖,在锁妖塔外围设了层层结界。

  可惜,他的结界太弱了。只能挡得住不谙世事的小猫,挡不住怨气深重的厉鬼。

  我戴著头巾面纱,披上一直藏著的红斗篷。

  结界在我手下嘭地一声碎裂。

  灵力化为碎晶雾,在月夜下随风飘散。

  周遭静了一瞬,一阵长啸自塔内传来,如破风之剑直冲云霄。

  「妖狼王,你命该绝。」

  我掌心凝出双刃,刃破长风,击碎锁妖塔门,长驱直入。

  入塔前,眸光一瞥,今夜的月依旧是血红的。和他杀我祖母那夜一样红。

  刀切进他的皮毛时,狼的皮肉翻涌出来,像一朵鲜红的花。

  我想起我们初遇,那日风清气朗,母亲让我带些糕饼前去探望祖母。我穿了一件红斗篷,一路采花,心情颇佳,还遇到了一位举止文雅的先生。

  他从我这里骗来了祖母的地址,害了我的祖母,又变作祖母的模样,骗我上床,剖我骨肉,饮我脉血。

  他将我的魂灵封入黑猫体内。于是我再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

  「夫君——」

  他教我这样唤他。

  他告诉我,我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猫妖,刚修炼成人形。他扶著我,教我像人一样走路,握著我的手,喂我吃人类的食物。

  他待我如兄如父,如夫君。

  我将他的心剖出来,血流了满手,就像他对我的爱一样,鲜血淋漓的捧到眼前。

  我说:「夫君,你看呐,是你对我的爱。」

  他痛苦地呻吟,面部化出人的模样,狼爪却还没来得及收回。

  那只狼爪无力地垂下,落到我肩膀上。

  我将刀又向深处推了推。

  血从他唇边源源不断地涌出,大片大片的灰色皮毛被糊成块状。

  他忽然一用力,将我和刀一同向外退去。

  我露出獠牙,他却快一步,不知以怎样的毅力忍著疼,狼爪向我扑过来。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

  那只爪子落到我额上时,变成了人类柔软的手。

  他用掌心在我眉心一拍,印下一道闪著金光的符咒。

  我被定在原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深处被抽走。

  夫君用完好无损的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软倒的我。

  我的神智终于重归清明。

  我听到他说:「小猫,你被恶鬼附身了。」

04.

  「夫君,你是狼妖么?」这是我醒来后问他的第一句话。

  夫君披著袈裟,在读经书,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不是。」

  我揉了揉还有些酸胀的脑壳,不解:「那昨天……」

  他道:「你被附身了,那是幻象。」

  我问他:「夫君,那你是什么?」

  他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可以是任何事物,所以,不要信眼睛看到的。」

  「那我呢那我呢?」我蹭进他怀里,躺在他腿上,仰视著他,「我也可以是任何事物么?」

  他低眸瞥了我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道:「你不行。」

  「为什么啊……」我有些沮丧。

  他道:「因为你只是个小猫咪。」

  我是只黑猫,一只刚化形不久的黑猫。黑猫天性灵体,最易通灵,也最容易被厉鬼怨魂利用。

  想起昨夜夫君为我受的苦,我心疼,隔著袈裟摸了摸他的胸,关切问:「疼不疼?」

  夫君哽住,答道:「不疼。」

  顿了顿,又嘱咐我:「不要乱摸。」

  我察觉到身下被什么东西顶到了,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

  他似乎忍无可忍,把我从怀中摘出来,推出房门,道:「待我读完这卷,你再来。现在不许进来。」

  他白玉般的耳垂有些红了。

  那门就这样在我面前砰的一声关上。

  我不开心地撇撇嘴,冲门里的他做了个鬼脸:「略——」

  被夫君赶出来,我一个人游荡在小院子里。百无聊赖,临水照影,忽然想起自己是只黑猫,化为猫形,水中黑猫的影子身形矫健,瞳孔闪著诡异的光。

  唉,如果我不是黑猫那该有多好,这样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附身,夫君也不必担惊受怕。

  我想了想,计上心头。

  待到日暮时分,夫君来寻我,推开我屋门,立刻有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咪扑上去。

  他抱著我,前后左右端详了许久,眼神中还是有化不开的困惑。

  「……小猫?」他迟疑著唤我。

  我喵喵叫,表示正确。

  他忽然笑了。

  我化成人形,抱著他:「夫君!喜不喜欢我的新毛色?」

  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声音中带著忍不住的笑意:「小傻猫,你是黑猫,这一点不是用染料把毛染白就可以改变的。」

  「唔……」我有些气馁。

  我委屈:「可是,我不想再伤害你了。」

  夫君愣了愣。

  「你愿意为了我,放弃自己么?」他问我。

05.

  我想也没想,点了点头。

  夫君凝视著我的眼眸,似乎想从我眼中读出些什么。

  忽然,他举起手来,掌心悬于我额前,凝出一团灵力。

  那灵力似有引力,透过身体,直抓住我的妖丹。

  我被弄得有些难受,仰头喊他:「夫君,你要做什么……」

  他逼问道:「后悔了?」

  我不知他为何要这样问,只能抓紧他的僧袍,窝进他怀中,瑟瑟发抖:「不、不后悔……夫君要吃我的妖丹……拿去就好了……」

  我话音未落,他身子一僵,原本打算吸我妖丹的手掌垂落下来。他抱紧我,抚摸著我的背,像我还是小猫咪的时候一样。

  妖丹落回,我脱力地软倒下去,他托住我的身子,将我抱到床上。

  他问我:「为什么?」

  我不解,这有什么可说的。他是我亲密过的唯一的人类,自我有了灵识就与他同在一处,他是我最喜欢的人了,按照人类的说法,我唤他「夫君」,他也欣然接受。

  蛇妖姐姐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我与夫君是千万年修来的好事。

  我说不出来,只能抱著他的脖子撒娇:「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喜欢你呀……」

  他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下来,微微笑著刮了刮我的鼻子:「小妖精。」

  这还是他头一遭这样唤我。

  夫君他让我躺在床上休息,他说要去做些重要的事情。

  「做完了这件事,就能和小猫一生一世在一起了。」他如是说。

  这个诱惑力太大了。我立刻乖乖的。

  等到日暮四合的时候,夫君还没有回来。

  我化作猫身,跳到墙头等他。

  寺庙很大,柔和的暮色笼罩在佛塔寺院内,到处都是安宁。

  「你好。」

  我正眺望远方,忽然听到墙下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你好。」那声音又唤了一次。

  我一低头,看到下面有个穿著浅灰色僧袍的小和尚,正仰著脑袋瞧我。

  「你就是裴师兄养在院子里的小黑猫嘛?」小和尚奶声奶气地问我。

  我喵喵叫,表示认可。

  小和尚张开双臂:「我带你去找他。」

  我犹豫了一下。

  小和尚又说:「裴师兄被师父叫去谈话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呢。你想他了吧?」

  我点头。

  「来,我带你去找他。」

  他的怀抱一直敞开著,我轻轻一跃,跳进他怀里。

  小和尚抚摸著我的皮毛,忽然说了一句:「裴师兄说他爱上了一只妖。是你么?」

06.

  「真好啊,已经修成实体了。」他摸著我的脊背,继续道,「当年不过是师父随笔一画,竟变成一只这么可爱的黑猫。」

  我趴在他怀里昏昏欲睡,不知道他讲的是什么意思。

  夫君总不许我离开院子,外出时会在院子外面设下结界。但不知为何,今日却没有。

  小师傅带著我穿过亭廊院寺,一路僻静,只偶然遇到一两个香客与我们行礼问好。

  「过了前面那个院子,再向里面走就是师父的禅房了。裴师兄就在那里,你自己过去罢。」小和尚将我放在地上。

  我想谢他,转身却没瞧见身后有人。那小和尚仿佛在我一转身的时候,就化作一缕青烟袅袅散去。

  我蹲在原地,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辜地舔了舔爪子。

  「喵~」

  这里真安静啊。四处都是竹子,风在其中穿行,四周看不到人,也没有寺庙的感觉。与我在墙头见过的场景截然不同。

  我转身,循著小和尚所说的路,向里面的院子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咔。

  我探出的爪子悬在了半空中。

  紧接著,我听到机关转动的声音,一抬头,一支白羽箭向我眉心疾冲而来。

  我紧张得瞳孔收缩,站在原地忘了躲避。

  忽然一道黑影风一般刮进院子,剑光一闪,剑刃挑开那支白羽箭。

  「师父……」黑影挡在我面前,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听到他说,「不要伤她。」

  是夫君啊。我听出了他的声音,喵喵叫著唤他。

  他并不回头看我,我能感受到他的紧张,整个人一动也不敢动,直直地盯著白羽箭射来的方向。

  那里是一片白雾。

  茫茫雾气中,传来禅杖敲打地面的声音,夹杂其中的还有人的脚步声与几不可闻的叹息。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雾气中传来:「让你去体悟,没让你动情。」

  夫君喘息著,没有讲话。

  那人又讲:「你看你,做事又冲动,爱也冲动,恨也冲动。所以总也过不了画境。」

  「过了画境,又能如何呢?」夫君忽然道。

  「能如何?你还想如何?你不要赎罪,除去心魔了?」那雾气中的声音陡然提高,「即便你放弃,你敢把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告诉那只小黑猫么?」

  夫君的背影明显一僵。

  过了一会儿,他身上忽然腾起一股比我还浓郁的妖气。

  我见他身上黑雾阵阵飘起,于黑雾中,一只狼爪探了出来。紧接著,在成千上万的白羽箭射过来的同时,一只妖狼挡在了我的面前。

  妖狼王……

  我愣住。

  那不是我被附身后的幻觉么?

07.

  这不应当。我只是小猫咪。

  我站在他身后,白羽箭如下雨一般落下来。他随手凝出一道结界屏障,箭簇落到结界上,凿出细微的痕迹。我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

  结界碎裂的瞬间,他转身扑过来,将我护在身下。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锁妖塔里,捧在我手心里的他跳动的心,是鲜红的、热烈的。

  和尚和他的对话让我迷惘,我不知道在此之前我与他之间发生过什么,但至少我明白此刻他对我的真心。

  白羽箭阵内杀气四起,「喵呜——」一声,一只小黑猫腾空跃起,强大的妖气陡然袭来。

  霎时间白羽纷落、箭簇弯折,雾气缓缓散去。

  我的妖身撑不住那么长时间,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昏迷前最后一眼,见到一角僧袍停在我眼前。

  紧接著,我便沉沉睡去。

  与其说是睡去,不如说是沉入幻境之中。

  我睁开眼,四周是白茫茫一片。我已不是那只小黑猫,化出了人形,身上还披著夫君的外衫。

  我向雾气深处走,穿过白雾,一片竹林出现在眼前。

  竹林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夫君,我的修为又精进了。」

  我趴在竹子上,小心翼翼地向声音的来源望去。

  那里是一处小竹屋。透过支起的窗子,我瞧见屋内的一个猫耳猫尾的小姑娘,仰著脑袋,开心地讲著些什么。

  一只大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黑猫耳朵:「小猫最厉害了。」

  我忍不住呼吸一窒——是他。

  回忆里的日子都是她与他,他唤她「小猫」,她称他「夫君」,两个人的时光寂静悠然,细水长流。

  奇怪的是,我明明应当知道那个小姑娘就是我,可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代入。

  她和我长著一模一样的外表,但那双眼睛,分明是不同的。她是明媚的自然的,而我,永远是乖顺的低伏的。

  我只是她的复制品。就连他对我的爱也是复制品。

  或许我的躯壳内装著她的灵魂,可那又怎样呢?我是我,她是她,我不是她的容器。

  正当我难过时,幻境中升起一轮明月,月如白玉盘,是满月。

  月色是一片虚无,蒙著层淡淡的血色。

  小竹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半狼人站在熟睡的小猫妖面前,他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伸出狼爪,狠狠地拍了下去。

  我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因惊骇而发出声音。

  血月之下,我看到狼人抓出小猫妖的妖丹,生吞入腹。

08.

  吞食其他妖族的妖丹来提升自己的修为,这种事情在妖族屡见不鲜。

  可当这场景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尤其施害者是我曾无比爱慕的夫君时,我喉间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恶心,扶著竹子低头干呕。

  似乎是我的干呕声引起了他的注意,我的脊背忽然一阵发凉,似乎有一双闪著寒光的眼睛正盯著我。

  我不敢回头,也不敢再停留在原地,转身向竹林深处跑。

  「救命,救命……救……」

  身后传来竹子被压倒的声音,我慌乱之中踩到了自己的衣摆,磕到石头上,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我是谁。

  我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我……

  「救命……!」

  我从一场记不清的噩梦中醒来,睁开眼是刺眼的天花板,我躺在床榻之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冰冷的空气。

  夫君见我醒来,端著药碗,要来喂我喝药。

  我下意识地弹起来,抱著被子将自己缩进角落。

  屋内妖气流窜,我看到他身上打著绷带,血从素白的绷带间渗出来。

  原来那日寺庙里发生的事,并不是梦。

  寂静的夜里,我与他静静地对视著。

  他叹气:「小猫。」

  我紧张得瞳孔缩小,几乎要显出妖形。

  他向前一步,我条件反射地指著他道:「站在那里不要动!」

  他果然听我的话,不再动了,端著药站在那里,无辜又可怜。

  奇怪,我怎么会觉得他可怜。他明明是吞食妖丹的狼王,不管是对于真正的小猫,还是对于我来说,他的修为都太强大了。

  他道:「小猫,都是我的错……你先把药喝了,好么?」

  「我梦见你了……我梦到你杀了小猫,吞了她的妖丹。这都是真的么?」我忽然问。

  他愣了愣,无奈苦笑:「那不是梦,是释禅大师下的咒,咒术会带你回溯过往。」

  ……所以是真的。

  月色如雪,我从未觉得月光那么冷。

  我问他:「为什么?」

  他看起来痛苦懊恼:「是我的错,我做了错误的决定,才必须要赎罪……可我如今不这样想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宁愿失掉境界突破的机会,也不要……」

  泪水从他的眼中滚落。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流泪。

  我明白了,夫君他是真的很爱小猫。

  他对她的爱从痛苦中溢出来,满涨得让我无所适从。

  我记起自己与他的初遇。从我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潜意识里,有声音告诉我,他是我的夫君。

  我那时初化形,其实连「夫君」是什么意思都不太清楚,却执拗地学著人类的样子,牙牙学语,唤他:「夫君。」

  他那时笑得多开心啊……可惜,那都不是属于我的。

  我望著他,失望与伤心渐渐淹没了心中的爱慕,我的眼神和声音也越发冷了下来:「我知道了。」

  我踉跄著撑起身子,从床上走下来。

  他搁了药碗,连忙要来扶我。

  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向外面走。

  他跑上来,从身后抱紧我。

  我听见自己说:「再这样,我立刻自爆妖丹。」

  他终于不敢动我,放我自由。

  我拖著伤痛的身子,走向山林深处,直向后山的高崖走去。

  我原来是温顺惯了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能这么狠心。

09.

  杀阵,幻境,前世,跳崖,忘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两天内在我身上发生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老天为什么要对我这只小猫咪那么残忍。

  呜呜。

  当我在熟悉的房间内醒来,入眼是床帐一角随风摇曳的小香囊,那是去年元夕时我与他一同系上的。

  我记得那时我还许了愿。愿一生一世都与夫君长相厮守。

  如今看来,他说得倒是很对,一生一世太长了。

  我记不清那日我跳崖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醒来后我就躺在这里了。

  夫君坐在身侧,一勺一勺喂我喝药。

  我问他:「我为什么没有死?」

  他道:「猫有九条命啊,小傻猫。」

  「……那我可以再去跳八次。」我执拗道。

  他叹了口气:「小猫,一定要这样么?」

  我诘问:「不然呢?」

  他问:「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无奈的语气,紧皱的眉头,看样子他的耐心要被我消磨掉了。

  看吧,不原谅他倒成了我的过错。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要你的妖丹。」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挑衅地看向他。

  他看起来有些意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补充道:「我要你自剖妖丹,分我一半。」

  妖丹是妖修炼的成果,自剖妖丹对一个妖来说,是比死还难受的惩罚。而与其他大妖共享妖丹,则意味著二者自此以后生死与共、休戚相关。

  我见他没有答复,有些失望,卷起被子将自己裹紧,背对著他睡觉。

  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轻轻的叹息声:「……小猫,我那一半的妖丹,已经在你体内了。」

  什……什么?

  我僵住。

  这仿佛是他酝酿已久的报复,我方才刻薄的话语便宛如锋利的刀,刺伤他的同时,自己也不可避免地流了血。

  他缓缓道:「那日之后,我后悔了……为了救你,便只能舍了自己一半妖丹渡给你。你若还想要,我只能再分一半的一半给你,或者,全都给你罢……」

  他委委屈屈的。

  我连忙坐起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在这买菜呢,还讨价还价。」

  夫君他抬起头,望向我。果然,那双好看的眼睛浸得湿润润的,红红的。

  现在换作我作难了。我既不想那么轻易原谅他,又舍不得再为难他。

  唉。

  猫猫叹气。

  我放轻语气,道:「算了。」

10.

  他惊喜道:「你原谅我了?」

  我垂眸:「我没有资格替小猫原谅你。」

  他的声音颤了颤,似有些不解:「小猫……你在说什么?」

  我默默地揪著床单上跳出来的那根线头,没有答话。

  他于我身侧坐下,小心翼翼:「小猫,你怎么了,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讨厌他的耐心,讨厌他的温柔,因为我知道那些都不属于我,是我夺了那只小黑猫的。

  我终于失去了耐心,失控地吼他:「不要再装了——!你喜欢的根本不是我,我只不过是那只小黑猫的替代品!」

  他被我吼得愣住。

  过了好久,夜风喧嚣,吹散了徘徊在空中的怒吼。

  我觉得有点尴尬,尴尬得我要夺门而去。而他却一把抱住了我。

  他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发过了火,这会儿只剩下委屈,这样被他抱著,我心里还贪念他的温暖,于是又不争气地落泪,啜泣道:「我只是、只是画境中的……一只画妖……我不是……嗝……不是小猫……呜呜夫君……」

  救命。我一哭,又忍不住往他怀里钻,甚至还唤他夫君。

  夫君轻轻拍著我的背,像往常为我顺毛时一样,动作温柔轻缓。

  他道:「你就是小猫啊。」

  我哽住。

  他连忙又为我拍背,解释道:「只不过是失了妖丹,妖身无以为继,才会将你的魂魄锁入画境……倘若我顺利通过画境的考验,释禅大师便答应救你。」

  「……嗯?」我疑惑地哼出带著鼻音的位元组。

  他见我半信半疑,又道:「不然你想想看,我为什么要费半颗妖丹来救一个毫无瓜葛的画妖呢?我若想要替身,随便再找一个不就可以了?」

  我气得直哼哼,轻轻捶他:「你还想再去找别的替身!」

  他笑了,一把将我揉进怀里。

  他的说辞,不可不信,当然我也不会全信。

  夫君告诉我,我的妖丹被吞后,原本应该消散在人世间,但他后悔了,于是他费尽周折将我的魂魄寻回,可重新聚回的魂魄失去了原本的记忆,才导致我一直在怀疑自己的身份。

  经历了这大喜大悲后,我原本即将愈合的魂魄又出现了裂痕,夫君没有办法,只得带著我又回到了释禅大师的寺庙。

  看到我们的时候,释禅翻了个大白眼,嘲讽开满:「哟,天涯亡命鸳鸯溺水了?知道上岸了?」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我躲在夫君身后瞪他,夫君揉了揉我的脑袋,把我塞回后面。

  他们叽里咕噜寒暄了半天,我都没怎么听懂,末了就听到释禅问:「你还要再入画境?」

  夫君点点头。

  释禅犹豫了一下,痛心疾首:「我师父就给我留了这一件法宝……」

  夫君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推与释禅:「我毕生修为凝出这一柄神兵,大师笑纳。」

  释禅瞧了眼锦盒里的东西,遂笑逐颜开,眯眯著眼去取画境了。

  ……这和尚!这是敲诈,是贪腐,我要去告诉他们主持!

  夫君按住躁动的我。

  我小声问他:「夫君,我们是要再入画境了么?」

  他点头:「是啊,小猫不喜欢么?进了画境,你就能想起之前的事情了。」

  我道:「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

  「只是什么?」

  「夫君……」我拉著他的衣角,同他咬耳朵,「我们此去画境,就不出来了,可以嘛?」

  其实这些日子里,我已经想起了不少前世的记忆,我和记忆中的那只小黑猫越来越贴合,终于不再怀疑夫君的话。

  至于妖丹,这件事虽然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原谅的,但如今夫君已经将他一半的妖丹剖与我,我们自此生死与共、再无芥蒂,我也就不计较了。

  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画境中的日子过得好,细水长流,岁月静好。

  夫君闻我言,神秘一笑。

  「小猫的心愿,亦是我的心愿。」

  我听到他如是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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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2.1已完结

完结撒花 谢谢大家的喜欢,我真的龟速更,但是绝对不会坑的!谢谢大家耐心等完结,么么啾

修改删减了一下原文,向知乎机制低头orz中间有字母如果影响阅读体验了,请大家谅解

接下来有几个女尊文准备开始连载啦,可以来看看专栏看看呀


我的夫君普渡众生,却唯独不渡我。

「夫君…」我看著胸口的剑,笑的凄惨。

我夫君是庙里的大和尚,他初见我时,说心悦我,便是给我当男宠,也要还俗同我一起。

我去求了父皇,我同父皇说,我只要这人。

父皇准他还了俗,又封他做了官,成婚当日,他却一剑要了我的命!

「你父皇昏聩无能,你骄奢淫逸,这天下不该让你们做主!」夫君大义凛然,我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夫君,曾蒙昭欢郡主相救,他为报恩入我门下,宁愿做个男宠。

却不想,我对他如此上心,加官进爵,给他无上荣宠,还要嫁给他。因是我欢喜的人,父皇对他也不曾有戒心,竟然叫他们在我大婚这天,造了反了!

「你让我见见我父皇,我同他…道个歉…」

「不必了,公主殿下,你父亲已经叫义军杀了,你可以在九泉之下给他道歉。」你瞧,我的驸马,便是说这话,也是极好看的。


「阿润?」董呈看著眼前发呆的女子,有些心疼。从那天之后她就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什么都记得,不好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其实他也不晓得,到底是记得好,还是不记得好…

「夫君。」女人回头,看著董呈,然后,吻上他的唇。

董呈不拒绝,也并不主动,只是搂著她,直到她开始扒他的衣服,他才抱起她,打算回房。

「不回去,就在这里。」她说,她知道董呈会依著她的。

董呈只得让人都退下,任由她将自己推倒,初春的庭院,还是凉的,他被她扒了个精光,他却不肯让她脱一件衣裳。做那事,也不是都要脱衣裳的。

阿润是前朝公主,董呈该是她的驸马,可大婚当日,董呈一剑刺入公主左边心口,分毫不差。除了董呈,没人知道,公主的心脏,长在了右边…

前朝皇帝荒淫无度,可膝下却只有阿润一个公主,连个皇子也无。

董呈蒙昭欢郡主相救,为了天下大义,甘为公主入幕之宾,没料到公主竟然对他另眼相待,要召他做驸马。

敌人将刀子递到手里,没有不接的道理。

皇帝死了,阿润没死,阿润昏睡了一年,一年后阿润醒来,已然改朝换代了。

昭欢郡主的儿子做了皇帝,董呈说要辞官回家,皇帝准了,于是董呈带著天下人都以为死的透透的长公主秦时越回了老家。

阿润自己快活完了,伏在董呈身上,睡去了。董呈将她抱回房里,董呈看著熟睡的女子,忍住了自己的欲望,他已经忘记,上次阿润让他释放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我再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董呈担忧的脸,我想我大约在做梦,我摸摸自己的心口,似乎有个疤,又似乎没有。

「夫君,你怎么了?」

「阿润,你…」董呈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看的有些好笑。不过没关系,反正是梦里,于是我亲亲他,他也没拒绝。果然是梦,从前他哪里会让我亲!

于是我得寸进尺,开始扒他衣服,周围有下人在,不过没关系,反正是梦里,可是夫君有些害羞,他将下人都遣走了。

夫君要抱我回房间,那可不行,谁也不知道这梦什么时候醒,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等我把夫君的衣服扒光了,他也没有扒下来我一件衣服,真是的,梦里怎么也这么矜持!我要脱我的衣裳,夫君却不让。

行叭,只要夫君脱光了就行。可是梦就是梦,夫君像个木头,只是偶尔叫我阿润,啃啃我的脖子,真真十分让人不开心!


阿润又睡了,董呈给她打水,洗干净,可是这次阿润睡的尤其久。

阿润睡了三年,董呈看了她三年,那天,阿润醒了。

阿润看著董呈,眼睛里不像之前一样,呆滞,或者是开心了。阿润的眼睛,像一潭怎么搅动也不会有一丝涟漪的死水。

董呈有点慌,他想,阿润这次,估计是全部记起来了!可是阿润又睡了,这次睡了三天。

阿润再醒来时,看著董呈,笑的灿烂,一如当初董呈初见她那般。

阿润说「你是谁?」

阿润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润说「不过你很好看,我喜欢你。」

董呈张了张嘴「我是你夫君,董呈。」

于是阿润抱著董呈,很开心她说有这样好看的夫君真好。

阿润很听话,又很不听话,她只听董呈的话,其他人的话都不听,一如从前的长公主,娇蛮任性!

董呈都随她去了,董呈于是日日陪著她,她惊讶于董呈如此清闲。却不说。

三个月后阿润终于可以下床了,于是董呈带著她,逛遍了这个江南小城。后来,阿润便不太爱出门了。

很多天以后,阿润终于再次吻上董呈的唇,董呈颤抖的回应著,阿润带著他回房间,董呈小心翼翼的,直到阿润说「夫君,我没有那么娇气。」董呈终于红了眼,却又理智的护著她,不敢让她受伤。

这是第一次,在阿润的身体里释放,董呈抱著阿润,有些颤抖,他一直害怕,他总觉得,阿润是一缕青烟,似乎一阵风,就会消失。

后来董呈越来越放心,阿润也越来越听话,直到那天,阿润搂著他,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说「我大约两个月没有月事了。」

董呈看著阿润,他终于晓得,原来自己也会哭。

大夫来看,说是有孕了,只是夫人体虚,且肝火躁郁,需要静养。

董呈不明白,为什么开开心心的阿润,会肝火重,阿润说,因为想他。

董呈不敢,可是阿润像个妖精,董呈只得一边克制自己,一边满足阿润。

阿润八个月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胎动了,后来董呈发现不是胎动,是早产。亏的董呈早早的备好了稳婆。生了两天两夜,终于生了一对龙凤胎,只是早产儿虚弱,早早的便评了大夫来看。董呈看著阿润,心想著,阿润平安就好。


我再醒来时,又看到了董呈,脑子里有很多记忆,乱糟糟的,但是我知道,这个男人在我们大婚那天,造了我秦家的反,我父亲,那个温文尔雅的老头子死在他们这些人手上,我也被这个男人一剑穿胸,不偏不倚,正好在心口上。

也许是天不亡我,我生来同别人不一样,我的心,长在了右边。

我记得后来我总是在做梦,梦见我在一个院子里,或者在一个房间里,梦里我同他欢爱,他不拒绝也不主动。

原来不是梦,只是之前我不大清明,浑浑噩噩,总以为自己是做梦,董呈!董呈!!

我又睡了,其实没睡,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再醒来时,假装什么也不记得了,董呈对我很好,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后来我知道,他爱上我了!真是可笑。杀了我父亲又杀了我,竟然又爱上我了。呵!

花了三个月,我终于可以走路了,在我的央求下,他带著我,开始逛这个江南小城,我总是趁他不注意溜走,他总是能找到我,他大约在我身边埋伏了许多眼线吧。

那天,我终于再次吻上他,我能感觉他的颤抖,呵!从前做了那么多次,有什么可装的。

他小心翼翼的让我不大舒爽,我同他说「夫君,我没有那么娇气。」

他突然红了眼,横冲直撞了几下,又慢慢开始克制,只是不像开始那样小心了。他在我身体里释放,我看到他舒爽而又满足的表情,有些恶心。

每次同他欢爱我都恶心,直到有一天,我真的吐了,我知道,我想要的来了。

大夫来了,说恭喜恭喜。有什么可恭喜的?

我时长要他,他总是小心又小心,却总是能让我舒服。

后来大夫说,是双生子。

我终于有些难过,我看著董呈熟睡的脸,其实我爱他的呀。可是我想起父亲的脸,父亲说,不许叫父皇,要叫爹爹。

父亲不叫我公主,也不给我封号,他只叫我囡囡。父亲说他不是什么皇帝,我也不是什么公主,他是我爹爹,我是他的囡囡。

犹豫著,犹豫著,孩子八个月了,我终于不再犹豫,一碗药下去,我疼了两天两夜,董呈守了我两天两夜,他看著血水一盆盆出去,急的满头是汗,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样子。

孩子活下来了,我并不失望,但也不太开心。


阿润不愿意见两个孩子,董呈便不带她见,阿润不许别人伺候她,董呈便亲自伺候。阿润总是看著董呈说:夫君,我怕!董呈便整夜整夜陪著她不睡。

有一天,阿润说「夫君,我梦见我是个公主,叫秦时越…」

董呈终于慌了,他看著阿润,他不知道阿润记起来多少,可是阿润又说「只怕我是被你宠坏了,才会觉得我是个公主。」

董呈悬著的心放不下来,他怕了。他不怕阿润杀了他,他怕阿润恨他,他怕他的孩子们恨他。

后来董呈不怕了,他只要阿润和孩子们能好好的就行。他想,如果阿润记起来了,自己任她处置便是。阿润既然不喜欢孩子,他就不让孩子过来闹她就是。

可是董呈没想到,阿润的身份被皇帝知道了,皇帝告诉他,阿润可以留下,双生子不行!董呈看著昔日与他称兄道弟的小世子,如今的皇帝。

董呈请求皇帝留下孩子,他可以带著阿润和孩子去西域,去北荒,不再踏入中土一步。

陛下说,你可以有任何人的孩子,她的不行。

董呈说,陛下请先杀了我吧!

陛下说,杀了你,秦时越我不会留著。

陛下说,你是我兄弟,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董呈看著陛下,说,陛下容臣半个月!

陛下说,好!


我不喜欢那两个孩子,我也不喜欢任何人在我身边。我把董呈拴在我身边,若是我醒了看不到他,我便发脾气,初时我摔东西,后来,我便自残,他若一刻不来,我便划一道口子,两刻不来就划两道。

他既要照看我,又担心双生子,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但我仍不愿放过他,我要他同我欢爱,他不肯,我便又要自残。

后来有人把双生子告诉了皇帝,皇帝,呵!那个东西,我太了解了,他容不下双生子。

我要让董呈看看,他扶上去的,是个什么货色。


双生子死了,陛下没有容董呈半个月,董呈跪在陛下脚下的时候,双生子正被人掐著脖子,生气一点点的消失,董呈回府的时候,双生子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董呈几乎要疯了,可是他看到阿润水汪汪的眼睛,他不敢疯,他还有阿润要照顾。

阿润看著他,哭的伤心,阿润说,我只是不大喜欢他们,生的太疼了,你为什么!就这么狠心。

阿润以为是他!他不敢解释,只能抱著阿润,他更不敢哭。他突然想起,那个雨夜,少女爬进他的被窝说「大和尚,我十分欢喜你,你做我面首吧。我给你许多钱,许多布施。」

他怎么回答的呢?他说「阿弥陀佛,出家人,当普渡众生,不敢犯戒。」

「大和尚,你别普渡众生了,你普渡普渡我罢!我好冷啊」

他记得少女钻入他的怀里,有泥巴的味道还有奶香的味道,他记得少女冰凉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他一动也不敢动。他记得少女的呼吸就在自己颈间,酥痒的很。

「大和尚,你以为为什么我父亲荒淫无度?大和尚,你以为我为什么骄奢淫逸?」阿润突然开口,打断了董呈的回忆。

「你以为为什么昭安郡主如此胸有成竹!这天下从来就不是我父亲的,我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文帝无子,昭安郡主便找了我父亲这个好拿捏的,为的不过是给他们家一个上位的理由罢了。」

「她又怕我母亲再生下儿子,便一碗药叫我母亲再不能生育,后来他们又觉得,不如直接叫我父亲不能生才好。」

「我父亲当了十年皇帝,难道这天下只有父亲当政的十年是这般模样?文帝老年昏庸留的这些烂摊子,凭什么要都算在我父亲头上?」

「大和尚,我恨毒了你」董呈看著阿润,她说的每个字自己都能明白,可是,合在一起,怎么叫自己这么不明白呢?

阿润抱著董呈,一把短剑从董呈的左后背插入,从阿润的右后胸穿过来。董呈张了张嘴,最后吻了吻阿润的耳垂。他想,请阿润下辈子别再遇到自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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