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過來了一般。

只是多年前,那個夜半翻牆,送嫁衣來給他看的明朗少女,再也找不回來了。

為什麼他對她的愛,覺察得那樣晚?

(一)

宋舒白印象中的莫挽柔,應當還是多年前飛揚任性,天真嬌俏的模樣,就算變了,也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七年過去,他們再相見時,竟會在這一方花圃前,她舀著臭不可聞的糞水,埋頭默默地澆灌著花兒。

從前那個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莫家大小姐,竟然會成為書院裏最低賤的一個花奴,命運簡直荒唐得令人不敢置信。

宋舒白喉頭動了動,眼眶不覺有些泛紅,心潮起伏間,到底輕輕喚出了那一聲:「挽柔,你,你還好嗎?」

正在澆花的女子手一顫,慢慢抬起頭,還是那張熟悉的面容,卻不復年少時的飛揚嬌俏,眉目間反倒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卑微。

宋舒白的心又是一痛。

女子眨了眨眼,似乎疑心自己看錯了,好半天才張了張嘴,聲音卻沒多大變化,依然似玉佩相擊般清脆,只是略有些滄桑。

「宋舒白,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們隔著一片花圃,隔著臭不可聞的糞水,在長空下四目相對,恍如隔世。

七年前他逃婚離家,棄她而去,令她淪為滿城笑柄,如今再度歸來,他成了書院前途無量的宋少傅,她卻變為了人人可欺的小花奴,天差地別的身份,截然不同的境遇,一切荒謬得像說書人寫的戲摺子。

所謂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七年前的紹安城裡,莫家還是城中首富,莫挽柔的母親因為天生體弱,只生了她一個孩子,家中除卻領養的一個男童外,莫挽柔是府上唯一的大小姐,過著眾星捧月,萬般寵愛於一身的日子。

那個領養來的弟弟取名叫莫君庭,與莫挽柔雖非親生姐弟,卻感情甚篤,乖巧聰慧的弟弟,從小到大,對姐姐都好到無微不至。

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莫挽柔養成了不諳世事,天真善良卻又有些任性飛揚的性格。

這種性格,在她所念的麒麟書院中是不討喜的。

因為她總是做些格外討人嫌,惹人厭,可笑至極而不自知的事情。

鄰桌的芸娘出身貧寒,一支毛筆用了又用,尾端全都開叉爛掉了,卻沒有銀錢換新的,莫挽柔瞧見了,竟然當著班上眾人的面,驚聲呼道:

「芸娘,你這支毛筆怎麼爛成這個樣子了?這也能寫嗎?不成不成,我給你用我的吧,反正我有好多支,都用不完的,全是吉祥齋的上等狼毫,給你給你,快拿著……」

天地良心,莫挽柔說這話時當真是出於一片好心,沒有絲毫嘲諷挖苦的意思,但她這個人缺心眼兒,根本不知道自己說出來的話有多麼難聽傷人。

那芸娘雖然家境貧寒,卻靠自己的努力考入麒麟書院,心氣頗高,她聽著莫挽柔的話眼眶立時便紅了一圈,狠狠摔掉了莫挽柔塞過來的毛筆。

「夠了,莫挽柔,你不要欺人太甚,不就是家裡有些錢嗎?用得著這麼羞辱人嗎?」

眾目睽睽下,莫挽柔納悶了,滿臉無辜:「我,我沒有羞辱你啊,我只是看你毛筆壞了而已……」

不識民間疾苦的大小姐,單純地以為鄰桌的芸娘是不喜歡她送的毛筆,第二天來書院時,直接就帶了幾個金元寶,眉開眼笑地堆在芸娘桌上,讓她去買自己喜歡的毛筆。

這一下,不僅是芸娘氣紅了眼,書院裏的其他人也嘖嘖議論,對著莫挽柔翻盡了白眼。

偏偏這種蠢事兒莫挽柔還幹了不少件,久而久之,書院中人人都開始疏遠她,譏諷她是大小姐脾氣,趾高氣揚,目中無人,總是仗著家中錢財,羞辱同窗,欺人太甚。

莫挽柔聽到這些流言蜚語時簡直哭笑不得,自己明明一片好心,做的都是好事情,怎麼在別人嘴裡就成了欺壓羞辱呢?

那時宋舒白也在麒麟書院裏念書,還跟莫挽柔在同一個班,他眼瞧著這位首富千金做了一件又一件的蠢事,終於看不下去了,在一次授課完後,等在書院的花圃前,叫住了莫挽柔。

「大小姐,你知道自己為何不討喜嗎?為何出錢出力,也沒有一個人領你的情嗎?」

那是三月草長鶯飛的季節,晚風徐徐,花香撩人,夕陽映照著宋舒白俊秀的眉目,他目視著滿臉天真懵懂的少女,搖頭一嘆:

「莫挽柔,你聽過一句話,叫作『何不食肉糜』嗎?」

(二)

宋家與莫家有些生意上的往來,也算得上世交了,宋舒白出言點撥莫挽柔,完全是出自一片好意,並沒有其他想法。

可他卻低估了莫挽柔的缺心眼,自從那日黃昏之中,他教了她一番人情世故後,莫挽柔就纏上了他。

是的,少女的愛意來得純碎而熱烈,以為宋舒白出手相助,是對她有意。

本就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一旦動了心思,就似一片銀河之水傾瀉而下,將宋舒白團團包圍,叫他幾乎要溺死。

莫挽柔開始沒羞沒臊地纏著宋舒白,在書院裏成天囔著他的名字,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一會兒給他送這個,一會兒給他送那個,滿腔炙熱情意唯恐天下不知。

與莫挽柔同桌的那位芸娘,本就愛慕著宋舒白,這樣一來,對莫挽柔的嫉恨自然更加深了。

宋舒白也開始後悔自己一時多管閑事了,而更叫他頭疼的是,莫挽柔似乎對他的誤會頗深,不管他怎麼拒絕,她總以為他是靦腆矜持,羞於展露愛意,實際上將她好好放在心底,只是不敢表白而已。

她一廂情願得讓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宋舒白無計可施,莫挽柔甚至還有一次攔下了他,對他鄭重其事地道:「不要緊的,你不敢開口,那我來便是,誰說一定要男子主動呢?倘若我們中間有一百步之距,那就由我來走九十九步,你只需最後邁開一步就行,好不好?」

依然在那片花圃前,黃昏搖曳,宋舒白望著少女亮晶晶的一雙眼眸,一顆心驀然跳得很快。

即便很不想承認,他也必須得說,有那麼一刻,他被她眼中的那片星光……打動過。

但僅僅只是打動,還不足以讓他——娶她。

是的,這又是一個很令人啼笑皆非的誤會,那一年十三王爺的小女兒,敏音郡主途經紹安城,在一次書院的盛宴上,看見了宋舒白撫琴吟詩的清雅風華,對他一見傾心,王府的人沒隔多久便上了宋家提親。

宋舒白彼時正是最意氣風發的年紀,只想好好念書,絲毫沒考慮過兒女之事,也對那敏音郡主全然沒有感覺,但郡主逼得急迫,王府又不是好得罪的,宋舒白情急之下,只能說自己已有心儀之人,早就許下了婚約。

敏音郡主在城中一打聽,能跟宋舒白到談婚論嫁這一步的世家小姐,除了莫挽柔,還能有誰呢?

事已至此,郡主只能黯然離去,宋莫兩家的婚約卻在城中傳得沸沸揚揚,不少人都當了真。

宋舒白纔想要去找莫挽柔解釋清楚時,莫挽柔就已經在一個深夜,悄悄翻牆進了宋舒白的院子,敲開他的房門,在他面前打開了一個金光閃閃的木匣子。

「阿舒,你說這件嫁衣好看嗎?我家裡數百位綉娘不眠不休做了好幾夜,用了無數根金絲才趕出來的,你覺得配得上我們的大婚嗎?」

宋舒白目瞪口呆,嚇得後退兩步,纔想開口時,莫挽柔已經揚起脣角,在月下捧著嫁衣,樂得像個討著糖喫的孩童般。

「阿舒,我當真沒想到,你竟這般勇敢,我才走了十步不到,你就把剩下的九十多步一口氣全走完了!」

(三)

後來的很多年裡,宋舒白每每想到那一夜捧著嫁衣,雙眼發亮的莫挽柔,心中就會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愧疚與歉意。

他逃婚了,是的,那一年他騎虎難下,難以收場,正好皇城極為出名的一所書院在招收弟子,他便連夜逃婚,扔下了一心待嫁的莫挽柔,直奔皇城。

此後一走,就是七年。

七年裏發生了許多事,宋舒白在家中寄來的書信上了解得一清二楚,比如當年他逃婚而去後,莫挽柔淪為了全城的笑柄,再也沒有任何男子願意娶她,哪怕她是首富之女。

不,連這個身份莫挽柔也失去了,因為沒幾年後,十三王爺就起兵造反了,莫家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跟王府暗中勾結,以滔天財力支持王府造反,浩浩蕩蕩的反軍卻到底敗了,莫家也跟著萬劫不復。

上下一族滿門抄斬,所有財產盡歸國庫,莫老爺在窮途末路之際,靠著最後一點人脈,千辛萬苦保住了莫挽柔的性命,還有那個被領養的莫君庭,因為並非莫家骨肉,也僥倖活了下來。

兩姐弟從此相依為命,莫君庭也爭氣,竟然考入了麒麟書院,但莫挽柔就沒那麼好命了,她到底是莫家的女兒,戴罪之身人人厭棄,只能做了麒麟書院的花奴,賺取一點微薄的工錢,養活自己和弟弟。

宋舒白自從得知莫家天翻地覆的變故後,連續好長一段時間,都夢見了莫挽柔的身影。

少女坐在一團霧中,無聲地哭泣著,無論他怎麼努力,始終都走不近她。

宋舒白直到這時才猛然發現,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己始終都沒有……忘記過她。

他想了無數個深夜後,終於鬼使神差地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放棄了皇城中人人艷羨的大好仕途,在學業完成後,竟然選擇回到了紹安城,成為了麒麟書院的一名少傅。

這其中有幾分是為了莫挽柔,只有宋舒白自己心裡清楚。

但七年前那個月下翻牆,滿心歡喜來送嫁衣給宋舒白看的少女,似乎被人世間的苦難磨平,再也看不見了從前的身影了。

一朝失去所有家人,自雲端跌到泥土裡的莫挽柔,在這世上開始活得小心翼翼,唯唯諾諾,她再也不說從前那些傻話,做從前那些傻事了,每天只是安安分分地澆花幹活,只想多賺一些工錢,好好地供弟弟莫君庭念書。

她的弟弟,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他那樣聰慧,那樣懂事,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她只盼他將來考上功名後,就再也不用跟著她過苦日子了。

可年少時得罪的人太多了,莫挽柔在書院裏的日子其實並不好過,當年那位同桌的芸娘,竟然當上了書院裏的女傅,她們兩個的人生整個顛倒過來,芸娘怎麼可能不在這時狠狠踐踏莫挽柔,為當年連一支新毛筆都買不起的自己出一口氣呢?

她三天兩頭地開始尋莫挽柔麻煩,莫挽柔盡量躲著她,卻總也有躲不過去的時候。

而那一次,正巧就被剛進書院不久的宋舒白撞見了。

芸娘硬說莫挽柔澆花時,不小心將幾滴糞水濺在了她鞋上,一定要莫挽柔當著書院一眾師生的面,跪在地上給她擦鞋,否則莫挽柔以後就別想再幹這份活兒了!

團團包圍的人羣裏,莫挽柔滿臉通紅,低著頭不住道歉,那芸娘卻不依不饒:「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到底擦不擦?」

「我,我擦……」莫挽柔咬住脣,柔順的脖頸到底低了下來,她眸中閃爍的淚光,深深刺痛了人羣中的宋舒白,他握了握拳,正準備替她出頭時,一道俊逸的身影卻如風趕來,一把推開了人羣,惡狠狠的聲音響徹長空——

「姐姐別下跪,分明是她欺人太甚,這書院大不了我不念了!」

(四)

那衝出來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與莫挽柔在這世上相依為命的弟弟,莫君庭。

宋舒白曾經見過莫家這位領養的小公子,那時不過七八歲,比莫挽柔矮了一個頭,牽著他姐姐的手,面上看似乖巧聽話,望向他的眼神裏卻充滿了敵意。

那時宋舒白便覺得,這位莫小公子,並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樣溫順無害。

果然,多年未見,少年高了,眉目也完全長開了,護在莫挽柔面前,像一頭兇猛的小獸,一時間將那芸娘都嚇住了。

「賤人,我忍了你許久,你若再敢在書院中刁難我姐姐,我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拉你一起上路!」

眾目睽睽下,要不是莫挽柔死死拖住了莫君庭,只怕滿腔怒意的少年已經上前對那芸娘動手了。

一番鬧劇最終結束在了院首的調和下,院首是個惜才之人,莫君庭天資聰穎,有狀元之才,他絕不可能讓他退學的,即便是當著眾人的面口出狂言,他也只是罰莫君庭多抄了幾遍書院的誡律罷了。

有了院首的庇佑,縱然那芸娘懷恨在心,也一時難尋機會再去為難莫挽柔了。

莫挽柔算是過了一段清靜日子,卻沒想到,宋舒白會在這時找上了她。

曾經年少時是她纏著宋舒白,現在倒像反過來了一般。

臨近書院的會試,宋舒白提出要到莫挽柔家中替她弟弟補習策論,莫挽柔原本是拒絕的,但同在一個書院,兩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她有心想躲也躲不過去。

既然如此,還不如大方接受,畢竟宋舒白的身份就是書院的老師,替學生補習功課也說得過去。

莫家自從滿門抄斬後,莫挽柔帶著莫君庭住在一處很偏僻簡陋的小院中,宋舒白到來時正是黃昏,莫挽柔在院裏晾曬著衣服,莫君庭就在院門前冷冷地等待著他。

少年的眼神依舊充滿了敵意,宋舒白與他擦肩而過時,只聽到滿帶戾氣的一句:「當年你棄我姐姐而去,令她淪為滿城笑柄,如今又為何要主動來招惹她?你以為莫家不在了,就可以再欺負她第二次嗎?」

宋舒白一時手足無措,連忙想要解釋:「你誤會了,我,我並沒有……」

少年卻冷笑著打斷了他,只頭也不回地拋出一句:「有我在,誰也別想欺負我姐姐。」

他轉身踏入院中,夕陽映照著那道俊挺的身影,宋舒白眉心微皺,在風中隱隱覺察出了什麼。

當夜,宋舒白在小屋中替莫君庭補習策論,莫挽柔便摸到了廚房裡,給他們兩人燉湯喝。

月掛枝頭,夜風凜冽,莫挽柔正燒著柴火時,宋舒白的聲音卻忽然在她頭頂響起。

「挽柔……對不起。」

他給莫君庭佈置了一篇策論,趁著這功夫,自己悄悄來找了莫挽柔。多年未見,他實在有太多話想對她說,可惜書院裏人多口雜,他尋不到機會,直到今夜,那句遲來的「對不起」才終於能對她說出。

竈臺前,莫挽柔嚇了一跳,手中的柴火「劈啪」一聲,眼看那火星子就要濺到她臉上,宋舒白眼疾手快,趕緊將她一拉。

莫挽柔猝不及防,直接撞上了宋舒白的胸口,她面紅耳赤,想要推開他,卻被那雙手摟得更緊了。

「挽柔,我,我當年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那樣,更沒想到你家中會……」

太多的歉意,太多的愧疚,還有太多深埋在心底,在此後的經年累月中,才後知後覺的情意。

宋舒白眼眶泛紅,一時語無倫次,莫挽柔卻低下了頭,只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脖頸,「沒,沒關係,當年的事都過去了,那婚約本來也就不作數的,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其實細究起來,你什麼都沒有做錯,你只是……不喜歡我罷了。」

那聲音細細柔柔,卻聽得宋舒白心頭一酸,她再不是從前那個傻乎乎的莫家大小姐了,她會洗衣做飯,會幹活賺錢,不用他教也能懂得所有的人情世故了。

她變得那樣多,卻更撩動他心絃,叫他憐惜不已,再難放手了。

燈火搖曳下,莫挽柔露出的那截脖頸白皙細膩,看得宋舒白呼吸急促,正情不自禁低頭想要吻上去時,門口卻陡然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湯都燒糊了,要敘舊也不急在這一時吧,宋少傅能放開我姐姐了嗎?」

少年雙手抱肩,站在月下,俊逸的眉目中帶著一股冷冽之意,宋舒白對上那目光,幾乎在一瞬間有什麼就瞭然於心了。

那是一種男人之間才能看懂的……情愫。

(五)

宋舒白彷彿無意間發現了一個祕密,莫君庭對莫挽柔,絕不止於姐弟之情。

他開始處處留心,越觀察越篤定自己的想法,而莫君庭也沒想在他面前遮掩,他挑釁的眼神再明顯不過,兩個男人心照不宣,卻唯獨莫挽柔渾然不知。

宋舒白急了,像是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眼看著莫挽柔犯傻,忍不住生出一種想要點醒她的衝動。

他又一次在花圃前找到了正在澆水的她,下定決心道:「挽柔,今晚亥時你能否去一趟城南的土地廟,我會在那裡等你,我有些話想對你說,一些很重要的話,你願意……來嗎?」

莫挽柔沒有給宋舒白確切的答覆,書院裏人來人往,宋舒白不便久留,又強調了一遍時間地點後匆匆而去,根本沒有發現暗處一道陰鷙的目光。

等到夜闌人靜時,宋舒白正準備赴約之際,一個人影卻攔在了他身前。

「宋師兄難道真的想和那罪臣之女有什麼瓜葛嗎?」

這攔路者不是別人,竟是跟宋舒白一起在書院裏教書的女傅芸娘,她白日裏偷聽到了宋舒白的邀約,只當宋舒白要在土地廟向莫挽柔表白心意,心中又妒又恨,當下也顧不上許多,攔在宋舒白麪前,即便是撕破臉皮,也一定要阻止他前去赴約!

「莫家造反滿門被斬,那莫挽柔即便活下來也是戴罪之身,宋師兄可一定要想清楚了,畢竟事關你的錦繡前途,家族顏面,你定要三思而行,那卑賤的女人當真值得你這樣做嗎?」

芸孃的話犀利無比,隱隱帶著幾分威脅的意味,卻又一針見血,宋舒白暗自惱怒,想說什麼卻只是動了動喉頭,終究一句話也沒說出口。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一刻……竟然真的猶豫了。

有些事情的確非同小可,他不怕自己被牽連,只怕家族上下受他拖累。

亥時將至,他心中天人交戰,腳步卻到底沒有往城南而去,夜風拂過衣袂,宋舒白滿心沉重地折回了書院,芸娘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這一夜,宋舒白輾轉反側,越想越不放心,眼前浮現的全是莫挽柔那張楚楚動人的面容,他終是按捺不住,起身點了一盞燈。

無論如何,他都得去那土地廟看上一眼,莫挽柔那個死腦筋,萬一等到現在還沒有走呢?

宋舒白踏著月色,提燈趕到了破舊的土地廟,那裡卻空無一人,只有蕭蕭冷風吹得窗欞作響。

他四處找遍也沒有看到莫挽柔的身影,心中暗鬆口氣時,鼻尖卻隱隱嗅到一股血腥味。

燈盞照去,宋舒白定睛一望,臉色陡然大變,心頭狂跳不止——

那牆角處的一堆稻草上,竟然有一灘暗紅的血漬,在月下觸目驚心!

宋舒白徹底亂了。

接下來三日,莫挽柔都沒有來書院,宋舒白去她家中尋她,卻也院門緊閉,無論他怎樣呼喊都敲不開那扇門。

等到了第四天,莫挽柔終於來了書院,她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一見到宋舒白就慘白了一張臉,轉身就走。

宋舒白趕緊追了上去,在書院一處假山下攔住了莫挽柔,他將她拉入山洞裡,一顆心都要炸出胸膛了,他只想知道那一夜她究竟有沒有去赴約,究竟發生了什麼?

哪知莫挽柔竟拚命掙扎,身子痛苦地顫抖著,淚水洶湧落下:「求求你,別再戲耍我了,放過我吧,求求你了……」

她這樣激烈的反應更叫宋舒白慌了:「挽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我啊,那一夜到底怎麼了……」

宋舒白一雙眸中血絲遍佈,他這些天沒睡過一個好覺,滿腦子都是莫挽柔,他從沒有那樣後悔過,後悔得恨不能殺了自己!

「求求你了,你別再問了……」莫挽柔淚如雨下,步步後退:「你放過我吧,我什麼也不奢望了,我什麼都不想要了,是我貪心,不該又對你生了心思,老天看不過才懲罰我的,我不會再貪圖任何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了,我只想跟我弟弟好好活下去,你放過我吧……」

她悽然的字字句句回蕩在山洞中,聽得宋舒白心如刀割,他嘶啞了喉頭:「你是不是,是不是在那土地廟裡……受欺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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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時候有個女孩暗戀我,處於戀愛萌芽期的我覺得這不過稀疏平常的事,畢竟學習優異,不巧長的還好看,女孩暗戀屬於正常操作,當人一旦接受某種設定,就會忍不住去想這件事。

於是乎,這女孩成了我重點觀察對象。

暗戳戳中我竟然發現了這女孩的各種優點,活潑可愛善良,並且懂我,比如我的龜毛,我的自戀,適當的誇我,奉承我這些小癖好,她都懂。

慢慢的,慢慢的我喜歡上了她,心裡想的是,呵 ,既然成了雙向的喜歡那就容易多了,來日方長。

但是吧,終有點意外。比如最近突然瘋傳起了她暗戀我這件事,男孩子總會有點莫名其妙小自尊。

同班同學問我真不知道她喜歡我,我的回答絕對可以屬於我人生問答最失敗的一次回答,沒有之一,「知道,又怎樣,我反正不會喜歡她。」

就這樣好巧不巧,她在我身後,聽到了我的中二回答,人生的尷尬要從一個微笑說起。

我們倆相互尷尬的笑笑,她跑開了,當時我在想什麼呢,我在想,反正她喜歡我一定會纏著我,我沒必要的解釋。

結果是一個傍晚,我被她叫住,嚴肅且認真的問我是不是不喜歡她,這時候我的中二病又犯了,是啊,不喜歡,你可太煩了。映象中她好像哭著跑開了。

現在的我恨不得上去揍那時候的自己,閉嘴吧,你這個中二少年,勞資一輩子的幸福毀你手裡了。然而那時候的我竟然覺得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的思想覺悟,可怕,可怕。

高中之後的日子過的尋常無二,我和女孩的交流也少了,這使我發現原來我的話這麼少,當我想挽留回這段關係時,另一個男孩出現了。

和我不同,他不龜毛,也不自戀,熱愛運動,陽光帥氣,並且主動,主動對女孩好,主動說喜歡她,與我的中二病形成鮮明對比,漸漸地,我從女孩眼裡的不耐煩到習慣再到主動找那男孩的身影,滿眼的眷戀。

由此可見,我被踢出局了,就在我想坦白喜歡她的那天,班裡傳出她和那男孩在一起了,我明顯聽到她的同桌問她是嗎?明明很小聲,是卻像有了順風耳一般聽的一清二楚「他告白,我同意了,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了他。」

哇,那瞬間,心裡之前怦怦亂跳的小鹿好像骨折了,原來這樣啊。

之後的日子,簡簡單單,比如隨隨便便就能看見那女孩和男孩手牽手的逛操場,我好死不死的也在逛操場緩解我的鬱悶,顯然此時此景,只會讓我更鬱悶。

於是,屬鴕鳥的我躲回了自己的領地,一心只讀聖賢書,不聞窗外事。

日子這麼晃晃悠悠的過著,大概也就一兩年吧,高中快畢業了,那女孩和男孩分開了,原因道聽途說也就那男孩劈腿了。聽到這,我的內心竟然有一絲酸楚,當然,嘴裡說的是,活該,讓你半路喜歡別人。

走回家的路上碰見了那女孩,蹲在半路哭泣著。高中畢業,顯然我的中二病也治癒了大半,此時的我並沒有想嘲諷她的意思,反而和她一道蹲在了半路牙子上,伸手拍拍她的背,輕聲安慰。

當然我也不知道我安慰了啥。但是奏效了,她不哭了,女孩鼓起了勇氣一般對我說「我不難過了,不就是一個男人,我連你都放棄過,還怕放誰?」

聽她這麼說,道理上講的通,但我發現她這句話顯然把我放在了極高的地位,當我想探究時,她恢復好神態,快樂的和我講「還好當時不喜歡你了,做你朋友舒服多了,一直覺得你高冷長得帥,才吸引到我,但我發現,做你朋友,享受你的安慰也不錯。」

顯然這姑娘誤解了我安慰她的目的,但沒辦法,不能失了面子,僵著連應了下了。

後面又是個小几年,大概也就三四年,我和那女孩一起上了大學,但明顯是我屈尊降貴我的成績陪她來了一所差不多的學校。

當我自我感動的時候,她只覺得我高考沒考好來了這學校。雖然心裡不爽,但看在她對我日復一日上心的份上我也沒解釋啥,享受著這份上心以及好,後來我才知道她只是可憐我,怕我心裡有落差想不開而已。

當我發現這一點,就是在她第二個男朋友的出現。

每當我以為我可以成為她男朋友的時候,她的生命裏總有別的男孩的影。

當我想放棄時,她又失戀了,我安慰她,我們又成了好朋友。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成功的混成了她最好的男朋友,顧名思義最好的男性朋友,沒有之一。

為了守著她,沒談過戀愛的我成了她的戀愛職業顧問,攪黃她所有戀愛,等著上位,以勝利者的姿態面對這麼多年苦守一支草的過往的我。

然而這天沒等來,我等來了她的結婚邀請,邀請內容是我是她這段婚姻的紅娘。

在她最後一次失戀的情況下,我說去旅行吧,清空自己的感情,在空白下想想誰對你最好,愛情就會出現。在我如此直白的暗示下,我以為她懂。

結果是她覺得她家樓下早餐店的小哥哥對她最好,每天幫我帶早飯,買一送一,省錢,不費事,好巧不巧,那小哥哥也喜歡她,就這樣她兩神不知鬼不覺的閃婚了。

想到這,我真恨,自己為什麼每天要喫早飯。喫早飯也就算了,咋還讓她買,淦。

於是乎,我坐在了婚禮首席的賓客座,隆重且端莊,而我正襟危坐下顯的滑稽又可笑,要不再等幾年,等她離婚?想著,竟然覺得搞笑。

看著她和她的新郎微笑著向我敬酒恍惚間覺得她的笑可真真誠,一如高一那年暗戀我的眼神,我好像慌了,在她那麼多的男朋友中,我從未覺得有任何的威脅存在,她永遠會是我的。

事實是她真找到了屬於她的幸福,我,又是旁觀者,婚禮最後,親屬送寄語的環節,我抱了抱曾經滿眼是我的女孩。

看著她,原來在她身邊八年了,久到都忘記自己是真的喜歡她還是在跟自己較勁,無論哪種,好像都改變不了在高中那段中二時光裏,我已經失去她了。

送給她結婚禮物後,我便離開了,收拾好行李,坐在牀邊發了一會呆,也許該清空感情的是我。

致敬中二時期的我們


她生來長得醜,小時候,把糖遞給心上人時,那人惡聲道:「你去告訴你爹吧,讓他打死我好了,我就算死也不要和你這種怪物待在一起!」

「姜涉,這是你的當票,從今天起,還給你了,你自由了。」


那一年冬日,他被賭鬼父親賣給了她家當鋪,她是城中人人避之的「詭面小姐」,卻只對他一個人好,只是無論如何付出,換來的都是他的嫌惡,終於,她想要放棄了,就在她生辰這一天。


她放他走,還君當票,兩不相欠,從此天高雲闊,再不相逢。


(一)


梅嶽綰去鏢局找姜涉那天,對著銅鏡,第一次仔細地為自己梳妝。


鏡中人顏色很淺,或者說,白到透明。


白色的頭髮,白色的眉毛,白色的肌膚,白色的脣角,甚至連瞳孔都白若琉璃,似盲人一般。


但其實梅嶽綰是看得見的,還看得很清楚,她平時鮮少照鏡子,如今細細端詳下,瞧見自己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白的,連指甲縫裡都透著慘白。


白得煞人、白得奇詭、白得不吉利——像辦喪人家門口掛的白燈籠。


她打開胭脂盒,對著鏡子,有些怔了怔。


難怪姜涉會討厭她,她真的……很像個怪物啊。


外頭正是艷陽高照,梅嶽綰一番梳妝完畢後,出門時,撐了一把特製的竹骨傘,將自己罩得嚴嚴實實。


她摸了摸胸口那張薄薄的紙,心想,無論如何,至少今天,姜涉應該是會喜歡她的。


因為,她要送給他一樣東西。


來到鏢局,梅嶽綰一路徐徐走進,撐著傘的手蒼白如雪,鏢局眾人紛紛停下手中動作,向她投去灼熱的目光,以及壓抑的驚聲竊語——


「這是,是梅家的那『詭面小姐』?」


「是啊,她怎麼出來了?太陽明明這麼大……」


「她是來找阿涉的吧,奇了怪了,這麼看過去,也不怎麼嚇人啊。」


……


梅嶽綰充耳未聞,只徑直走向院落盡頭,姜涉就站在那,正同一道緋紅身影交談,梅嶽綰認得她,那是姜涉在鏢局認的小師妹,谷瑤兒。


許是有所察覺,姜涉扭頭時,梅嶽綰也正好走到他跟前,他臉色一變。


竹骨傘輕輕一抬,露出一張脂粉生香的雪白臉頰,漆黑細長的眉,嫣紅秀麗的脣,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著。


不過多添了幾分顏色,整個人卻像脫胎換骨,散發出驚艷無比的光芒,美若瓊宮仙子,又帶絲道不明的妖冶氣息。


姜涉怔了一瞬,不知何時鏢局眾人也都圍了過來,個個發出驚嘆,連一襲紅裳的谷瑤兒都呆了許久。


陽光炙熱照下,姜涉不易察覺地上前一步,以後背擋住炙陽,低頭對傘下人道:「你來這做什麼?」


梅嶽綰一雙瞳孔依然白似琉璃,抬首望著姜涉,輕輕道:「姜涉,今天是我的生辰,你會回去一起喫飯嗎?」


「我……」姜涉頓了頓:「恐怕不會回去。」


他語氣不太自然,只因先前他便說過這天他要去押鏢,結果人卻在鏢局裡和師妹閑談,這種被當場戳穿的感覺讓他有些不自在。


梅嶽綰卻不甚在意,只是莞爾一笑:「是啊,我知道你不會回去,所以我便來找你了。」


她慢慢摸向胸前,取出那張薄薄的紙,迎著院落斜風,微眯了眼眸。


「姜涉,這是你的當票,從今天起,還給你了,你自由了。」


她每一個字都極輕極緩,落下時卻如巨雷一般,不僅讓姜涉神情一震,更叫院中一片嘩然。


梅家當鋪的這張薄紙,牽制了姜涉數十年,因典當規矩,他既無法自贖其身,也無法叫任何人替他贖當,鏢局的人想要為他出頭都不能。


可現在,梅嶽綰居然就那麼輕易地拿出來,當著他的面,說要還他自由。


姜涉勉力平復起伏的胸膛,盯著傘下那張臉:「你這是什麼意思?」


梅嶽綰搖搖頭:「沒什麼意思,就是因為沒意思……」


她似笑似嘆,白琉璃般的眼底卻掩著一絲哀傷:「這麼多年,我覺得沒意思了,從今往後,你想去哪就去哪吧,不會再有人攔著你了。」


當票被塞入姜涉手心,竹骨傘下的身影忽然顯得那樣單薄,「送給你,你一定未給我準備生辰禮物,但不要緊,我送給你也是一樣的。」


「因為,這也是送給我自己的。」雪白的面孔深吸口氣,風中衣裙拂動,帶著些許悵然,些許解脫。


「姜涉,你不知道吧,喜歡你……真的太辛苦了,我好像沒有力氣了,也不想再日復一日地等待了,就停在這裡吧,我把當票還給你,隨你去哪闖蕩都好,我們就當從未相識過,我不再記掛你,你也別再厭惡我了,行不行?」


姜涉怔怔地握著那張當票,一動不動地看著傘下的人,腦袋空了般。


他理當狂喜才對,可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反而有一股無以言說的荒謬從腳底升起。


炙陽烤著後背,人卻已在恍惚間,置身回到多年前一個冬日,漫天飛雪,寒風凜冽。


他聽到一記稚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清清淺淺的,笑中帶著柔軟的善意。


「爹,你看,那個小哥哥的眉毛好漂亮啊。」


嗡然一聲,鏡像墜在雪地中,一切戛然而止,堪堪停在這裡。

(二)


潯陽城的那年冬天,雪積了三尺厚,比往年都要冷,梅家當鋪裏,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櫃檯下爭執著。


那大的是城裡有名的賭徒,小的是他兒子,才七八歲的模樣,穿得很是單薄破舊,眉目卻極為堅毅,死死拖住父親。


「不行,不能當,娘說了,這是家裡最後一點值錢的東西了,當了都不能過年了……」


那賭徒老子暴躁得很,一腳將兒子踹開,毫不留情:「滾滾滾,死一邊兒去,別妨礙老子發財!」


他說著揚手一抖,櫃檯上立刻灑滿一堆亂糟糟的物什,那掌事皺眉搖頭,賭徒卻毫不在意,將碎銀和票據一把捲入懷中,急切地就欲奔出門,改改手氣去謀他的「生財大計」。


孩子見狀,臉色一白,沒拖住父親,反而被他掀倒在地,跌坐在櫃檯下半天沒起。


便在這時,一個聲音自大堂一側傳出——


「爹,你看,那個小哥哥的眉毛好漂亮啊。」


這話不僅令臉色蒼白的孩子循聲望去,也令雪地裏賭徒的腳步一頓,敏銳地回過頭來。


梅家當鋪有位身體孱弱的小姐,是梅老爺唯一的女兒,被他捧在手心,要什麼有什麼,潯陽城的人都說,恐怕要天上的星星都會想方設法給她摘下來。


風雪呼嘯,賭徒的直覺沒有錯,那說話的小姑娘裹在狐裘中,牽著一位富貴老爺的手,正是梅家的小姐,梅嶽綰。


梅老爺低頭問女兒:「你喜歡?」


小姑娘尚年幼,不懂那麼多彎彎繞繞,只是下意識地點頭:「喜歡,跟畫出來似的。」


又黑又密,英氣如寶劍,俊朗極了,不像她的,白乎乎一片。


她說著鬆開父親的手,小鹿般輕躍上前,溫柔地將那愣住的小哥哥扶起。


而另一邊,梅老爺已經看向門外雪地裏的賭徒,目光複雜。「這是……你的兒子?」


那賭徒早已湊上前,點頭哈腰:「是是是,是賤子。」


梅老爺餘光掃向兩個孩童,見到女兒滿臉的笑意,不由也微微揚了脣,心中有了計量。


「你這個小兒……當嗎?」


緩慢的一句話在寒風中響起,賭徒雙眼一亮,想也未想地猛點頭:「噹噹當,難得梅老爺看得上眼,收了我這小兒再好不過,只是別看他小,人卻可機靈了,身價也自然不同其他死物,這價碼……」


梅老爺抬手皺眉打斷,從懷裡掏出個錢袋,隨手拋入雪地中,賭徒趕緊去撿,一打開,好傢夥,滿滿一包的金葉子,他兩隻眼睛都要閃花了。


「去櫃檯勾當票吧。」


冷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賭徒毫不在乎那話中的厭惡,喜不自勝地收了錢袋,爽快應下。


當票一勾,典賣成交,櫃檯下,衣裳破舊的孩童臉色煞白,推開梅嶽綰的攙扶,聲音都變了。


「爹!」


「叫什麼叫,老子發了財,打個轉不就把你贖回來了!」


賭徒似乎生怕梅老爺後悔般,揣了錢沒入風雪中,轉眼就沒看見了,而那身後被他當掉的小兒,被幾個夥計拖住,聲聲叫得撕心裂肺:


「爹,爹,你回來,不要扔下我——」


梅老爺已將女兒帶入裡間,遠遠望著這一幕,無甚表情。


他只是忽然摸了摸女兒的頭頂,溫聲道:「嶽綰,爹給你找了個伴兒,陪你說話,陪你玩,你開心嗎?」


裹在狐裘裏的那張小臉怔怔看著大堂,長睫微顫,她畢竟太小,還不懂典當的含義,聽到父親問她,連忙抬頭,有些迷惑:「我開心的,可為什麼,小哥哥……不開心?」


梅老爺無聲一笑,望向堂外飛雪,目光悠遠綿長:「你開心就夠了……這世上,老天爺不會讓每個人都順心如意的,你不也身染怪病嗎?人各有命,他總有一天,會認命的。」


(三)


姜涉被當在梅家後,整整兩天,不喫不喝,血紅了眼,嘶啞著說要回家,像頭見人就要咬的小獸。


家?梅老爺冷聲一哼,你哪還有家,這就是你的家,小姐就是你唯一的主人。


姜涉呼吸急促,瘦弱的胸膛劇顫著,嚇得梅嶽綰縮在父親身後,只覺那對好看的眉毛忽然變得兇狠無比。


她懵懂間似乎明白了什麼,搖搖父親的衣袖,帶了些懇求:「我不要小哥哥陪我玩了,不要了,讓他回家吧……」


梅老爺安撫了女兒後,看向姜涉,沉吟片刻,以大人之間談判的口吻道:「也罷,小兒郎,我給你個機會,你現在就去找你爹,找到他,把那包金葉子要回來,這樁典當就不算數了,一手還錢,一手清票,你立馬就能回家。」


姜涉盯了他許久,小狼崽一般,幾乎是惡狠狠地應下:「好,這是你說的!」


冰天雪地中,一輛馬車緩緩跟著前方的少年,車裡的梅嶽綰不時探出腦袋,關切地望一望那道單薄孤絕的身影。


城中賭坊林立,姜涉顯然幹過不少次這「找爹」的活,駕輕就熟地拐進一家又一家,心中雖焦急如焚,面上卻沉靜堅毅得不像個孩子,看得車裡的梅老爺也不由點頭暗嘆,想將此子留在嶽綰身邊的念頭愈發重了。


終於,在摸到第十二家賭坊的時候,姜涉找到了他賭紅了眼的父親,確切地說,兩人是撕扯著從賭坊裏出來的。


「哪還有金葉子,老子全都輸光了,都怪你這個喪門星,你一來老子就連輸了好幾把,你給老子滾遠點……」


姜父罵罵咧咧的,將姜涉踹倒在雪地裏,姜涉卻又一下猛地撲起,殺氣騰騰的,兇悍得不像個孩子。


「我不管,你借錢也好,怎樣都好,你先把我贖走,只有你才能贖我,這些錢以後我會還給你的,等我長大了,我就帶阿孃和阿弟阿妹們走,走得遠遠的,跟你再沒有關係……」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扭打糾纏起來,雪地裏眨眼就圍了許多看熱鬧的人,梅嶽綰將腦袋探出窗外,隔著人羣看到姜涉拖住一條大腿,死命不讓他走,那急於脫身的姜父也惱紅了眼,一腳腳發狠踹去。


「撒手,給老子撒手!」


大片皎白的雪中,梅嶽綰眼尖,忽然就瞧見了一抹紅,自姜涉身後,蔓延出一路痕跡,她心頭一跳,控制不住就想躍下馬車。


人羣被頭小鹿似的身影擠開,一襲清貴華裳隨之跟來,聲音冷冷地在雪地裏響起。


「人是我梅家的,踹死了你賠嗎?」


姜父動作一滯,扭頭呵出一口白氣,牙關都在打哆嗦:「梅老爺,我,我在替你教訓這不聽話的賤子呢。」


那襲華裳長眉一擰,負手冷聲道:「你要贖走他嗎?」


姜父連忙擺手:「不不不,他能跟在梅老爺身邊,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我不贖,不贖……」


他彷彿當真怕梅老爺問他要贖金,忽然瞅準一個空當,拔腿就擠出人羣,落荒而逃。


地上的姜涉臉色一變,顧不得疼痛,咬牙就想掙紮起身:「你回來,你別走……」


裹在狐裘裏梅嶽綰趕緊攙扶住他,小手下意識捂住他鮮血汩汩的傷口,疼在自己身上一般:「小哥哥,小哥哥你沒事吧……」


姜涉卻瘋了似的推開她:「你滾開,別碰我!」


踉蹌的梅嶽綰被梅老爺的大手接住,他睨向狼狽的少年,在風中一字一句:


「小兒郎,我給你機會了,你聽到你爹是怎麼說的了,你認不認?」


(四)


姜涉當然不認,他被獨自關在黑壓壓的房中,鬧到大半夜都不消停。


倒是梅嶽綰提了盞小燈,半夜悄悄摸到門邊,貼著房門聽了半晌後,伸手往自己衣兜裏掏去。


門下方有扇小窗口,專供日常遞飯所用,此刻卻伸進一隻雪白的小手,手心打開,只聽到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


「小哥哥,給你喫糖,你別哭了。」


門內霎時靜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梅嶽綰感覺到那顆糖被人拈起,還來不及高興,糖果卻又轉瞬被人從小窗口裡被扔了出來。


「不要你的糖,假好心。」頓了頓,門內的人嘶啞道:「我也沒有哭。」


梅嶽綰也不生氣,裹著狐裘撿起那顆糖,又提燈回到門邊,靠著坐了下來,吹了吹,自己剝開含進了口中,半天沒說話。


她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不知在想些什麼,等口中一顆糖融盡後,才又掏出另一顆,依舊往小窗口裡遞去,不出所料,沒一會兒,姜涉又給扔了出來。


梅嶽綰抿了抿脣,再去撿,撿完自己喫了,又遞新的,姜涉再扔,如此循環了好幾次後,門裡的人終於不耐煩了:「你有完沒完?」


梅嶽綰靠著門,長睫微顫,小鹿一般,話中帶著討好:「小哥哥,我有很多糖很多糖,你扔不完的,就像天上的星星那麼多,糖甜絲絲的,我爹說,喫了就不會難過,不會想哭了,我每天都拿給你喫,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滾蛋!誰要喫你的糖!」姜涉捏緊拳頭一捶地,惡聲惡氣道,吼著吼著,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滴答墜落,他捂住眼睛:「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彷彿聽出門那邊的哭腔,梅嶽綰又把手伸了進去,有些慌亂:「小哥哥,你怎麼了,你別哭……」


她才說著,忽然低叫一聲,原來是姜涉狠狠咬住了她的手,他一邊咬著,一邊含糊地罵道:「白毛怪,白老鼠,白瞎子,快放我回家!」


梅嶽綰疼得眼淚直流,卻又不敢大聲叫出,怕把人引來,只得委屈掙扎著:「你不要這樣說我,我爹說,這樣講我的人都是壞人……」


「誰同你說我是好人來著,你不放了我,我就天天咬你!」姜涉之前都沒有看清楚過梅嶽綰的模樣,被帶到梅府關起來後,才近距離瞧見她狐裘下雪白的全身,那番詭異場景讓他不寒而慄,更加不願意留下來與她作伴了。


如今他抓著她的手咬了好一陣才鬆口,嘴裡狠狠吐出一口血水,顧不上門外傳來的抽泣聲,只惡聲道:「你去告訴你爹吧,讓他打死我好了,我就算死也不要和你這種怪物待在一起!」


姜涉是抱了魚死網破的決心,等來的卻是個他意想不到的結果,房門打開,梅老爺沉著臉,身後風雪漫天,襯得他面上浮出一絲疲倦。


「你走吧,只此一次,就當我做了樁虧本的買賣,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突如其來的逆轉讓姜涉有些無措,他卻看到從梅老爺身後探出個腦袋,雪白的臉頰裹在狐裘裏,手上的傷口小心地掩在袖子中,雙目白似琉璃,怯生生的,卻沖著他笑。


他瞬間明白過來,張了張嘴,心中升起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一輛馬車直接將姜涉送回他家,臨走前,梅嶽綰想起什麼,又掏出一顆糖,追上去,遞給車上的姜涉。


這一次,姜涉沒有猶豫,接了過來,薄脣微抿:「謝謝你,有空……我會來找你玩的。」


但這聲「謝謝」才縈繞進風中沒多久,入夜時分,馬車便又將姜涉送了回來,只是人已經燒得糊塗了,神志不清地躺在車中,滿臉淚痕地說著胡話。


世事能有多荒謬呢?姜涉是回了家,卻晚回了一步,家中空空如也,早已一個人也沒有了。


那賭徒到底輸光了底,在債主第二次找上門前,連夜帶著一家老小逃了,徹底離開潯陽城了,壓根沒想過還有個被自己賣在當鋪裏的兒子。


這荒腔走板的世道,人命多賤啊,還當不得賭徒手中一粒骰子的份量。


梅府的車夫說,姜涉整個人都懵了,身子搖搖欲墜,忽然一下子栽倒在雪地裏,頭臉朝下,死了一般,嚇得車夫都六神無主,趕緊把人帶了回來。


前一夜還生龍活虎的小狼崽,後一夜就丟了魂似的,仰面朝上地躺在牀上,直勾勾地望著頭頂的簾幔。


梅嶽綰半夜偷偷來看他,爬上牀,伸手往他眼角抹去,觸到絲絲沁涼的濕意。


「永遠不會再有人把我贖走了,我沒有家了,沒有阿孃了,沒有弟弟妹妹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聲如鬼魅,回蕩在清寒幽夜裡,梅嶽綰鼻尖一酸,不由就湊上前,姜涉還未反應過來時,一抹甘甜已經送入嘴中,柔軟的小手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吐出來。


姜涉瞳孔驟然擴大,一發狠,咬上那細白的手指,梅嶽綰疼得伏在他身上,腦袋抵著他的胸膛,卻咬緊牙,怎麼也沒有鬆開手。


她說:「小哥哥,我,我也可以做你的家人,這裡也可以是你的家,我們家裡有好多人,都可以陪你一起玩……」


姜涉卻恨極了:「誰要同你玩了?你為什麼要說我的眉毛漂亮?為什麼要害我?」


那聲音從梅嶽綰的手掌下灼熱傳出,梅嶽綰淚光盈盈,兩條細眉白如霜雪,「我沒有害你,我是真的覺得漂亮,我自己照鏡子都瞧不清自己的眉毛……」


「閉嘴!」姜涉咬牙切齒,越想越恨,胡亂咒罵起來:「你這個白毛怪,白老鼠,白瞎子!」


他罵了大半夜,梅嶽綰便伏在他身上,不吭聲地聽了大半夜,直到姜涉沒了力氣,糖也融盡了,他才真正認命一般,閉上了眼睛。


「你知道嗎?」


簾幔飛揚間,他每說出一個字,都帶著馨甜的氣息,卻落在梅嶽綰指尖,像一根根細碎的銀針,扎得她泛疼。


「有些人生來就是給人帶來災禍的,就像你這種白毛怪。」


「自己沒有的,便要去貪別人的,佔為己有。」


「我真的很討厭你……非常非常討厭……」


(五)


梅嶽綰後來知道,原來「討厭」這種東西,也可以十年如一日。


而「喜歡」,也同樣是如此。


姜涉就這樣在梅家住了下來,卻是心不甘情不願,無論梅嶽綰怎樣遷就討好他,他都不會給她一個好臉色。


其實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已經知道當年自己被拋棄,大半責任是在他那個不願稱之為「爹」的人身上,但爹和一家人在哪呢?他什麼親人也尋不到了,滿腔憤恨總要有個宣洩口,自然就盡數轉移到那個源頭身上。


這種鬱鬱難舒的狀態,在遇到谷瑤兒的時候,終於有所改變了。


谷瑤兒是潯陽城一家大鏢局的當家女兒,同梅嶽綰差不多的年紀,放的風箏落進了梅家的院子裏,她也是不拘小節,居然直接從梅家那個狗洞裏爬進,想將風箏拿回,卻一抬頭,正好撞上姜涉那雙錯愕的眼眸。


「幺妹……」


谷瑤兒生得靈秀俏麗,同姜涉記憶中的幺妹長得極像,他一見到她似乎就回到了從前,鼻尖甚至都能嗅到那家中竈臺飄出的米香。


梅嶽綰尋來時,正是黃昏,一對少年少女坐在斜陽裏,衣袂飛揚,手持風箏,有說有笑,依偎的身影如畫一般。


她撐著特製的竹骨傘站在風中,忽然就不知該不該上前了,但他們卻已抬頭,同時瞧見了她。


那襲緋裳少女輕快起身,拍拍衣裙,眉目一挑,渾然天成的一份嬌俏:「那就說好了,未來小師兄,我在鏢局等你!」


她說完,也不去注意梅嶽綰的反應,只抓起風箏,彎腰徑直就想從狗洞裏出去,驚得姜涉連忙叫住:「誒,你不用再鑽了,直接走前門就行了。」


那襲緋裳擺擺手,笑如銀鈴:「那麼遠,難繞了,從這裡出去快多了,我爹說了,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的。」


她也是一口一個「爹說了」,卻與梅嶽綰的閨門小姐作派大不相同,隨性灑脫多了,而很顯然,撲哧一聲笑出的姜涉,是更喜歡這種性子的。


等到人終於徹底消失,姜涉轉過身來,遙遙對上傘下的梅嶽綰,院裏倏然就靜了下來。


那一天的姜涉,似乎第一次對梅嶽綰用了請求的語氣,晚霞漫天,將他的身影拖得很長很長。


「我想進谷門鏢局,學武藝,做鏢師。」


風中,梅嶽綰沉默了良久,才眨了眨雪白的睫毛:「好,我去跟爹說……」


他略帶欣喜地走近她,她卻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那,你還會回來嗎?」


長睫微顫著,抬起的面頰蒼白而纖弱,似頭緊張無措的小鹿,姜涉的心忽然就柔軟一片,他低低哼了哼:「當然會回來了。」


梅嶽綰還來不及綻開笑意,他的嘴已習慣性地快她一步:「你家還捏著我的賣身契呢,我能去哪?」


才一說完,人便後悔了,果然,那張雪白的臉頰一怔,鬆了他衣角,神色又黯淡下去,姜涉手心微動,心頭暗自一惱。


又這樣,總這樣,為什麼就是不能同她好好說話?明明想的不是中傷諷刺,說出來卻總要變味一番?


他想不明白,也不願再去想,莫名的煩躁湧上胸間,像以往無數次一樣,他又扔下她,頭也不回地先行一步了。


該如何去面對呢?也許,她之於他,從幼年的那場冬日大雪開始,就已經成了一個打不開的死結。


(六)


踏入鏢局的姜涉,猶如投入一片新的天地,有了同門師兄弟,有了親切如幺妹的家人,長了見識本事,多了歡聲笑語。


他去鏢局的次數越來越多,回來的時候卻越來越晚,常常是夜深時分,走到房門口時,冷不丁發現一盞亮著微光的燈,燈下坐著一道冷冷清清的身影,守在他門邊,嘴裡慢慢地含著糖,等他回來。


那樣的梅嶽綰,總是會令姜涉想到幼時她抵著門,安撫他的那些稚言稚語,「糖甜絲絲的,我爹說,喫了就不會難過,不會想哭了……」


心頭莫名一澀,他不願再深想下去,只是每次都對她道:「你不必這樣,更深露重,你身體會喫不消的。」


而梅嶽綰也每次都會抬起頭,白若琉璃的雙眸沖他一笑:「我沒有等你,我在看星星呢,你房門口的星星是最多,最亮的。」


這樣的回答,姜涉還能說些什麼呢?


只有一次的回答不同,那天梅嶽綰像是有些失落,倚在門邊似嘆非嘆:「其實,我今天偷偷去了鏢局,看到你和他們一起練功、射箭、說笑……我很想過去,可我甚至都走不出手裡那把傘下,太陽那樣大,我也不敢讓別人瞧見我,那些你們每天都能做的尋常事情,我卻覺得遙不可及,或許更多的是羨慕吧……」


隨著年歲增長,她的病症越來越嚴重,全身白到幾近透明,也當然知道自己在世人眼中的詭異,所以她基本很少出門,只是姜涉去了鏢局,她實在太過寂寞,忍不住纔去看他的。


似乎感受到梅嶽綰的心緒,姜涉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在她身邊坐下,說出一句:


「你的病會好的,世間靈藥萬千不盡,總有一種能夠醫治好你的。」


梅嶽綰低下頭,「嗯」了一聲,其實,她更希望他說,他以後會早些回來,會多花點時間陪在她身邊,可這些話,姜涉是不會說的。


她也不會說。


在鏢局學藝幾年後的一個立秋,姜涉接下任務,第一次離開潯陽城去押鏢。


這是谷瑤兒的父親,谷大當家極力作保,絕對會將人原樣帶回梅家,梅老爺才放手的。


可惜,離開潯陽城的時候,姜涉剋制著,內心平靜,確實沒有「逃」的念頭,押完鏢回來的途中,他卻鬼使神差,再壓抑不住那些翻湧的衝動。


這一衝動,他便在悄悄駕馬離隊,鏢局追來時,慌不擇路地滾下山崖,摔斷了一雙腿。


彷彿老天爺給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他人被帶回潯陽城,躺在榻上,任何疼痛也感覺不到了,心如死灰。


谷瑤兒來看他,他語氣幽幽:「怎麼會不想逃呢?我做夢都想找回阿孃和弟弟妹妹們……」


那種對家人的刻骨思念,大概只有平日總被他喚作「幺妹」的谷瑤兒才能明白,她轉過身去,眼含熱淚,忽然就出手捶打在幾位跟來的師兄弟身上:「你們為什麼要去追他,放他走不行嗎,難道要把他一輩子困在潯陽城嗎?」


那些與姜涉朝夕相處的師兄弟們,個個俱低下頭來,飽含歉疚:「師父千叮萬囑,一定要把人帶回來,他同梅老爺立了約,不能失信於人……」


紛紛擾擾中,一道纖弱的身影始終躲在門邊,等到所有人都離去後,她才輕輕走出,一步步來到姜涉榻邊。


雪白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她將他從頭看到腳,目光不知在他身上停留了多久,直到那道身影都忍不住啞聲道:「看夠了嗎,我這樣一個可笑的廢人,還有什麼好看的?」


梅嶽綰在牀邊坐下,緩緩握住他的手,他一動,沒有掙開,她便握得更緊了,甚至貼到了自己的臉頰上,有溫熱的氣息溢出脣齒,一字一句,帶著至柔至堅的力量。


「你不是廢人,我會讓你站起來的,你還能走,還能跑,還能去鏢局練劍,就像從前一樣。」


一滴淚水,終於在這個時候,潸然落下,墜入姜涉脖頸裏。


他眨了眨眼,心頭氤氳一片,好似下了一場江南梅雨。


(七)


恢復的過程是那樣漫長,梅嶽綰每天親自替姜涉上藥,攙扶著他在院裏走路,晚上替他按摩無知覺的肌肉,甚至累了來不及回房,就直接與他和衣而眠。


院裏的花道上,姜涉開始一次次跌倒,一次次再爬起,他的情緒也時好時壞,有一日,當他好不容易走到一百步時,雙腿卻又控制不住猛地發起顫來,他終於暴躁不堪,一把推開梅嶽綰:「滾開,別再管我了,放棄我這個廢人吧……」


梅嶽綰緊緊扶住他,蒼白著臉搖頭,姜涉發了狠:「鬆手,你給我鬆手!」


他身子搖搖欲墜,說話間,兩人已相擁跌在了一起,塵土飛揚,隨梅嶽綰的淚水倉皇落下。


「我不會鬆手的,我永遠都不會鬆手的,哪怕你真的瘸了,我也會照顧你一輩子……」


她跌在他身上,仍然死死握住他的手,不知過了多久,他另一隻手才一點點回抱住她。


「怎麼辦,你這種鑽牛角尖的勁兒,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討厭……」


日子一天天過去,夜深人靜的時候,姜涉會借著窗欞灑進的月光,久久凝視身邊那張熟睡的雪白臉龐。


有些什麼東西,在不知不覺間就悄然發生變化了……


就在姜涉的腿開始一日好過一日,慢慢恢復到七八成的時候,谷瑤兒來了一趟梅府,與姜涉說了一番話,待她離去時,梅嶽綰再次來給姜涉送補湯,卻被姜涉冰冷的眼神嚇到了。


「你爹是不是同你說,擔心我好了,又成天去鏢局不理你,或是生出想逃的念頭,讓你乾脆在我的補湯裏下藥,讓我的腿永遠都瘸著,是不是?」


梅嶽綰臉色一白,端著湯碗的手差點不穩,她想到谷瑤兒出門時望她的眼神,心中瞭然過來,當是父親那幾句抱怨的話叫她聽去了,讓姜涉生出誤會了。


「不,不是的,我爹只是隨口胡言罷了,他並沒有真的想要……」


她話還未完,姜涉已經猛地一抬手,打翻她手中那碗補湯,碎瓷飛濺中,她差點驚呼出聲,他卻仰頭目視著她,恨恨咬牙:「我為什麼就不能逃?就一定要死守在你梅家,做你囚籠裏折了翅的鷹?即便沒有真的下藥,那其他行徑又與下藥何異,扣著我的當票,與我師父立約,將我困在潯陽城,這些難道都是假的嗎?」


許多東西不能想不能提,如一根導火索,過往種種又被再度翻上心頭,徹底沖淡那些本已悄然滋生的溫情。


姜涉的怒吼中,梅嶽綰身子僵了許久,她雪白的睫毛顫動著,終於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輕輕蹲下去收拾滿地碎瓷。


「我再去給你盛一碗來,你消消氣,晚點我替你按摩雙腿,扶你到院子裏再走兩圈……」


「不必了,別再惺惺作態了,我什麼都不需要了。」


冷冷的聲音打斷梅嶽綰,姜涉與她目光對接:「谷門鏢局明日就會來人把我接去,這些活你以後都不必再做了。」


梅嶽綰手一顫,碎瓷劃過她指尖,「可是你還沒有完全……」


「差不多了,難道還留在這,哪天不小心被人下藥毒瘸嗎?你能保證你不這麼做,但你能保證你爹不這麼做嗎?」


犀利的連聲喝問中,梅嶽綰雙脣動了動,卻到底沒發出聲來,她低下了頭,有什麼墜在碎瓷上,同她指尖被劃傷沁出的血珠交融在一起,晶瑩殷紅。


姜涉強忍著別過頭去,一隻手死死抓住被褥,等到身後終於再無動靜時,他才一把掀起被子蓋住頭臉,在那無邊的黑暗中,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

姜涉整整半月未回梅家,梅嶽綰攔住要去鏢局討說法的父親,自己悄悄撐起竹骨傘,趁沒人注意摸出了門。


腿腳早已好利索的姜涉,才一跨出鏢局,看見的便是那樣一幕——


梅嶽綰跌在地上,一羣頑皮孩童團團圍住她,一邊扔著小石子兒,一邊唱著嘲笑的歌謠,更有甚者,還去搶她手中緊緊握住的那把竹骨傘。


「醜八怪,白毛怪,梅家出了個鬼小姐……」


梅嶽綰在地上蜷縮躲閃著,死死護住手中的傘,生怕被陽光照到一點,她苦苦哀求著:「不要,別拿走我的傘,我不是鬼小姐,求求你們……」


姜涉瞳孔驟縮,熱血幾乎一下衝到他腦袋上,他想也未想地就奔上前,拎著幾個頑童大力甩到一邊:「走開,都給我走開,別碰她!」


頑皮的孩子們被姜涉嚇得面無人色,嘩啦一下四散開去,梅嶽綰抓緊手中搖晃的傘,冷汗涔流的一張臉還來不及看清姜涉的模樣,已經被一件外袍從天而降地牢牢裹住了,姜涉覆住她握傘的手,氣急敗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別說話,誰讓你獨自出門的,你知不知道很危險?!」


梅嶽綰被姜涉的外袍罩得嚴嚴實實,一絲陽光也透不進來,總算舒服了些,她緩了一陣後,才悶在裡面吶吶道:「我,我想來看看你的腿好了沒……」


姜涉一頓,習慣性地嗆人道:「當然好了呀,又不是骨頭都碎成粉了……」卻是說著說著,不自覺地就將梅嶽綰往懷中拉了拉,胸膛抵著她的腦袋,半晌才道:「你快把傘撐好了,我現在就揹你回去。」

(八)


斜陽西沉,風掠長街,兩個人的身影交疊著,搖曳間染了金邊,如夢如幻。


回去的一路上,姜涉起碼問了梅嶽綰幾十遍,身子還難不難受,梅嶽綰每次都不厭其煩地回答他,他臉色纔好一些,未了,哼了哼,也不知在怪誰。


「你爹給你喫了那麼多葯,難道一點用都沒有嗎?」


梅嶽綰默了良久,就在姜涉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卻在他背上忽然開口:「沒用的,因為這根本就不是病。」


「那是什麼?」姜涉一怔。


「大概是……因果吧。」


長風掠過梅嶽綰的衣裙,她纖細的手臂勾住姜涉的脖頸,有幽幽的嘆息飄入斜陽中,揭開那從不曾主動提起的隱情……


梅嶽綰其實並不是天生「詭症」,一切的一切都源於一隻白狐——


不知從哪跑來的白毛雪狐,鑽入她家藏書閣,坐在各種角落,捧著書卷看得津津有味,也未化作人形,只用毛絨絨的爪子抓取一本又一本的書,窗下月中的倒影詭異萬分。


梅嶽綰的母親第一次撞見時,簡直嚇個半死,那白狐也乖覺,立刻扔了書逃之夭夭,但沒隔幾天,又會下人慌張來報說見到那隻竊書白狐。


彼時梅嶽綰的母親已懷有六個月的身孕,出不得一點岔子,那白狐攪得府里人心惶惶,梅老爺也終是坐不住了,請來岐山的天師,悄悄佈下法陣,那白狐果真上當受困。


是夜寒風呼嘯,白狐拚死逃出了法陣,雖撿得一條性命,一隻眼睛卻被梅老爺當場射瞎,鮮血四濺中,那悽厲的慘叫聲久久回蕩在梅府上空。


白狐負傷而逃,臨走前另一隻眼睛睜得大大的,飽含怨毒地望了梅老爺一眼,讓久經商場,處變不驚的梅老爺都心頭一悸。


此後一晃眼就過去幾個月,白狐一直未再出現,梅老爺提起的一顆心也漸漸放下,只當事情終歸過去,風平浪靜了。


而梅夫人的產期也將至了,就在她誕下梅嶽綰的那一夜,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一件事情發生了,白狐又出現了。


瞎了一隻眼睛的白毛雪狐顯然有備而來,瞅準時機,一口咬住產婆的手,銜住那墜落的襁褓,眼底散發出幽怨的光芒。


滿堂眾皆變色間,它趕在梅老爺進來前,狠狠往襁褓裏的女嬰身上咬了一口,然後躥出窗外,逃得無影無蹤。


那一口並未讓梅嶽綰身上出現任何血跡,卻讓她瞬間從上到下徹底「變白」!


榻上的梅夫人只瞧了一眼,便尖叫一聲,暈了過去,梅老爺抱起襁褓中發生駭然變化的愛女,一雙手抖得不成樣子。


而遠處已有梅府下人驚慌失聲,大喊著火了,著火了,梅府的藏書閣火光滔天,就那樣一夜之間被盡數燒光……


白狐的報復慘重到人人都不忍目睹,藏書閣沒了還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梅老爺的妻女,女兒從出生就染上怪疾,妻子也受驚嚇過度,沒多久就撒手而去,梅老爺一下子就成了孤家寡人,帶著幼女淚灑衣襟。


他一方面恨煞了那隻白狐,一方面又怪自己太過衝動,為家人惹上禍災,於是滿心愧疚的他,從此以後再也未續弦,只一心照顧自己唯一的女兒,對她好得無微不至,有求必應。


他還花大價錢去請天師四處捉拿那隻白毛雪狐,但輾轉多年,始終未有下文,因為對白狐一族的怨恨,讓他從小就替梅嶽綰做了不少件狐裘,以泄心頭之火。


幼時梅嶽綰不知這其中隱情,最愛父親送給她的漂亮狐裘了,但自從得知自己的「詭症」來源後,她便再也未穿過那些衣裳,也苦求父親不要再四處逮殺白狐一族,剝皮拆骨了。


她只覺冥冥之中有因果循環,一番紛紛擾擾後,到底誰對誰錯也說不清了,但她不願意再糾纏在裡面,不得解脫。

「所以,我這不是病,是世上任何神醫都無法治好的因果,我大概一輩子……都只能做個不見天日的怪物了。」


斜陽中,梅嶽綰伏在姜涉脖頸間,淚水漫出眼眶,一點點浸濕姜涉的心,他忽然一記低吼,帶著難以言喻的情緒:「胡說些什麼,什麼狗屁因果,一定還有辦法的,一定有的……真是豈有此理,別叫我逮到那隻畜生!」


怒不可遏的恨罵中,梅嶽綰雪白的睫毛顫了顫,胸膛奇異湧起一股暖流,讓她不由又向他貼近了些,再近些。


後來梅嶽綰一直在想,如果時光能夠停在那個斜陽微風的午後,他一直背著她,那條路永遠也走不完,那該有多好……


可惜沒有如果,浮雲飄到生辰這一天,她把他的當票還給了他,從此兩不相欠,一切到此結束。

(九)


梅府,隔著一道屏風,姜涉來向梅嶽綰辭行。


梅嶽綰去鏢局還當票時,第一次精心梳了妝,此刻皮膚紅腫潰爛,她坐在屏風後,不想以這樣的面目見姜涉,也沒有必要再見。


姜涉就將啟程,離開潯陽城去尋找他的家人,真到了心心念唸的這一天,他反而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你為什麼忽然……就因為我沒有答應陪你回來一起過生辰嗎?」


到底沒忍住,姜涉握著劍,語氣有些發顫地問了出來。


屏風那頭靜了許久,梅嶽綰似乎輕輕笑了笑:「也許吧,也許我終於發現,不管我做再多,也不會真正等來你,你也知道我身子不好,我現下累了,也沒有力氣再做更多了……不如就放手吧。」


姜涉呼吸一窒,上前一步,喉頭動了動,卻終究沒有開口。


他懷裡就揣著準備親手送給她的生辰禮物,那是一支他精挑細選的梅花簪,他覺得很配她,可他大概是沒辦法再送給她了。


他如何能跟她言明,這麼多年來,他從不陪她過生辰,只是因為天意弄人,她的生辰與他母親恰巧是同一天,多荒唐,他怎麼能告訴她這個苦衷,怎麼能徹底放下這個心結?


說來說去,終歸還是他自己……傷了她。


屏風後,梅嶽綰聲音幽幽,彷彿看破了什麼。


「萬物皆為因果,當年我父親射傷白狐一隻眼睛,招來終身悔恨,而我無心誇了一句你的眉毛,便讓你鬱鬱困在梅府數十年,到了今天,我實在不願再重蹈覆轍,與其相看兩厭,不如就此放你遠去,因果結束在此,你不會再恨我了吧?」


姜涉鼻尖酸澀,無意識地搖著頭,有些什麼就要脫口而出,卻被梅嶽綰輕聲打斷。


「姜少俠,時候不早,快上路吧,趁我爹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未來不可期,山高水長,珍重。」


她壓抑著起伏的胸膛,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平靜一些,可身上的痛楚還是鋪天蓋地般襲來,提醒著她她就將命不久矣,放姜涉離去的事情再也拖不得了。


耳邊似乎回蕩著父親沉痛的話語:「你放心,爹不會讓你孤單的,就算你走了,爹也要讓姜涉那小子替你終身守墓,你那麼喜歡他,有他陪著你,九泉之下你也不會孤零零的了……」


人總是要死的,可她怎麼捨得讓姜涉一輩子替她守墓呢,他還有那麼長的人生,還有那麼多未實現的心願,不該被她耽誤,就讓他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代她看看外頭廣闊的天空。


屋裡,暖煙繚繞,一股哀傷的氣氛瀰漫在每個角落。


「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姜涉握緊手中劍,一字一字艱澀地開口。


「沒有了。」那頭輕輕道,頓了頓,聲音更輕:「姜少俠,謝謝你陪了我這麼多年。」


握劍的手陡然一緊,聽著這個陌生的稱呼,姜涉心中墨浪翻湧,堵得他幾乎呼吸不過來。


隔著一道屏風,誰也看不見誰,梅嶽綰看不到姜涉眼中的淚光,姜涉也看不到她將一顆糖輕輕放入嘴中,潰爛臉孔下無聲的悲慟。


屋檐下的風鈴清脆搖曳著,如夢般美好,還像曾經難得溫存,少年少女相互依偎看過的漫天繁星一樣。

就在這一天,姜涉揣著當票,離開了潯陽城。


他在暮色四合中,揚劍看向遠方,暗自下了一個決定。


他要先找到家人,找到之後再一起回來,回到梅嶽綰身邊。


他不信因果,他只知道,他早已經放不下她了。

(十)


姜涉騎著馬纔出潯陽城不久,便被一道緋紅身影追了上來,馬上的谷瑤兒肩負包袱,一副早有準備的模樣,笑得俏麗狡黠。


「阿涉師兄,等等我,我陪你一起去找家人!」


姜涉眼皮一跳:「你怎麼跟來了,師父知道嗎?」


谷瑤兒策馬上前,與姜涉並肩而立:「知道啊,就是爹讓我來找你的,讓我跟你長點江湖閱歷。」


姜涉看著興高采烈的谷瑤兒,半晌,才無奈地牽起嘴角。


兩人就這樣共同上路,一路上,姜涉也將話說得明明白白,他只當谷瑤兒是妹妹,別無他情,讓谷瑤兒暫且相隨一程就行了,早日回到鏢局纔是正經。


谷瑤兒撇撇嘴:「兄妹就兄妹,日子長了,變成什麼關係誰也說不定。」


姜涉啞然,只別過頭,將手摸到了胸口,摸向那支貼身不離的梅花簪,長長嘆了口氣。

這一日,兩人在一處茶攤落腳,姜涉又掏出那支梅花簪,久久凝視著,谷瑤兒哼了哼,將杯中茶一口飲盡,正要開口,鄰桌卻傳來對話聲——


「十三王爺的反軍真的攻入潯陽城了?」


「那還有假,攻了城再一路北上,直搗皇都,十三王爺的野心可大著呢……」


「那潯陽城的守將就沒抵擋住?」


「怎麼可能守得住,城裡早就屍橫遍野了,幾家金鋪都被搶光了,多虧我拚死拉著一家老小逃了出來,不然也成反軍的刀下亡魂了。」


「嘖嘖,難怪過來的路上看到不少難民,想必都是潯陽城逃出的百姓吧……」


茶杯咔嚓一聲捏碎在指間,鄰桌的對話戛然而止,幾人齊齊抬頭,只看到一道俊挺身影不知何時走到他們跟前,腰間持劍,臉孔煞白,雙脣都在發顫。


「你們說的可是潯陽城?可知梅家當鋪現下如何?」

無論谷瑤兒怎樣勸阻,姜涉仍是鐵了心要回潯陽城,他目光堅定,從沒有一刻這樣確認自己的心意。


「如果她出事了,我餘生都不會快樂,找到家人也沒有意義了,因為那個家已經不完整了。」


谷瑤兒跺了跺腳,欲言又止,最終無法,只得目送著姜涉策馬而去。她與他約好,等他一救出人來就與她匯合。


那是谷家在南邊的一處老宅,谷瑤兒把地址給了姜涉,自己駕馬直朝那個方向進發,她並不擔心鏢局上下的安危,因為她知道,父親與鏢局的師兄弟們,已經在那個老宅裏等著她了。


早在父親讓她追隨姜涉,離開潯陽城的時候,便已經告訴了她本意,她當時不明白,現在大概是明白了。


避亂,避開殺戮和戰火,避開潯陽城裡一場早就註定了的大動蕩。


父親算無遺漏,唯一的意外也許是……姜涉會偶然得知城中變故,奮不顧身地折回救人。


斜陽山道上,塵土四揚,一人一馬飛掠而過,驚起鳥雀撲翅。


大風獵獵中,姜涉的一顆心狂跳不止,他按緊韁繩,蒼白的面孔不住呢喃著,來得及,一定還來得及……

(十一)


姜涉在屍橫遍野的潯陽城裡足足找了大半月,梅家早就是一片斷壁殘垣,火中的焦屍不辨面目,他在屍堆裏幾近瘋狂地翻找著,只要不到最後一刻便絕不死心。


像失去了所有知覺,血污糊住了眼前,腦袋裡只有那道纖秀雪白的身影,直到這時,他才霍然發現,原來她已紮根在他心底這麼深了。


可惜找啊找,不管怎麼找都沒有一絲線索,一絲蹤跡,一直找到平反的軍隊進城,一舉剿滅了十三王爺的反軍後,他仍是沒有找到梅嶽綰。


領頭的平亂將軍叫樊平生,他不僅抓了反軍,還留下來幫助潯陽太守處理一系列善後事宜,漸漸讓潯陽城中恢復往日秩序,重拾太平,簡直被城中百姓奉若神明。


可惜這些事情姜涉都已無暇顧唸了,那樊將軍領著軍隊從他面前打馬而過,他都只恍惚看了一眼,便繼續在街上抓到個人就問:「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全身雪白的姑娘,連眼睛都是白色的……」


世界彷彿顛倒,他不分晝夜,忘卻疲倦地尋找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要找到她,不管是死是活,一定都要找到她,找到她就告訴她,他有多愛她,再也不會離開她了……


就這樣瘋狂地尋尋覓覓不知多久後,這天,姜涉又在街上逢人就問,卻是一輛輦車穿街而過,身旁百姓夾道歡迎,他無意回頭一瞥,整個人卻陡然一顫,震驚難言——


車上坐著的人正是那一襲黑袍的樊將軍,他身邊還依偎了個女子,細長的眉,嫣紅的脣,秀麗的發,赫然正是姜涉苦尋已久的梅嶽綰!


不,確切地說,是沒有那麼「白」的梅嶽綰,五官臉孔一模一樣,只是頭髮黑了,瞳孔黑了,身上也有正常人的顏色了,不再是慘白一片,而是膚若凝脂,只比尋常人白一些而已。


輦車一晃而過,姜涉心頭狂跳,瘋了似地拔開人羣,卻未追上輦車,反而聽到身邊百姓議論紛紛,說著城中最近要有一樁大喜事了,那樊將軍要在慶功宴上娶親了,新娘就是和他同乘一車的那位嬌娘子。


如遭五雷,姜涉握劍的手一緊,霍然轉身,表情無比的嚇人:「你們說的是真的嗎,那樊將軍真要娶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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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絕:維以不永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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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怕事剩女VS傲嬌年下總裁,還能怎辦?逃啊!

跟富二代上司姐弟戀,她將那個男人奉為太上皇一般,萬般殷勤換來的確實嘲諷與冷漠。她偷偷寫下辭職信出逃,在漫漫謀生道路上,某一天,祖宗突然找上門來了……

【連載作品,共20萬字,每日更新】

  1. 那個她一直奉為太上皇一樣的男人

電風扇呼呼地吹,伴隨著咔咔轉動的聲響,來回搖擺著不太靈活的扇頭,空氣裏的潮氣被風攪動在屋裡來回竄。

吳靜坐在牀頭,一頭柔順的黑髮綁成一個馬尾,兩鬢掉落了一些散發,平均十秒鐘被風吹起一次。

她已經面無表情坐在這裡一個小時了。

她在等人,等那個她一直奉為太上皇一樣的男人。

20個小時前,她和那個男人還在這張牀上用著各種姿勢來相互撫慰,尋找人體的快樂。

12個小時前,他們兩個從這張牀上分開,她用最快的時間趕著早高峯,而他還趴在她的牀上睡得昏天黑地。

8個小時前,他們在WI總部大樓的產品會議室裏再一次見面了。

吳靜想到了那個場景,又一次攥緊了拳頭。

一個基本上已經要上線的產品,卻被對方以「不符標書要求」的理由全盤退了回來。

這是一個註定要追責的會議,吳靜一進公司就從同事的眼神裏看到了同情,她是當時負責接標的主要成員,想躲過這場暴風雨是不可能的了。

會議由產品、研發、測試,市場四個部門組成,一上來就揪住了吳靜所在的產品部門,吳靜的上司陳行波眼看著雷要砸在他的頭上,便把吳靜頂了上去,以「未理解標書內容,肆意篡改產品使用目的」為由記一大過。

吳靜不能坐以待斃,她據理力爭,最後把研發部的老大也扯了進來。

「吳靜!你確定你問過我們小秦總?」楊陽扯著下巴,一副完全不信的樣子。

「是的!」吳靜激動得聲音都抖了,「我問過他,也把標書拿給他看過,最後他說『可以,這個就交給他辦』。」

「這個項目是小秦總做的?」不知是誰在中間插了一句。

「當然不是,」楊陽嘲諷地說,「小秦總怎麼可能會親自做這種小案子,而且,就我對他的瞭解,他也不可能會說出那樣的話。」

「那這個項目是怎麼流轉的?」

「就正常流程,最後由我們部門的小姚做的。」

「小姚?上次結構搭錯的?」

「啊……」楊陽想了一下,「是的,搭錯那次還算個新手,這次沒問題,完全按照她的產品需求做的。」

「那跟小秦總有什麼關係?」市場運營的孫暢小聲地說。

「呵!」楊陽冷笑了一下,「現在這裡就咱們小秦總不在,她當然咬著我們小秦總。」

吳靜咬著牙,她知道他們口中的那個小秦總現在可能還在她的牀上躺著。

不管她和他的關係如何,此時此景,她也不敢給他打電話。

結論似乎已經出來了,吳靜以反駁無效被判了「死刑」。

這意味著什麼?明年的晉陞是毫無希望了,可能對年終評價還有不小的影響,年終獎扣半,月度績效取消……

年底說好給爸媽五萬塊裝修的……

都怪那個惡魔!吳靜心裡暗罵,如果不是他當時一口肯定,她肯定會更加仔細地看標書,但是,如今她死無對證……

「噠噠噠!」

說曹操,曹操到,那個受到各部門敬仰的,卻受到吳靜心裡祖宗八百代咒罵的當事人,WI公司赫赫有名的小秦總,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雜毛,耷拉著那雙原本黑漆漆的眼睛,穿著一件有著不雅英文字母的T恤,闖了進來。

「唔……」他環顧了一下會議室,像是醒悟了什麼,「這個會幾點開始來著?」

「九點。」楊陽見到他像是見到了大神,立馬變臉,覥著臉湊到他面前,「秦總,您怎麼來了?我以為你不參加了呢?」

「昨天看到郵件,」他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用手抓了抓頭髮,「感覺好像事情鬧得還挺大的,就想著過來看看。」

他的頭髮被他抓得更加凌亂,卻顯得有型了不少。

騷氣!吳靜撇撇嘴。

「哦,秦總,您來不來都無所謂的,現在會都快結束了。」楊陽說。

「這麼快結束了?」他又環顧了一下會議室,然後對著孫暢問:「那現在這個項目怎樣了?」

孫暢先是一愣,然後立即攏攏頭髮說,「對方指控我們公司違約,想讓我們賠付違約金,我們公司提出賠付損失,然後整個項目重新修改、策劃。」

「對方同意了?」

「嗯,大家心知肚明,對方也是想趁火打個劫。」

秦朔輕哼一聲,撇撇嘴。

「那這個會的結論也出來了啊?」秦朔問。

「出來了,」楊陽急忙說,「秦總,產品部的吳靜作為項目的領頭人,肆意篡改標書內容,才導致以下的各種問題。」

秦朔抬頭看了吳靜一眼。

他的眼睛清明瞭許多,不像剛進屋時那般沒精神。

吳靜也抬眼看他,關於這件事,她太想質問他了,話梗在喉嚨裏不上不下。

幾秒後,秦朔又把頭轉了過去,吳靜剛剛鼓起的勇氣也頓時泄了個底。

「那個……」

就在大家都準備收拾東西散會的時候,陳行波坐在秦朔的對面突然開口。

與會人員中打哈欠的、伸懶腰的都停下了動作看著陳行波。

陳行波調整了下坐姿,「那個……吳靜,呃,秦總,我們吳靜說她給您看過策劃書的,而且在給你看之前也是先給您看過標書的,那個……您當時還說了沒問題,那個……就想,呃,問一下秦總,有沒有這回事啊?」

聽到自己內心的質問被說了出來,吳靜的心又重新被提了起來,身子也不自覺地坐直了。

秦朔再一次轉過頭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她生得白凈,一點點激動就會臉紅、哽咽、說不出話,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

如今,期待,緊張,委屈……全都寫在了臉上。

「沒有。」秦朔面無表情地說。

吳靜攥緊的拳頭突然鬆開了,手心上被指甲蓋攥出了的幾道紅印。

楊陽在一旁突然笑了起來。

「哎,我說陳總啊,袒護下屬呢也要看看場合啊!」他冷嘲熱諷,「有些人喜歡亂咬人,自己部門知道就行了。退一萬步,就算我們秦總貴人多忘事,哪天真的隨口說過類似的話,那也沒有什麼具體效用的,指不定是隨口一說呢。」

陳行波尷尬地笑笑,點點頭沒說話。

會議室裏的人開始陸陸續續地往外走了,吳靜還坐在原處沒有動。

楊陽的話讓她也突然明白了。

有些人的話可能真的不能當真。

她抹了一下剛剛因為激動溢出的眼淚,準備起身,突然看到正站在門口的秦朔,他的臉微微轉動了一下,而他身邊的孫暢似乎在跟他說著什麼,他面癱著一張臉盯著孫暢。

算了,再坐會吧。

吳靜重新又坐了回去,她害怕面對他,哪怕他們倆的關係極其不正常,她也不敢正常地跟他交流。

中午,吳靜沒怎麼喫飯,她一心想著上午會議的事情,雖然說案子肯定不由她來管了,但是她也不得閑著,寫報告、檢討、整改,一整套流程下來比做項目還要費神。

下午去陳行波辦公室交報告的時候,突然又發現了導致她如此狼狽的罪魁禍首。

秦朔站在辦公桌正前方,穿著那件張揚的英文字母T恤,雙手環抱著,歪著頭。

吳靜記得那件T恤,早上還掛在她家的陽臺。

昨晚忘記熨燙了……

吳靜皺了皺眉頭。

突然,又猛地醒悟!

燙什麼燙!吳靜你要點骨氣好不好!這個混世魔王都如此對你了,你還想著給他熨衣服!

「哎?小吳?」陳行波好像發現了一直杵在門口的她。

「陳總,」吳靜連忙頷首,然後又隨便瞟了一眼秦朔,「秦總。」

她的心撲通撲通跳,有些後怕剛剛那類似翻白眼的一瞟。

「什麼事?」陳行波問。

「哦,是……是我的檢討報告。」她走到辦公桌前,跟秦朔並排,矮了他整整一頭。

陳行波接過她的報告,隨便翻了兩頁,然後嘆了一口氣。

想了一下,又把報告給秦朔遞了過去,「秦總,你看看怎麼樣?」

秦朔拿過去翻了下,比陳行波翻看得還要敷衍,然後扔在桌上。

「這種東西有什麼看頭。」

吳靜內心起碼吐了一升的血,這個報告她辛辛苦苦地寫了一下午,竟然遭到他這樣的侮辱。

陳行波又是尷尬地笑了笑。

「陳總,」吳靜像是受了點刺激,站在一旁突然語氣生硬道:「我有些不舒服,下午想提前走了。」

陳行波一愣,接著點頭,「哦,好,知道了。」

秦朔斜眼看她一眼。

吳靜沒有看他,扭頭轉身朝門外走去。

吳靜開著她那輛二手的高爾夫回了家,家裡的安靜讓她覺得有些空落。

也容易思考現狀。

家裡那五萬塊錢原本是準備發年終獎的時候帶回去的,可是現在這個情況,能拿到2、3萬就已經是萬幸了,那剩下的錢只能從平時里扣了。

一個月到手大概八千,去掉房租水電還剩五千,去掉喫飯、日用品還剩兩千,再給車加個油、買點衣服化妝品基本上月光。

吳靜嘆氣,她突然間又開始痛恨起了那個人面獸心、卑鄙無恥的秦小人!

更加讓她忍無可忍的是,這般奸詐的小人,她還要把他當成大爺一樣供奉著。

  1. 跟富二代搞姐弟戀的悲慘日常

……

咔噠……

吳靜聽到房門開鎖的聲音,身體綳直了些。

這個租住的一居室,鑰匙只有兩把,房東除了第一次交鑰匙見過面,平日裏向來只存在於支付寶的轉賬記錄裏。

那這個點進門的只有他——秦小人!

客廳裏傳來一陣踢踢打打的聲音,吳靜能想像出來他現在的舉動,他不彎腰、不用手,只用兩隻腳相互一蹬,滑出腳跟,然後朝前一踢,一雙運動鞋就從門口低空劃出一道長弧度拋物線飛到臥室牆上。

這陣聲響過後,屋外的人安靜了一會,然後就聽到趿拉的腳步聲往臥室走了過來。

吳靜坐在牀頭沒動,隨著風扇轉動的幅度,她的頭也慢慢地往臥室門口偏了偏。

恰好這時候,秦大爺的一顆被夏風吹過的腦袋也將將探進了房門。

視線相交,吳靜綳直的身子往後縮了縮。

秦朔見到她後露出了意外又詫異的神色。

「你在啊!」他嘆道。

「嗯。」吳靜從牀頭站了起來,「他站她坐」的情況除了在牀上有過,平日很少過。

「那你是白癡嗎?」

秦朔皺眉說了一句,然後朝牀頭走過去,走到她面前,低下身,幾乎是半環抱著從她身後的枕頭底下拿出一個遙控器。

「這麼早回來也不知道提前把空調打開!」他生氣地說,「剛進屋那股熱浪能把人蒸熟了!」

誇張!怎麼可能!

看到他滴滴地按著空調,然後挪了幾步站在空調底下迎著風。

吳靜站在原地沒怎麼動,心裡還是壓著很多話想說。

卻又不敢說。

她怕他,從骨子裡怕他,不知道為什麼。

剛開始或許是因為他的身份,公司的高層總有一種壓迫感,她懦弱得很,對領導總是卑躬屈膝的。

後來,大概就是他倆的關係特殊了之後,一次偶然機會被家裡父母知道了,父母是鄉鎮裏的生意人,封建又世俗,習慣了趨炎附勢,總覺得他這種非富即貴就該順著、慣著,套到手的金龜婿千萬別給弄丟了。

因此,她處處小心。

公司裏小心,生活裏小心,連兩人的性生活也完全按著他的喜好來。

吳靜想著想著就出了神,直到窗外的一陣熱風吹了進來,她才驀然驚醒。

秦朔看她原地一抖,奇怪地看著她。

被他一盯,她又縮了縮,小聲說,「窗戶沒關。」

她轉身去關窗,身後傳來一陣嗤笑,「有必要這麼誇張嗎?」

吳靜腳步一頓,自尊有些受挫。

自從畢業之後,她的工作一直還算順當。對於錢,她不亂花但也是自給自足。

只是,最近兩年來,家裡的兩個胞弟眼看就要大學畢業,父母開始操辦著購房的事情,就開始伸手問她要錢,她也不會推辭,這世上能有幾對那麼完美的父母。

他們含辛茹苦地把她養大,她現在沒有道理不去幫他們緩解負擔。

一次性將手裡的十萬多存款全給家裡,父母又從她那個有錢二叔手裡,給她弄來了一輛二手的高爾夫來代步,也算是一進一出,沒虧多少。

今年開年,父母就說房子快要交付了,準備先裝修一下,沒明確說卻也把意思帶到了。

吳靜提出年底能給五萬,父母還有些不太滿意。

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讓她跟那位與她同居的人也說說,指不定能幫上忙呢?

幫忙?

吳靜對著窗戶冷笑了一下。

能不添亂就不錯了。

她低著頭,頭髮擋住了她的表情,默默地走到他旁邊,把那臺頑強地搖擺著頭的古董風扇給關了。

一進門就開空調?還嘲笑她關窗戶。

你大爺的!你交過一次電費嗎?

大概是在風口下吹的時間夠了,他用手抹了一把脖子,頭左右甩了甩,幾根被汗水浸濕粘在一起的頭髮鬆散開了,像是剛打完籃球的高中少年。

小白臉!吳靜心裡又一次腹誹。

秦朔甩完胳膊和頭髮就走出了房門,吳靜在他離去後重新調整了空調的模式。

節電模式……

「臥槽!」屋外傳來那位追風少年的嚷嚷聲,「飯怎麼還沒燒啊?」

……

噢!完了!

吳靜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今天回來的時候心情不好,原計劃是找他質問,大不了吵一架的。

沒想到,對自己的膽量高估了太多,吹了一個多小時的風,憂傷一點沒被吹走,膽子卻被吹得一乾二淨。

見她跑了出來,秦大爺一臉的煩躁爆發得愈加厲害,「你那麼早回來就是坐那發獃的啊?」

「我……」她隨口編了個瞎話,「忘記買菜了。」

秦朔像是看一個白癡一樣瞪大了眼睛看她。

「我現在去買。」吳靜小聲地說。

「買個屁。」秦朔沒好氣地說,「現買現燒,你是想餓死我啊!」

餓餓餓!怎麼沒見你交過一次伙食費!

「那要不出去喫?」吳靜口是心非地說。

秦朔想了兩秒,頭往門口一偏,「走!」

「哎,好。」

吳靜本能地想去拿手機、鑰匙和錢包,只是在拿完手機和鑰匙之後,耍了個心眼。

「錢包沒拿!」秦朔提醒她。

我知道!我故意的!奶奶的!

「哦哦……」吳靜掉頭去拿錢包。

「腦子裡都裝的是什麼東西!」

「……」

伏暑天,出來喫飯的人很多,成羣結隊地、勾肩搭背地往一家家餐館、排檔、燒烤店裡走。

這種氣氛顯然帶動了眼前這位大爺,他眼裡像是露著餓狼的光一樣,看著這個燈紅酒綠的舊街區。

「啊!喫海鮮去吧!」他興奮地提議。

吳靜本能地捂住自己的錢包,吞了吞口水,一本正經地胡扯,「不要了吧,我今天胃不舒服。」

秦朔皺了皺眉。

吳靜看見,擔心他不高興,又補充,「要不你去喫?我在一旁看著。」

說出這樣可憐的話,也是沒誰能夠忍下心了,秦朔也不例外,他嘖了一聲,「再看看吧。」

最終兩人選擇了喫餃子,北方現做現煮的餃子,是她最愛的家鄉味道。

整個喫飯過程中,吳靜也沒少給他端碗遞筷子、倒醋盛湯,好像是喫了這麼一頓便宜的晚飯委屈了他似的。

回到家裡之後,兩個人也沒有交流。

秦朔打開自己的電腦開始玩遊戲,吳靜打開電腦瀏覽瀏覽網頁,接收郵件。

突然幾條對話框跳了出來。

「靜靜,在嗎?」

「靜靜,給我回個音,我有個巨大消息要告訴你!」

「白癡,你要遭殃了!」

吳靜看了看手機,沒電關機了,所以沒有接到這些消息。

她在公司裏唯一的閨蜜同事張田田發了這些消息。

她皺了皺眉,回復道,「在了,什麼事?」

隔了幾分鐘,對話框重新熱鬧了起來。

「哦,上天!你終於回消息了。」

「你今天下午提前走了,我快下班的時候去了陳總辦公室。」

「天啊,你都不知道我聽到了什麼!」

「靜靜,你真的要完蛋了!」

吳靜看著這一連串的消息,後背開始沁出冷汗,她鎮了鎮心神。

她回道,「什麼事?你別嚇唬我。」

對方立馬顯示「正在輸入」,好幾分鐘,張田田的這段話才發了過來。

簡直把吳靜的心涼了個透頂。

「下午孫暢來找陳總,應該還是說你的事情,上午開會只說了一個賠償損失,但是沒有說到具體數額。孫暢這次來是興師問罪來了,開始我沒聽清,只知道後來小秦總也下來了,他們三個人在裡面談。

「好像是最後,客戶那邊要求賠付二百萬,天啊,整個項目也才五百萬不到啊,簡直是獅子大張口!沒辦法,不同意就會影響公司信譽,客戶那邊答應了,可公司這邊不好交代。

「孫暢的意思是要把責任劃給整個產品部門,陳總不同意。最後,小秦總說,就讓你擔責,大不了就一個開除,何必連累整個部門。陳總猶豫了一下,最後不知道有沒有答應。」

開除……

吳靜恐懼地看著這兩個字。

她慢悠悠地將臉轉向打遊戲打得入神的秦朔。

他的側臉被電腦的冷光照得稜角分明,清澈的眸子倒映著電腦裏的五顏六色,還有那張薄薄的嘴脣,緊緊抿著,像是在闖一道艱難的關卡。

他什麼都沒說!他從回來到現在除了抱怨她不開空調、不做飯以外——

什麼都沒說!

一個字也沒說!

他是怎麼做到的?明明在公司裏還口口聲聲說要開除她,短短几個小時怎麼能做到這麼坦然地面對她?

她一直覺得,他除了平日裏有些任性沒有什麼壞毛病。

她還記得兩個人第一次的時候,他也微微有些臉紅,親吻了她之後,還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問,「那個……可以嗎?」

她還記得有一次她在陽臺晾衣服,而他歪靠在陽臺欄杆邊,借著朦朧月色,邪魅著雙眼盯著她看,半晌冒出一句,「你還挺好看的。」

她也曾像個粉紅少女一樣,心裡冒著粉紅泡泡,看著眼前俊朗的臉龐想著:

跟富二代搞姐弟戀也不是不可能的。

現在,吳靜可以斷定,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3.天上掉下個陳咬金

吳靜現在腦子有些亂。

看著他專註的側臉,她真想一把掀了他的電腦,對著他的臉狠狠地扇一巴掌。然後告訴他,她是瞎了眼了,差點用心喜歡上了一個渣男!最後給他一個倒勾拳,瀟灑地轉身,跟他說再見!

這一系列的想法不停地迴旋在她的腦子裡,她激動得渾身顫抖,腳步開始往前邁進的時候,手邊正在充電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她轉過頭去看,上面顯示的名字至少有5年沒有出現過了。

周景和。

……

吳靜腳步一頓,腦子裡回想了一下「周景和」這個名字是否有可能是重名,否定了這個可能性之後,她突然緊張起來。

五年沒有聯繫過的前男友,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

吳靜大概花了3秒鐘的時間完成了下面的幾個動作:抬頭看秦朔,確認他毫無反應,抓起手機往臥室走去,關門。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按了接聽鍵,「喂?」

「靜靜——」

周景和念出的這個稱呼讓她的心怦然一跳。

接著,她立馬就意識到了這通電話有些……

「靜靜,我是景和……」周景和的聲音略帶醉意。

有些……不清不白。

吳靜看了看緊閉的房門,聲音不自覺地放得很小,「我知道。」

周景和那邊突然沒有了聲音,吳靜一陣奇怪,她用手撓了撓下巴,撓了一指甲蓋的灰。

「我想你了!」周景和帶著哭腔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WHAT?!

吳靜差點把電話給扔了,她緊急倒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

電話裏雙方安靜了一會,吳靜才問,「你……怎麼了?」

周景和沒有說話,只聽到電話那邊好像有沙沙的風聲。

「景和?」她又試探地問了問。

周景和吸了吸鼻子,說,「靜靜,你現在在哪啊?」

吳靜覺得他可能是醉得腦子不太好使了,不過還是選擇實話實說,「我……還在S市啊。」

「哦。」

周景和很乖巧的「哦」了一聲之後又沒了聲音,吳靜一副摸不著頭腦的表情看了看手機。

沒斷啊……

就在她以為周景和搞不好醉得睡了過去的時候,電話那邊突然傳來了他的一聲嘆息,接著傳來他正常的音色,「這幾年啊,我一直在想,我現在做的事情有意義嗎?

「每天做著重複不變的事情,聽著千篇一律的彙報,陪領導喝酒,聽各種牛逼,說著、做著自己曾經覺得特膚淺低級的事情,有意義嗎?

「我得到了什麼?我想要什麼?」周景和停頓了一會,然後嘆息道,「我受夠了,靜靜,我真的受夠了。」

生活中的不如意何曾只是你一個人有,吳靜沒答話。

「我倔強了五年,我一直試圖說服自己當年的選擇沒有錯,我倔了五年,靜靜,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你喝多了。」吳靜說。

「嗯。」周景和長嘆了一口氣,「但是,我好喜歡這種感覺啊,他媽的終於可以不強迫自己撐著那張臉皮了,他媽的終於敢打這通電話了。」

「景和,你真的喝多了。」吳靜再次提醒他,試圖想把他從不理智的行為中拉回來。

「對!所以,靜靜,你讓我把話說完。」周景和的聲音隨性,愈發像個醉酒的無賴,「我們分手五年多了,對吧?是我們畢業那天,我記得那天下雨了,你坐在亭子裏的木椅上低著頭說『要不就分手吧?』

「我沒答話,然後你就起身離開了。」周景和吸了一口氣,繼續說,「但是你知道嗎?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就後悔,那天我差點就跑到你們宿舍找你了。但是,我倔啊,我他媽怎麼那麼倔啊!

「而且我還覺得一切都還會有轉機,我以為只要我努力工作,出人頭地,就一定還有機會把你給找回來的!」

周景和像是發完酒瘋一樣,安靜了片刻,聲音突然低沉了下來,「但是,五年了,一眨眼就過去五年了,我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希望了。靜靜,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嗎?不管要求是什麼。我可以明天就去找你,去他媽的機關單位,我可以明天就去辭職。」

吳靜生來膽小,印象中的周景和也是個悶聲嚴謹的個性,這種話,恐怕真的只有在喝得相當醉的情況下才可能發生。

不過,他的這偶像劇臺詞聽得倒是叫吳靜一張老臉通紅。

「別啊……別這樣,景和。」吳靜想勸他,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那如果我不去找你,那你會回來嗎?」

「砰!」

臥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周景和的話似乎只說了一半,但是吳靜卻沒敢聽完,她猛地把手機拿開,用手胡亂按了按,屏住呼吸壓抑著喘氣看著剛剛用力踹門的秦朔。

秦朔左手捧著電腦,右手插在褲兜裏,右腳踢開了門之後踏進了臥室裏,臉偏向吳靜。

臥室的吸頂燈有些暗,照著他有些髮油的臉顯得很陰沉。

秦朔看到她剛剛掛電話的動作,皺了皺眉,「給誰打電話?」

吳靜吞了吞口水,「家……家裡人。」

秦朔眉頭未解,語氣依然不善,「那關門幹什麼?」

吳靜心虛得快把手機給捏碎了。

「怕,怕影響你……」她睜著眼說瞎話。

秦朔臉色稍稍緩了緩,但是聲音還是透著不耐煩,「就一臺空調,門關了是想熱死我啊!」

吳靜咬了咬嘴脣,沒敢答話。

秦朔看她不說話,又轉過身,繼續自己的遊戲了。

等到他完全坐定,沉淪於遊戲之中後,吳靜才長籲一口氣。看了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掛斷的手機,嘆了口氣。

周景和是吳靜在大學期間談的男朋友,兩人因為老鄉會認識,人嘛,有點悶,但是偶爾也很風趣,長相斯文,容易害羞。

兩個人談了快3年,畢業後吳靜想留在S市發展,校招單位三方協議都已經簽了,周景和卻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回到自己家鄉的城市,考上了注會之後,順利地進了當地一家知名會計事務所,專替一些上市公司審核一些季度、年度財報,幾年後又成功入股,成了其中老闆之一,事業上也是風生水起。

兩條不同的道路註定要越走越遠,最後兩人在畢業前夕說了分手。那天,下了特別大的雨,分手後,吳靜覺得這幾年的感情就像是一場夢,紛紛擾擾,她頂著大雨跑回了宿舍。

於是,她第二天就感冒了。

她的幾個室友都以為她是為情所傷,一個勁地安慰她,供她喫喝,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實不是的,純粹年少讀書少,是學電視劇矯情一把,淋了雨的緣故。

只是,室友們的一廂情願讓她很不好意思,就順水推舟地抑鬱了大半個月。

晚上,吳靜躺在牀上,還想著周景和最後的那句話。

「你會回來嗎?」

她出生在農村,寒窗苦讀考上了重點大學,在她的價值觀裏是沒理由再回去的。

可是,如今的她,工作了五年,手裡基本上沒有什麼積蓄,飯碗也可能即將不保,在這個利益至上的城市裡,她連一個親人都沒有,如果沒有經濟基礎,朝不保夕,她還真的可能會遭遇。

回去啊……

吳靜眼瞅著天花板發獃,腦子裡不停地迴旋這句話。

咋就到了這個地步呢?吳靜抓了抓發脹的頭皮,明明上個星期還是好好的啊,還被陳行波一口激揚文字激得一股幹勁向前沖呢!

這個時候,她絲毫沒有注意到那個導致她如此悲慘的罪魁禍首,已經悄無聲息地躺在了她身邊。一隻由於長期握滑鼠而帶上薄繭的右手正隔著她的睡衣輕輕地撩撫。

秦朔摸了一會有了些感覺,他一個翻身壓在了她身上。

吳靜被他嚇了一跳,立馬反應過來他是要幹什麼,她推了推壓得很緊的他,「今天……今天不行。」

秦朔抬頭看了她一眼,不太滿意,「為什麼?大姨媽來了啊?」

說著,他的手往下滑了去,手指靈活地往薄薄的布料裏一探,「沒有啊,」然後勾嘴一笑,「那就是欲擒故縱啊……」

吳靜被他探得不太舒服,又或者是有點舒服但是不希望這麼舒服,她扭了扭身子,繼續推他。

秦朔不理她,以為跟以前一樣,剛開始別彆扭扭,到後面自然而然就會生龍活虎全自動起來,可吳靜連續不停地抵抗讓他有些耐心不足。

「吳靜,你想幹嗎?」他掀開被子,坐她大腿上,一隻手死死地按著吳靜不停推他的雙手。

「我今天不想做。」

「為什麼?」

吳靜咬著嘴脣沒說話,只是一臉怨恨地看著他。秦朔也盯著她看了一會,見她像是憋著一股氣,眼圈都泛著紅絲。

她很少會反抗他。

兩人對峙了一會,吳靜的嘴脣都快咬破了。

「有毛病!」秦朔先鬆了手,從她身上翻了下去。

吳靜在他鄙夷的眼神裏找到了困擾自己一晚上的答案。

回就回吧……

去他孃的金龜婿!

4.我這棵老杏樹,要出牆了

第二天一早,鬧鐘一響吳靜就從牀上彈坐起來。

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嗯……睡得依然跟死豬一樣。

她迅速地洗漱完,跟她那輛相依為命的高爾夫去擠早高峯。

隨便在公司門口吃了點東西,拎著包就進了電梯。跟一路同事道了早安,然後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打開電腦。

開始發獃……

一日之計在於呆……

張田田跟她隔了一條過道,此時此刻正跟她擠眉弄眼地打信號。

吳靜愣了愣,攤攤手,又張張嘴,皺皺眉……

暗號打完,吳靜偏頭看了一眼陳行波的辦公室,

裡面一如既往地安詳。

這時候,估計大家都還在發獃。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吳靜的腦子逐漸清明起來。

經過昨晚一整晚的休眠之後,她昨晚睡前毅然決然的決定又變得動搖起來。

還是先問問情況吧,她想了想。

她走到陳行波的辦公室前,在門口磨蹭了會,最後握了握拳頭走了進去。

「陳總。」

陳行波見到她來,有些驚訝,「嗯?什麼事?」

「那個……」吳靜揪了揪皺巴巴的衣角,「我就想問一下,我昨天寫的那個報告,呃,有沒有問題?」

「哦……」陳行波反應過來,皺了皺眉頭又抿了抿嘴,片刻,對她笑了笑,「那個,小吳啊,你先坐會。」

一個小時後,吳靜從辦公室出來。

在往自己位子走過去的時候,張田田又朝她擠眉弄眼。

這次,她沒回應,只是乾笑了下。

這回是幹什麼都沒勁了,吳靜覺得,這個時候給她一鋪蓋,她都願意去公司門口躺著要飯了。

突然腰下一酸,她從口袋裡掏出了正在瘋狂震動的手機。

這身子估計也只剩一滴血了,手機來個電話都差點給她腰給震折了。

不過,屏幕上的名字卻讓她猛地虎軀一震。

五年沒聯繫過的前男友,12個小時內竟然給她打了兩個電話……

吳靜按了接聽鍵,沒出聲。

電話那邊也頓了一會,然後傳來了周景和清晰而又帶著點歉意的低低的聲音,「靜靜,我是景和。」

這句話似曾相識,吳靜點點頭,「我知道。」

然後,這通電話就有些尷尬了,連尬聊都聊不起來的那種。

最後,周景和「嘖」了一聲,「那個……昨天,不好意思啊,我喝多了,打擾到你休息了吧?」

吳靜搖搖頭,「沒有,我平時都11點睡覺。」

「哦……」周景和長嘆了一聲,「這樣啊……」

五十個字不到,兩個人講了快5分鐘,最後吳靜都忍不了了,準備掛的時候,周景和似乎也意識到了。

「啊!啊!」他鬼叫了兩聲。

吳靜:「?」

周景和傻笑了笑,然後試探問,「靜靜,我昨晚是不是說什麼了?」

吳靜琢磨了一會,又想起來昨晚聽到的那些讓她老臉通紅的話,最後咧著嘴搖了搖頭。

「哦,就是些醉酒的話。」她輕描淡寫地說。

「是麼?」周景和呵呵了兩聲,「我都不記得了。」

「嗯,是的。」吳靜聽到他的話之後就更加一本正經地把話題帶偏,「說一些工作上很累,領導很煩,什麼不相干了之類的。

「要我說,景和,講真的,工作都有不順心的時候,不是我說,最近我遇到的麻煩可能比你還多,最重要的還是要自己的心態放正,自怨自艾對自己沒好處,喝那麼多酒除了傷身也不會長幾斤肉。」

周景和顯然沒有想到她會說這麼多無關緊要的話,他站在自己辦公室的窗口邊,看著花盆邊上來回跑的螞蟻,清秀的面容忍不住笑了起來。

「靜靜,」他舔了舔後槽牙,手心攥得有些發汗,依然強裝鎮定自若,笑著說,「我怎麼記得我說要去找你來著?」

吳靜一愣,心裡嘆一句:「不好,這傢伙誑我呢!」

「靜靜,」周景和的聲音溫柔了起來,低低的,像是說著情話,「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怎麼樣?吳靜看了一眼剛剛列印出來的辭職報告。

不怎麼樣。

「還好啊。」吳靜瞎扯。

「不是說遇到什麼麻煩了?」

「沒有麻煩!」吳靜狡辯。

「那你剛剛明明說麻煩比我還多。」

「……」吳靜擺擺手,「沒有麻煩!」

話筒裏傳來周景和低低的笑聲,好像是揭穿了她的小伎倆。

「回來吧!」周景和聲音裏依然帶著笑,但是整個人緊張得額頭冒汗,「在外面闖了那麼久了,累了吧?家裡最近幾年發展得不錯,昨天同學會,好幾個同學都回來了。

「昭昭還記得嗎?她昨天帶著孩子去的,剛一週歲,已經會走路了。還有陳娜,她上個月從S市跳槽回來的,聽說這邊公司給了她一個高官的職位,工資比在那邊還高呢。」

吳靜的指甲蓋不停地摳著鍵盤上一個鬆動的鍵。

得不到她的回應,周景和心裡有些失落,「如果實在不想回來……」他咬咬牙繼續說,「那我就去找你?」

吳靜心裡咯噔一下。

和昨晚不同,現在的周景和是清醒的。吳靜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心率開始撲通撲通上升。連帶著,手裡拿著的那張辭職報告也微微顫抖。

良久……

她答:「我要考慮考慮。」

電話那頭,周景和的聲音像是個得到糖的孩子,「好,好,不急,你慢慢想,有……有結論了,告訴我?」

吳靜想了想,嘆了口氣說,「行吧。」

掛了電話的吳靜,腦子裡還是一團漿糊。

這算是咋回事?我這棵老杏樹,要出牆了喂!

搓搓臉,她埋下頭,開始填寫辭職報告。

交辭職報告的時候,陳行波還有些驚訝,他沒想到她這麼快做決定,早上的面談也只是提了一下她可能會調換到市裡的分公司去,雖然有點降職的意思,但是薪水不變。還好言勸她,人前進的時候總是有蟄伏期,讓她把心態放好。

而吳靜的決定也很迅速,她甚至可以不要最後這個月的工資,但是一定要下週就走。

吳靜的想法很簡單,越早走就越早脫離那個王八蛋小秦總。

而此時的小秦總卻在吳靜的那間40平不到的小公寓裏朝天打了噴嚏之後,瘋狂地找衣服。

「Shit!」他扔了從浴室裏找到的自己前天換洗的衣服,「她是要造反啊!連衣服都不洗了!」

說完,他跑到衣櫃處翻箱倒櫃地找有可能遺留下來的衣服,翻了半天,把壓箱底的粉色蕾絲丁字褲都翻了出來。

「喲!」他用指尖捏著那令人遐想萬分的衣物,挑眉,勾著嘴角自言自語,「平時穿得跟修女似的,想不到還有兩副面孔呢!」

吳靜剛從人事部出來就接到了小秦總的電話,屏幕上閃動的「秦」字像是個惡鬼似的讓她渾身一哆嗦,她心虛得站在人事部門口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人才接的電話。

「喂!兩天的衣服都沒洗了!」沒等吳靜說話,小秦總特有的帶著嘲諷的語氣就傳了過來,「你最近腦子是被大猩猩給拍了嗎?」

猩猩?吳靜忍了忍,你才被猩猩拍了,你全家都被猩猩拍了!

「哦……我……我忘了!」吳靜可憐巴巴地說。

「我……」小秦總一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表情,過了一會,「那現在怎麼辦?我沒衣服穿。」

吳靜腦子飛速了轉了轉,猛地一拍大腿,「哦!對了,你翻一下我衣櫃最裡面,有個小收納袋,裡面應該有幾件男士襯衫。」

小秦總往裡翻了翻,找到了那個袋子,眼睛又瞟到手邊那條蕾絲內褲,臉色一冷,聲音沉了沉,「你櫃子裏還有不少祕密呢?」

吳靜,「?」

「哪來的這些男士襯衫啊?」小秦總語氣裏的酸味連自己都沒察覺。

吳靜更是沒聽出來,她不急不慢地解釋道,「哦,那是我弟弟的,去年來過一次。」

小秦總面上一僵,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下巴,含糊地說了句,「那什麼,晚上記得把衣服給洗了!」

「嗯。」吳靜答應了一聲,準備掛電話時,突然想起一件事,「哦,對了!你……今晚還在那?」

「什麼?在哪?」

「我家。」

「什麼你家?」

「今晚,你!還!在!我!家——」吳靜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住?」

小秦總反應了一下之後,有些不悅,他不答反問,「不然咧?」

吳靜咬了咬嘴脣,心裡盤算著在走之前得把這尊佛給請出去纔行。

「哦,你……最近幾天能不能別去了。」

小秦總頓了頓,「幹嗎?」

「我……」

小秦總的聲音漸漸地帶上了危險的氣息,「吳靜,你到底想幹嗎?」

吳靜心裡一顫,吞了下口水,「我,我要回家一趟。」

「回家?」

「嗯,家裡有點事。」吳靜睜著眼說瞎話,「得回去待兩天。」

小秦總停頓了一會,之後語氣恢復正常,「什麼時候回來?」

「下週。」

「下週?」

「嗯。」

「怎麼那麼久?」

「我家遠,來回都佔兩天了。」

小秦總那邊一時沒了聲音,吳靜捏了捏發汗的手心,長這麼大還真的很少這麼撒謊,這幸虧是在電話裏,要是面對面,分分鐘破功。

「行了,我知道了。」

吳靜吸口氣剛準備答話,小秦總的電話已經掛了。她盯著已經顯示桌面的手機發了一會呆,然後面無表情地將手機放回口袋,拿著人事簽好的單子開始辦理離職手續。

坐電梯下到自己所在辦公樓層的時候,插進來一個人,吳靜抬頭看了一眼,是孫暢。

她個頭不高,穿著恨天高也只比吳靜高了一點點,化了個淡妝,看到吳靜的時候扯嘴笑了笑,吳靜也回她個皮笑肉不笑。

兩個人杵在電梯裏,盯著跳動的數字,安靜得有些尷尬。不知道是出於緩解尷尬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孫暢突然轉過頭來問她。

「哎?聽說了沒?」

吳靜,「嗯?」

「你們陳總跟你說了沒?」孫暢挑眉,「你那個搞砸的項目現在讓我們每天都加班加點。」

吳靜愣了愣,然後「哦」了一聲,「不好意思。」

孫暢嗤笑了一聲,「你倒是挺好,調到英安區分公司去,拍拍屁股走人。」

吳靜低了低頭沒說話。

孫暢也沉默了一會,突然皺了皺眉,轉過頭看了她一眼,語意不詳地問她,「你之前說把招標書給小秦總看過,他還一口答應你這事,是你胡扯了吧?」

「叮。」

電梯門打開,孫暢愣了愣,也沒等吳靜回話,自己就先走了出去。

吳靜繼續一個人坐電梯,關於那個被她搞砸的項目,她也真是什麼都不想去思考了,覺得心累得隨便蹦躂兩下就能碎成渣渣。

當然不是胡扯,當時兩個人在牀上,剛翻滾完。大半夜的,吳靜想起來自己的工作還沒完成,把標書拿出來研究,小秦總一把奪過去,也是當真看了幾分鐘,然後說,「就這樣吧,反正都簽過字了,交給我得了。」

這種場景就是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敢在公司裏說出來。

回到自己座位,吳靜開始交接自己的工作。

張田田坐她旁邊,聽她嘚吧嘚吧講的工作交接,心煩,一巴掌捂住她的嘴,瞪著她,「真想好啦?要走也非得這麼急?這不是坑我嗎?」

吳靜把她的手拽下來,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手續基本上都辦完了,今天明天來把工作交接給你,領導簽個字就滾蛋了。」

「你——」張田田不可思議地看著她,「趕著投胎啊!」

吳靜想到小秦總那張閻王臉,擺擺手,「差不多吧。」

張田田還是不依不饒,作為資深閨蜜,她覺得吳靜的這一行為十分不符合她膽小、拖拉、猶豫不決的性格,這麼突然下決定肯定有內部原因。

「講真!靜靜!你這麼急著要走到底是在怕啥啊?公司最後也沒決定要開除你啊,而且工資待遇不變,你也不虧啊。」張田田苦口婆心勸到一半,突然醒悟過來,猛一拍吳靜的大腿,挺直腰板一副盤問犯人的語氣說,「吳小姐!你不會是急著要跟誰去私奔吧?」

吳靜揉著被拍疼的大腿手一頓,腦子裡立馬冒出了周景和那溫吞吞的低沉嗓音,老臉又一紅。

「不是!」她繼續揉大腿。

「吳靜!你有問題!」張田田確定地說。

「沒有。」

「就有!」

「沒有!」

「那你臉紅啥?」

「天……熱!」


2020.12.15更新

5.計劃出逃

晚間,吳靜回到了自己家,她望著被那狗日的秦閻王翻得一片狼藉的屋,在心裡把他祖宗十八代上上下下罵了十幾分鐘。

秦朔剛上車就對著擋風玻璃前擺的路飛先仰後低頭打了三個噴嚏。

「哎呦,我去!」坐在駕駛室的趙嶽挑眉勾著嘴說,「這海嘯帶勁啊!」

秦朔吸了吸鼻子,抽了張紙把對面擺著的路飛卡通手辦擦了擦。

「怎麼了啊?感冒了?」趙嶽問。

秦朔搖搖頭,「沒,不知道,感覺最近總有刁民想害朕!」

趙嶽撇撇嘴,「不是最近,是一直有!」

秦朔沒理他,掏出手機點開大眾點評網,開始刷刷刷……

半個小時後,他們兩個坐在一家火鍋店裡,中間隔著一個鴛鴦鍋,上頭霧氣騰騰的,兩人隔著一團霧氣狼吞虎嚥。

十幾分鐘後,桌上的肉基本上被掃完,剩下點菜葉,趙嶽全給倒了進去。

秦朔對著剩下的這些菜葉沒什麼興趣,手撐著下巴發獃。

「你小子!」趙嶽把菜撈出來,「今天怎麼想起來跟我一起喫飯了?都快大半年沒一塊喫過飯了吧?」

「唔。」秦朔姿勢沒變,隨口應了一聲。

「咋啦?」趙嶽一邊喫菜一邊抬眼看著他,「跟女朋友吵架啦?」

秦朔撐著下巴的手不知為啥突然打了個滑,導致他的頭往下一磕,他隨即立馬坐正了姿勢,拿眼瞟了趙嶽,「什麼女朋友?」

趙嶽哧哧地笑了兩聲,「騙誰呢!就你剛剛那反應,比此地無銀三百兩還要此地無銀三百兩,簡直是此地無銀六百兩!」

秦朔瞪了他一眼,「別瞎講,喫你的白菜梗去!」

……

喫完飯後,秦朔坐進了趙嶽的車,扭了扭脖子,長嘆一口氣。

「臥槽!」趙嶽坐下之後,鬆了松褲腰帶,「點了兩盤肉,基本上全讓你喫了,結賬的時候找不到人影不說了,現在坐我車上還嘆這什麼喪氣。」

秦朔笑了笑,「我這不是饞的嘛,你是不知道這幾天我都喫的啥。」

「喫的啥?」

秦朔想了想,「哎呀,算了。」

趙嶽不想饒他,但又看他精神不大好,拷問的話盤在嘴邊又給嚥了下去,把車子發動,「現在去哪?」

「你家。」

「啥?」趙嶽又把車鑰匙拔了出來,一臉震驚地看著對面一臉平靜的年輕人,「你說啥?好好地跑我家去幹嗎?」

秦朔眼珠子轉了轉,「前陣子咱倆那遊戲不還沒通關嘛,今天去你那,決戰到天亮啊!」

「呵呵……」趙嶽冷笑了聲,「少給我找藉口啊,剛剛那眼珠子轉得比狡猾的狐狸還明顯!」

「什麼狐狸!」秦朔眼一瞪,「趙哥,你好好說話。」

「行啊!」趙嶽雙手環抱,一副不講實話就不走的架勢,「那你也給我好好說話,為啥要去我家?你那金屋藏嬌的隱形女朋友呢?」

秦朔眼神遊離了一下,抓了抓腦袋,「沒有女朋友。」

「我呸!」趙嶽不相信,「那你這大半年都住哪了?」

「就……公司簽約那個酒店,交年費那個。」

「住快一年?鬼才信呢!」

「不信你去調監控?」

「我閑得慌!」

「你看!跟你說實話你又不相信。」秦朔一臉無奈。

套不出來話,趙嶽也沒轍,他把車子重新啟動,朝著自己家開去,「你說你,卡上的錢是不是在那躺著賺活期利息呢?」

「唔。」秦朔臉朝著窗外。

「你這活期利息都快抵得上別人一個月工資了吧?」

「唔。」

「咋不在市裡買套房子自己住啊?」

「要那麼多房子幹什麼。」

趙嶽胃裡直抽抽,「你特麼說這話就應該被拉去槍斃!你家市郊那棟房子確實大,不過你一年回去幾次啊?上學那會兒你住宿舍,畢業之後在我那住一年多,後來住酒店,這大半年也不知道你住哪了。

「秦總經常逼問我你的行蹤,還威脅我要扣我工資,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無奈啊!他不想想,他兒子的嘴巴簡直比混凝土還嚴實啊!」

秦朔聽得樂了半天。

「你別笑,真的!」趙嶽打斷他,「你最好趕快給我找個固定場所住下來!我也好跟你爸有個交代。」

「你跟我爸有什麼好交代的,」秦朔不疼不癢地說,「我懶得去找什麼固定場所。」

「我替你找!」

「不要。」

「為什麼?」

「還得自己打掃衛生……」

「我再給你找個保姆!」

保姆?秦朔皺了皺眉,腦子裡浮現出了一個柔柔的糯糯的,整天在家裡撿撿弄弄的身影,一會,把身子往座位上一躺,閉上眼睛裝死。

趙嶽以為他是被逼到無話可說,覺得這事能成,就繼續添柴加火,「那就說好了,明天下班帶你去看房子,最好週末就給定下來。哦,不行,明天下班我媽要過來,還得給她收拾房間。」

「阿姨要來?」秦朔掀開眼皮,轉頭問。

「嗯,是的。」趙嶽瞅了他一眼繼續開車,「所以,兄弟,明天你繼續睡酒店吧。」

「啊!」秦朔對著路飛長嘆一聲,「你們怎麼家裡一有事就把我攆出去啊!」

秦朔說完,趙嶽皺了下眉,思考片刻,然後迅速抓到了要害,「誰們?」

秦朔也立馬意識到自己說話說禿嚕了嘴,強裝平靜,一副「你是誰?我是誰?我剛剛說啥了?我啥也沒說的」表情看著趙嶽,順便打個岔,「你開快點,今天肉喫多了,我得趕緊回去大個便。」

趙嶽,「……」

趙嶽看似十分貼心地加快油門衝出了個十字路口,接著迅速地把車駛向輔路,在一個人少的小道上停車、空擋、拉剎車,然後笑眯眯地看著秦朔,「小子!你剛剛說『誰們』?」

秦朔舔了舔嘴脣,「趙哥,你別這麼賊兮兮地看著我,天這麼黑,路上人這麼少,我害怕。」

趙嶽平靜了一下想把他踹下車的衝動,「再問一次!誰們?」

秦朔面無表情地想了一會,又面無表情地回答,「什麼誰們?」

「我又不聾。」

秦朔望著趙嶽的樣子覺得如果不交代點啥,大便可能就要在路邊解決了。他嘆了口氣,把頭轉向路飛,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句。

「什麼?你給我說清楚些!」趙嶽大喊。

秦朔掏掏耳朵,重新說了一遍,「就一朋友。」

「女的?」

「唔。」

「哎呦!我去!」趙嶽怎麼突然有一種老閨女出嫁的喜悅,無奈坐著不好蹦躂,就左右晃蕩了一下,「所以,是真的有這麼一位神祕女友了?」

「啊!」秦朔應了一聲,轉頭又想了想,「不知道。」

「嗯?」

「大概還不是女朋友。」

「都同居了還不是?」

「不知道。」秦朔蹙著眉頭搖了搖頭,「別問了,真的不知道。」

趙嶽察覺到「複雜」的氣息,不過他不可能不問,於是他繼續問,「多大年紀?哪裡人?家裡幹嗎的?哎哎,別裝死,怎麼認識的?認識多久了?」

「我真的都不知道。」秦朔無辜地看著趙嶽說,「除了可以保證她是個女的之外,其他都不太清楚。」

「特麼你是買了個充氣娃娃吧!」趙嶽很生氣。

「充氣娃娃也行啊,」秦朔嘖了一聲,「至少你不用擔心我的性取向。」

「你——」趙嶽語塞,顫抖的食指不停地點著他。

秦朔打了個哈欠,拿眼瞪了瞪趙嶽得了帕金森的右手,「還能不能開車了?再不開我拉你車上了!」

趙嶽:「……」

「能說出這種話的人設還怎麼當男主角!」趙嶽收起自己的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開著車子,揚長而去。

車子開到趙岳家門口,秦朔也沒有表現出千軍萬馬、呼之欲出的行動出來,倒是慢悠悠地從副駕駛爬出來,抓了抓頭髮,雙手插兜晃晃蕩盪地走到單元門外等著趙嶽。

「咋地!」趙嶽見他一臉淡定,甩著鑰匙諷刺他,「來不及了?拉褲子上啦?」

秦朔沒理他,看著趙嶽開門,跟著他進電梯,又看著他開房間門,跟著他進房門,老實得像只寵物狗。

趙嶽幾次想吐槽他,可見他一晚上的精神都不好,就忍了回去。

「趙哥。」秦朔從房間裏拿出自己的換洗衣服和毛巾,一腳即將踏進浴室前喊了趙嶽一聲。

趙嶽,「?」

「那事你別告訴我爸媽,」秦朔走到浴室裏,懶散的聲音伴隨著水聲一起傳出來,「到時候咋咋呼呼的,惹得我腦殼疼。」

……

吳靜一個人在家裡收收撿撿。

她下午約了房東,說了退租的事情,由於事情突然,她本來已經交到下個月的房租也不給她退了,也就當是抵水電煤氣費了。

明天聯繫一下搬家公司,把幾件貴重物品搬到張田田那裡,去趟郵局把一切不好隨身帶的東西寄回家,剩下的東西能扔的扔,能放行李箱就放行李箱帶走。

扔?

吳靜拿著秦朔的幾件衣服不知道該怎麼放了。

帶走?不可能。留著做噩夢啊!

扔了?不敢。也會做惡夢!

吳靜咬了咬嘴脣,最終想到一個好辦法。她找到一個中號箱子,把秦朔的幾件短袖衫,一件外套,還有一件毛衣疊好放了進去,又把他經常丟在她家的幾盒遊戲碟放了進去。

環顧了家裡一週,把浴室裏的刮鬍刀、刮鬍水、定型液、電動牙刷、毛巾、浴巾,陽臺上掛著的內褲、襪子,牀頭櫃裏的幾盒安全套,鞋櫃裏的一雙運動鞋全給扔了進去。

呦西!她拍拍手,掐著腰看著這滿滿一箱子,拿出膠帶橫幾道、豎幾道、斜幾道……

完美封印!

第二天一早,她開著車,把幾個箱子運到郵局,寫了幾張單子貼在了自己的那一堆雜物裏。

然後又另寫了一張單子:

收件人:秦朔

電話:159XXXXXXXX

地址:S市XXX路,WI大廈,29層

寄件人:吳

她啪的一聲把單子貼在那個中號紙箱上,順便問了一下旁邊的工作人員,「請問,同城的一般什麼時候能寄到啊?」

「10點前寄當天就能收到了。」工作人員面帶微笑回復。

她手一抖,立馬大手一揮把單子撕了下來,吞了吞口水,「能晚兩天嗎?」

工作人員一愣,顯然很少遇到過這種「嫌快」的人,然後指了指單子說,「可以在這裡打鉤,寫上要求什麼時候派送。」

「哦。」吳靜看了看手裡的單子,點點頭,「謝謝。」

寄完物品之後,她開始處理自己的這輛車。去二手車市場掛了一下信息,然後把資料都留給中介,車子交給張田田先開著,到時候賣了,讓她幫忙處理一下,賣車的錢到時候給爸媽留著裝修吧。

事已至此,臨走前該辦的事情都已經辦完了。

吳靜打開12306,刷了刷火車信息,W市是個北方城市,距離S市有一千多公里。

晚上七點半還有一班車,明天一早到。

她握著手機站在街口,旁邊帶著南方口音的路邊攤老闆還在「滋滋」地烤著串,隨風飄過來的煙燻味糊了她一臉。

有些餓。

她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

她摸了摸自己有些咕咕叫的肚子,想到今天一早忙到現在還沒喫東西。

「餓死了!趕緊回去做飯!」

吳靜一個激靈,耳邊彷彿聽到了那人散漫而又不耐煩的抱怨聲,她趕緊轉過頭看了一眼。

除了烤串大叔,什麼都沒有。

她又立在那發了一會呆,接著又立馬把手機裏的那張七點半的票給買了。

奇怪,好好地怎麼會想起他來?

大概就算是狗皮膏藥,貼在身上久了,撕下來的時候也有點疼吧。

6. 她要走了,悄無聲息的

秦朔下了班,習慣性地往停車場走去,他把自己的小電瓶拖了出來,插上鑰匙,眼睛不自覺地往邊上一瞟。

那輛高爾夫不在。

走這麼急?他哼了一聲,帶上頭盔躥了出去。

電瓶車在市裡開起來倒還是挺方便的,見縫插針,基本上避免了堵車路段。可是,出了市區,就顯現出它的劣勢了。

「好遠啊!」秦朔迎著風抱怨道,「我特麼要過年才能到家吧!」

好在,電瓶車的性能還可以,沒有半路沒電。秦朔順利地開到了自家別墅外,倒是別墅區的保安把他攔了下來。

「哪家外賣的?」保安大哥端正威嚴地問。

秦朔把頭盔一拿,往斜前方第二排一指,「就那村口有條怎麼拉也拉不住的蠢狗家的。」

保安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看到了一條拴在門口的哈士奇像是看見了當兵回來的主人,扯著脖子,下巴至少疊成五層,依然不知所謂形象地往他這邊直扒拉。

他又扭頭盯著電瓶車主看了幾秒,嚴肅的眼神立馬變得客氣起來,「哦哦,是小秦先生吧?哈哈哈,差點沒認出來,有好久沒回來了呢?」

「唔。」秦朔應了一聲,把頭盔重新套頭上,往哈士奇的方向緩慢前行。

到了家門口,哈士奇已經差不多進化成人,後腳站立,身體前傾,一副要撲過來的定格形象。

秦朔從車座裏拿出來一袋食物,扔到它面前,又摸了摸它的頭,示意它別激動。哈士奇斜眼看到了一袋狗糧,果然很快倒戈,從他身上下來,跑去喫狗糧。

秦朔從院子裏出來,往屋裡看了一眼,廚房方向,橘色光透過白色窗簾照射出來,有個人影在那轉來轉去。

他扒拉了兩下被頭盔壓塌了的頭髮,慢吞吞地往門口走過去。

門鈴響了幾聲,屋裡有了點動靜。秦朔沒繼續按,立在門口等著。

「咔嚓」,門被打開,隨著的還有一聲疑問,「這個點了,不會還有送快遞的吧?」

秦朔:「……」

開門的人五十歲左右,個子矮小,面容慈善,顯然是被門前杵著的大高個給嚇了一跳。

「餘媽。」秦朔聲音低低的。

婦人的眼神從疑惑轉成驚訝又轉成驚喜,最後有些激動地一隻手捂住胸口,一隻手抓著門口的人,「哎喲,寶寶,寶寶回來啦!」

秦朔:「……」

……

吳靜坐上火車,望著站臺上來來往往的人,有種莫名的情緒。她摸了摸手裡攥著的那張藍色車票,上面顯示的兩個地名是她這幾年一直奔波的地方。

而現在,她要走了,帶著一些回憶,消無聲息的……

腰間一麻,吳靜收到一條簡訊,打開看,發現是周景和發過來的。

「幾點的車?喫飯了沒?」

吳靜想了想回復,「已經上車了,喫過了。」

「哦,明天幾點到?我去接你。」

車子咯噔一下,吳靜發現站臺開始後退,來往的行人也開始像是倒帶一樣往後閃,慢慢地,駛出了車站水泥臺,看到了錯綜複雜的鐵軌。

吳靜抬頭,發現玻璃上倒影著她的臉,那張臉上有一雙迷茫的眼睛,透過這雙眼,是這個城市的光亮,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完全退出了她的視線。

她低下頭,按亮了手機:「大概八點能到。」

發完簡訊,她放下了手機,握著手裡的包,有種慌慌的感覺。這條線路她走過很多遍,但是隻有這次的感受特彆強烈,她聽著鐵軌的碰撞聲,深呼吸了幾下。

人生無常,散了就散了。

火車大概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就在吳靜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周景和打了電話過來。

「喂?」吳靜揉了揉眼睛。

「啊,靜靜,你睡著了嗎?」周景和的聲音有些清亮,好像在外面。

「嗯,剛剛眯了一會。」

「哦,那要不你繼續睡?」周景和有些歉疚地說。

「不用了,醒了也睡不著了。」吳靜清了清喉嚨,「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哦,是這樣啊,」周景和的聲音小了一些,好像走在了樓道里,「我剛剛去給你看房子去了,因為時間太緊了,我白天上班,下午就看了三四家,最後這家就在我家對面的小區,一個新小區,環境挺好的,我剛剛從那出來。那個……我幫你定了。」

「嗯?」

「房子。」周景和解釋道,「不算大,一室一廳,但是裝修還挺好的,房租也不貴,本來想先發圖片給你看的,可我看中介那意思是看房的人挺多,挺搶手的,怕一來二往地給錯過了,就……就替你做主了。」

吳靜聽明白了,其實她原本計劃是先住幾天酒店的,跟周景和說租房子的事情也是因為他在W市比較熟,沒想到他速度這麼快,一天時間就把房子給租好了。

「這麼快?」吳靜驚訝了一下,「景和,真是太麻煩你了,謝謝你。」

「嗨,」周景和笑了笑,「你千萬別謝我,我還擔心你生氣,就這麼替你做決定了。」

「怎麼會生氣啊,你幫了我很大的忙。」吳靜也笑著說,一會像是想到什麼,又問,「那個,房租多少啊?」

「哦,一個月1100,押一付三。」周景和說。

那也是好幾千呢,吳靜有些窘迫,她抓了抓頭髮,靠到窗角,小聲地說,「哦,那個,我找到工作之後就把錢還你。」

周景和那邊一時沒了聲音,接著又笑了笑,「不用,靜靜,你別跟我這麼客氣。你,你能回來,我,我很高興,真的!」

吳靜不知道怎麼回答,一時間,她的腦子有些亂。

「我今晚可能會睡不著。」周景和又低低地笑了兩聲,「明天,明天你,你快點出來啊。」

吳靜的手心有些出汗,此時此刻,她對周景和的話、對周景和這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她望著漆黑的窗外,窗戶上倒映出,車廂裏的人大多都睡著了,只有她醒著。

「靜靜,我——」

「啊!」吳靜突然喊了一聲,打斷了周景和的話。

周景和:「……」

「那個,」吳靜把舌頭捋直了,開口道,「景和,你知道我為什麼選擇回家嗎?」

「嗯?」

「是因為我想家了,想念熟悉的鄉音和家鄉的飯菜,想念從小的玩伴和血脈相連的親人,想觸手可及這種溫暖,而不用孤身一人地在外面勞苦奔波,勾心鬥角。」吳靜握住有些顫抖的手,像是在說服他也像是在說服自己,「我想有個平靜、安穩的生活,所以,我回來了。

「景和,我希望你能明白,能理解,不是,不是,不是因為你。」

「……」

電話那邊靜了下來,此時只能聽見鐵軌的碰撞聲。

良久,良久,那邊輕輕嘆了一口氣,依舊溫柔的聲音傳過來。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別亂想,明天在花壇那裡等你。」

……

「餘媽,」秦朔皺了皺眉,嘴皮子像是沒喫飯一樣懶得動彈,隨便張合了兩下說,「我都25了,別再叫我寶寶了。」

餘媽激動得只顧著答應,「好嘛,好嘛,快點進來。」

她一手把他牽進來,一手給他拿了雙居家拖鞋,之後鬆開手,小跑著走到客廳,仰著脖子對樓上大喊,「秦太太,秦先生,寶寶回來啦!!」

秦朔:「……」

隨即,樓上乒乒乓乓一陣聲響,聽到一陣小跑步伐,不一會兒就從二樓走廊處躥出個身影,那眉清目秀的五官與樓下那個拖拖拉拉行走的年輕人十分相似。

「小朔回來啦!」王琦看著秦朔一臉的驚喜,之後又轉頭往走廊另一頭一間打開的房門大喊,「老秦!兒子回來啦!」

秦朔:「……」

回個家而已,有必要這樣奔走相告麼?

秦朔不常回家,家裡對他的回來都沒有什麼準備,免不了噓寒問暖了一會,最後餘媽聽說他連晚飯都沒喫,就趕忙跑到廚房準備飯菜去了。

「怎麼想起回來了?」王琦一邊給秦朔拿衣物洗澡一邊盯著他問。

「就,」秦朔癱在自己房間的沙發上,兩條長腿舒服地伸得老長,望著天花板,「想舒坦舒坦。」

王琦一頓,跑到自家兒子面前,「怎麼了?在外面住得不好?」

秦朔卡了一下,「不是,也挺好的,就有點小。」

「小?」王琦疑惑了一下,「小趙家多大來著?」

秦朔突然意識到自己老媽還不曉得他搬走了,吞吞吐吐地說,「哦,因為最近阿姨來了,房間讓給阿姨了。」

王琦「哦」了一聲,點點頭,然後開始像以前一樣列舉各種好處,試圖說服他回家住。

「喫的、喝的、住的、用的,哪一點不比外面好?」王琦還在叨叨叨不停地說,突然發現自家兒子瞅著天花板愣神之間,嘴角突然勾出一個弧度,短短一瞬,就立馬恢復了面癱狀。

王琦堅信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她悄悄地走出了房間,跑到自家老公面前笑得燦若桃花。

「兒子肯定談戀愛了!」她捅了捅秦堯文說道。

……

秦堯文坐在餐桌上看雜誌,沒多會,他那個英姿俊朗的帥氣兒子從房間裏出來了,往樓下走了過來。

頭髮濕答答的,白T恤貼身穿著顯出了精瘦的身材,下面鬆垮垮地掛著一條純黑色大褲衩,水汽飽滿,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就是步子還是一如既往地拖拉。

「最近工作怎麼樣?」秦堯文放下雜誌,看著一口一個肉丸的秦朔。

「還行。」秦朔言簡意賅。

「聽說最近公司出了個案子,差點鬧訴訟。」

秦朔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想了兩秒,「哦,那個已經沒事了。」

「哼!」秦堯文冷笑了一下,「你說得容易,不知道別人都怎麼累死累活的呢。」

秦朔繼續夾菜,大口吃飯。

「你啊,在公司嚴謹點!」秦堯文素質教育時間開始,「讓你去當部門領導不是去鬧著玩的,是要負起責任的!整天十點鐘纔到公司怎麼行?別問我怎麼知道的,難道我不會打電話問啊!

「你在公司待的時間雖然不短,但前面那都只能算是實習,你年紀在那了,怎麼說都算個後輩,平日裏要懂得謙虛,多學習,小趙就是你最好的——」

「啪!」

秦堯文的話還沒說完,王琦端著一碗老鴨湯用力地放在餐桌上。

秦朔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喫飯。秦堯文本來說一半的話也壓在喉嚨裏沒說完。

王琦臉色不善地瞪了秦堯文,後者抿了抿嘴,調整了一下坐姿,繼續看起了雜誌。

……

晚上,秦朔躺在了自己的臥室裏,他把電腦打開,線上敲了敲趙嶽,準備約打遊戲。

對方回了個,「你回家了?」

「嗯。」

「回家就好好待著,跟你爸媽多聊聊天,打什麼遊戲!」

「沒話聊。」想了一會又補充回了個,「怪無聊的。」

「怎麼一回家就無聊了?今天不行,我媽來了,沒空陪你,你找你那充氣娃娃去吧。」

秦朔:「……」

他把電腦關了,環顧了一下這個房間,落地窗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他站在偌大屋子的中間,他捏了捏右手握著的手機,片刻,又將手機扔回了牀上。

「這臥室估計比那整個公寓都大。」他跟著那個被扔走的手機一起仰躺在牀上,嘖了幾聲閉上眼睛。

……

早上七點的S市,秦朔很少見。

他騎著他那輛電驢穿梭在各大擁堵要道上。

太陽斜照在地面上,溫度不高,路邊的早餐車冒著熱氣,奔走的人羣步伐急促,目標明確。

WI總部位於市中心,建得比較早,規劃得也不太合理,負一層的停車場由於供不應求,將很多拐角、斜坡都畫上了停車線。

非機動車的停車場所在一個斜坡的右邊通道口處,要過去必須經過這個斜坡口。

可是,面前這輛白色轎車已經挪了十分鐘了,也沒見把車子挪正。

太陽慢慢地在爬高,照耀的範圍也越來越大,秦朔感到後背已經開始發汗。

「向左打死,再退一點,回正,白癡!臥槽,向右打半圈,打啊,退啊!你他媽到底退不退!」

秦朔心裡抓狂了半天,最終還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這輛白色轎車放棄停車,把車子一腳油門駛出了這個車位。

他剛剛覺得「終於走了個白癡,我可以安穩地不受生命威脅地,把自己的電驢開向非機動車的停車場了」,可腳還沒抬起來,就見那輛白色轎車駛出了一個半車位之後,又停了下來。

「臥槽!還來?」秦朔對著那輛車的車屁股,有些服氣了這個車主的倔脾氣。

等了2秒,沒等到車動靜,倒是等出來了一個人。

那人穿的一身職業襯衫和修身長褲,抓了個馬尾,逆著光看不太清五官,但是皮膚挺白的。

她雙手壓在胸前,步子邁得很小卻很急促,微微含著腰,帶著歉意的聲音細細地傳出來。

「不好意思啊,對不起對不起。」

啊,長的還可以。

「這個位子太難停了,耽誤你上班了吧?」她不停地道歉,手指輕輕地往通道處指了指,「你先進去吧,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秦朔盯著那張像是想下跪賠罪的笑臉,心裡冷哼了一聲,面無表情地把車子駛入了通道。後視鏡裏還能看到那個白色身影,對著他的電驢行著注目禮。

……

秦朔微微睜開眼,發現自己還是仰躺的姿勢沒有變,但是臥室的燈不知道什麼時候關了。他轉頭看了一眼外面。

市郊的環境跟市裡的環境差別很大。

之前在吳靜家裡的時候,這個時間點外面還很熱鬧,有很多燒烤店還在聚眾划拳喝酒。

靜悄悄的。

風吹動的樹木的沙沙聲是證明自己還沒聾的唯一證據。

看著外面晃動的黑影,秦朔想到了今天從公司出來的場景,那個斜坡上停車位上空空的。

「到家了嗎?」他很沒頭沒尾地嘟囔了一聲。

……

S市到W市的列車上,吳靜被一個電話攪亂了心神。這次說走就走的出逃最初帶來的激動和興奮慢慢退了下去,剩下的都是一些未知、恐慌、猜測……

家裡的工作好找嗎?

重新適應環境容易嗎?

爸媽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他們幻想中的鑽石女婿……

啊!此時此刻他在幹嗎呢?

他看到那個快遞會是什麼反應?

追殺過來嗎?吳靜的心臟撲通了幾下。

生氣幾天大概就過去了吧。

反正,充其量也只是個炮友之類的。

她還供養了他大半年的飲食、住宿呢。

便宜他了。

吳靜想得出神,直到張田田的信息打斷了她。

「靜靜,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給你的車子找到新主了,6萬5怎麼樣?就你那破車,這個價!寶寶厲害不厲害?」

吳靜沒想到張田田的效率這麼快,不由喫驚,「這麼快?誰買的?」

「我以前的一個同事,老婆用來代步買菜用的。」

吳靜抿抿嘴,有錢人還是多,6萬多也願意買一輛二手車。她和這輛車相依為命了1年多,中間也經歷了許多事情。

和那位秦大爺的相遇也是由它開始。

吳靜搖搖頭,開始低頭打字,「那謝謝啦,記得把錢轉來。」

張田田回了一個「呵呵」,另加一個「友盡」的表情。

車子賣掉之後,起碼年末給家裡的裝修錢有了著落,至於其他的,慢慢來吧。

吳靜放下了手機,剛剛緊張、恐慌的感覺已經消失,她看著漆黑的夜,突然開始期待明天的到來。

7. 和電瓶少年的初遇

吳靜大概是出門沒有看黃曆,真的打死也沒有想過第一天上班會遇到這種事。

雖然駕照上已經是5年駕齡的老司機了,可是實踐經驗也只有從拿到這輛二手高爾夫開始。

最可恨的還是個斜坡!

左挪右挪了快二十分鐘了,旁邊還有個少年騎著電瓶車,雙手環抱胸前,像是伽利略在看神婆跳大繩似的,一臉鄙夷地圍觀。

吳靜更加緊張了。

「這一把再倒不進去就,啊!完了,回早了,啊!不行了,不行了,進不去了,啊!啊!』

吳靜抓了抓頭,嘆了一口氣,頓了一會,直接打了右轉方向燈,「嗖」的一聲把半個車身從車位裏開了出來。

往旁邊停好車,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那個電瓶車少年,發現他也在愣愣地看著她。

吳靜想了想,還是走下了車,然後十分歉疚地向那個少年道歉。

電瓶少年瞥了她一眼,沒什麼反應,兀自騎著小車往通道開了過去。

倒是真酷啊!吳靜看著那個背影喃喃出聲,「我都差點跪下來道歉了,竟然連個點頭都沒有。不過,算了,畢竟是擋了別人的路在先。」

等少年走了之後,吳靜繼續她的「長徵」般的側方位停車。

左挪,右挪,車軲轆都快磨破皮了,整個車庫都能聽到輪胎打磨地面的吱吱呀呀的聲音。

吳靜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心想,幸虧起得早,這個時間點,上班的人還不算多,否則被眾人圍觀的感覺——

臥槽!誰?

吳靜:「……」

吳靜眯了眯眼睛,透過後視鏡,清晰地看到站在車子斜後方站著一個人,那淡漠的表情和雙手環抱的姿勢讓吳靜一驚——電瓶車少年。

「大姐,你是猴子派來搞笑的嗎?

「大姐,這個車庫被你承包了!

「大姐,教練的棺材板壓住了嗎?

「……」

吳靜設想的各種吐槽在少年的眼神裏跑了出來。

要不,等他走了再重新倒吧?

吳靜停著沒動,做了一會心理建設。

她看了一眼電瓶車少年,本想示意他先走,手勢還沒做出來,少年倒是向她招了招手。

吳靜:?

我?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少年的方向。

少年點了點頭,又朝她招了招手。

吳靜下了車,小跑著到了少年面前。

他個子好高啊,剛剛坐著沒有發覺,現在並排站著,才發現自己穿著3釐米高跟鞋外加站在上坡,也纔到他的嘴巴的位置。

少年把手掌攤在她面前,眉毛挑了挑看著她。

她剛想問「幹啥」就猛地意會了,她連忙把自己的車鑰匙雙手奉上,還一臉賠笑地說,「謝謝啊,謝謝啊。」

「唔。」少年輕聲應了應,撥弄了下被風吹得凌亂的頭髮,慢悠悠地晃到了車前。

少年先是把車子全部駛出了車位,然後向左右方打死倒車,與前車距離卡得剛剛好的位置打正回倒,最後向右打死將車身全部倒進了車位,不需要做一丁點的修補。

完美!吳靜點了點頭,感覺自己就像是看了場教學錄像。

背著光,金色的太陽從入口處照射進來,灑在車身周圍,少年修長的身影從駕駛室出來,身後暈染著光圈,吳靜像是看著一個大神一樣崇拜地看著他。

「謝」字還沒吐出口,就見少年右手一揮,一個不明物以一個完美拋物線向她砸來,然後轉頭就往出口方向走去。

吳靜被扔過來的鑰匙砸了個穩,看著大神的身影,連忙追趕了上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了WI總部大樓,少年腿長,但是步子邁得拖拉,吳靜腿短,但是走得十分精神。

幾步追上了之後,吳靜覺得自己還是應該上前表達一下謝意,走到少年身邊後抬頭看了看他。

個子很高,年紀不大,手插口袋,舉止懶散,皮膚白凈,眉眼雋秀,睫毛逆天,鼻子挺拔,嘴脣……

「看什麼?」

哦,聲音清澈。

他轉過頭來盯著她。

對上這麼一雙漆黑幽深的眸子,吳靜一顆剩女心抖了抖,她收了收自己的表情,咧嘴笑了笑。

「你技術很好啊。」吳靜說,「車子停得剛剛好。」

少年垂了垂眼睛,沒說話,兩人又一前一後地進了電梯。

一點也不熟但又曾救她於水火的恩人,站在不足3個平方的小空間裏。

蜜汁尷尬!

吳靜按了21層,少年按了29層。

吳靜像是找到了一個話題,她仰著頭看著面前這個沉默的少年,出於關心、友好的目,交談了幾句。

「啊,我在產品部的,你是研發部的?」

「嗯。」

「我之前在開發區幹了幾年,今天第一天來這公司上班,你看著年紀不大啊,是剛畢業不久嗎?」

少年眼睛往下瞟了她一眼,挑著眉毛停頓了幾秒,然後玩味地勾起了嘴角問,「你今天第一天上班?」

「嗯啊。」

「哦。」他點點頭目視前方,沒再說話。

吳靜有些一頭霧水,對他這種不答反問的態度有些不是很贊同。她從電梯門上金屬鏡面上看了他一眼,也就20出頭的模樣,說剛畢業應該也不為過。

出於一個職場前輩,她把身子站直了些,碰巧和鏡子裏他的眼神撞上。

她對他笑了笑,然後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說,「那個,公司好像不給穿T恤衫啊,小心被領導罵哦。」

鏡子裏少年眼神晃了晃,乾淨的臉上露出一個有意思的表情,點點頭說了聲,「哦。」

電梯到了21層,她走了出去,不忘回頭再次跟他道謝。

第一天上班,她精神十足,作為一家上市企業,WI公司還是展現了它的實力。畢竟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有這麼一幢高樓聳立在中心,不是一般的企業可以做到的。

作為公司的新人,吳靜很小心,也盡量做到不給別人添麻煩,倒是這種老好人的形象並沒給她帶來什麼好處。

一個部門的幾個同事看起來很和善,若沒有工作上的利益驅動,基本上不會說幾句重話,就是在做事方面,有他們自己的一手套路。

吳靜作為新人就被套路了好幾次,開始假借工作忙不過來的或者家裡有事的理由,把吳靜叫過去幫忙,事情做完之後,又給她類似於「你PPT做得很好啊」,「你英語能力很強啊」地戴高帽。

吳靜謙虛的同時就被冠山了「PPT大神」、「要翻譯找靜靜」的標籤。再後來,基本上此類工作都交接到了她手上。

能者多勞,吳靜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大約過了半個月左右,吳靜再一次在停車場遇到了那個少年,他還是一副「全世界欠我一個懶覺」的沒睡醒的樣子,拖著他的大長腿從非機動車停車場通道走出來。

這一次吳靜成功地把車子停好,下車的時候剛好碰到他。

看到他又穿了一件T恤衫,她皺了皺眉,但是想到「如果他們部門領導都不管,她瞎操什麼心」的時候,她又舒展了眉心,幾步小跑地追在了他身後。

「好巧啊。」吳靜先向他打招呼。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想了片刻,然後又偏過頭看了一眼斜坡上的車子。

吳靜:「……」

吳靜沉默了一下,然後擺擺手笑著打哈哈,「哎呀,這次停穩了停穩了。你可不知道,那天下班後我在自家門口練了兩小時。」

少年難得地笑了笑,短暫得讓吳靜差點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兩人又一起走進了電梯,在這種尷尬孵化爐裏,吳靜的眼神時不時地就會對上少年那雙淡漠的眼睛。

「你們領導真不錯哎。」吳靜打破這種空氣突然安靜的沉默。

少年扭頭看她,一副「為啥?你跟他很熟嗎」的表情。

「我們領導都不讓我們穿這種的——」她用手指了指少年身上的T恤衫,「說公司規定必須穿正裝。」

少年做了一個「哦」的口型,然後抬頭想了想,「你們領導是——陳行波?」

吳靜愣了一下,自己畢竟是新員工,在公司裏一直是畢恭畢敬,同事之間也都是「姐」,「師兄」啊相稱,從來沒有指名道姓地喊過自己領導的大名。

「啊,啊,是的。」吳靜點點頭,心裡覺得少年似乎有些不太禮貌,轉念一想現在的年輕人好像都這樣沒大沒小的,又不是自己的親弟弟,何必當個老媽子,管東管西惹人煩,她笑嘻嘻地說,「你認識我們陳總啊?」

不知什麼原因,少年撇了撇嘴,點點頭。

「也是哈,」吳靜笑笑,「你們研發的人指不定多討厭我們產品部的人哪,畢竟,哈哈哈,你懂的啦,哈哈哈。」

少年一語不發地看著她繼續表演著「好尷尬,我來說點啥好呢」的戲碼。

「哦,對哦。」吳靜像是想起來什麼,「我好像沒在公司見過你呢,好歹也算是同事啊,也沒自我介紹過呢。」

吳靜伸出右手,「你好啊,我叫吳靜,你叫什麼?」

少年看著面前伸出的一隻白嫩乾淨的手,嘴角不明顯地又勾了勾,像是發問又像是在嘟囔,「吳靜?」

「嗯。」

「名字很普通啊。」

「……」礙著你啥事了?吳靜心裡再次覺得這個少年不太友好,雖然曾經救她於水火。

「那你呢?尊姓大名啊?」吳靜挑著眉毛問他。

少年看著她的表情,勾著的嘴角更加深了些,突然間他眼珠轉了轉,露出了一個頑皮的樣子,倒是很符合他的年紀,他朝她笑了笑,沒有握手,笑完之後他開了口,「你好,我叫,秦超,嗯,超人的超。」

切,吳靜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名字也沒見多洋氣啊!

8.年下小秦總的怒火

吳靜對秦超這個名字並沒有太掛在心上,只是偶爾經過研發部時會不經意地看幾眼,但是都沒有再找到那個少年。

研發部的老大好像也姓秦,卻一次也沒見到過,每次開全員重要會議的時候,研發那邊一般都是趙嶽趙副總坐鎮。

碰巧一次開會時,有個研發的坐在她身邊,她腦子一熱就問起,「你們部門是不是有個叫秦超的?」

那位研發的妹妹扶了扶眼鏡,似乎從腦子裡搜了一圈這個名字,然後木訥地搖搖頭說,「我不認識。」

吳靜喫驚了一下,連自己部門的人都不認識,那到底是多沒存在感。又回憶起那少年的模樣和身高,不至於那麼容易讓人遺忘啊。

吳靜一度以為自己是見鬼了。

讓她放下疑惑,確認自己不是見鬼的是六月中旬的一次產品會議。

部門裡主管往上的大小領導都去開會了,留下了幾個包括吳靜在內的普通員工在辦公桌前偷懶。

吳靜接到一個電話,叫她去會議室送個數據表。

她屁顛屁顛地跑去了。

會議室裏黑壓壓地坐了二十幾個人,吳靜環顧了一眼,似乎是在和研發的人討論問題。

送完報告之後,陳行波沒有讓她離開,而是讓她端個凳子坐他旁邊,

因為當時會議上展示的PPT是她做的,陳行波叫她協助他在一旁講解。

於是,她就在旁邊坐著,時不時地發一些數據、資料給一些與會人員。

這個時候,她注意到一個人,坐在研發副總趙嶽旁邊的年輕人,穿著一件灰色T恤,手撐著腦袋,正偏著頭挑著眉看著她。

她拿著文件的手一抖,幾張紙掉在地上。她彎腰去撿,起身再抬頭看的時候,那年輕人已經把頭轉了回去,正低頭看著手裡的文件。

會議室裏坐的全是領導,她也不敢貿然地去打招呼。

吳靜一直坐到會議結束,大多數人都已經離開了,她留到最後收拾一些資料和文件。

然而,秦超也沒走。

她把東西抱在懷裡,走到他面前,笑嘻嘻地打招呼,「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啊?我之前去你們部門的時候都沒見到你。」

他抿抿嘴,要笑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你去過我們部門?」

「對啊。」

「哦。」

吳靜又有些莫名其妙,她剛想問他平時都坐哪裡的時候,他突然站了起來。

他起身伸了個懶腰,吳靜仰著脖子看著他。他低頭看她一眼,突然開口說,「這個PPT你做的吧?」

「啊?」

「陳行波講得磕磕巴巴的,」他扭了扭脖子,朝門口走去,「做得不錯啊,下次不如自己來講。」

吳靜一臉懵逼。

她心裡閃出「小盆友你多大?用這種語氣說一個部門領導真的好嗎」的想法,剛想說幾句隨便教育一下,會議室的門又被從外面打開了。

開門的是研發的楊陽,一個團隊經理,他面色焦急,行動匆忙,不過在看到秦超時,就變得好多了。

「哎喲,小秦總你怎麼還在這?」

吳靜:秦總?

「趙哥找你半天了,等你過去簽字呢!」

啊?!

……

從那之後,吳靜便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秦朔,24歲,研發部的總經理。

「咦?為什麼啊?他這麼年輕怎麼能當上部門領導啊?」

吳靜向她來公司之後勾搭上的第一個也是後來唯一一個好基友——張田田求疑解惑。

張田田耷拉著眼睛,一副「too young too naive」的表情。

「家裡有人唄。」張田田答得不鹹不淡。

吳靜倒不是沒這麼想過,但是她腦子裡總是閃出他T恤加電驢的形象,「咦!這似乎和傳統富二代不大一樣啊!」

「什麼人?」吳靜不死心地追問。

張田田掀了掀嘴皮子,「原先總公司的秦副總,不過現在退了,卻還是公司董事之一的秦堯文知道不?」

吳靜搖搖頭,「不知道。」

張田田:「……」

「豬腦袋啊!」張田田用本子敲了敲她的頭。

「哦,哦。」她捂著頭揉了揉,「現在知道了。」

「啊,我也想有一個這樣的爸爸。」張田田雙手合十,一臉憧憬的樣子。

「當小秦總媳婦唄!」吳靜嘲笑她,「就能名正言順地喊爸爸了。」

「滾!」

……

自打從張田田那裡得知了秦朔的真實身份之後,吳靜對那個少年的態度就不再是「電驢少年」、「剛畢業的小鬼」、「沒大沒小任性BOY」這般瞧不上眼,而是「領導」,「公司上層」,「老闆」以及「老闆他兒子」這般趨炎附勢。

人真他媽的賤啊!

連帶著覺得他的那輛「綠源」坐騎都自帶光環起來。

在停車場裏又遇到過幾次,每次吳靜都主動上前,彎腰賣笑打招呼,「秦總早!」

真是要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

大概是之前那次吳靜的協助得到了領導陳行波的認同,這之後多次會議他都把她帶著,同樣的,會議的相關資料也是她一併準備。

這樣一來,見到秦朔的次數就比之前多了不少。

在前幾次的會議上,秦朔不大說話,多半都是撐著腦袋一副打瞌睡的模樣,導致坐實了吳靜心中的猜想。

只是個花架子而已。

靠爹拼爹的狗操玩意兒。

但是這個想法沒有維持多久,就發生了一件事,讓她自打了嘴巴。

那天估計他原本心情就不好,早上吳靜跟他打招呼時他也是愛理不理的。後來在會上直接把她的領導陳行波吊起來批。

「你用腦子想過嗎?啊!」他兇起來的模樣倒是怪嚇人的,「功能、投入、時間你隨便挑兩個,包你滿意。什麼都想要,你三歲小孩嗎?你一句『隨便改一下』知道要調整多少架構嗎?

「什麼都不懂還整天瞎逼逼是不是你們部門的優良傳統啊?繼承得這麼徹底!」

在場的人員都不敢吭聲,會上吵起來不是沒有過,但是大概是秦朔平時很少發言,又掛了個董事頭銜,所以開罵起來沒有人敢懟。

哦!也不完全是。

坐在他旁邊的趙嶽,就一直不停地咳嗽,剛剛嚷嚷的時候還好,蓋住一些,現在猛地靜下來……

咳得也太他媽明顯了。

秦朔站著,本就高大的身材把旁邊的趙嶽籠罩在陰影下,他垂下眼睛,斜眼看了看趙嶽,那眼神就像是黑幫老大發現窩裡內奸一樣讓人毛骨悚然。

「咳什麼?」他冷冰冰的聲音繞著整個會議室,「要死不活的就別來開會!」

大家一臉的驚恐,因為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秦朔基本上是趙嶽帶出來的,整個公司裏恐怕也就是趙嶽敢拿話訓他。

今天這樣子,趙嶽也很沒面子,他「嘖」了一聲,皺著眉抬頭看著秦朔,「行了,好好說話。」

「怎麼好好說話?」他反問,刻薄的嘴角勾著,「說咱們產品能力與技術能力不匹配?媽的,智障啊!」

……

吳靜是會上唯一的一個小嘍囉,坐在會議室一角,早就被嚇得瑟瑟發抖了,恨不得遁地隱身來迴避這麼劍拔弩張的場面。

偏偏還被點名道姓。

「還有你啊,」秦朔嘲諷的語調像刀子一樣朝她飛去,「懂不懂技術啊?大餅畫得倒是挺好的啊!但是,知不知道風險是什麼?拿著造汽車的圖紙和錢總想造個飛機出來。呵!夢想倒是挺好的啊。

「這種粗暴違反的下場我是不想說了,你想試試墜機的感覺倒是可以從這層窗戶跳下去。」

吳靜抿抿嘴,不敢吱聲。

大家都不敢吱聲。

最後趙嶽把他給拉坐了下去,總結了幾句,最後以否決了評審項目的結果散會。

狼狽的吳靜跟著差不多同樣狼狽的陳行波後面,沒精打采地走到自己的位子。

午飯的時候,跟張田田提到這事。

張田田對她的震驚很不屑。

「你還真以為人家是佔坑不拉屎啊。」

「……」真是一個有味道的比喻。

「小秦總18歲就來我們公司了。」

「18?」吳靜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

「是啊!」張田田繼續說,「他高中畢業就來我們公司了,當時研發的老大是他爺爺的一個學生,好像跟他爸關係也不錯,大概覺得他挺有天賦就給帶公司來了,來了之後直接交給了當時還是團隊經理的趙嶽。

「四年的大學生涯裏,他估計有一半的時間是在研發部門度過的。」

「哦!」吳靜感嘆了一聲。

張田田哼哼了幾聲,「怎樣?了不起吧?你自己想想,你當時大學的時候都幹嗎了?看美劇、睡懶覺、談戀愛,哪個新鮮幹哪個,現在怎麼樣?後悔了不?

「真正出來努力工作幾年的人,基本上沒有不後悔好好利用大學的那些空閑時間來學習充實自己的。但是,耐不住當時年紀小,經不住花花世界的誘惑啊!」

吳靜拿筷子痛恨地插了一個魚丸,用力地點點頭。

「後來他一畢業就直接來公司了。大概去年的時候吧,研發老總,就是他那叔叔自己退了,本來應該是趙嶽上去當老總的。

「誰知道趙嶽他雙手直搖,硬是推辭,還指著小秦總說『我可管不了他!誰管得了他誰去當!』最後沒辦法就把小秦總推上去了。」

吳靜像是聽書一樣瞪大眼睛聽她說,聽完由衷感嘆一句,「想不到趙副總和小秦總這般相親相愛,相互推讓,相互提拔,共上人生巔峯啊!」

張田田眉毛一挑,眼睛一瞪,滿臉詫異地看著她。

「……幹嗎?」吳靜問。

張田田坐直了些,一本正經地說,「請問,你是怎麼從我剛剛那段話裏,提煉出剛剛那句中心思想的?」

「……」我就YY一下也不行?

「不過你還別說,」張田田想到了什麼,笑得一臉春心蕩漾,收都收不住咧開的大嘴,「還真有說他倆夫唱婦隨、琴瑟和鳴、激情滿滿…」

嗯???

吳靜眨巴著眼睛,等著下文。

「好像聽說,這麼多年,小秦總一直是和趙副總住一塊的,嗯,上班膩在一起還不夠,下了班還住一起。」張田田的兩隻手搓啊搓,一副要羞不羞的做作樣,「叫我們這些腐女怎麼活!」

吳靜:「……」

「別看小秦總那細皮嫩肉的樣子,我還挺喜歡年下攻的。」

「……」

「趙副總也不錯,雖然平日裏痞裏痞氣的,指不定在家裡被小秦總怎麼治。」

「……」

「咱們公司內網上還有他倆的同人文呢。」

「——」

嗯?吳靜默默地掏出手機。

「叫『我與老闆兒子的同居生活』,還加了精的。」

這名字!還加精?管理員就是你吧?張田田!

「生活版,生活版。」張田田用手戳了戳她的手機。

吳靜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作者該不會就是你吧?」

張田田愣了愣,連忙擺擺手,「我哪有那才華!」

吳靜冷笑了一下,我看你挺有才華的啊。

頁面打開,沒翻幾頁就能看到高H片段。

啊!辣眼睛!可還是忍不住看。

還有這種操作?

漲姿勢!

2020.12.16更新

9.家鄉的工作

列車上的人醒得很早,吳靜看了看時間,還不到六點。

外面已經大亮,沿途的風景已經趨近於家鄉的模樣。她隨便洗漱了一下,坐在位子上上網,七點整的時候,收到了周景和的信息:「醒了沒?我準備出發了。」

吳靜估摸了一下時間,迅速回復:「這麼早就走?我還要一個多小時呢。」

「沒事,就站門口也比待家裡強。」

吳靜沒回復,轉頭看著窗外發獃。

下車的時候,她本想站在原地蹦躂幾下,左右看了看人羣,又理智地遏制住了這一詭異行為。

W作為北方的小城市,火車站的構造也很簡單,不比S市出站之後地鐵、公交、出租,私家車幾個通道繞,地面、高架,地下好幾層穿。

沿著出站口的方向,一直走就到了地面上的一條大道,然後中間一個圓盤分流,分出幾個出口。

出站的人很多,一湧而上,吳靜身在其中,她朝圓盤望去,很快就看到了周景和。

五年沒見了,他沒怎麼變,依然是一副斯文又內斂的樣子,就是穿著和髮型較之前成熟了些。

她朝他揮了揮手,他小跑著到她身邊。

定住,撓撓頭,笑了笑。

不知道怎麼開口,五年了,這樣面對面還是第一次。

最後周景和把她的行李箱拿了過去,指了指前面,「車停那邊了,先去房子那吧。」

吳靜點點頭說了聲「好」。

租的房子比她原先在S市租的房子要大一些,裝修得也時尚一些。她在心裡算了算如果把它搬到S市,房租估計要翻倍。

因為很多東西都還在郵寄過程中,隨身的行李幾十分鐘也就收拾好了。周景和又帶她到附近的超市、菜場,小廣場去轉了一圈,熟悉環境。

忙活了一整個上午,最後兩個人找了一家餐館喫的午飯。

「回來有什麼打算?」周景和問她,「準備先休息一陣子還是直接找工作?」

「找工作吧。」吳靜把頭髮往後撩了撩,開始喫飯,「不上班挺不安的,我昨天在車上看了不少招聘信息。」

「不準備考個什麼?」畢竟是經常出入一些機關單位,周景和的思路和她的想法還是有些不同。

吳靜笑著搖搖頭,「不行,課本丟太久了,那些公共基礎的知識基本上都忘完了。」

周景和笑了笑,喫了幾口菜之後才說,「那行,你先找,有什麼困難記得跟我說。」

吳靜抬起頭,過了一會才意識到他說的是她找工作的事情,一方面覺得他似乎過於操心,另一方面覺得重新找工作應該沒那麼難,就應付地答應了一聲。

……

第二天,吳靜和周景和一起去郵局取了快遞,然後回到家裡又整理了一下東西,一直到了傍晚纔算忙完。

她把電腦打開,登陸招聘網站,開始正式編輯簡歷找工作。

周景和沒有走,而是去廚房燒了一壺水,端了兩杯咖啡出來,坐在她旁邊看著她投簡歷。

「我發現了一個問題。」吳靜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頭也沒抬地說。

「嗯?」

「家裡這邊普遍小型民營企業比較多,找工作的幾個口子窄了不少,像你這樣的鐵飯碗或者混國企單位的應該算上等地位職業,然後銀行、證券之類的大型金融公司算是上等收入的職業。

「再然後的是一些大型企業的分支或者本土的一些地頭蛇企業算是中等偏上吧,剩下的大部分就是些小公司或者工廠,而我,」她抬頭看著周景和,「估計只能在最後那一堆裡面找工作了。」

周景和喝了一口咖啡,看著她,「為什麼?」

「公務員、事業單位沒人脈,金融崗位專業不對口,大型企業分支和地頭蛇比較重視學歷,現在大多都是碩士起步了,所以……」她聳聳肩。

周景和端著杯子就那麼看著她,那眼神裏似乎在暗示著什麼,但是吳靜卻沒有琢磨出來。良久,見她還是一臉懵逼的模樣,周景和嘆了口氣,他放下杯子,趴在桌上,離她的臉更近了一些。

「你剛剛說沒什麼?」他皺著眉問她,「人脈?我不是你的人脈嗎?」

……

吳靜沒想到自己那麼快就被腐化了。

周景和說完之後,拿著手機站了起來,對她說「打個電話」就走到了陽臺。

她看他在陽臺站著,姿態悠閑,談笑風生,過了幾分鐘朝她看了過來,朝她笑了笑,然後不知道對電話裏說了什麼,他似乎是回到了那個校園裡的靦腆大男孩,聲音和笑聲都有些低低的。

過了一會,他回來了,走到她的旁邊,把電腦稍稍移了位,自己半蹲在桌邊,胳膊似有若無地挨著她,拿著滑鼠點了幾下。

「喏,」他直起身,示意她看電腦,「這個,把簡歷投一下。」

吳靜木訥地把目光從他的臉上轉到電腦上。

「AS?」她又回過頭看他,「你剛剛打電話幹嗎了?」

……

夜裡,吳靜一個人躺在這個出租房裡,腦子裡回憶著周景和最後說的那些話,又搓了搓臉。

「靜靜,在這件事上可千萬別犯傻,也別亂想,只是去喫個飯,相當於面個試。不過,也不用緊張,到時候我也在。」周景和看著她傻乎乎被套路的表情,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家裡面就這樣,找個好工作不如大城市容易。

「但是可以利用的資源也比大城市要多很多,沒有也就罷了,有還不用,那是傻子。」

臨走前他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摸摸她的頭,「我年初就給他們公司打過招呼了,一直拖到現在。」

年初啊……

吳靜抱著被子翻了個身,哎!真難辦啊。

……

週一清晨,秦朔睜眼的時候犯了點迷糊,大概是忘記了自己在哪。

當他意識到自己還在這棟別墅裏的時候,睡意就悄然而飛,越來越清醒。

最後,他一腳踢了被子,跑到浴室洗了個澡,下樓。

「哎呀,寶——」餘媽話說一半被他眼神裏的刀子噎了回去,「醒啦?怎麼這麼早?」

「嗯,要上班。」他隨口解釋一句,然後就坐下喫早飯。

「哎喲,我們家小朔真是長大了啊。」餘媽的語氣裏充滿著自豪感,「想到小時候,那麼一點點大,整天揪著我要小汽車,小飛機,變形金剛……」

「刺啦」一聲,秦朔坐著的椅子被拉開,他猛地站了起來,沒去看餘媽奇怪的眼神,他從桌上拿了一塊糕點就往大門方向走去。

「哎?哎?飯還沒喫完呢?」

「不喫了,來不及了。」

聲音剛沒,就聽到「哐當」的關門聲,接著就是電瓶車通電後飛馳的聲音。

……

車子依然停在非機動車的停車場裏,路過斜坡時,他頓了頓腳,皺了下眉。

3天了吧?

沒多想,又繼續走自己的路。

電梯直達29樓,部門裡的人還不算多,大家都很驚訝他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

「秦總。」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去,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有些青澀,秦朔不太記得這個人。

他皺眉看著她,等著她說話。

女孩被他盯得臉頰發熱,吞吞吐吐地說,「外面,外面有您的快遞。」

快遞?秦朔有些奇怪,「什麼東西?」

「不知道,上面沒寫。」女孩用手比劃了一下,「這麼大的一個箱子。」

秦朔見她比劃出半米長的大箱子更加奇怪,沒太在意,就擺擺手轉身,「知道了,給我搬進我辦公室裏來吧。」

最近幾天他睡得不太踏實,今天又起得十分早,導致他現在眼皮不停在打架,打開電腦,看到一封封各種瑣事的郵件和項目審批,更是昏昏沉沉想一頭埋進被子裏睡上一覺。

他起身走到辦公室的小隔間裏,坐在裡面本來想抽根煙提神,見到懶人椅,又忍不住上去躺了一會。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

他走出小隔間,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抬眼發現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搬進來一個紙箱。

他揉著眼睛往紙箱走了過去。

上面貼的寄件人信息上沾滿了灰塵,隱約可以看到個「天」字,他把箱子提起來發現不算重,但是左右上下轉了一圈也沒能找到封口給撕開。

膠布貼得夠緊實啊!

他喃喃了幾聲,又一把將紙箱扔回了原位。

過了幾分鐘,辦公室的門被人打開,走進來一個「痞子」。

「從哪整來的這箱子!」趙嶽大喊了一聲,「差點絆著我!」

秦朔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不知道哪來的,一大早就寄過來的。」

「誰寄的?」

「不知道。」

「什麼東西?」

「不知道。」

趙嶽顯然比秦朔對這個箱子要感興趣,他彎下腰仔細研究了一下這個箱子,又反覆看了看運單。

「你知道我最近對快遞這個行業還挺感興趣的。」趙嶽一邊拿出手機,一邊也不管有沒有人聽自顧自地說著,「前陣子在網上買了兩套裝備,到手的時候只剩一套了,問賣家又確定是發了兩套,最後發現快遞箱被人拆過,猜想應該是快遞員私自拿了一套。

「我欲哭無淚,找賣家投訴,又找快遞公司投訴,都沒個結果,最後你猜怎麼著?」

秦朔沒有反應,趙嶽開始放下箱子,在手機裏查看東西。

「我找中國郵政投訴,還特地翻了個牆,把投訴郵件轉到他們官博上面去了,當然是套了個馬甲去的。最後,之前那個快遞公司覥著臉過來給我道歉,要給我賠償啊。」

趙嶽嘿嘿嘿地笑了兩聲,拿出手機開始讀,「這個戳是同城的啊,呃,我看看啊,蘭州路?蘭州路上的郵局……」

10.小秦總弄丟了「小保姆」

秦朔立馬放下了手上滑鼠,盯著趙嶽。

「會不會是炸彈之類的啊?」趙嶽還在那嘚吧,「哎?會不會是你得罪了什麼人,寄來些什麼老鼠啊、蟑螂小屍體啊?」

秦朔站了起來,從桌子上拿了個小剪刀走到紙箱面前。

趙嶽抬眼看他。

「你嘚吧夠了沒?」秦朔不耐煩地說,「趙總您辦公室在隔壁,別整天往我這跑。」

趙嶽不滿,「哎,你這傢伙真的很忘恩負義啊,忘記前陣子是誰念及你無家可歸收留你了?」

「沒忘!」秦朔開始把他往外推,「而且今天我還得靠您收留。」

「你休想!」

秦朔把門關上。

他用剪刀把包裹在箱子上的層層膠帶給剪開,然後使了點勁把最後一點黏住的外箱拽開,映入眼簾的是——

一堆衣服。

他翻看了幾下,腦細胞像是密密麻麻地往一處湧,他慢慢意識到——

這是他的衣服!

放在吳靜家裡的他的衣服!

!!!

什麼意思?秦朔幾下把衣服甩在地上,猛地發現,裡面還有幾雙他的鞋子,幾張遊戲碟片,一些洗漱用品,幾盒——安全套??

這也給寄過來了?

秦朔憤怒地捏著那幾盒安全套慢慢站了起來,他終於知道這個箱子裏是什麼了。

跟他有關的所有東西!

吳靜!你想造反啊!

……

秦朔站了一會,一腳把箱子踢得老遠,抓起自己的手機開始興師問罪。

在按下撥號鍵的時候,心裡有些忐忑,他又轉頭看了一眼那個紙箱,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像是要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

他點了撥號鍵。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罵人,起碼先問清楚情況。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SHIT!

秦朔把手機甩在桌子上,手機裏冷冰冰的女音還在直衝沖地往他耳朵裏鑽。他把手機掛了,又拿起座機。

「喂,你——」

「產品部嗎?」沒等對方說完話,秦朔便開問,「問下吳靜今天來公司了嗎?」

「吳靜?」對方有些詫異,「沒有呢,她——」

秦朔「啪」地把電話掛了。

此刻,他的腦子跟他的情緒都炸了鍋,莫名其妙被寄了這些東西,又找不到當事人,讓他有些受挫。

他跑到隔壁。

「喲喲喲!」趙嶽看到是他,開始打趣,「秦總您的辦公室在隔壁呀!」

秦朔沒心情跟他開玩笑,他走上前,「車子借我用一下。」

趙嶽:「?」

「快點。」

「幹嗎?」

「有事。」

「你的保時捷呢?」

秦朔皺了皺眉。

趙嶽見他認真起來了,也收起了不正經,把鑰匙扔給他,「別毛毛躁躁的,能有什麼事那麼急?」

秦朔拿起鑰匙沒聽他講話就走了出去。

開車的路上,秦朔焦躁的情緒下去了不少。

現在,她也未必在家,就算是進到了她家裡,也未必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車子停在小區門口,他下車朝公寓走去。

太陽照在他的頭頂,嗡嗡地有些雜音,身邊的樹上「呼啦」飛走了一隻麻雀,幾秒就沒了影。

他鑰匙插進去的時候就意識到了事情比他想像中得嚴重。

轉不動,打不開。

鎖也換了!

他心裡突然間有些像被針扎一樣疼。

為什麼會這樣?

他跑到樓下門衛處,最近這半年他經常在這個小區進出,門口保安也算認識了。

「請問8棟602的鎖不知道為什麼打不開了?」

「鎖壞啦?」門口大爺站起來問他。

秦朔抿了抿嘴,點了下頭,「嗯,是的。」

「哦,哦,」門衛大爺拿起手裡的對講機,「我來幫你問下物業的人啊。」

秦朔立在保安小房間的門外,太陽直直地照在太陽穴上,感覺裡面的青筋在突突地跳動。

「哪一棟啊?」對講機裏傳來一個中年女聲。

「8棟!」大爺朝著對講機喊道,「8棟602。」

「哦,8棟啊……」中年女人停頓了一下,聲音驟起,「8棟多少呀?60幾」

「2!」大爺大喊,「602!」

中年女人重複了一下,尖尖的聲音像是要穿破秦朔的耳朵,「602搬走了呀!」

「搬走?」

搬走???

秦朔握緊了拳頭,頭伸進房間,對著對講機喊道,「什麼時候?」

「昨天?還是前天?反正就是這幾天搬走的呀,還跟房東一起來結算了物業費,房東還把房子又掛出去租了呢!」

秦朔把著門檻的手微微發抖,轉身走了。

他往前走了兩步意識到這是回公寓的方向又停下了腳步,顫抖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行啊,你厲害啊!

他嘴裡嘀嘀咕咕地說著,把手機放到耳邊。

「秦,秦總?」

電話裏傳來疑惑的聲音。

「陳行波!」秦朔咬牙切齒,捏著手機似乎都快捏碎了,「我問你!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嗯嗯,秦總您說。」

「吳靜請了幾天假?」秦朔壓著怒火問,「她什麼時候回來上班!」

「吳靜?」陳行波唯唯諾諾的聲音有些喫驚,「吳靜,她辭職了啊。」

突然間的,秦朔捏著手機的手有些發軟。

「她上週五就辭職了,出什麼事了嗎?她手上什麼項目有問題嗎秦總?」

秦朔像被人抽了魂,眼神有些渙散,連帶著聲音也跟著低啞起來,「那,她去哪了?」

「不知道啊!」

秦朔把手機從耳邊拿開,裡面陳行波還在不停地說話,但是他不想聽了。

他什麼都不想聽了。

她辭職了,搬家了,手機停機了,將他所有的東西還給他了……

他與她僅有的一點聯繫斷了,對他來講,她失蹤了。

——

快下班的時候下雨了,暴雨驟下,趙嶽對著窗外磅礴的大雨罵了一句髒話。

秦朔早上把他的車子開走後就再沒出現過了,這麼大的雨,害得他還得想辦法把自己運回家。

他撐到晚上9點,眼看雨小了些纔回的家,到家的時候免不了一身濕答答的,進屋後洗了個澡,又看了會電視。

翻出手機,點開通話記錄裏最上面那個人名。

依然是無人接聽。

趙嶽嘆了口氣,他想到早上秦朔過來拿鑰匙的神情,有些……

急躁!

不會有事吧?趙嶽躺牀上翻來覆去。

不至於不至於,那麼大的人了,都能上房揭瓦了!

趙嶽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感覺剛剛開始做夢,就聽到一陣「咚咚」響。

他翻了個身繼續睡,可是響聲依舊。

你大爺!他從牀上跳了起來,抓了抓腦袋開始往屋外走去。

「誰啊誰啊!」他大喊大叫,「大半夜的扮鬼啊!」

他開門的剎那想到了秦朔上午的那句「今晚還得您收留」。

怒火瞬間消了一半,操了一天的心,不會真的晚上回來了吧?

一開門,趙嶽差點摔門。

要不是秉著「會不會是秦朔」的念想多看了幾眼,他真以為是個找茬的乞丐而且還是喝醉酒敲錯門的。

秦朔淋了雨,被水打濕的頭髮微微遮住了他一半的眼睛,大概是雨水的緣故,臉上和身上也不太乾淨,有些水漬和泥漬,最讓他疑惑的是秦朔的神情。

如果上午那一幕是焦躁的話,現在就是——

悲傷!

「日了狗了!」趙嶽一把將秦朔拽進屋,「咋搞成這樣?沒帶傘?」

秦朔搖搖頭。

趙嶽一肚子的嘮叨話要說,但是看見他這副丟了魂的樣子,忍了半天就憋出了一句,「快去洗澡!」

秦朔洗完澡出來,頭髮被捋到後面,露出了清爽的額頭,身上的衣服也換成了乾淨的棉質睡衣。

雖然精神還是不太好,但是模樣是順眼多了。

趙嶽在一旁看著他,過了一會又嘆了口氣。

「喫飯了嗎?」

秦朔搖搖頭。

「唉!」趙嶽跑到廚房,從冰箱裏搜刮出一把麵條和兩個雞蛋。

搗騰了一會,把面端到秦朔面前,「只有這個,趕緊喫了別浪費!」

秦朔:「……」

味如嚼蠟地喫了幾口,秦朔,「喫飽了。」

「?」趙嶽看了看只低了碗沿的麵條,「這才哪到哪啊!趕緊喫!不喫給我滾出去啊!」

秦朔:「……」

迫於壓力,秦朔又強嚥了幾口。

喫了大半碗之後,自己跑去廚房把麵條倒了,順便把碗洗了。

趙嶽:「……」

秦朔從廚房走了出來,看趙嶽好幾次躍躍欲試地想問話,又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趙哥,」秦朔望著他,「你想問什麼就問吧,下次千萬別再裝賢惠給別人做麵條了。」

趙嶽:「……」

「喫了之後心裡更難過了……」

趙嶽:「!!!」

趙嶽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坐到了秦朔的旁邊,「那我問啦?」

秦朔看著他。

「發生什麼事了?你上午去哪了?」

「我養的一隻小狗死了,上午我去給它安葬去了。」

「……」趙嶽看著一本正經的秦朔,氣不打一處來,「你騙人!」

「沒有!」

「你什麼時候養的狗!你不喜歡這些小動物,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唯一親近的動物是你家餘媽養了6年多的那隻哈士奇!」

「那叫小多!」

「管他多少呢!」趙嶽站了起來,「你給我老實交代上午去幹嗎了?」

「我養的狗——」

「你閉嘴!」趙嶽打斷他,頓了一下,快速地問,「那狗叫什麼名字?」

秦朔反應了一秒,「旺財!」

趙嶽眯著眼睛,哼了一聲,「現編的吧。」

「就叫旺財。」

「現在還有誰給狗起名字叫旺財的!」趙嶽覺得自己勝券在握,「編瞎話也不編得像一點,漏洞百出。」

「那你覺得叫什麼名字比較好?」秦朔問。

「我怎麼知道!」趙嶽大叫,「又不是我養的狗!」

「是啊!」秦朔也站了起來,往自己的屋走去,「我養的狗我想叫它什麼就叫它什麼啊。」

「咦?」

「趙哥!」秦朔轉過頭看著趙嶽,「我今天很累了,改天吧。」

趙嶽看著他的背影,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罷了。

11. 周景和的飯局

周景和的飯局安排在W市的市郊,周景和擔心要喝酒便沒有自己開車,帶著單位裏的司機一起去。

路上,吳靜一直有些尷尬,她與周景和一起坐在後排。司機偶爾會轉過頭跟周景和說話,語氣雖然滑溜但也不失恭敬,有時話題帶到她的時候,還會親切地喊她一聲「嫂子」。

雖然說剛開始的時候周景和對司機說了叫她靜姐或者吳小姐,但是司機只在起初喊了兩聲靜姐,後來不知道是忘了還是故意的,又叫成嫂子,周景和也沒有再糾正,有意無意地就隨他去了。

車子開了近一個小時纔到。

他們走進包廂的時候,裡面已經坐滿了人,雖然一個都不認識,但是都十分熱情地站起來迎接。

「我們來晚了啊。」周景和笑著開口。

「沒有沒有。」其中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說,「周總這叫嚴格把握著時間點,到得剛剛好!」

周景和笑了兩聲,「那意思就是踩著點兒來的,哎呀,實在是抱歉啊!」

「哎喲哎喲,瞧我這話說的。」中年男子笑著拍了拍自己的嘴巴,「不會說話的人就是喫虧,說好話還要被捉弄。」

周景和笑,「不過你說得也沒錯,有些地方喫飯來得太早也是不太禮貌。」

中年男子見到臺階立馬往下下,「就是就是,還是周總有學問。」

周景和跟著中年男子依次跟桌子上的人打了招呼,最後才把吳靜拉了過來。

「吳靜。」他指著她,對著中年男子說道,「我大學同學。」

說完,又指著中年男子對著吳靜說道,「陳善章,陳總。」

「哎呀。」陳善章連忙擺手,「哪是什麼總,就一個辦事的,辦事的,啊哈哈。」

吳靜跟他握了握手,然後又跟著他向桌邊其他人打了招呼。

最後,他把她帶到了門口右手邊。

「李婷,」他指向他左邊一個三十幾歲的女的,「我們財務的總助。」

「林運,」他指著李婷旁邊的男子,三十齣頭,帶著眼鏡,斯斯文文的,「我們人力資源的總助。」

吳靜與他倆握了握手。

「以後跟他們兩位要多聯繫。」

幾個人相互點頭笑了笑,吳靜又被帶到了周景和的旁邊。

吳靜剛剛走到周景和旁邊,桌子中間站著的一個男人,貌似是公司的大領導站了起來。

「周總,周總!」那位大領導從位子上走了出來,拉住了周景和的胳膊,往桌子中央處走去,「來來來,往這坐。」

周景和回頭看了一眼吳靜,她向他點了點頭。

吳靜則被安排在了李婷的旁邊。

席間,主要是公司的幾個上層領導跟周景和說笑著,吳靜只在一旁看著、聽著,突然間發現,她認識的那個周景和在毫無交集的這幾年裡成熟了很多,說話、做事也顯得老道了很多。

而自己……

吳靜低下頭,默默地夾了口菜。

……

「吳小姐。」

飯到中旬,坐在她一旁的李婷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

「嗯?」

「聽說吳小姐之前一直在S市?」

「是的。」

「還在WI公司待過一段時間。」

「沒錯。」

「不知道以前在WI公司是做什麼的?」

「產品設計。」

「哦?」坐在一旁的林運好似也有了些興趣,「那吳小姐主要是做產品還是做設計呢?」

吳靜拿筷子的手緊了緊,面對人力資源的人發問不自禁會有些緊張,「主要還是設計為主,有時也會做一些產品經理分下來的事情。」

「那具體職責是什麼?」林運發問。

吳靜吸了一口氣開始整理起思路,「主要是跟進項目,從招標開始到策劃,設計出產品規劃,再跟進產品的研發過程。」

「聽起來吳小姐倒像是個全才啊。」林運哈哈一笑。

吳靜沒有在這個笑裏聽出一些善良的意味。

「吳小姐大學學的什麼專業?」大概是看出吳靜被林運問得有些尷尬,李婷接過話題。

「學的設計。」吳靜簡單地答了一句。

「哦。」李婷皺了皺眉,又問,「有學過財務知識嗎?」

吳靜搖搖頭,「只在選修課上學過一點點。」

「哦。」李婷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吳靜剛覺得該問的話已經問完,坐在李婷旁邊的林運突然又說道:「那真的很可惜啊,我們公司財務這塊還挺缺人的。」

「哦。」吳靜隱隱有些不安。

「吳小姐在WI公司都跟過哪些項目啊?說來聽聽,我們公司前幾年也差點跟WI公司一起合作呢。」

「是嗎?」吳靜笑了笑,「那真是挺巧。」

吳靜簡單說了幾個她之前跟過的項目,當然她把最後那個搞砸了的項目省略了。

「這樣說來,這些項目最後都很成功啊,那吳小姐在WI公司應該挺有前途的啊,怎麼會想著回來?」

吳靜一時沒有答話,只是淺淺一笑。

李婷用胳膊碰了一下林運,用不太明顯的手勢指了指坐在桌子中間的周景和。

吳靜只裝作沒看見。

林運最後嘆了口氣,笑著說,「吳小姐別見外啊,這以後都是一個公司的人,就只是相互瞭解一下,有冒犯請諒解啊。」

他朝她敬了敬手裡的酒杯,吳靜端著手裡的果汁喝了一口。

「哎?」林運表現得像是剛發現她喝的是果汁一樣驚訝,「吳小姐喝的這是什麼?老實說,我們這些人都無所謂的,但是你這個時候著實應該敬一下你的老同學周總啊,來來來,我給你倒一杯。」

吳靜推辭,「我不會喝酒。」

「哎呀,就一點點不礙事。」

「沾一點點就醉。」

「哪有這麼誇張。」林運拿過她的酒杯,「我就不信你在WI的時候沒喝過酒。我可聽說,WI每年都會有幾場酒會的。」

「我真的不——」

「林總助對我校友之前的工作單位很感興趣啊。」不知道什麼時候,本該坐在桌子中央的周景和走了下來,他站在吳靜旁邊。

「啊!」林運見到周景和頓時有些慫,「周總也來了啊,那正好,我就想讓吳小姐敬你一杯,畢竟交情在那了。」

周景和拿起他遞過來的酒杯,也沒管之前吳靜有沒有用過就直接喝了下去。

「我這個老同學我還是瞭解的,她確實不能喝酒,就你那半小杯真的能讓她躺著回去。」

桌上人都笑了笑,林運也跟著笑了笑。

「關於我同學為什麼要回來,」周景和看了一眼吳靜,又轉過頭對著林運說道,「當然是我勸她回來的,畢竟女孩子離家裡近點總歸好些,而且現在家鄉發展得也不錯,當初陳總也表現得十分有誠意。這不,我一不小心就當真了。」

周景和話停頓了片刻,在場的幾個人面色都有些尷尬,尤其是陳善章,咧著嘴在那打哈哈。

「誰知道今天來了之後才發現,我或許是太自作多情了。貴司也只是隨口一說罷了,唉!」周景和嘆了一口氣,把手輕輕地放在吳靜的肩膀上,「這讓我……情何以堪,搞不好還耽誤了我的老同學。」

「怎麼會!」陳善章急忙走了過來,拉著周景和,一臉醉意,「周總這樣說讓我們的臉往哪放?吳小姐是難得的人才,來我們公司是屈才了,我們應當感謝周總纔是。」

「對,對。」李婷在一旁笑著附和。

「是,是。」林運此刻也不敢說別的。

周景和環顧了一圈桌上的人,最後眉角一挑,傾身一笑,「那,或許是我多心了?」

「可不是!」陳善章順著臺階就下,「周總想多了啊。」

周景和笑了笑,拍了拍陳善章的肩膀,朝著桌子旁的人說,「嗯,那我看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今天就到這了吧。」

「這——」陳善章有些為難,他轉頭看了一眼大領導,大領導乾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陳善章上前又和周景和拉扯了幾下,然後跟著一起走出了包廂。

一場飯局像是談了幾場判,吳靜站在車子邊上看著還在飯店門口說話的周景和。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開始討厭自己現在的處境。

她望著周景和,想到之前他醉酒之後給她打的那個電話,抱怨著工作上的困擾和無奈。

應該沒人喜歡這種應酬,大多還是為了生活,而這次……

應該是為了她。

她隱約聽到周景和和陳善章似乎說到了「公司」、「欺負」、「放心」之類的詞,她大約猜到了他們的談話內容,不想再聽,便轉身鑽進了車子裡面。

幾分鐘後,她旁邊的車門打開了,周景和帶著一股酒氣鑽了進來,車窗打開,還跟門口的幾位領導簡單道了別。

語氣不鹹不淡的。

關上車窗後,他頭靠在車背上,閉上眼睛吸了幾口氣。

吳靜以為他是酒喝多了,把車窗放下了一條縫,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怎麼了?不舒服嗎?」

周景和睜開眼睛,看了她一會,然後笑著搖了搖頭,「不是,這點酒還是不礙事的。」

那,你怎麼了?吳靜用眼神問他。

「今天晚上的這頓飯……我有些不開心。」周景和把頭轉向車窗外,望著流金般的燈光,「靜靜,是我讓你回來的,我很怕你以後會感到委屈。」

委屈?吳靜皺了皺眉,不理解地看著他。

周景和側著臉,已經不像是之前在酒桌上那副談笑模樣,倒是顯露出一些憂慮和認真。

「是因為剛剛在飯桌上林總助問我的那些話嗎?」吳靜問,「我覺得沒什麼啊,如果真的要進他們公司,他作為人事問幾句也是應該的啊。」

周景和輕笑了兩聲,轉過頭來,「如果只是想對你有個大概的瞭解隨便問問也就罷了,但是今天明顯不像是給你的一個友好歡迎,反倒是……像挾你來……」周景和思考了片刻,「呵呵,算了,應該也不至於的。」

吳靜慢慢地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咬了咬嘴脣,「我讓你為難了?」

周景和擺擺手,「沒有,是他們有些過分。」

「可我真的沒覺得晚上的對話有什麼問題啊。」

「啊!」周景和仰了仰頭,「靜靜,你太單純了。今天晚上,我們進屋後,他們就把我倆分開了,我在主座這沒問題,可你那位置是什麼?是陪酒的位置。

「當時我就疑惑了一下他們的意圖,這不太像待客之道啊。把我作為主客,卻把你當成了公司陪酒,你看最後可不是讓你來敬我酒了?雖然你以後可能會作為他們的一員,但是今天這場合敬酒卻是有些早了。

「這邊我因為你的事有求於他們,另一邊他們就拿著你跟我說事。」

吳靜想了想晚上的情景,倒真的如他說的那樣。

會不會是想多了?

「再接著就是財務和人事的人不停地問你話。當然,問的內容沒有什麼,但是形式太像面試了。」

「面試怎麼了?」吳靜說,「你之前不也說喫這個飯就當是個面試嗎?」

「呵呵,」周景和笑了笑,「如果真的是個面試,那我們還來喫這個飯幹什麼?不如直接按流程走,投完簡歷等面試通知就行了啊。」

「……那?」

「去年他們公司有筆外匯有問題。」周景和開始說著事情的來龍去脈,「年度審核的時候,我查出他們公司的凈利潤和退稅賬務上有些問題,當時給他們指了出來。

「最後經過單據調查比對發現,應該是新來的財務在記一批關務單證上的賬時出幣種出錯了,日元填成美元,直接導致一批量的出口金額相差100倍。由於都是電匯結算,按發票付款,核銷的時候也沒注意到。

「但是他們公司做的項目是政府鼓勵項目,每筆出口都是有退稅的,這次就直接導致退稅金額也相差了100倍,這如果較真起來說可算是偷稅的行為。」

「啊!」吳靜驚訝道,「那,怎麼辦?」

「我作為審計,」周景和說道,「只能在財報上給出審計意見。當時向他們指出時,如果能立即改正,我就可以署名財報無意見,但是,他們當時沒法把稅款退回去,在我的角度,最多隻能在財報上寫上保留意見。」

吳靜思考了片刻,「這會有什麼問題嗎?」

周景和看了她一眼,隔行如隔山,她無知的樣子倒是挺有趣,笑著對她說,「上市公司的財報都是要給股東看的,公佈出來之後,必須有獨立的會計事務所認證後才具有效應,而不是自家公司財務想怎麼出就怎麼出。」

吳靜點點頭。

「如果財報確認屬實無誤,會計事務所會出具一個報告並備註無意見,即財報被認可。可如果財報有問題,就只能備註保留意見或者退回。

「會計事務所是獨立的一個機構,出具的保留意見或者退回對於一個財報來說,其實就是間接的不認可,」周景和向她詳細地解釋著,「偷稅、漏稅這種問題可不是一般的問題,如果不能及時解決,財報就不能夠被認可。

「那眾多股東必然會通過各種渠道發現蛛絲馬跡,中國的股市你又不是不知道,風吹草動,各種猜測,牆倒眾人推啊。」

「那為什麼不能及時把稅款退了呢?」吳靜問。

「那是稅務方面的問題,」周景和平靜地說,「國稅局有自身的一套辦事流程,公司出了錯導致國家多出了錢,哪是你隨便一句『退回去』就能退回去的,國家不追究款項、降你級、罰你錢就算不錯啦。」

吳靜似懂非懂卻也十分理解,她最後又問,「那這中間你到底做了什麼?」

周景和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抿嘴一笑,「我讓他們及時地退了款,然後在審計財報上順利地過了關。」

吳靜疑惑起來,不安道,「你是怎麼做到的啊?難不成受賄作假啦?」

周景和愣了一下,見她一臉的嚴肅,猛地笑了起來,哈哈大笑,引得前排的司機也跟著笑了起來。

「嫂子,」司機在前排笑著說,「你說話真有意思,哪有直接問人有沒有受賄的啊。先不說我們周哥潔身自好,但是為了你的事,多費了些心思也不能叫受賄啊。」

吳靜的臉有些紅。

司機繼續說,「你該不會還不知道我們周哥的背景吧?咱們跟國——」

「行了行了,」周景和不耐煩地打斷了司機的話,「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司機閉了嘴。

「審計報告上只是一個方面,把稅款退了之後其實當時是要罰款的,」周景和繼續說,「這個他們倒沒什麼意見,但是金額太大,按規矩還是要降級的,這個對他們以後的各種政策優惠影響就大了。

「念在不是有意為之而且稅款也已經退了,我就找了點關係把他們的評級給保住了。」

「就這樣?」吳靜問。

「就這樣。」周景和笑著看她答。

「那我的事是怎麼回事?」

「那是他們自己提出來的,」周景和調整了一下坐姿,把身體對著吳靜,只隔一拳的距離,「年初他們來我家準備送東西,我沒收,最後就在家裡說了會話。當時他們那個運營部的老總,就是那個陳善章,提到了那個財務的新人,意思是準備怎麼處分或者開除。」

開除?吳靜心裡猛地震顫了一下。

「最後好像調走了吧,」周景和沒太注意到吳靜的表情,繼續說,「然後提到公司最近的發展啊,人員流動啊,就說到了一些職位的空缺。當時,我也只是隨口說了說,把你的情況提了一下。

「誰知道陳善章大概覺得這是個很好賣人情的機會,就執意叫我把你引薦過去。我就……」

周景和停下了敘述,低頭看了看吳靜,似乎有些分神和擔憂。

周景和以為她還在想著剛剛飯局的談話,突然間握住了她的手,「靜靜,別擔心,只是一份工作而已。而且你又不是喫乾飯的,進了公司可以直接用實力碾壓他們。」

吳靜的手被握住,突然有些緊張,往後縮了縮,周景和意識到之後立馬鬆了手。

「我……」吳靜抓了抓手背,「剛剛人事的人是不是沒看上我啊?」

「他算老幾啊?」周景和不以為意,「他上面還有部門老總,再上面還有公司老總呢。再說,你哪裡差了?名校畢業,那麼多年的工作經驗,還在全國一流的公司待過,比他厲害多了。」

吳靜抿著嘴笑了笑。

12.碰瓷大爺小秦總

趙嶽最近有些憋不住,自打上次秦朔淋成落湯狗在他家裡借宿,已經連續一個多星期了,並且還要繼續借宿。

這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他十分擔心秦朔是不是想賴在「孃家」不走了。

週末晚上,趙嶽從外面回來就看見秦朔一個人坐在地毯上打遊戲,頓時感覺血壓又上去了。

偏偏這個升壓葯還轉頭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回來了啊,帶喫的了沒?」

這場景!

簡直跟他畢業那會一模一樣!

那段時間,秦朔被學校宿管趕了出來,無處安置。趙嶽收留了他,誰知道這一留就是一年多啊,每天不管多晚回來,總會看到客廳地毯上坐著一個大男孩,目光無神,臉泛油光,盯著電腦一動不動。

起初,趙嶽還帶女孩回來過,但是客廳有個半大孩子不好乾什麼,到了臥室還想著客廳有個半大孩子,最後索性也就不帶回家了。

一年多之後,不知道是哪根筋通了,突然提出了搬走,接著就搬到了公司附近的一家簽約酒店。剛開始,趙嶽還跟個老媽子似的不太放心,怕他出去闖禍,偶爾還去酒店看他。

看了他幾次發現,他無非是換了地方目光無神,臉泛油光地盯著電腦一動不動。

趙嶽放心的同時又開始擔心:

「這他媽什麼時候才能抱著孫子!

「啊,不對,這他媽秦總和王姐什麼時候才能抱著孫子!」

……

「石鍋拌飯,」趙嶽舉起手裡的袋子,「愛喫不喫。」

「我喫!」秦朔按了幾個鍵站了起來,跑到趙嶽面前接過袋子,「聞著挺香,大概是我太餓了。」

「餓了不知道下去自己買喫的?」趙嶽換了鞋,「點個外賣也行啊。」

「你這附近喫得太少了,沒啥煙火氣息,」秦朔開始狼吞虎嚥,「你今天和嫂子喫的韓國料理啊?」

「啊!」趙嶽想到自己不能帶回家的女朋友,心裡又一頓火,「她……」

「嫂子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啊?」秦朔接過他的話。

那還不是因為你!趙嶽心想。

「她有些累,就回家去了。」趙嶽說。

秦朔喫得很帶勁,「哦。」

趙嶽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秦朔已經喫完了,又恢復了「石頭人」的姿勢盤臥在沙發前面。

趙嶽嘆了口氣,扔了擦頭的毛巾,走到秦朔旁邊坐了下來。

秦朔沒有反應。

「哎?」趙嶽碰了碰秦朔胳膊。

「嗯?」

「這盤什麼時候結束?」

「快了。」

「那快點,我有話跟你說。」

「就在這說唄。」

趙嶽直起腰盯著他看了一會,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行吧。」

「你知道……」趙嶽說,「你嫂子為什麼不跟我一起回來麼?」

「為啥?」

「你想想唄。」

秦朔手指停了幾秒,「你家太亂?」

「……」趙嶽,「給我滾出去!」

秦朔笑了一會,「我開玩笑的,趙哥。」

趙嶽還在不住地搖頭,生氣。

「不會……」秦朔又繼續盯著電腦,「因為我吧?」

可不是!趙嶽頓了一下,然後盯著秦朔的眼睛。

「真是因為我?」秦朔修長的食指指著自己。

趙嶽鄭重地點了點頭。

「為啥啊?」秦朔不理解地說道,「我不會打擾你們的啊!」

趙嶽噎了噎,那……也不行。

「嫂子倒是很矜持啊。」見趙嶽沒說話,秦朔又說。

趙嶽被他講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把話題帶回來,「說到你嫂子,我就問問你,十多天了,你也調整得差不多了,你,跟……跟女朋友吵架啦?」

秦朔放在鍵盤上的手縮了縮,最後打了幾個字就把遊戲關了。

「啊!」秦朔應了一聲。

「很嚴——」

「她把我甩了。」秦朔沒等趙嶽問完,先回答。

趙嶽倒是沒想到會是這樣,自己養大的孩子怎麼看都是優秀的。

「為,為什麼啊?」趙嶽問得有些磕巴。

「不知道。」

「你沒問啊?」

「沒機會問。」

「嗯?」

「她走得太絕了,我都不知咋回事。」秦朔轉過頭,一臉無辜地看著趙嶽,「就被甩了。」

趙嶽消化了幾秒,「不是,你,你們在一起多久了啊?」

秦朔仰起頭想了一會,「半年?還是一年?我忘了。」

「這都能忘?」趙嶽有些生氣,「你們倆關係啥時候確立的還不記得嗎?」

秦朔獃獃地看著他,片刻,搖了搖頭。

趙嶽怒其不爭,「那你們倆總歸確認了關係吧?」

秦朔看著他的眼神閃了閃,「你,你是說……呃,牀上嗎?」

「……」趙嶽倒真不是這個意思,他「唉」了一聲,「也行,那也算……算個裡程碑吧。」

「大半年了吧。」秦朔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麼,聚焦在一處,「去年秋天。」

「那麼久了啊?」趙嶽摸著腦袋想了一會,突然皺眉嫌棄地說,「該不是你把人家那啥了,又不負責,人家一生氣就跑了吧?」

「……」秦朔翻了個白眼,「被甩的是我!要不負責也是她不負責啊!」

……

一年前。

講真,這個世界就這一點不好。

你說你叫靜靜吧,動不動別人就老想你,你說兩個大老爺們好好地住一起吧,一言不合就有人給你寫同人文。

下班後,吳靜一邊想著午飯時張田田給自己看的《我和老闆兒子的同居生活》,一邊嘀嘀咕咕「裡面的情節寫實得像是親眼見著似的」坐上自己的車準備回家。

安全帶剛繫好,突然車身往前一頓,她肉身一跳,扒著窗戶往後看。

並沒有什麼車子撞上來。

再往下看看。

地上似乎坐著一個人,吳靜眉毛皺成一團,又仔細地瞅了瞅。

咦?這不是我剛剛看的同人文的男主角嗎?

吳靜剛想咧嘴笑,又立馬收了回來,因為男主角抬頭了,而且一臉憤怒。

聯想到上午開會時的那副閻王樣,吳靜一溜煙地從駕駛室躥了下來,連滾帶爬地跑到他面前。

「啊,秦總,沒事吧?」她焦急而又關切地問,不漏一絲因為同人文的緣故想笑的破綻。

秦朔有些不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腳踹了身邊的小電驢,站了起來。

吳靜的視線由低頭關懷幼童變成了仰視崇拜大神。

他的心情是真的很不好,他睨她一眼,又看了看她的車。

撇撇嘴,「不經撞啊。」

吳靜沒反應過來,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自己那輛相依為命的高爾夫屁股上,一塊老大不小的凹陷。

吳靜:「……」

她抿抿嘴,含恨抬起頭看著眼前的肇事者,最後卻擠出一個笑,「好像是的呢?」

他撇她一眼,又拍了拍手上的灰,把自己的電驢顫顫巍巍地扶了起來。

剛準備試下油門,車把掉了……

掉了……

掉了???

秦朔:「……」

吳靜:「……」

停車場十分寂靜,從入口處刮進一陣風,兩個立正站好的人,四隻眼睛,盯著一隻放飛自我的車把,吳靜眨巴眨巴了眼睛。

片刻,傳來悠悠的不怎麼友好的聲音,「秦總這車……好像也不怎麼經撞哈。」

秦朔嘴角抽了抽,「呵!」

回嘴還賣什麼萌?

他大步一移,走到副駕駛車門前停下。

吳靜:?

吳靜跟著他小跑到車門前,發現他正皺著眉往停車場外看。

下班期間,外面嘈雜的鳴笛聲暗示著十分擁堵的路況。

吳靜憋了口氣,又鬆了松,沉默了好大一會,最後諂媚地說,「秦總這是準備去哪啊?現在估計也不好打車啊,要不我送您過去吧?」

秦朔一時沒有答話,眼睛一直看著出口,正當吳靜開始覺得「真好,估計不會坐我車了」,「修車錢沒處說理了,好歹也省個油錢」的時候……

「好!」秦朔乾脆、果決,毫不客氣地打開了副駕駛的門,彎曲著身子坐了進去。

MD!

……

秦朔把座位往後移了移,左右看了看,又往後看了看,翻開前置箱,又點開了車載影像。

吳靜似乎沒有意識到他對自己車子內飾的興趣,只顧著自己繫好安全帶,觀察一下前後路況,點火開車。

剎車沒松完,油門還沒開始加的時候,車廂內忽然傳來一陣激昂、磅礴,振奮的交響樂,接著就傳來一個洪亮而又高亢的男高音……

「滾滾長江東逝水……」

車上兩人都一愣,相顧看一眼。

「浪花淘盡英雄……」

吳靜:「……」

她眼明手快,立馬將車載音響裏的歌曲切換。

兩秒停頓後,車廂內又傳來輕快、明亮卻又帶著年代色彩的伴奏,甜甜美美的聲音響起:

「讓我輕輕的告訴你……

天上的星星在等待……」

秦朔:「……」

「分享你的寂寞,你的快樂,還有什麼不能說……」

吳靜:「……」

她再一次眼明手快,這次為了不留後患直接將音量關了。

秦朔的目光從她的手慢慢移到她的臉上,皺著眉頭,半張著嘴,顯然想表達什麼。

「這是我叔叔的車子!」吳靜解釋道。

秦朔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車裡會有這些歌!」吳靜又補充道。

秦朔聽懂了她的解釋,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哦。」

「……」

「哦」是什麼意思?不相信我嗎?就算我比你大幾歲,也不至於聽這些有輩分的歌啊!再說了,這些歌又怎麼了!剛剛那個眼神是什麼意思?年紀輕輕想藐視經典,詆毀傳統嗎!

「秦總,我們還是聽廣播吧,哈?」吳靜笑眯眯地看著他說。

「嗯。」秦朔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隨著車子緩緩地從車庫開到路面,車內廣播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最後一點雜音消失後傳來男主播清晰而又低沉的嗓音。

男主播:「長宋大大的書我也是十分地喜歡。」

女主播驚訝狀:「哦?看不出來啊!你平時也會看書啊!」

男主播很不屑,「開玩笑,我從初中就開始追他的文了。」

女主播感嘆一聲:「天啊!原來你20歲還在上初中啊!」

廣播裏傳來一陣「哈哈哈……」

秦朔撇了撇嘴,斜眼看到吳靜開車的側臉帶著一絲絲微笑。

笑點真低!他抬起左手,準備換臺,卻在轉動的瞬間被一隻手輕輕打開。

「等等。」吳靜說。

碰到柔軟又冰涼的肌膚,秦朔的手頓了頓,他抬頭看她。

吳靜的眼睛依然看著複雜的路況,似乎沒有意識到剛剛是她與他的第一次碰觸。

廣播裏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結束後,男主播的聲音又再次歡快地響起,「好了,不開玩笑了,下面是正經的廣告了,我們才華橫溢、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長宋大大要開簽售會了!」

一陣鼓掌。

女主播:「是噠!本週五晚上七點,XX酒店2樓大廳,喜歡大大的朋友們千萬不要錯過哦!不過,話說回來,你剛剛用的幾個形容我們長宋大大的詞真的非常、極其地沒水平欸!」

「欸!是嗎?」男主播一副無奈的語氣,「可是臺本上就是這樣寫的啊!」

「啊!」女主播一陣惋惜,「那大概是考慮到你只有初中畢業的水平吧!」

廣播,「哈哈哈……」

秦朔轉頭又看了一眼吳靜,微笑的痕跡似乎更加明顯。

他把頭轉了回去,手從剛剛轉檯的地方微微下移,在空調溫度的地方將溫度調高了1度,風速調小了1檔。

「現在你可以換臺了。」她說。

「嗯?」秦朔抬頭看她。

「我說,你現在可以換臺了。」吳靜轉過頭看他,「你剛剛不是想換臺嗎?」

秦朔連忙將頭轉過去,看著前面的紅綠燈,倒數了2秒,「哦。」

又過了2秒,秦朔抬手將電臺換了。

車子挪了十多分鐘,終於從最擁堵的路段擠了出來,走到稍微暢通一點、起碼能上40時速的道路上。

「秦總,你還沒說你要去哪呢?」吳靜問。

秦朔看了看車窗外屹立著的十分熟悉的酒店,眯了眯眼睛,「去個能喫晚飯的地方。」

吳靜想都沒想就說,「那有很多啊!」

「哪裡?」他問。

路邊就是啊,你下不下啊?話到嘴邊,舌頭打了個結,吳靜:「我家附近就有很多啊!」

秦朔皺眉想了片刻,「你家附近?」

「是啊!」吳靜咧著嘴說。

順便把車開回家,會不會表現得太明顯啊?

「在哪裡?」他問。

「蘭州路上。」

「那麼遠?」

「……」是啊,所以不太想先送您回家呢。

「好吧。」

「嗯?」

「就去你家附近,」秦朔重新把身體癱到座位上,「找喫的。」

車子開到蘭州路上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全由路燈執掌著光明,秦朔下了車,一個人走在前面看著路邊嘈雜的街邊攤。

喫的確實很多。

這條路不寬,兩旁又隨意停了不少車子,路邊的好多攤位把座椅都搬到了人行道上,導致想在這條路上走個直線都不行,隨時隨地要左右躲閃自行車、奔跑的小孩、無法分割的膩歪情侶、不長眼睛的路霸……

「你平時喫什麼……」秦朔轉過頭想問吳靜,卻發現身後根本沒有那個女人的身影。

「……」已經溜走了?秦朔呆在原地。

他鼻子「哼」了一聲,正準備轉過頭繼續走的時候,發現遠處似乎有個身影往這邊跑來。

「哦。」突然間的,他又輕哼了一聲,剛剛那陣陰鬱消散,還帶來了一絲絲的清新。

「你去哪了?」他望著眼前彎著腰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人。

「我,我……」吳靜大喘幾口氣,「回去把車停了。」

「回去停車?」

「是啊,我就住這邊上,早點把車位佔了,不然車子不好停了。」

「你住這邊上?」

「是啊。」

「哪裡?」

「就,」吳靜身體往後退了一步,踮起腳,手指朝上,「那一棟。」

秦朔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棟多層樓房,紅灰色牆面已經曬得有些發白,年歲不短了。

「哦。」他把目光收回來,看著她因為奔跑而泛紅的臉,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走了幾步,聽到身後追上來的腳步,嘴角輕揚,「喫什麼?」

「喫——」

身後人的聲音突然間斷了,連腳步聲也沒了,秦朔有些不滿,他皺著眉轉過身。

吳靜側面對著他,像是見了鬼似的眼睛瞪得老大。秦朔看了看她面前的這家店。

一家麵館,老闆正從門口的大鍋裏撈著什麼,熱氣騰騰地罩著大半個店面,屋內已經坐滿了人,屋外還站著幾個。

「你怎麼……」

他剛想問她,就見她往店門口走了過去,他皺著眉跟了過去。

吳靜打死也想不到,她的母親和姑姑會出現在這裡。

吳靜上前拽了拽一個穿著棉綢短袖的中年婦女,秦朔剛好走到她的身後。

「媽!」

秦朔腳步一頓,往後退了一步。

中年婦女回頭,面色突然一喜。

「你咋在這啊?」吳靜似乎完全忘記了身後的人,一口方言直接從嘴裡冒了出來。


2020.12.17更新

13、剩女懷春

秦朔在吳靜的母親回頭的瞬間又往後退了一步。

立在她身後大約2米的位子,他左右看了看,想不留痕跡地融入身邊的人流中。

他左腳點了點地面,腳尖感到微微震顫,片刻,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插進褲兜,又轉頭看著吳靜的後腦勺。

母女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得起勁,似乎都談到哪個村哪家店的母狗生了五隻小狗崽了。

秦朔有些分神,突然間覺得今天很神奇,與他終日裏不分白天黑夜地對著臺電腦新鮮多了。

就在他神遊太虛的時候,前面的後腦勺猛地轉了過來。

吳靜頭回得很快,像是突然間意識到身後有什麼怪物似的。

四眼相對,秦朔難得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無辜模樣。

吳靜將頭又轉了回去,對自己的母親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又對著她母親身邊的那個眼神直勾勾望著秦朔的中年婦女說了句什麼,回過身走到秦朔面前。

「那個……」吳靜搓了搓手,笑著說:「秦總,今天真不好意思,我家裡長輩過來了,他們北方人喜歡喫麵食,要不……」

您自便?

秦朔一邊聽她講話,一邊看著她身後的兩個說悄悄話的女人,尤其是剛剛不停打量他的那個女的,眼神時不時地意味深長地瞟他一眼。

「哦。」他胡亂答應了一下,並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吳靜愣了一秒,然後又說,「那,您也想喫麪?」

「好。」他繼續胡亂答應。

「那好吧。」吳靜低下頭默默轉身。

這場會晤對秦朔的意義可能沒什麼,對吳靜的心理歷程倒是起到了顛覆性的變化。

秦朔不習慣和長輩一起坐在桌子上喫飯,對於一個網癮少年加社交障礙患者來說,唯一讓他能夠自在喫飯的長輩就是餘媽。所以當他反應過來,要和兩個陌生並且八卦的長輩在一塊喫飯的時候,他就後悔了。

「我喫好了。」他抹了抹嘴,站了起來,「公司裏有點事情,我要回去一趟。」

沒太聽清桌上其他幾個女的說了什麼,他便起身離開了。

秦朔一走,吳靜就鬆了口氣。

沒過5秒,那口氣又提了上來。

……

關於相親的話題,吳靜聽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她離家千里之外,父母就算是有這心思,她也能以工作、時間等理由拒絕,無非就是多在電話裏聽到幾句抱怨罷了。

她27了,照老家虛歲的演算法已經28了,照老家和她一個村、後來輟學的初中同學的演算法,孩子已經上幼兒園了。

而她,連個男朋友都沒有!

她作為名校畢業又在大城市上班的村裡的榜樣,一直都是父母在親朋好友之間談論的資本,只不過這個資本跟她的年紀成負相關,一年又一年地變小、變弱。

如今,姑姑家的表妹,復讀一年才唸了個三本畢業,畢業後當了個幼師,兩年後結婚,現在孩子都會走路了。

而她這個資本都快成了家裡的負債了。

她的親娘和親姑姑這次是特意過來催婚的!

天啊!

吳靜聽出了她們的來意之後,面也喫不下去了。

「我覺得,」她的姑姑小聲地說,「剛剛那個男娃不錯啊!」

男娃?誰?

吳靜回頭看了看,心想,這也太隨意了吧,隨便在個麵館就相中個男人,上去勾搭?

太離譜了吧!

還有更離譜的!

「就剛剛跟你一起喫飯的那個白白凈凈的男娃啊!」

吳靜差點噴了麵湯。

「那是我們公司領導!」吳靜壓著內心熊熊怒火。

「這麼年輕就當領導?」

哼,那是因為他有個好爸爸!

「嗯。」吳靜回答,「老闆是他爹!」

這下輪到她母親差點噴了麵湯。

「啥?」她母親瞪圓了眼睛,「你那大公司……他家的啊?」

「嗯,」吳靜想了想,「股東之一吧。」

她母親難掩興奮,抓著她的胳膊,眼睛裡閃著光,「那他為啥跟你一起喫飯啊!」

為啥?我把他車撞了?不對,他把我車撞了?

「該不是——」她姑姑捂著胸口,一臉莫名其妙的感動是什麼鬼?

「你倆在處對象呢吧?」

這次,吳靜是實打實地被麵湯給嗆了。

咳得臉都紅了。

「哎呦,都老大不小了,」她姑姑一邊幫她拍背一邊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處對象就處對象,有啥不好意思的麼。」

她母親也在一邊偷著樂,還附和,「就是就是。」

吳靜艱難地擺擺手。

不是!不是你們想像中那樣的!

事實證明,這個時候怎麼解釋也沒法解釋個清白,或者她的母親和姑姑已經為她的婚事操心操到走火入魔,聽不進去任何事實,只願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裡。

總而言之,她和秦朔不是在處對象就是在處對象的道路上。

那幾日,她母親只要逮著機會就會跟她說一些為人妻的三從四德,還告訴她一般有錢人家的少爺就是任性、脾氣大點,她要多體貼,不能耍性子,還說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

什麼亂七八糟的!

「媽!你能不能少看些家庭苦情戲!」

她媽又說,雖然說有些富家子弟就喜歡那些刁蠻、活潑的女孩子,但也不能過於任性,差不多就得了,女主多半還是善良的……

「韓劇也給我少看!」她大吼。

……

那幾日後,雖然說吳靜面上抗拒,但是哪個少女不懷春呢。

更何況又是個多金又帥氣的頂頭上司。

……

這種懷春的表現就是隨時隨地、有意無意地關注著:上班路上不自覺地瞟向路邊行駛的電瓶車,食堂裏如果出現了一米八以上的高個子會莫名其妙地緊張,和上層開會的時候經常走神去留意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如果不是自己足夠清醒,她會覺得自己會不會是陷入了一場暗戀。

立秋那天,下雨了。

有個政府的項目順利中標,會議室裏坐了好多人,吳靜作為僅有的幾個小角色之一,靜靜地待在會議室主桌後排的座位上。

她又一次走神了。

秦朔和趙嶽湊在一起正在商討著什麼,一張白凈的臉上泛著油光,沒多會,他抓了抓頭髮,手背狠狠地揉了揉鼻子。

癮犯了,吳靜心想。

吳靜走到茶水間拿了託盤,倒了十多杯咖啡,端到會議室裏,一杯杯地放在每個人的面前。

大多數人簡單地道了謝,到秦朔的時候,他手指一頓,抬頭望了她一眼。

秦朔端起杯子的時候沒有什麼表情,但是入嘴喝了一口之後就怔住了,他把頭扭了120度纔在角落裡發現了吳靜的身影,回頭皺了皺眉又看了看手裡的杯子。

「你的借我喝一口。」他朝著趙嶽說。

「哦。」趙嶽沒有抬頭,「你自己不是有嗎?」

秦朔沒有答話,端起趙嶽的杯子喝了一口。

甜度不一樣,秦朔輕哼了一聲。

會議開到2個小時的時候,中場休息了一下,秦朔沒有動。

吳靜借著這個時間把桌面上的杯子收拾乾淨。

「去給我買包煙。」

她一驚,望向他,「現在?」

「嗯。」他沒有抬頭地說。

「哦。」吳靜端起杯子就走了。

秦朔此刻才抬起頭來,看著她的背影,又輕哼了一聲。

五分鐘後,果然如他所料,她遞給了他一盒白色精裝盒子的香煙。

他確信以自己對煙草的依賴程度,在公司裏抽煙的概率應該跟立秋下雨的概率差不多。

心思細膩啊!他低下頭,嘴角揚了揚。

會議接近尾聲,人員走了大半,偏偏秦朔和吳靜都留了下來。

她坐到陳行波的位置上,翻開自己的筆記,開始整理桌子上的一堆資料。

與她面對面坐著的就是秦朔。

秦朔拍打鍵盤的手停了下來,看著對面坐著的心思細膩的女人。

「孺子牛啊!」他用著不大的音調,卻剛好兩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冷嘲熱諷道。

吳靜不大明白,她一臉懵懂,「嗯?」

「陳行波從哪裡找到你的啊,一個頂八個用啊?」他慢悠悠地說。

吳靜這下終於聽明白了他的嘲諷之意,無奈的是,她作為這半年來最新的新人,該她做的和輪不到她做的,她都要做。

「老好人當慣了吧。」秦朔又說。

吳靜聞言,低下頭,尷尬地笑了笑。

話說至此,秦朔有些怒其不爭,心裡莫名地湧出一股火,一會兒,他「嘖」了一聲起身。

椅子「刺啦」後退,吳靜瞪大眼睛抬頭。

「抽根煙。」秦朔沒有看向任何人,沒來由地解釋了一句。

再次回來的時候,會議室裏只剩她一人。

秦朔把手裡的塑料袋扔到桌子上,「哐當」一聲,吳靜又瞪大眼睛抬頭。

秦朔面無表情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好似剛剛惡作劇的人不是他。

吳靜打開袋子,從裡面拿出來幾罐啤酒。

吳靜:「?」

秦朔依舊事不關己地開始拍打起鍵盤。

受到近期習慣的影響,吳靜拿起一罐啤酒上下翻看了起來。

進口啤酒,牌子讀起來不像英文,原產地義大利,酒精度數……

「你可得看仔細了。」

吳靜被他突然冒出來的話嚇了一跳,抬頭見他姿勢未變,半張臉埋在電腦屏幕前,如果不是會議室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她會以為說話的是別人。

電腦冷光照著他漆黑的眼睛和低垂的睫毛,他的聲音從屏幕下方悠悠傳出。

「這個牌子的啤酒不大好買,不過恰好公司對面的超市裡有。」

14、酒後同居

被人看透了心思是會不好意思的,吳靜低下頭,臉頰微微泛紅。

如果被他誤會成暗戀還稍微好些,如果被人懷疑成偷窺狂就難堪了。

從來不喝酒的吳靜這次不知道是不是惱羞成怒,「砰」一聲開了一罐啤酒。

「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壓壓驚。

會議室裏只有敲打鍵盤的聲音,立秋這場雨把夏天的熱氣消下來不少,可屋裡的濕氣卻依然很重,吳靜只好把面前的啤酒當成了解暑的飲料,一口接一口。

不知不覺喝了一罐。

吳靜只覺得這屋子裡越來越熱,越來越悶,她忽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然後就猛地發現四周景物晃了晃……

這酒精度數多少來著?

她控制著自己有些發軟的腿走到窗邊,「嘩啦」一下打開窗戶,帶著水汽的風吹到臉上,她好像一時間清醒了不少。

再次回到座位上,揉了揉眼睛,繼續皺著眉看電腦。

沒想到,酒的勁頭慢慢上來,她的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幾分鐘後,她捧著手裡的電腦「噠噠噠」地走到秦朔的旁邊。

秦朔發覺後轉頭就看見了她泛著紅暈的笑臉。

秦朔:「……」

「秦總,」她把電腦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快給我看看,我這樣寫行不行?」

「……」這要是別人秦朔早就甩臉攆人了,而且也沒幾個敢這樣臉皮厚地讓研發部老總改策劃?

你臉真大啊!

秦朔見她一臉無所畏懼,突然就想到初次見面時,把他當成剛畢業的毛頭小子教育的樣子,心裡倒是覺得怪有意思的。

看就看吧,又少不掉一塊肉。

秦朔看著她的電腦,時而鄙視一笑,時而深鎖眉頭,偶爾也敲敲打打鍵盤做做修改,儼然一副沉浸、認真的樣子。

人在專註一件事的時候,經常是心無旁騖,會忽略掉自己身邊的事物。

秦朔就是這樣,他盯著電腦過於專心,以至於都不知道什麼東西突然爬到了他的耳朵。

微微有些癢,接著耳垂好像就被捏住。

「你的……」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吐氣聲,震得他渾身一激靈,頭頂發麻。

「你的耳垂上有顆痣哎!」

他一把抓住那隻放肆的手,轉頭盯著面前離自己只有一拳距離的女人。

吳靜:「……」

秦朔:「……」

離得太近,吳靜吐氣如蘭,手心發燙。秦朔想到剛剛耳垂上的麻麻觸感,一把甩掉了她的手,推著桌子忽地站了起來。

吳靜:「……」

秦朔:「……」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而此刻會議室裏安靜如雞。

須臾,吳靜似乎清醒了點,她縮著身子、抱著電腦躡手躡腳地縮回自己之前的位子坐好。

秦朔立在那等了一會,見她好似恢復正常後才慢慢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只不過,剛剛認真工作的心情全被打亂了。

吳靜老實不過三分鐘,頭就如搗蒜般往下一顛一顛,沒堅持到五分鐘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秦朔:「……」

吳靜微弱的呼聲讓秦朔安下了心,他抓了抓頭髮,繼續研究著工作。

……

趙嶽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

「喲!」他一副老痞子的樣子,拿著桌子上的啤酒笑著說,「開party呢?」

秦朔沒搭理他,他轉頭又看了看吳靜,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手邊還有個空酒瓶。

「這,」他指著吳靜問秦朔,「是喝趴下了啊?」

秦朔抬頭看了一眼吳靜,撇嘴。

「嗯。」還差點發酒瘋呢!

「唔。」趙嶽也抓了抓腦袋,湊到秦朔的電腦前,「搞到哪裡了?」

秦朔指了指電腦讓他自己看。

「快結束了啊。」

趙嶽看了一眼手錶,「哎呀,這不早了,你,」他又看了一眼沉睡的吳靜,「你先把人姑娘送回家,然後你就回去吧,這點尾我來收就行。」

秦朔:「???」

「為什麼要先送她?」秦朔問。

「人姑娘喝多了啊。」

「我不送。」秦朔坐著沒動,「要送你送。」

「……」趙嶽,「憑啥我送?我給灌醉的啊?」

「也不是我灌醉的啊!」

「那酒是誰買的?」

秦朔:「……」

秦朔做了一會思想鬥爭,「不行,我沒開車,沒辦法送。」

「那你不能叫個車!」

「那直接給她叫個車,讓她自己回去不完了?」

趙嶽恨恨地說,「你個臭小子長點心吧!人一個女孩子,喝醉了還讓她打車回去,合適嗎?」

秦朔瞪著他,一副逼良從娼的樣子。

「快點兒!」趙嶽還在催他。

……

秦朔走到吳靜面前,捅了捅她胳膊,「喂!」

吳靜被捅醒了,她揉了揉眼睛,迷茫地看著他,「嗯?」

「回家了。」秦朔不耐煩地說。

吳靜看了一眼手機,已經10點多了,喫驚地「哦」了一聲,連忙收拾起自己的東西。見她收拾得差不多了,秦朔轉頭先走了出去。

吳靜小跑著跟上秦朔,還有些犯迷糊,一直到下了電梯走到停車場的時候纔想起來。

自己為啥要跟著秦總一起下來啊?

而秦朔雖然走在前面,但時不時地還回頭看她有沒有跟上。

這傢伙又想蹭車?吳靜不大情願地想。

走到車子前面的時候,秦朔停了下來,而吳靜撓了撓頭,「嘿嘿嘿」地笑了兩聲,便掏出鑰匙作勢要上車。

秦朔:「……」

秦朔立在駕駛室門口看著她。

吳靜想了想問,「秦總也要坐我的車嗎?」

秦朔嗤笑一聲,「你行啊,喝醉了酒還敢開車帶人啊?」

吳靜這個時候才猛然想起自己剛剛喝了一罐啤酒,而且似乎還借著酒勁睡了一覺。

秦朔面對著她,把手在她面前攤開。

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吳靜想著以前是不是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景,自覺地把鑰匙遞給他,然後笑著說:「謝謝啊!」

秦朔是第一次開她的車上路,調整了一下座位之後簡單地看了一下車子的結構。雖然他平日裏騎電瓶,自己倒是有一輛豪車偶爾也開開,平時開得最多的還是趙嶽的那輛X5,這冒然地開這輛舊車……

「你這polo的油門怎麼這麼死啊?」他抱怨著。

「嗯?」吳靜一臉懵逼地看著他,理解了片刻,解釋道,「我這是高爾夫。」

「……」秦朔皺著眉看了一眼儀錶盤,「不都差不多麼?」

「差好幾萬呢。」吳靜小聲地說。

秦朔,「……」

晚上路面不堵,到家的時候還沒到11點,秦朔把車子停好,把她送到樓梯口。

「行了,你進去吧。」秦朔說完就往出口處走,身後傳來電子門不斷「咔噠」「咔噠」的聲音,過了一會,還聽到幾聲嘟囔。

「這門壞了?」

「打不開呢?」

秦朔嘴角抽搐,拳頭攥緊,心裡不斷想著:「管她呢!」「都送到家門口了!」「我又不是修鎖的!」

最後身後又傳來一聲——「是不是走錯了啊?」

秦朔:「……」

「怎麼了?」秦朔恨恨地回到她身邊。

「我,」吳靜抓了抓腦袋,「好像走錯樓了。」

「……」

「今天車子停得有些靠前,我大概,」吳靜回頭伸長脖子看了看,「多走了一個路口。」

「幾棟?」

「8棟。」

秦朔閃到旁邊的信箱看了一眼,「是錯了,這是11棟。」

「啊!」吳靜咧嘴一笑,「我就說吧!」

無奈,秦朔又跟著她走到8棟的門口,進了電子門,又跟著上了電梯。

「……」吳靜瞅他,「秦總想上去坐坐?」

秦朔輕哼了一聲,「我怕你半夜開錯了門被人打。」

吳靜:「……」

門打開了,為了證明自己沒有開錯門,還很得意地向秦朔炫耀,「看吧,秦總,這就是我家,進來喝杯水吧。」

秦朔立在門口,腳下放了一雙她剛剛遞過來的女式拖鞋,皺了皺眉,沒穿,伸著脖子往裡看了一眼。

真……小啊!

條形結構,一眼就能望全了,進屋一個小客廳,沙發靠牆擺著,茶几上有個果盤,上面一串葡萄,再靠裏放了一個餐桌,餐桌靠在臥室的牆上,餐桌後面有個封閉的陽臺,裡面有一排琉璃檯面,上面擺放了一些竈具,臥室門開著,隱隱可以看到盡頭有個衛生間。

「喝冰水還是喝飲料啊?」吳靜舉著冰礦泉水和飲料問他。

秦朔愣了愣,思考了片刻,光腳走進了屋,「冰水吧。」

喝完了水,氣氛又有些不太對,吳靜歪著腦袋想了想,最後開口,「秦總要不今晚就別回去了吧?」

「???」秦朔差點嗆水,「!!!」

「11點多了,」吳靜繼續說,「門口估計也不好打車了,你不介意的話今晚就在這歇一晚,正好明天上班的時候開車帶你一起。」

秦朔輕咳了兩下,頭往臥室偏了偏,「就一個房間啊!」

「你睡臥室,我在沙發上躺一晚就行,」吳靜笑嘻嘻地說,「我媽他們來也都這樣擠一擠。」

秦朔真不知道她哪來的膽子,一瓶啤酒能這麼厲害?

不過開了一下午的會,又加了一晚上的班,要不是趙嶽死活逼他來送她,他是真的不太想動了。

算了,人喝醉酒的小姑娘都不怕,你還怕什麼。

秦朔用趙嶽的語氣在腦子裡把剛剛那句話過了一遍,不自禁地笑了笑。

「行吧,」他一屁股坐到柔軟的沙發上,一黏上就不想挪窩,「你睡臥室,我睡沙發吧。」

「這,沙發會不會小了啊?」吳靜擔心地問。

秦朔躺了上去,墊個靠枕,頭靠在扶手上,長腿一抬落到另一個扶手上,呈現出燒熟了明蝦的姿勢。

吳靜:「……」

「我個子小,」吳靜看了看明蝦,「還是我睡……」

明蝦動了動,腿從扶手上縮了縮,半彎著窩進沙發。

還是不大舒服啊,吳靜有些操心,「還是我……」

「你閉嘴!」明蝦不耐煩地開口。

15、 「小舅子」們登門

秦朔是被屋外賣早點的吵醒的,大清早地在那喊著「包子」、「饅頭」、「韭菜」,「粉絲」……中間還夾雜著各種電瓶車報警聲,遛彎大爺的收音機說書聲,遛狗的狗叫聲……

真他媽熱鬧啊!

秦朔閉著眼睛摸到手機,眼睛眯成一條縫看了看時間。

六點三十五!

他一氣之下將自己埋在枕頭裡,怒吼道:「一個個都他媽的屬雞的嗎?」

……

埋在枕頭裡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一陣敲門聲又給他吵醒了。

「啊,啊啊……」眼看自己體內的洪荒之力就要爆發,外頭又是一陣敲門聲。

他踢了身上的毯子,甩掉自己抱著的枕頭,罵罵咧咧地往門口走去。

用盡全身力氣拽了一下大門。

門口立著一年輕男人,歲數不大,比他矮一點,模樣還挺清秀,就眼神……

我他媽是鬼啊?你這樣看著我?秦朔眼睛越過男孩,望了一眼他背後的消防栓玻璃:只見自己頭亂得像雞窩,身上衣服半拉在褲腰帶上,目含怒火,表情陰森。

「不,不好意思,」男孩有些尷尬地朝他擺擺手,「我,我可能是走錯了。」

秦朔「哐」的一聲把門甩上。

光著腳拖拉到沙發前,剛準備睡下,屋外又是一陣敲門聲。

秦朔皺了皺眉,憋著火又一次站了以來,走到門邊再一次把門打開。

門口變成了兩個男人,除了剛剛那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又有一個。

還他媽的長得一模一樣!

秦朔揉了揉眼睛,不大相信眼前的事實。

還是長得一模一樣!

見鬼了嗎?還是這門帶著複製功能,一開一合就能複製一個出來不成?

「你好,」門口站著的男孩之一禮貌地開口,「我想問下,那個,吳靜,是住這嗎?」

……

以往這時候吳靜應該已經醒了,估計是昨晚喝了酒的緣故,早上就睡得沉了些,直到秦朔第一次甩門的時候,她才清醒。

聽到屋外有人說話,她迷迷糊糊地從牀上爬了起來,揉著眼睛剛好走到臥室門口,就看到大門口站著三個人。

其中一個人似乎從縫隙裏看到了她,偏著頭朝她興奮地喊:「姐!」

……

秦朔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看著這姐弟三人,兩個男孩還在上大學,借著暑假最後幾天跑到吳靜這裡玩幾天,別看吳靜平時柔柔弱弱、輕聲細語的,對著兩個弟弟倒真有些長姐風範。

衣食住行、學業,實習都依次過問了一遍,最後得知他們還沒喫飯,連忙跑到廚房準備食材。

秦朔準備走了,從剛剛開門開始,他就感覺到這兩個男孩的眼神裏有些奇奇怪怪,想必是在姐姐房間裏看到個男人多少有些好奇。

要不要解釋呢?秦朔想了想,算了,還是讓他們的姐姐去解釋吧。

「秦總,」吳靜急匆匆地從廚房跑了出來,「剛剛忘記問你了,早上喫麵食可以嗎?」

秦朔一愣,見她頭髮隨意盤在腦後,幾縷髮絲從前額落下,穿著淡青色碎花圍裙,手裡還沾著一些麵粉,面容姣好地對著他笑。

「哦。」他木訥地點點頭。

吳靜又重新回到了廚房,兩個男孩也把自己的東西放置好了,站在客廳中間。

秦朔腳尖點了點,場面一度很尷尬。

最後,胞弟中的一個坐到了他旁邊,對他嘿嘿一笑。

他扯著嘴皮回笑了一下。

「我叫吳晨,」說完又指了指站著的那個,「他叫吳夕,夕陽的夕,不是那個地名,是我哥哥。」

晨夕麼?秦朔點了點頭,「哦,我叫秦朔。」

他剛介紹完自己,吳晨就顯得有些激動,「我知道,我知道。」

嗯?秦朔蹙眉,「知道什麼?」

吳晨比吳夕要活躍很多,他用胳膊肘輕輕抵了一下秦朔,像是兩個好兄弟一樣,「你是我姐的同事,也是她公司的領導,對不對?」

秦朔點點頭,有些疑惑,「你認識我?」

吳晨笑得更加開心,「聽說過。」

秦朔:「?」

秦朔本想問「你姐提過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吳晨就耐不住性子湊著身子到他旁邊用不大的音調說,「你是我姐的男朋友吧?」

秦朔身子一僵,匪夷所思地看著吳晨。

反應了老大一會開口問道,「你姐是這麼說的?」

吳晨還在那嘻嘻嘻地笑。

秦朔從他狡黠的眼神裏看出,他想表達的是「都拆穿了,還裝什麼裝?」

秦朔咬咬牙,耐著性子又問了他一遍,「你姐真這麼說的?」

吳晨把頭放低,秦朔也順著俯下身子,兩個腦袋湊到一塊,吳晨在他耳邊悄悄地說了一句,說完之後用男人之間「你懂得」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秦朔心跳猛地加速,腦子裡頓時聯想紛紛,一時間竟然有些不大好意思。

恰好此時,吳靜端著兩個碟子從廚房出來,取下了圍裙,居家服寬大,露出脖頸下隱約白皙的肌膚。

秦朔端起桌子上的冰水喝了一口。

「小晨的土豆煎餅,小夕的雜糧餅,豆漿自己倒,」吳靜說完走到秦朔面前,彎下腰對他說,「秦總過來喫早飯吧。」

秦朔轉頭看了她一眼,咳了咳,「哦。」

領口……有點大啊!

「來不及煮稀飯就打的豆漿,面點有雜糧餅、土豆煎餅還有香蕉煎餅,你喜歡喫哪個?」

秦朔抓抓後腦勺,「這麼多種?」

「啊,」吳靜笑了笑,「怕你不愛喫就多做了幾種。」

吳晨聞言抬起頭嚷嚷,「我要喫香蕉煎餅!」

「喫你的土豆餅!」吳靜瞪他一眼。

吳晨縮了回去,嘴裡嘟囔著:「哼,姐姐就是偏心。」

話音不大,在場的人卻都聽到了,秦朔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額頭,「那就香蕉煎餅吧。」

「好。」吳靜把盤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又給他盛了碗豆漿。

「放糖嗎?」吳靜看著他問,然後又突然自言自語道,「你愛喫甜的,肯定要放了。」

說完又立馬轉身回廚房拿糖罐,秦朔想到昨天的那杯咖啡,心裡湧出一種莫名奇妙的感覺,濃濃地往外湧。

吳晨看著吳靜的背影,又賊兮兮地對著秦朔笑。

秦朔腦子裡突然冒出剛剛這小子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話,臉竟然紅了。

「跟我姐同居爽吧?我姐可會照顧人了!」

……

吳晨吳夕在吳靜家裡住了兩晚,走之前又免不了一番整理收拾,叮嚀囑咐,最重要的就是告誡吳晨,把嘴巴封嚴實點,千萬別回家跟爸媽說秦朔來家裡過夜的事情。

儘管已經竭力向他們解釋過了,只是同事間的友好相互幫助,但吳晨表面上很理解,背地裡卻以「相互幫助也分很多種」的話曲解她的意思。

果不其然,在兩個弟弟回家之後的第三天,她母親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電話基本上把女性的三從四德、男尊女卑思想統統傳輸給了吳靜,叫她跟男朋友好好過,千萬別吵架,出生在那種家庭的孩子性格沒有那麼完美的,要包容體貼,以後結了婚,享福的不還是自己?

吳靜聽得也是無可奈何。

在公司裏,吳靜和秦朔的交流其實僅限於會議室上的簡單見面,她連單獨找他彙報的機會都沒有。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月,那個當初嘔心瀝血做的政府項目要進行實地測試,全部組員要去當地出差幾日,吳靜是其中一員。

恰好那天趙岳母親生病留在S市,秦朔便頂替他的位置,也去了。

是個南方城市,雖然已經入秋了,也快到十月了,但是氣候潮濕,依然沉悶,燥熱。

WI公司總共七八個人,每個部門都派出了兩個人,副總級的安排的大牀房,其他員工都是標準間,女性不多,吳靜和孫暢安排在一間。

項目在實地測試的時候才發現漏洞有很多,吳靜起早貪黑地泡在機構裏,聽取、記錄存在的問題,黑眼圈都加深了不少,她一般得要到夜晚才會回到酒店,然後把問題整理出來交給自己的領導,至於領導層裏如何解決,她也無權過問。

那晚,她十點多回到酒店,房間裏沒有人,孫暢不在。

孫暢是市場部唯一一個派出的人,思考方式、立場原本就與她不在一塊,所以,平日裏兩個人基本上沒有交流,有時候白天連面也見不上。

吳靜與孫暢不熟,自然不好關心她晚上去哪了,只顧著自己洗澡洗衣服,上牀睡覺。

第二天醒來之後,孫暢依然不在。

徹夜未歸,吳靜有些擔心。

但這個擔心在幾分鐘之後卻給了她一個暴擊。

她在酒店餐廳看到了正在喫早飯的孫暢,剛想過去打招呼,卻從另一頭看到了睡意朦朧的秦朔。

他趿拉著拖鞋,跟她面對面走來,吳靜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餘光卻見他的腳步站在孫暢的桌前停了下來。

吳靜也停了下來,靜靜地看了會。

秦朔從口袋裡掏了一個什麼東西遞給了孫暢,吳靜腦子裡警鐘一敲,死死盯著孫暢的手,待她慢慢打開。

是張房卡!

房卡?誰的房卡?

吳靜的腦袋一陣亂鬨哄,她隨便找了個桌子坐了下來,埋著頭開始喫東西。

秦朔的房卡?為什麼要給她?

孫暢的房卡?為什麼在他那?

孫暢昨夜未歸,她去哪裡了?

這些問題盤旋在她腦子裡來回撞,血液裏流淌著一條酸楚的河。

雖然她與他什麼都沒有,但是免不了有的時候會YY一下。

吳靜啊吳靜!讓你沒事做白日夢!

16、有情緒

那一整天,吳靜都蔫蔫的。

白天在客戶那裡前後轉還好些,回到酒店,後勁又上來了,沒勁得很。

要不是出現了這種食不下咽的現象,吳靜或許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她真對秦朔抱著什麼幻想。

都怪老媽!

回酒店房間的路上,她遇到了自己的領導陳行波,行色匆匆,看到她時露出了一個很驚訝的表情。

「吳靜?」陳行波停下腳步,「你怎麼還在這?」

「?」吳靜,「我剛回來啊,怎麼了?」

「剛回來?」陳行波十分詫異,「你沒看到微信嗎?」

吳靜掏出手機,才發現工作羣裏已經有一百多條留言。

正準備一條一條看的時候,陳行波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行了,別看了,跟我一起去吧。」

吳靜「哦」了一聲就連忙跟著他一起走,途中陳行波告訴她,總部的什麼伺服器壞了,現在好多數據都傳不過來,如果數據弄丟了……吧啦吧啦……

就完蛋啦!

吳靜立馬挺直了腰板,大步前進。

在酒店包廂裏開的會,吳靜一開門,屋子煙霧繚繞,她皺著眉頭走進去,已經做好了即將看到一張張喪屍般的臉在那咒罵連天,吐沫橫飛,唉聲嘆氣景象的準備。

哎?

好像有些安靜?

吳靜走過玄關,看到了一堆人,差不多四五個,捧著個電腦在茶几邊圍了一圈,各個眉頭緊鎖,有的扶額、有的摸著下巴、有的啪啪啪敲打著鍵盤。

一副在線鬥地主的架勢啊!

吳靜有些懵逼,她偷偷地看了看自己的領導,發現陳行波也是半張著嘴巴,搞不清楚狀況。

按道理不應該啊,這麼緊急、迫切、危險的情況下,這一副祥和的聚眾賭博的場面是什麼意思?

自暴自棄了嗎?

就在吳靜深怕某人電腦裏突然冒出一句騷聲騷氣的「快點兒,我等的花兒都謝了」的時候,孫暢雙手抱臂走到她旁邊。

「怎麼才來?」孫暢皺著眉,不滿地小聲說道。

吳靜縮了縮,「不好意思,沒看到微信。」

孫暢斜眼看了她一眼,又繼續看著茶几上的幾個人。

「現在怎麼樣了?」吳靜問。

「伺服器崩了,咱們都死翹翹了。」

吳靜倒吸一口氣。

過了一會,孫暢轉過身,看著一臉肅穆的吳靜,輕「嗤」了一聲。

「瞧把你嚇的,」她鄙視地說,「差點是死翹翹了。」

「嗯?」

「伺服器裏的數據如果丟了,咱們這個項目就完了,」孫暢轉過頭看向那幾個趴在電腦前的人,確切地說是在看那個鎖著眉頭、緊閉雙脣卻神情鎮定、操作流暢自如的冠玉少年,「小秦總在之前建了個雲資料庫,在來之前就把項目數據提前放進去了。」

「啊!」吳靜驚呼一聲,「那太好了!」

聲音本不大,奈何現場太安靜了,屋內的十來個人一起看向她。

她連忙閉上嘴巴。

期間,秦朔也抬了頭,他往吳靜和孫暢的方向看了一會,又面無表情轉回去看著電腦。

不一會兒,悠悠地傳來一個清澈的聲音,「喂!喫乾飯的。」

孫暢和吳靜相互看了一眼,發現說話的是秦朔。

「那邊站著的、喫乾飯的。」秦朔又補充了一句。

吳靜立馬反應過來,他是在叫她,正準備朝他走過去,身旁的孫暢行動更加迅速,好像從剛剛察覺到秦朔說話的時候就轉身走了。

吳靜:「……」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孫暢走到秦朔的身邊,小聲說著什麼。

秦朔轉過頭,看到孫暢,頓了一下,然後偏過頭瞅了吳靜一眼,手指了指,說了幾句話。

不一會兒,孫暢回到了吳靜的身邊,微微仰著頭,抬著她那張精緻小巧的臉,「秦總讓你去給他泡杯咖啡。」

吳靜:「……」

孫暢說完,又轉身走向秦朔,在他一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吳靜想到房卡那一幕,心裡又膈應起來。

走到茶水間,吳靜心裡還是不痛快,嘴裡嘀咕著:「自己做賢內助,讓別人去跑腿。」說完覺得不過癮,又加了一句「狗男女!」

原本準備在秦朔的咖啡里加兩塊糖一勺奶的,怨氣太重,把糖和勺子一扔。

「哼!苦死你!」

……

秦朔看到吳靜端著咖啡進屋的時候轉移了視線。

他坐了一下午了,整條腿都麻了,午飯也是叫的盒飯,隨便湊合了一下,下午喝的茶水又太苦,心身都不大自在。

他一心放在電腦上,又懶得吩咐別人,剛剛在看到吳靜的時候,那種想被伺候成太上皇的心情突然就冒了出來。

他是帶著愉悅的心情去喝這杯咖啡的。

MD!什麼鬼?

他強忍著沒吐出來,嚥下去一口之後抬頭瞪著吳靜。

吳靜低垂著眼睛,沒有跟他直視,嘴脣微翹,頷著下巴,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

有情緒?

秦朔想喊她,但周圍人太多,又算了。

繼續忙了半小時,終於把事情解決了,在場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秦朔伸了個懶腰,扭了扭脖子,瞥見那杯只碰了一口的咖啡,抬頭找人,沒找到。

喫乾飯的跑哪去了?

「秦總,累了吧?」孫暢從他身後站了起來,「晚上一起喫飯吧,我剛剛在樓下定了一桌。」

「是啊是啊,」陳行波也站了起來,「大家忙到現在都還沒喫飯,不如一起去喫吧,順便慶祝一下,多虧了秦總,實在是萬幸啊。」

秦朔輕笑了一聲,嘲諷地說,「我們累得半死不夠,還得陪你們幾個喫飯喝酒不成?」

陳行波一噎,孫暢也不好意思起來,她打了個圓場,「不是,主要是現在大家都餓了,雖然沒有出力,但是大家心在一處。而且,今晚不拼酒,只盡個興。」

陳行波點頭附和。

「行吧,」秦朔擺擺手,「既然都沒喫就在一塊喫了吧,我先回去洗個澡。」

「好的,秦總。」孫暢說。

秦朔洗完澡換了一身衣服,乾淨清爽,劍眉星目。

他走進包廂的時候發現大家基本上已經到了,坐在包廂一旁的沙發上聊天。

「秦總,」孫暢從旁邊沙發上站了起來,笑著跑去迎接,「您來了,趕緊上座吧,就等您過來起菜了。」

秦朔環顧了一下,「都到齊了?」

「是啊。」孫暢說著,又吩咐服務員起菜。

「有沒有少人?」這次他是看著陳行波說的。

陳行波「呃」了一聲,點了點人數說,「除了我們部門的吳靜說她不舒服不來了,還有就是老家在這邊的高總,他說要回趟老家,其他的人都到齊了。」

秦朔:「哦。」

一下午又餓又累,這頓飯沒有人去攀酒,大家都狼吞虎嚥,一邊用心喫著菜喝著湯,一邊劫後餘生般談論下午驚心動魄的事故。

這期間,對秦朔溜須拍馬的不下少數。

秦朔回答得也是不疼不癢的,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孫暢端了一碗湯遞到秦朔手邊,「秦總,喝湯。」

秦朔一愣,「哦。」

「您怎麼了?」孫暢看出他有些走神。

「沒事,」秦朔端著湯喝了起來,喝了一半,突然放下碗,擦了擦嘴,「我喫飽了,有些累,先走了。」

「哎?」孫暢皺著眉看著秦朔離開。

……

秦朔在酒店大廳轉了一圈,想坐電梯回自己房間又覺得有些事情還沒做,轉回到大廳門口發了會呆。

看到一旁小喫餐廳開放著,莫名奇妙地走了進去。

轉了一圈,買了一份炒麵和幾塊糕點又走了出來。

進了電梯,望著跳動的數字,又出了電梯。

走在空蕩蕩的酒店過道上,然後立在一間房門前不動。

他左右看了看過道,沒有路人,又仰頭看了看過道上的攝像頭,盯了幾秒後突然間低下頭,露出瞭如沐春風般的笑。

「神經病啊。」他笑著罵自己。

他輕輕敲了敲房門,裡面沒有聽到動靜,耐著性子又敲了一遍,胳膊還沒放回去,房門便開了。

他低頭看著從縫隙中探出的腦袋,毛茸茸得像只松鼠。

「秦總?」松鼠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唔。」秦朔摸了摸鼻子,「在睡覺啊?」

松鼠把亂蓬蓬的頭髮整理了一下,變回了人類的樣子,把門打開。

「秦總有事嗎?」剛剛瞪大眼睛萌萌的吳靜,不知為何,幾秒鐘後突然變成了一塊冒著寒氣的冰。

「呃。」秦朔手裡捏著的幾個塑料袋被拎成一根麻花。

「秦總是來找孫暢?」冰塊又問。

秦朔:「???」

「她好像在樓下喫飯。」

「我知道。」秦朔皺著眉說,「我剛從那出來。」

冰塊臉上露出了一絲不理解。

秦朔看了看她的表情,突然間就不知所措了,他想用手搓一下臉才發現手裡拎著袋子。

「這個炒麵——」秦朔把袋子拎起來,放在兩人中間,「跟你家門口那家店的很像。」

冰塊:「???」

「你,嘗嘗是不是?」

……

一樓飯桌上,孫暢望著這些喝著酒喫著肉談笑風聲的人,突然也沒有心情了。

在她愣神的功夫,有人突然坐在了她的身邊。

「孫經理。」

「陳總?」孫暢扯了一個笑出來。

「好像沒怎麼喫啊?」

「因為太悶了,沒胃口。」

「呵呵,不是因為太悶,」陳行波往秦朔的酒杯裏倒了一點酒,遞給了孫暢,「是因為人吧?」

……

冰塊融化了大半,準備用手接過那一袋炒麵和一袋糕點,誰知道那袋糕點卻被另一隻手拿去了。

「這是我想喫的。」秦朔說,「我沒喫飽。」

「……」冰塊又凝住了。

「拿著喫不太好弄,」秦朔指了指門口,「進屋喫吧?」

17、緊急剎車

「陳總想說什麼?」孫暢接過陳行波遞過來的酒杯,望著杯口笑了笑。

「昨晚,」陳行波伏在她耳邊,「孫經理去找秦總了吧?」

孫暢一怔,轉過頭冷眼瞪著他。

陳行波抿了一口酒,「不過沒多久好像就出來了。」

孫暢又轉回,望著酒杯,不知是被氣得還是羞得,耳朵泛紅。

「這有什麼!」陳行波擺出平日裏那副憨笑,「去彙報一下工作很正常嘛。」

孫暢沒回話,但她聽得出他話裡有話。

見孫暢沉默,陳行波放下了酒杯,換了話題,「孫經理家裡是做生意的吧?」

「嗯。」

「家境殷實?」

孫暢琢磨不定他想說什麼,「怎麼了?」

陳行波看著她,「沒什麼,我就覺得孫經理把力氣使錯了地方,想過來談談心。」

孫暢望著他,勾脣一笑,「麻煩陳總說明白點。」

「一起出差,順便藉機靠近,這倒也是個策略。但是,你看錯我們的小秦總啦,」陳行波笑了笑,「小秦總還是孩子心性,你做得太明顯會適得其反的。」

孫暢若有所思。

「下個月咱們公司年慶,到時候舉行酒會,老秦總和秦夫人都會在場的。」陳行波提醒她。

孫暢想了想,冷笑了一下,「這難道就不明顯了?」

陳行波又笑了起來,「孫經理,你年紀輕輕就憑自己的能力混到公司中層,說實話,小秦總也不如你啊,再加上你的姿色,完全可以不用那麼明顯的啊。

「而且,剛剛我說了,咱們小秦總心性單純,孩子雖然不太聽話,但都不太敢違抗長輩的。」

孫暢冷哼一聲,「說得容易,老秦總秦太太是什麼身份,見的名媛、女高管多了去了。」

「那總沒有一個整天在公司裏朝夕相處,相濡以沫來的貼心啊,你說對不對?」陳行波又給孫暢添了酒,「況且,你不試一試,不怕將來後悔?那可是公司八個點的股份啊!」

孫暢不以為意,「就算沒有股份又如何?你以為我看上的是這些東西?」

陳行波被噎,隨即又哈哈一笑,「那是,我們孫經理清高著呢。」

孫暢沒有搭理他的陰陽怪調,對於陳行波這個人她沒什麼感覺,但是如同愛屋及烏,惡其餘胥,由於秦朔一直不太待見他,她平日便也沒怎麼給他好顏色,點頭之交罷了。

現在他好端端跑來給她出謀劃策,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麼葯。

反過來一想他目前的狀態,她倒覺得好笑了,「陳總過來跟我說了這麼多,倒真是看得起我孫暢了,就是不知道,陳總既然這麼會算計,怎麼不自己使?平日裏也不用那麼喫力不討好啊!」

陳行波喝了一杯酒掩飾眼神裏的不爽,放下酒杯又成笑面虎,「小秦總那邊我確實無可奈何,但是,你看這麼多年了,我不還在這個位置上嗎?」

孫暢看著他,等他下文。

「我剛剛說了,小秦總就算不聽話,小打小鬧著,他也不敢違抗長輩的意思,我只要趙副總的信任就可以了啊。」

「趙嶽?」孫暢皺眉問道,「陳總和趙副總?」

「我有個侄女,」陳行波笑著說,「長得十分漂亮,而且還是哥大畢業的高材生,平時最大的愛好就是打網球。」

孫暢反應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趙副總是我們公司的網球一哥,」她笑道,「陳總真是善於資源利用啊。」

她端起杯子朝他敬酒,兩人相對而飲。

……

吳靜捧著一碗麪坐在椅子上,一旁的秦朔則用木簽插著盒子裏的一塊塊糕點,邊喫邊稱讚好喫,還不忘問她手裡的炒麵。

「像你家門口那家餐館的嗎?」

吳靜:「……」

鬧了半天,真是讓我嘗嘗炒麵的啊!

吳靜挑著筷子喫了兩口,味蕾瞬間被打開,倒是真真勾起她的食慾來了,本來下午忙了半天,累得人都軟了,再加上晚上又有些生悶氣,沒去喫飯,現在飢餓完完全全支配了她。

狼吞虎嚥,風捲殘雲,幾大口就把碗裏的炒麵喫完了。

秦朔見她沒動筷子了,就抬眼看了下她的飯碗。

秦朔:「……」

真乾淨啊,不是身體不舒服嗎?

他見她眼睛一直盯著他的糕點,抿嘴把盒子往她那邊推了推,「我喫好了。」

「嗯?」她抬頭看他,「你不喫了?」

「嗯。」

「別浪費啊,就這幾塊了,趕緊喫了吧。」她眼睛又盯著那幾塊糕點。

「我不喫了,要喫你喫。」

「你怎麼能這麼浪費啊,」她把盒子端過去,「那行吧,我幫你喫掉算了。」

「嗯。」秦朔抿著嘴點點頭,真是個戲精!

吳靜喫完幾塊糕點才覺得踏實了不少,果然喫飽了心情就是不一樣,看著面前坐著的那人,怨氣也沒那麼重了。

不過,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秦總怎麼知道我的房間號?」

「嗯?」秦朔想了想,「哦」的一聲,「因為孫暢。」

「孫暢?」吳靜心情又沒那麼好了。

「這次出差只有你們兩個女的,」秦朔解釋說,「所以你肯定跟她一個房間。」

「噢。」吳靜轉過頭盯著桌角,頗有哀怨,聲若蚊蠅道,「那你怎麼知道孫暢的房間號?」

「因為她昨天把房卡落在我房間了。」秦朔無所顧忌地說。

「……」吳靜除了沉默還能說什麼,繼續頗有哀怨地,「哦。」

這也不能怪秦朔後知後覺,昨天孫暢在他房間裏待了不到5分鐘,說了幾句工作上的事情就走了。

他一個網癮少年能感覺到什麼,當時為了一局遊戲,連手都沒離開過鍵盤。

但是現在不一樣,要具體說哪裡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就覺得心裡好像破了洞,有種酸甜在汩汩地往外湧。

吳靜對著桌角發了一會呆,覺得自己怪沒意思的,就索性把桌子上的電腦打開,插上U盤,開始整理資料了。

秦朔晾在一邊,突然間就有些尷尬了。

不想走又沒理由留下來,他就坐她對面看著她工作。

過了一會,又把椅子移到她旁邊,跟她一起看著電腦。

「你在幹什麼?」他問。

「整理資料啊,」吳靜說,「我每天都要發給我們領導的,然後你們才能在一起討論啊。」

「這麼多?」他眯著眼睛看她整理的材料。

「是啊。」

「每天都這麼多?」

「是的,陳總說每天要交5種。」

「可他一種也沒在會議上報過。」

「?」吳靜驚訝,「啊?為什麼?」

秦朔低笑了一聲,「誰知道呢,他總喜歡折騰下面的人,在真正討論的時候屁都不放一聲。」

吳靜抿了抿嘴,她不太好意思說自己上司的。

又忙了一會,把郵件發出去,吳靜關了電腦,可身邊的這位小爺卻一點想走的意思都沒有。

「喝水嗎?」她問。

秦朔正在發獃,一驚,「哦,謝謝。」

吳靜倒了一杯水給他,他捧著水杯也不喝,就只是發獃。

秦朔也很困惑,如果是以前,他是不可能跟一個女生在沒有工作的情況下單獨相處這麼久的。

但是他就是不想走,心口破的那個洞,那種酸酸甜甜的感覺好像流淌到了全身,每根血管、每個細胞都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在跟他叫囂。

「空調是不是壞了?」吳靜突然站了起來,拿著遙控器看著空調。

「不製冷了嗎?」秦朔放下水杯走到她面前。

吳靜伸出手心對著風口,「好像有風。」

秦朔也伸出手試了試,「是有風。」

兩隻手同時攤開在眼前,一大一小,一個細膩白凈,一個骨感修長。

突然間,大手握住了小手!

……

……

秦朔的手很大,把她的手完全地包裹了起來,秦朔的手很有力量,把她的手緊緊攥住。

吳靜心跳得很快,簡直快蹦出來了。

「聲音好大。」秦朔說。

「嗯?」

「心跳聲,」秦朔看著她,「你聽見了嗎?」

吳靜頓時臉紅,微微低下頭。

秦朔胸口起伏了幾下,他的心臟簡直都快破胸而出了。

他轉頭看她,想再問她,你的心跳也這樣嗎?

話沒問出口,就看見她帶著水汽的眼睛像是星辰,粉紅的臉頰像是三月的櫻花,晶瑩的嘴脣像是金秋的石榴。

心口的洞再也堵不上了,湍急而又洶湧。

他什麼都沒想,就俯身下去吻住了她的嘴脣。

……

完了,心口已經決堤了!

秦朔從吻上那片冰涼柔軟的嘴脣時,就感覺上到頭頂蓋下到腳趾頭都是麻的,他從渾身的「雪花點」裏找到一絲回憶,那是他第一次碰到她的手,在她車裡,收音機裏放了無聊的對話,她卻聽得認真。

她的手冰涼而又柔軟。

想到這,原本淺嘗輒止的吻,突然加深了,他另一隻手攬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懷裡一帶,他彎著腰,她仰著頭,突然間四目相對。

她在他懷裡,往後縮了縮,說話都開始結巴,「秦,秦,秦總?」

秦朔也沒好到哪去,他摟著她,吞了吞口水,「嗯。」

說完,又繼續吻她,把舌頭探了進去,和她糾纏,把她摟得更緊,像是要壓碎進身體裏。

不夠,不夠。

他的手婆娑著她的腰,那種觸感讓他著了魔,他離開她的嘴脣,把頭埋進她的脖頸,輕咬,纖細而又白嫩的頸項瞬間就留下了一個紅印。

吳靜輕哼了一聲。

不夠,還是不夠!

婆娑在腰肢上的手像是本能地找到了入口,從她的上衣襯衫裏鑽了進去,那一刻他明白什麼叫肌膚之親,秦朔忍得難受,放任自己的手繼續往上爬,摸到內衣的邊緣,那片柔軟的起伏。

吳靜開始輕推,她的喘息聲在秦朔的耳邊像是在下盅,她越是細聲說著「別」,他就越是要繼續往前進。

直到上衣的扣子一顆一顆地崩開,秦朔的手自然地握在那片小丘處。

吳靜臉紅到滴血,她的理智慢慢回歸,眼睛突然看見旁邊的乾淨整潔的牀鋪,猛地一怔。

秦朔的手和嘴此時都沒有離開她的身體,也突然感覺到她身子一僵。

「不行,秦總,」吳靜還在推拒著他,「孫暢,孫暢啊。」

18、順利開車

這一晚,孫暢喝了不少酒。她撐著腦袋看著桌子上的其他人,說笑、聊天,恍恍惚惚,突然間,她覺得自己這一趟來得很多餘。

「孫經理,」一旁的陳行波也有了醉意,「不早了,散了吧。」

孫暢「嗯」了一聲,繼續撐著腦袋看著這羣人。

「哦。」陳行波在一旁想到了什麼,「你和吳靜在一屋,她沒來喫飯,你順便把這兩塊糕點給她帶去吧。她喫就喫,不喫就扔了。」

孫暢哼笑了幾聲,「看不出陳總還是挺體貼下屬的。」

「呵呵,」陳行波笑了笑,「聽話嘛,上面偶爾也要做做樣子。」

孫暢冷笑了下,把那裝著糕點的打包盒拎了起來。

「陳總還不走?」

「走,走。」陳行波說著便起身,「孫經理請。」

……

孫暢?怎麼又是孫暢?

秦朔這一晚聽了好多次孫暢了,他咬了咬牙,從她胸口抬起頭來。

他的臉頰微紅,眼睛充血,看向她的眼神帶著情慾,聲音低啞,「什麼?」

「孫暢一會就回來了。」吳靜指向一旁的牀鋪。

秦朔轉過頭看了一眼,意識到這是她的房間,然後又轉回來看著她,只見她上身袒露,僅留著半罩杯的薄內衣,胸口風光一覽無餘。

秦朔嚥了咽口水,身下像是壓著頭巨獸,難受得很,但她說得也沒錯,這個時間了,孫暢隨時都有可能回來。

突然間,他又把她攬進懷裡,聲音從她頭頂傳下來。

……

孫暢跟著陳行波一起進了電梯。

「孫經理幾樓?」

「6樓。」

陳行波按了個6,又給自己按了8。

孫暢看見他按的數字,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陳總昨晚看到我了?」

陳行波知道她說的是哪一次看到,笑了笑,「我住小秦總對面啊。本來準備出來買煙的,就聽到你的敲門聲了。」

……

「去我房間!」秦朔說。

見吳靜沒反應,又狠狠壓了壓她,「聽到沒?」

吳靜連忙在他懷裡點頭。

「別敲門,來之前發微信。」秦朔鬆開她。

吳靜又點了點頭。

秦朔見她一副乖巧的樣子,忍不住又上去親吻她。

「我等你。」

……

孫暢從踏出電梯的那個瞬間就覺得有些怪異。

走廊盡頭好像閃過一個身影,好好地不走電梯走安全通道,總讓人心生懷疑。

她立在自己房門口,又看了看那個通道口,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手剛搭上門把手,門就開了。

「吳靜!你沒關門嗎?」她大步走了進來,本想質問一下吳靜,卻發現她悶頭蓋臉地捂在被子裏。

「啊?」吳靜探出一個頭。

「你在睡覺?」孫暢驚訝道,「你睡著了竟然不關門!來了小偷怎麼辦?」說完她聯想到剛剛那個身影,警鈴大作,開始翻看自己的行李。

「沒,沒人進來。」吳靜結巴地說。

「你睡著了,當然不知道有沒有人進來。」說完,孫暢把手裡的糕點扔到她牀頭,「你想喫就喫。」

吳靜看到那糕點,突然心更虛了,連忙搖頭說,「我,我不喫了。」

「不喫拉倒!」孫暢將糕點扔進垃圾桶。

秦朔這邊,剛從6樓爬到8樓,那邊的電梯就「叮」的一聲開門了。

他在這頭,陳行波在那頭,兩人面對面走著。

快走到中間的時候,陳行波眯了眯眼睛,「喲,是秦總?」

「嗯。」

「從哪來啊?」

陳行波沒等到回應,因為秦朔已經鑽進了自己的房間,他自覺沒趣,也進了房間。

……

吳靜安靜地躺在牀上一動不動,閉著眼睛靜靜地聽著孫暢的一舉一動。

燒水,拿衣服,去浴室洗澡,出來喝水,抹護膚品,手機充電,翻開了牀頭的雜誌,回了幾條信息。

關機。

關燈。

此時,吳靜睜開了眼睛。

她見窗戶緊閉,從那裡透出了些光,她借著這一點點光線慢慢適應了屋裡的黑暗。

孫暢似乎喝了不少酒,剛進門就能聞到酒氣,吳靜心裡默默地數數,數到89的時候,孫暢那邊的呼吸變得規律並且勻長。

再耐心地等了5分鐘。

她悄悄地從牀上爬了起來,手裡拿著自己的手機躡手躡腳地走到浴室。

對著鏡子,看著自己剛剛被牀和被子揉亂的頭髮皺了皺眉。

她洗了個臉,擦了點細粉,把頭髮披了下來,兩邊垂下的頭髮別到耳後,看著鏡子裏紅潤的自己,咬了咬嘴脣。

她拿起手機,猶豫了半天,最後狠下心打了幾個字。

「孫暢睡著了。」

幾乎是剛剛發送成功,手機就立馬有了震動。

「過來。」

吳靜咬咬牙,她又看了看鏡子裏的人,哪裡有勉強、猶豫的樣子,臉紅耳熱,雙瞳剪水,紅脣齒白。

分明一副約會情人的亢奮模樣。

吳靜輕手輕腳地從浴室走出,然後揣著手機和房卡,無聲無息地打開房門,又無聲無息地關上房門。

她幾乎是跑著、跳著走向了電梯。

秦朔的房間門沒鎖,只是虛合著,吳靜手一碰,門就開了。

她站在門口還有些不好意思,咬著嘴脣不敢進去,沒多會,裡面就傳來走步聲。她剛伸了個脖子過去,就感到面前的門帶了一陣風忽地被打開,然後一隻大手穩準狠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拽了進去。

「啊!」她剛要驚呼就被一隻手捂住了嘴巴,秦朔把她抵在關閉的房門上,一隻手摟著她的腰,一隻手從她嘴巴上拿了下來,輕輕指了指對面。

「對面有耳。」他說。

吳靜點了點頭。

兩個人在房門上靠了一會,吳靜微微轉過頭,看到秦朔只穿了個棉質背心和大褲衩,胳膊上還有些水珠,又抬頭看了看他的頭,髮絲還濕答答的。

竟然還洗了個澡。

忽感自己頭髮沒洗,衣服沒換,竟有退縮之意。

「怎麼了?」秦朔問。

「我,」吳靜低著頭,吞吞吐吐的,「我,想洗澡。」

秦朔愣了愣,腦子裡全是她洗澡的樣子,「轟」的一聲啥也不管了,直接把她抱了起來,手託在她屁股上,把她雙腿卡在他腰上,轉身一步一步地往牀邊走過去。

吳靜猛地被拔高有些激動,差點又叫了起來,聯想到秦朔剛剛的「對面有耳」,又生生地給憋了回去。

沒多會,吳靜就被放到了牀上,跟著一起蹦到牀上的還有秦朔。他伏在她上面,手不停地摩擦著她身邊的牀單,眸色黝黑,神情高漲。

他吻了吻她,有些青澀、害羞,不知所措,「那個,可……可以嗎?」

吳靜知道他在問什麼,突然感覺他不如之前在她房間裏那般霸道、蠻橫,想必也是洗了個澡,清醒了很多。

這似乎與她認識的秦總不一樣,但又與她知道的「秦超」很相符,那個頑皮、耍帥又有些傲慢的陽光少年。

今天的他,還有些害羞。

吳靜咬著嘴脣,點了點頭。

得到了她的允許,秦朔像是解開了緊箍咒的孫猴子,兩隻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的衣服扒開,開始吻著她。

吳靜被他壓得有些喘不過來氣,推拒之時就摸到那東西。

吳靜手一抖就一不小心輕輕推了一下。

秦朔「嘶」了一聲,吳靜立馬不敢動了,她有些發慌地問,「疼,疼嗎?」

秦朔身子顫了顫,好似在笑,暗啞、低低嗓音在她耳邊說,「不疼,挺好。」

吳靜臉「刷」的一下又是通紅。

隔著衣物,吳靜渾身被撩得難受,手又不敢去推,只得不停扭捏,卻不知這樣只會適得其反。

隔靴搔癢,慢慢地讓秦朔感到有些難以忍受。

秦朔前面表現得急躁,反倒顯得後面猶豫了起來,他上下攢動,動作不停卻不往前。

「會不會?」秦朔皺著眉看著她,有些擔心地問。

吳靜看著他頭上的汗珠和充血的眼睛,咬著牙搖了搖頭,「沒事。」

秦朔便不再忍耐。

……

隨著他胸口的起伏,吳靜輕輕撫著他的後背,感嘆著男人的肌膚也能這樣細膩,又想到他的年紀,便覺著年輕真好。

秦朔慢慢平息了呼吸,他的頭沒有從她枕邊抬起來,蹭在她耳邊,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啞著嗓音道,「我……」

吳靜嘴角忍不住揚了揚,她摟著他,繼續輕拍,「我知道。」

那一刻,她確定了她的小秦總是第一次。

突然間的,她有些遺憾,因為她不是。

秦朔似乎也感覺到了這一點,他慢慢抬起頭,望著她的眼睛,他的眼神真摯、單純,帶著疑惑。

過了很長時間,還是問出了口,「你不是第一次吧?」

吳靜望著他蹙著雙眉卻懷著期待的眼鏡,心中的遺憾越發大了起來,可無奈她只能搖搖頭。

秦朔又重新趴在她身上,頭埋進她脖頸。

看不清表情,只聽到一聲:「哦。」

吳靜撫著他的背,看著天花板,覺得,這樣也挺好。

他們面對面貼著,就在吳靜認為今晚即將情意綿綿相擁而睡的時候,胸口上突然多出了一隻手,那麼不安分,那麼騷動的一隻手,接著就感覺到還沒退出身體的東西慢慢蘇醒抬頭。

吳靜:「?」

沒給她多長時間反應,身上那人又開始啃咬她的鎖骨,託著她的腰肢。

「又……又……」吳靜斷斷續續地道,「要……」

「別說話。」秦朔咬住她的脣,漆黑的眸子情慾濃濃,「這次好好感受我。」

吳靜看著他賣力的樣子,心中情愫無處安放,只能閉上眼睛,由著他,隨著他,跟著他……


2020.12.21更新

19. 吳靜的新工作

W市的早晨要比S市的來得早。

吳靜睜開眼睛,一時間竟忘記自己身處何地。

回來快一個月了,在AS也上了兩個星期的班,她似乎還沒有適應家鄉的節奏。

公司有班車,每天早上固定時間在小區外幾百米的地方等班車,坐上班車就等於上班打卡,無論遇上車子拋錨還是路面擁堵都不用操心。

省去了之前她和她的高爾夫去擠早高峯的時間,也是個早上補眠的好機會。

班車裡有好多部門同事,每天一起上下班,時間久了也漸漸熟悉了,她在策劃部,同部門的有一個小姑娘也坐班車,兩個人便經常一起上下班。

一般跟著班車到公司,時間都還很充裕,這個時候吳靜就會去公司食堂喫早餐,而這個時候又會遇到一些同事,坐在一起,聊聊天,相互瞭解。

大家似乎都比較熱情。

只是席間聊天的話題,她多數只能在一旁笑著聽。

工作的女性當中,結婚的居多,有孩子的佔了一半,還有些是這些育齡婦女們羨慕而又看不上眼的小姑娘。

小姑娘們常常被稱為「美少女幫」,談得最多的是最近播出的偶像劇,還有就是某某小鮮肉的各種採訪、視頻以及語錄。

她們用著成熟女性的口氣談論著幼稚女孩們的事情,稍不留神就會以為她們真的是在談論自己的「老公」、「男朋友」。

吳靜因為年紀的原因,對這些鮮肉只是有些眼熟,有些連名字都說不上來,更談不上和她們彼此交心。

另一幫就是「媽媽幫」,她們的話題基本上圍繞的是真老公和真孩子,先聊一波育兒經,再聊一場家庭戲,最後憧憬般隱形地炫耀一下自己的男人。

吳靜未婚,又沒男朋友,每天卻被逼著聽那些「孩子到底該不該把尿」,「婆婆帶孩子不細心」,「男人又在家打遊戲,胖得走形」等等。

還有一幫夾雜在「美少女幫」和「媽媽幫」之間的「少婦幫」或著「準媽媽幫」,她們往往已婚,或者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沒有孩子卻有實打實的男人。

她們的話題往往比較開放,一不小心就會從生孩子的話題溜向私生活的話題。她們不用帶孩子,也暫時沒有婆媳之間的矛盾,有精力去折騰各種各樣的花樣。

去喫個法國大餐,就能描述成法國大片的感覺。去國外旅個遊,回來就能說上一個星期。

吳靜性格內斂,在一旁經常能聽到一些私生活的細節,只得紅著臉埋頭喫飯。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吳靜發現了她們的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從來不談論工作上的事,好像家庭生活纔是她們的主旋律,工作只是順便而已。

她們中有些人還沒到操心金錢的年紀,有些人仗著家裡有個頂樑柱,賺錢也輪不到她們操心。

縱觀一下公司的組織結構,已經混到管理層的女性也就只有那麼幾個,僅有的這幾個還時常被「媽媽幫」和「少婦幫」們詬病,說「她們每天在公司裏勾心鬥角沒意思」,「心思那麼深難道不累嗎」,「某某這麼厲害為什麼不生孩子啊」。

吳靜笑了笑,原來混出息了也會被人說。

這麼浸染久了,也會有種不思進取的心態。

不如找個好老公嫁了呢?

……

「吳靜,」班車上,同一部門的小姑娘,胡小微坐到她的旁邊,「每天早上送你上車的那個帥哥是你男朋友嗎?」

吳靜知道她說的是周景和,搖搖頭,「不是。」

「不是?」胡小微不大相信,「你們幾乎每天都在一塊。」

吳靜想了想,好像自從她開始上班確實是這麼一回事,她解釋道,「他是我大學同學,然後就住我小區對面,他們單位的班車也是在這個站點停。」

「哦。」胡小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過一會又不太確信地問她一句,「那你有男朋友嗎?」

吳靜攤攤手,「沒有。」

「那他肯定在追你啦!」胡小微大聲說。

吳靜連忙示意她別大叫,擺擺手悄悄地說,「沒有的事。」

「他以前都不在這等車。」

嗯?吳靜眨眨眼看著她。

「我之前沒在這個站點見過他。」胡小微補充道。

「也許是你沒注意呢。」

「不可能,我坐班車快兩年了,確定之前沒見過。」

吳靜沉默了,周景和的心思她不是不清楚,只是一直在裝糊塗。

吳靜愣愣地看著窗外發獃,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似乎也不是個辦法,窗戶紙總有捅破的那天。

「那人,」吳靜愣神的功夫,胡小微又悄悄地湊到她身邊問,「是不是去年給我們公司做審計的,然後還幫咱們公司——」

吳靜猛地轉過頭,對上胡小微單純的眼神。

胡小微因為她的猛回頭沒有把話說完。

「你怎麼知道?」吳靜問。

「聽公司裏的人說的啊,」胡小微毫無顧忌地說,「她們都說你命好呢。」

吳靜苦笑了一下,看著面前毫無心機的小姑娘,覺得自己不該套話,但是最終迫於自己的私心,還是問了句,「她們還說什麼了?」

「嗯,」胡小微想了想,「還說本來以為你會去頂圓圓的職位呢,誰知道分在我們部門。」

「圓圓是誰?」

「你不認識?哦,你是不認識,她幾個月前就走了,她是財務的,之前因為出了點事情被公司勸退了。」

吳靜慢慢理出思緒,她換了個恍然大悟的神態,「哦,是不是那個,好像是因為幣種填錯的事情?」

「對對。」

「我怎麼聽說是被調走了啊?」吳靜試探地問。

「原本是要調到分公司去,可那在別的城市啊,」胡小微一臉同情地說,「她全家都在這裡,要調走還不如辭職呢,最後因為沒同意調職就被公司勸退了。」

吳靜點了點頭,頗有遺憾地「哦」了一聲。

「她走了沒多久就聽說你要來,宋姐她們還說你的背後,」胡小微卡了一下,頓了兩秒,然後笑了笑,擺擺手接著說,「可沒想到你會來我們部門,我們一直以為你會去財務呢。」

吳靜大約能猜到她卡的下半句,笑了笑,「我是學設計的,為什麼會去財務呢?」

「當然是因為審計的——」胡小微話冒得太快,差點沒有收住嘴。

吳靜看她咬著嘴脣懊悔的樣子,笑了笑,沒說話。

……

吳靜和胡小微一起進了辦公室,宋成成第一個看到了她,宋成成輕拍了一下趴在她桌邊說話的人,那個說話人立馬閉上嘴也抬起頭。

「宋姐早,小劉早。」吳靜忽略了她們剛剛的竊竊私語,微笑地打招呼。

「早啊,吳靜。」宋成成也笑著。

宋成成今年快40了,是策劃部的分管主管,勉強算個中層,但是處在這個年紀,想往上爬也不太可能,就做起了「養老」的姿態。

因為在公司已經待滿了15年,終身合同都簽了,她也不太遵守公司一些制度,工作上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上面的人也拿她沒辦法,只能自己來或者交給別人。

為人圓滑,平日裏只跟吳靜、胡小微這些一般員工們相處,說說領導的壞話、公司的內幕以及八卦著各種厲害關係。

別看她工作上消極,可人際關係處得卻是一流,雖不交心但面子上都過得去,就連公司副總級的見了面也能簡單交談幾句。

吳靜知道,她和周景和的事情多半就是宋成成說出去的。

走後門雖然不太好聽,卻是事實,吳靜也沒辦法改變。

中午快到飯點的時候,宋成成走到吳靜的桌前,遞給了她一張紙。

「就是一張保密協議啦,」宋成成笑著說,「形式而已,形式而已。」

吳靜簡單看了一眼,主要是公司文件、郵件不經允許不能攜帶或者拍照,電腦不能外接U盤等等。

「在這簽個字就可以了。」宋成成指了指紙張的右下角,「就是個流程,剛來的都得簽,你這個我差點都忘了,上午人事找我要纔想起來。」

「哦哦。」吳靜又大致看了一遍,確實沒什麼特別值得在意的,就下筆簽了自己的名字。

「好啦。」宋成成把紙拿回去,猶豫了一下,又蹲了下來,挨著吳靜的胳膊,一副偷偷摸摸的樣子。

吳靜悄悄低下頭去。

一般這時候,得表現出合羣、信任的姿態,不管是悄悄話還是私密事情,你都得認真地聽,認真地回答。

「哎?」宋成成低聲問,「你來的時候,人事怎麼跟你談的?」

吳靜皺了皺眉,「談什麼?」

宋成成看了她一眼,「人事跟你還能談什麼?」

吳靜覺得她說的是薪資,又擔心她說的是崗位,一時不好回答,便問:「哪方面?」

宋成成拇指食指一搓。

吳靜笑了笑,搖搖頭,「不多不多,勉強夠用吧。」

「扣完保險和稅之後到手能有這個數嗎?」宋成成攤開手掌。

吳靜不想撒謊就停頓了片刻,宋成成這隻老狐狸立馬就意會出來,吳靜想再搖頭已經遲了。

「那就不錯啦。」宋成成說,「小微來公司快2年了,」她伸出三個手指,「真正到手才這個數,誰還不是個重點本科呢?」

吳靜笑笑,雖然說工作年限比胡小微長2年,但是作為普通員工,做的都是一樣的工作。

「人事的人很聰明的,」宋成成拍了拍她的手,「很知道哪些人站得穩,哪些人可以隨便踢。」

「哦。」吳靜順著她的意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以後跟你慢慢聊。」宋成成笑著站了起來,撫了撫腿上的褶皺,拉著她的手說,「先喫飯吧。」

20.回家坦白

吳靜十一假期回了一趟家。

她是帶著坦白的意圖回家的。

坐了兩個小時的農班車,吳靜在一個岔道下車,迎面看見岔道口的小賣鋪門口有兩個孩子在玩耍。

姐姐帶著弟弟似乎在玩燒飯的遊戲,一個破舊變形的鐵缸,裡面盛了些渾水,姐姐撒了一手白灰進去,唸叨著不能太鹹,弟弟撕了幾塊樹葉進去說要加點蔥花。

有意思得很。

門邊坐著一個老太太,披了件呢子外套在那做鞋,眼睛時不時抬頭看著兩個孩子,那是一雙加絨的棉鞋。

十月的北方,已經有些冷了。

吳靜吸了幾口涼風,感覺像要變天,就加快了步伐朝著岔道走去。

走到小賣鋪門口的時候,裡面走出一個男人,30不到,個頭不高卻很壯實。

「媽,喫飯!」他朝老太太喊道,抬頭一看,「喲,這是……吳靜吧?」

吳靜停下腳步,對他笑笑,「是啊。」

「回來啦?放假了吧?」

「嗯。」吳靜跟他簡單寒暄了幾句,「孩子都這麼大啦?」

男人嘿嘿一笑,抓了把頭髮,「大的剛上小學,小的都三歲了。」

「真好。」吳靜笑笑。

「煩!」男人又是嘿嘿一笑,「煩得要死!」

幾句話說完,男人回了屋,吳靜繼續走自己的路。

那是她的初中同學,曾經班級裏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如今,孩子繞膝,連說話都變得柔情了。

到家裡的時候剛好是正午,飯菜還未上桌,房屋上煙囪還冒著青煙,能聽到吳晨、吳夕相互拌嘴,母親在一旁抱怨嚷嚷的聲音,家裡養的土狗旺旺叫了兩聲,就遠遠地跑出來迎接。

抬頭望見,湛藍的天,清澈的白雲,還有那金黃的銀杏。

吳靜心裡暖暖的。

……

飯桌上,吳晨和吳夕依然為了桌上的菜不停地打官司,母親在一旁罵,父親則在一旁樂。

吳靜看著自己的父母,突然間不知道怎麼開口。

辭職?賣車?還是搬家?

這些似乎都不是父母最在意的。

他們最關心的應該只有一件事:她把他們的金龜婿給弄丟了。

喫完飯,吳靜幫著母親收拾完碗筷,又跟著母親去收了院子裏晾曬的衣服,又跟著母親回屋收拾了一下房間,最後差點跟著母親去了廁所。

「……」吳母黃秀問,「你想幹啥呀?」

吳靜低了低頭,「我有話想跟你和爸說。」

黃秀看了她一會,把她往邊上推了推,走到大門口對著外面喊了一聲,「吳成剛,你閨女有事要跟你說!」

臥室裏,吳靜坐在梳妝臺旁的凳子上,吳成剛坐在牀上,而黃秀掐腰在一旁站著。

「啥事啊?」吳成剛伸著脖子問。

吳靜看著自己的父母,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到底咋滴啦?」黃秀往前站了一步,催促著,沒多會,她突然彎腰望著吳靜搭在腿上的手,「莫不是懷孕了吧?」

吳靜:「……」

「啊?」黃秀還在追問,等她答案。

「不是,」吳靜瞪著自己的母親,「媽!你先坐好!」

黃秀得知不是懷孕也沒那麼激動,就挨著吳成剛坐在牀上。

「我,」吳靜吞吞吐吐道,「我,辭職了。」

「啥?」黃秀和吳成剛一起驚呼道,「辭職?」

吳靜點點頭。

「為啥辭職啊?」吳成剛問。

「公司要把我調職,我覺得不好,就,就辭了。」

吳成剛沒說話,黃秀倒是忍不住要問,「為啥要給你調職啊?」

「有個項目沒做好。」

「那咋就能給你調職了啊!」黃秀大叫道,「秦總知不知道啊?」

吳靜不敢抬頭,吳成剛攔住黃秀,說道:「哎,辭就辭吧,在哪不是上班啊。」過了一會,又問,「那工作找了嗎?」

吳靜點點頭。

「那就行,」吳成剛笑了笑,「新公司離住的地方遠嗎?」

「不遠,」吳靜搖搖頭,過了一會咬了咬牙,說:「在W市。」

「啊?」這下吳成剛和黃秀一起都站了起來。

「你咋回來啦?你啥時候回來的啊?」黃秀問,「那你在S市租的那房子呢?」

「退了,W市房子也租好了,」吳靜狠了狠心,一下子全都說了出來,「那輛高爾夫也給賣了,東西也搬到這邊來了,回來都有幾個月了。」

黃秀聽得愈來愈激動,最後幾乎靠在她邊上,呲牙道,「都幾個月啦??那你和秦朔呢?」

「斷了。」

「啪」的一聲,黃秀一巴掌甩在吳靜臉上,火辣辣的,頓時吳靜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哎!孩他媽你幹什麼!」吳成剛把黃秀拉開,「有什麼話好好說不行嗎?」

「好好說?」黃秀氣得直喘大氣,她一隻手掐腰一隻手狠狠地指著吳靜,「你問問她,她有好好說嗎?辭職、搬家這麼大的事情跟家裡說了嗎?還把車子賣了,那是你的車嗎就敢賣!

「回來都幾個月了!幾個月了啊!那敢情前幾次跟你打電話,你都在蒙我呢?」

「我蒙你什麼了!」吳靜哭了出來,她從那一巴掌裏感受到的心寒讓她現在口無擇言,「你哪次打電話不是為了問我,我和秦朔的關係?我哪次騙你了,我說了多少次了我跟他不是那種關係!

「你問過我平時過得怎麼樣嗎?工作上順不順利嗎?你問過我搬家的事嗎?我騙你什麼了!」

「哦,那我不問你你就不說啦?你從S市搬到W市,幾千公里,你要我怎麼問啊!好端端地把家裡的車子賣了,你不說我拿什麼知道啊!」

「什麼家裡的車子!」吳靜哭著大叫,「那是我的車子!」

「放屁!」黃秀也大吼大叫,「那是你二叔的車子,原本是想給你弟弟們用的,他們還小就先借給你去使了。」

吳靜一聽到「給弟弟」、「借」,心裡的委屈就更大了,她呼啦站了起來,抹了把眼淚,「那車就是我的!去年你們給小晨小夕買房子,我給了你們十幾萬,那車憑什麼不是我的!」

「你混蛋!」黃秀上腳又想打,一旁的吳成剛急忙就去拉,別屋的吳晨和吳夕聽到爭吵聲也連忙趕了過來。

只見黃秀還是不依不饒,吳成剛拉都拉不住,又讓她用手抓了幾下吳靜的臉,「你這個沒良心的,我養你這麼大還抵不上那十幾萬嗎?供你喫穿,讓你上大學,你就這麼回報我的?

「你把車子賣了那錢呢!錢去哪了?還不是自己拿去喫喝玩樂了?」

「錢還在!」吳靜因為哽咽聲調斷斷續續,「原本打算等,等年底,給你裝修……」

「裝修的事另說,這是車錢!跟裝修沒關係。」

「那就沒錢!」吳靜大叫。

「沒錢?」黃秀哼了一聲,「你跟那姓秦的好了那麼久怎麼會沒錢?」

「黃秀!」吳成剛在一旁聽不下去,喝道,「你都怎麼說你閨女呢!」

「媽,媽,」吳夕也上前拉住母親,「別生氣,姐姐說的都是氣話。」

「她是要氣死我!」黃秀捶胸頓足道。

「我哪裡想氣你,」吳靜哭著,「你根本沒把我當女兒,你眼裡就只有兩個兒子,你就氣我跟秦朔分手,斷了你的榮華富貴!」

「你!」黃秀又要起來,吳夕連忙攔住,趕緊替她拍背順氣。

「姐!」這邊吳晨也使勁拽著吳靜,把她往屋外拉,「姐,別哭了,快出來透透氣。」

母女一時被分開。

屋外的吳靜在哭,泣不成聲,屋裡的黃秀也開始哭,邊哭邊罵。

「我怎麼說她啦!」屋裡又傳來黃秀的爭吵聲,「她本來不就是跟那姓秦的同居了大半年,小晨不是都看見了嘛!她自己後來不也承認了!」

吳靜聽到,哭得更大聲了。

「肯定就是她不好!」黃秀繼續說,「一天到晚畏手畏腳的,毛毛躁躁的,別家少爺能看上她!」

吳靜猛地站了起來,像是要爭口氣,對著屋裡大喊,「是我把他甩了的!」

「什麼?」屋裡黃秀聞言突然朝門口走來,「你還敢甩人家?」

吳靜臉憋得通紅。

「那你現在趕緊給我道歉去!」黃秀走到了吳靜面前。

……

「給我打電話!」

「我不!」

「你敢!」

「我死也不!」

母女倆在門口又糾纏在一塊差點打起來。

吳晨拉著吳靜,吳夕拉著黃秀,吳成剛在中間順便搶黃秀手中的手機,一家子好不熱鬧,正在這時候,黃秀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手機的聲音打破了混亂的人羣,幾個人都停了下來紛紛看向黃秀的手。

黃秀喘了幾口氣,拿著手機看了一眼,遞到一旁的吳夕眼前問,「快看下,這是字念什麼?周什麼和?」

吳夕看了一眼,然後又抬頭看了看吳靜,有些猶豫地問,「姐,這,這是你大學時的那個男朋友,周景和嗎?」

……

周景和開著車,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有些發汗,他有些緊張。

他知道她假期回了老家,之前的那兩個月他基本上每天都能見到她,這一想到要分別一個星期,心裡就惦記得很。

他打了個電話過去。

響了很多聲,原本以為她沒聽見準備掛了,卻突然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你是誰?」那女人問。

「呃,」周景和有些發愣,電話那頭好像傳來吳靜的幾聲「手機給我」,「媽」……他頓時就意識到了這個女人是誰,他客客氣氣地說,「伯母你好,吳靜在嗎?」

那女人似乎沒給他回話,聲音突然變得很遠,遠遠地只聽到那頭——

「哼!吳靜你個死丫頭,我算是知道了,你回來是因為這個男人吧……」

21.我被你慣壞了,你還願不願意負責

周景和到吳靜家裡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出來迎接的除了吳靜還有吳晨和吳成剛。

周景和客氣地跟兩個男人握手,握完又看了一眼吳靜,眼圈紅通通的,臉上似乎有些抓痕。

他皺著眉走到她旁邊,低聲問,「怎麼了?」

吳靜搖搖頭。

「臉怎麼了?」他想輕輕摸一下卻被吳靜躲開了。

「沒事。」她說。

幾個人先後進了屋,吳靜在他旁邊說,「你幹嘛真要過來啊?」

「伯母叫的啊。」周景和無辜地看著她,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轉過身,「哦,我車子裏的東西忘拿了。」

周景和從車裡把東西拿下來再進屋的時候,正好趕上黃秀和吳夕從臥室裏出來。

黃秀看到周景和手裡拎著東西不太好發火,只好板著臉,坐到一邊的凳子上。

周景和看了看黃秀又看了看吳靜,大概也猜到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手攥了攥又展了開來。

「你叫周景和?」黃秀沒好氣地問。

「嗯。」周景和笑了笑,「伯母好。」

「跟我家吳靜什麼關係?」

吳靜在一旁打岔,「沒什麼關係,就是大學同學。」

「你閉嘴!」黃秀瞪著吳靜說,「誰擱在你那都是『沒什麼關係』!」

吳靜氣得臉鼓鼓的。

周景和見狀,嘴角勾了勾,看著黃秀說,「確實只是同學關係。」

「那她幹嘛要從S市跑回來,跟你在一塊?」

「我哪有!」吳靜大叫。

「我叫你閉嘴!」黃秀也大叫,又轉向周景和,「你說話。」

周景和抿著嘴,笑了笑說,「吳靜想回來發展,我只是幫了她一下。」

「幫一下?」黃秀「嗖」地站起來,吳夕緊跟著就把她拉住,黃秀說,「你是幫她還是勾引她啊?」

周景和:「???」

「她在S市好多年了,工作、生活,感情一直都挺好的,要你什麼幫助?」

「媽!」吳靜也站了起來,「你幹嗎啊,他只是幫了我,你幹嘛這樣跟別人說話!」

「幫你?我看是害了你!」

「誰害著我了!?」

「不是他,你能和姓秦的分手了?」

「本來就跟他沒關係!」

「你說跟誰沒關係!」

……

眼看著兩人又要吵了起來,吳晨吳夕連忙各自出動,把兩人分開,不放在一屋。頓時,這間屋裡只剩吳成剛和周景和兩人。

相顧笑了笑。

吳成剛本想過去留他喫晚飯,周景和卻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

「叔叔,」他低下頭,「雖然吳靜還沒有接受我,但是我待她是真心的,我在W市目前發展得還可以,你們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跟我提。」

吳成剛抬頭,看到他眼中的真摯,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去看看她吧。」

周景和走進房間的時候,吳靜正坐在椅子上,吳晨在她旁邊。吳晨見他進來自己就走了出去。

吳靜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

周景和坐在吳晨的位子上,胳膊放在兩個膝蓋上。

「外面好像刮大風了啊。」他看了一眼窗戶。

吳靜也看了一眼,沒說話。

「以前……」周景和歪著頭看著她的表情,「還從來沒見你這麼兇過呢?」

吳靜愣了一下,看周景和歪著頭看著自己,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

「當初分手的時候也沒發過脾氣。」周景和回憶了一下,又補充道,「乖得很。」

吳靜抿抿嘴。

「什麼時候對我這麼兇一下?」周景和又歪著頭看她。

他語氣狡黠,模樣滑稽,吳靜突然笑了。

見她笑了,周景和也鬆了一口氣,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我來都來了,你也不跟我說說話?」

吳靜的手被壓在下面,隨便一抽就可以拿開了,但她沒有動。

「你不該來的。」吳靜說。

周景和嘆了口氣,他握緊了手,片刻後道,「那我走了?」

吳靜頭抬起來了,她望了一眼窗戶又看了一下時間,「你得留下喫晚飯啊。」

「誰燒?」周景和看著她笑了笑,「伯母肯定不會給我燒飯的。」

「她不燒我燒啊。」吳靜說。

周景和想了一會,他拉了拉她的手,「我們一起回去吧?」

……

吳靜坐在車上,望著路邊一閃而過的樹木,怔怔發獃。

「你和你媽都需要冷靜一段時間,」周景和一邊開車一邊試圖安慰她說,「現在待在一塊,只會越鬧越僵。」

吳靜「嗯」了一聲,沒說話。哭了半天,吵了半天,現在累得很。

周景和再次轉過頭的時候,她已經歪在座位上睡著了。

擋風玻璃上開始有淅淅瀝瀝的雨滴,兩旁的樹木也開始不住地搖曳,他看著一旁熟睡的吳靜,把車內空調的溫度調高了一點。

真的要變天了啊!

車子開到W市的時候,雨已經下大了,路燈也亮了起來。

小區門前的一個斜坡把吳靜給弄醒了。

「下這麼大了啊?」她揉著眼睛看著窗外。

「啊,」周景和把車子停好,「你先坐著,我去門衛那借把傘。」

吳靜看了看離他們有50米的門衛室,又看了看離他們只有二十幾米的樓梯口,拽住了他,「別去了吧,就這麼一點點路,跑過去就是了。」

周景和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兩邊的距離,「行吧。」

吳靜一直待在車裡睡覺,沒什麼感覺,等開門出去了之後才突然感覺到涼意,又加上雨水不住地往身上澆,頓時渾身一個寒顫,縮著脖子往樓梯口跑。

「冷吧?」周景和脫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嗯。」吳靜縮了縮,「這才十月。」

周景和看了看路燈下,薄霧冥冥,笑了笑說,「秋天剛到,冬天就要來了。」

兩個人先後進了屋,吳靜拿出毛巾給周景和擦了擦,然後又轉進廚房。

「喫麵條還是喫煎餅?」她從廚房探出頭問,「家裡只有麵食。」

「麵條吧。」周景和放下手裡的毛巾,朝廚房走過去。

廚房裡,水龍頭開著,水池裡放了幾個番茄和幾根蔥,吳靜拿了兩個雞蛋放在手裡,皺著眉看著他,「你是喫煎蛋還是荷包蛋?或者直接炒蛋花?」

她頭髮微濕,皮膚白凈,神情親和,跟這廚房的色調很相稱。

「隨便。」周景和望著她說。

「好吧。」她轉過身,關了水龍頭,在水池裡洗西紅柿,「番茄待會要先炒,你還是先出去吧,免得弄了一身的油煙味。」

身後沒有回話。

「對了,」她似乎想到一件事,「你習不習慣喫番茄的皮啊?有些人嘴巴很刁,喫到番茄皮就會亂叫。所以,我一般在之前會把皮給剝了,其實也很簡單,就先用開水燙一下……」

她的話戛然而止。

腰上環繞著的雙臂微微有些顫抖,耳邊聽到的聲音微微有些喑啞。

「我想你了。」

吳靜很想反問他「我就在這裡你想什麼」,但是腰上的觸感讓她太震驚了,腦子裡轟隆隆的,不知所措。

片刻,她微微移動了步伐,讓自己從環繞中抽身出來。

周景和雙手撐在水池旁邊,望著剛剛不小心掉入水中的番茄,晃晃蕩盪。

「靜靜,」他低著頭,看不清神情,「我們分手後,你又談過戀愛是嗎?」

吳靜摳著指甲蓋,默不出聲。

「他也像現在這樣看著你為他做飯,聽你說話,跟你撒嬌,向你嚷嚷著番茄要先去皮,雞蛋要喫哪種樣式,是嗎?」

……

「你們……」周景和轉過頭,眼睛微紅,「在一塊住,是嗎?」

吳靜低下頭,她想到了秦朔,想到了S市,想到畢業後的那幾年,想到了大學期間的周景和。

「我沒有談,」周景和轉過身,看著她低頭的樣子,突然笑了笑,「相過一次親,被家裡人逼的,跟那個女孩喫過兩次飯,喫完飯又吵著喫冰淇淋,喫完冰淇淋又要去看電影,我在後面看著她蹦蹦跳跳、嘻嘻笑笑的樣子就想起了你。

「你,那個喜歡低著頭認真看路,講話小心翼翼,對每個人都溫柔體貼的樣子。」

吳靜咬了咬嘴脣。

「那時我就在想,」他上前把她抱住,「被你慣壞了的男人,應該再也找不到女朋友了。」

吳靜被他抱住,掙紮了一下卻沒成功。

「怎麼辦?」周景和右手輕輕抬起她的頭,「我被你慣壞了,你還願不願意負責?」

吳靜想過,但她一直沒想好,似乎還差點什麼,那個從S市匆忙逃離回來的時候就留下的什麼。

一件事,一個人,或者只是一句話。

吳靜沒法決定,周景和就替她決定,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心中情愫亂撞,無處安放,他低下頭吻她,像幾年前一樣,撫著她的後腦,箍著她的腰,控制著她的人。

這個吻沒有維持多久,吳靜推開了他。

「景和,」吳靜躲到他旁邊,微微喘著氣,「對不起。」

「因為那個姓秦的?」

吳靜瞪大眼睛看著他。

「你媽媽下午說的,」周景和看著她的表情笑了笑,「你們吵架的時候。」

「你和他到什麼地步了?」周景和問,想了想又說,「算了,別說了。」

他走到她旁邊,用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她的臉,食指順著她的臉頰一路往下,劃過她的下顎、脖頸,探到她鎖骨下方,低下頭在她耳邊,似碰非碰地輕咬,「沒關係的,靜靜,你的第一次在我這,我永遠都記得。」

吳靜的身體微微發抖。

周景和抬起了頭,直起了身體,往她身後走,走到客廳停了下來,「我先走了,這頓飯還是你自己一個人喫比較安全。」

說完,他打開房門,深深喘息,下樓,不急不緩地走在雨水裡。

這場雨越下越冷,雨滴打在臉上讓人直打哆嗦,周景和抬起頭只是遙看著這個冰涼的黑夜,便能想像得出明天一早這個城市的蕭條。

一夜秋霜,殘荷盡去,這天變得轟轟烈烈。


2020.12.22更新

22.小秦總的單身狗日子

清晨,秦朔望著自己的褲襠皺了皺眉。

多久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了?好像自從高中學會了自我紓解之後,就幾乎沒有過這種情況了。

高中時候,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網癮少年,沒怎麼和女生接觸過。大學期間除了課業期間在學校,一點點的空暇時間基本上都在WI跟著趙嶽學習編程。

那段時間跟著趙嶽,除了學到不少編程語言,還學到了不少島國語言,秦朔心思單純,又不喜社交,平時的學業、編程、遊戲已經夠他耗費精力的了,那方面,也就是興緻來了才會活動活動手腕。

畢業了之後亦是如此,由於大學時經常在公司,所以幾乎沒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加上沒多久就當上了部門老總,敢上去跟他說話的人本來就少之又少,女生?不存在的。

不過除了趙嶽有些操心,他自己倒是覺得挺清閑。

直到跟吳靜在一塊了之後,他才猛地發覺人性相互交流的美妙,也充分理解了「芙蓉帳裏度春宵,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含義,哪怕跟她夜夜笙歌也不覺得疲乏。

這就是年輕的資本!

吳靜走了多久了?秦朔坐在牀上想了想,這段時間自己……

夢做得多了,動手能力卻變少了。

他頗有些嫌棄地脫下自己的內褲,又從抽屜裏重新找了條幹凈內褲穿上。

拿著臟衣服準備去浴室洗的時候,打開門便看見了滿嘴泡沫正在刷牙的趙嶽。

趙嶽看他拎著個內褲,頓了幾秒,皺了皺眉。

秦朔:「……」

尷尬之餘,隨手拿了盆跑到陽臺洗手池那裡去了。

一切清洗完畢,已經過了上班的時間,兩個人決定在路上隨便買點喫的直接去公司。

秦朔從小區門口的麵包店買了兩個早餐包,出門正好遇到趙嶽的車子,他上了車,把麵包遞給他。

趙嶽邊開車邊啃麵包,好不容易趕上一個長紅燈,幾口把麵包喫了下去。

「水,水……」趙嶽一副要噎死的樣子跟秦朔要水。

秦朔遞給了他。

喝了水之後,趙嶽感到舒服了不少,舒坦地嘆了一口氣。

這之後,車內無比地安靜。

看來早上那尷尬的一幕帶來的效應還在。

趙嶽咳了一聲,他不知道怎麼開口,想了半天,憋出來一句,「最近過得還好嗎?」

好不好他能不知道?每天十小時在公司,抬頭不見低頭見,從公司回來就宅在他家裡,不是在客廳打遊戲就是回屋裡打遊戲,有時候他半夜出來上廁所,都能聽到他屋裡傳出來敲打鍵盤出技能的聲音。

「嗯。」秦朔也毫無誠意地回應了他一句。

趙嶽又咳了兩聲,回頭看了他一眼,想著這孩子低迷了好幾個月,多半也是憋著了,二十四五歲也不能算個孩子了,要不要帶他出去轉轉,見見這花花世界。

「今晚要不要跟我出去轉轉?」趙嶽說。

「嗯?去哪?」

趙嶽看他一臉純凈,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想法太齷齪了,污染了孩子。

「呃,不去哪,」趙嶽又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就在樓下喝杯酒。」

「哦。」秦朔說,「行。」

十月份的天,中午還熱著,早晚就開始涼了,秦朔下了車搓了搓裸露在空氣裏的胳膊,鑽進了一家居酒屋。

幾杯酒下肚,身體就熱了起來。

借著酒勁,趙嶽也不再忍著,便直接問他。

「你跟那個隱形女朋友,分手有幾個月了吧?」

秦朔放下酒杯,看了他一眼,「嗯。」

「沒找新的?」

秦朔皺了下眉,然後搖搖頭。

趙嶽有些不認同,「那不行啊,大千世界,又不是隻有她一個女人。」

秦朔仰頭喝了一杯酒,不說話。

趙嶽知道他嘴嚴,這麼多年,關於感情的話題基本上連P都不放一個。要不是前幾次他自己說禿嚕了嘴,估計誰也不會知道他什麼時候交往過一個女朋友。

而且還分手了。

「給我說說她唄。」趙嶽朝他揚了揚頭。

秦朔還是不講話,也不看他,眼睛只瞅著穿著和服在吧檯裏拿著酒瓶跟人講話的歐吉桑。

日語裏的語氣詞很多種,講話的樣子也很有意思。

就在趙嶽覺得他應該不出所料地連P都不會放一個的時候……

「她講話聲音很小,」秦朔突然開口,「做的東西很好喫,家裡收拾得很乾凈,老家在北方但是聽不出來口音……有兩個弟弟,雙胞胎,對他們很細心。」

趙嶽聽得認真,秦朔願意開口已經是破天荒了,他不敢打岔,只靜靜地等他,一不小心就等了良久……

「沒了?」趙嶽問。

「沒了。」秦朔答。

趙嶽抓了抓後腦勺,覺得秦朔跑偏話題的本事是越來越厲害了。

「那,」趙嶽想了想,「再跟我說說你們倆之間的事唄。」

秦朔低著頭,把嘴巴沒進酒杯裏。

趙嶽覺得等他坦白得等到年底,索性先下手為強,「你們怎麼認識的?又怎麼好上的?」

秦朔大概喝了不少酒,眼神有些飄忽,他抬著頭不知道是看屋頂上掛著的圓形吊燈,還是陷入了回憶,沉默了很長時間。

「因為停車認識的。」秦朔說,「她技術太爛了,我就幫了忙。」

趙嶽「嗯」了一聲,突然覺得今晚的夜色很美,要聽到一段美麗而又浪漫的童話般的青春愛情故事,他飲下一口清酒,面帶微笑地看著秦朔。

「後來就在酒店裡上了牀。」

「……」趙嶽,「???」

說好的童話般的青春愛情故事呢?難道就只是青春愛情動作嗎?

「那……那麼快?」趙嶽問。

「啊,中間發生什麼不太記得了,就那晚上印象深刻。」

「……」趙嶽心想,確實深刻,這中間得省略了多少個字……

「後來就同居了?」趙嶽問。

「啊,差不多吧。後來就去了她家裡,她也沒反對,就住那了。」

趙嶽總覺得缺了點啥,但總找不到那個點,扭頭看到窗邊坐著一對情侶,彼此嬉笑打鬧,眼神裏流露出來的那種情感……

突然間,他就想到自己想問什麼了。

「你倆誰先表白的?」趙嶽問。

「嗯,表白什麼?」

趙嶽嘴角抽了抽,「就……男女朋友的那種表白啊。」

「都上牀了還要表白嗎?」秦朔反問。

趙嶽氣不打一處來,「上牀也分很多種啊,情侶可以,炮友也算啊。」

秦朔愣了一下,隨即抿了口酒,自嘲一笑,「那也差不多。」

「什麼差不多?」

「炮友,也差不多。」

趙嶽猜著了一半,「那你沒去找她?」

秦朔搖搖頭,「上哪找?她隻身一人在這,現在說不定都不在這個城市了。而且——」秦朔停了一下,「人都走了,找到也沒什麼意思。」

趙嶽嘆了口氣,覺得他這段感情怕是真的沒救了,遺憾的同時又有些覺得蹊蹺,「咦?那她為什麼不聲不響地就走了?」

「我哪知道!」

「你們之前吵架了?」

「沒有啊。」

「照你的說法是她連人帶家一起都搬走了,那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肯定是之前發生了什麼事,你沒想想?」

秦朔撐著腦袋想著。

「或者你哪句話惹毛她了,」趙嶽一臉嚴肅地看著他,「說真的,你別小看女人的聯想能力,她夜裡做了個你出軌的夢,醒來都能記恨你幾天。」

秦朔:「……」

「不記得了。」秦朔搖搖頭,「我們不怎麼聊天。」

「不聊天?」趙嶽驚訝地說,「那都幹嗎了?」

「我打遊戲,她工作,然後就是……」

秦朔轉過頭看趙嶽。

趙嶽頓了頓,連忙「哦哦」了兩聲,突然覺得這個畫面也很和諧啊,互不幹擾,各取所需。

「那你想她嗎?」

「什麼時候?」秦朔反問完覺得不太好意思,低下頭喝酒,「有,有時候……會想。」

趙嶽扯著嘴笑了兩聲,片刻,用胳膊推了一下秦朔,咧著嘴問,「你們倆,那方面,怎麼樣?」

秦朔一臉無知地看著他,兀自想了一會就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把臉埋進酒杯裏,支支吾吾地說,「嗯,還,還行吧。」

趙嶽嘿嘿賊笑了幾聲,「那估計是挺好的,都分手幾個月了還想著別人。」

秦朔支支吾吾,「也沒,沒有啦。」

趙嶽本想繼續拿他打趣,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嚴肅問道,「你……跟她不會是第一次吧?」

秦朔咬著酒杯不吭聲。

「這之後也沒試過其他人了?」

「唔。」

趙嶽嘖了一聲,心道難怪了。

……

一晚上,兩個人喝了不少酒,出門的時候走路都有些不太穩。

相互攙扶著進了電梯,靠在兩邊牆上看著電梯裏的數字往上蹦。

趙嶽覺得今天的秦朔說了很多話,照著他的性格,這種事他寧願憋一輩子也不會找人傾訴。

這孩子怕是受傷了,他想。

「秦朔,」趙嶽喊他,他低著頭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要不要哥給你介紹個女朋友?」趙嶽問。

秦朔嘴角勾了勾,哼著笑了兩聲。

「不要,」秦朔搖搖頭,「女人太麻煩了。」

在那之後的幾天裏,秦朔像變了個人,不僅不再整日裏打遊戲,頭髮也理得很乾凈利落,偶爾還能在公司每週的網球賽裏看到他的身影,雖然網球的技術一般,但是在場館裡揮汗的樣子倒是十分陽光,為網球隊招來了不少迷妹。

工作上也表現得積極起來,每天按時上班,積極參加公司裏的各項大小會議,對一些建設公司文化和形象上的任務也積極地提出不少寶貴建議。

趙嶽覺得應該是那天晚上的傾訴起到了作用,不免得意地認為自己還是做對了一件事。

直到10月底的一天,他才突然發覺自己這麼多天是不是被騙了,秦朔這孩子就特麼是個戲精。

23.他找到她了

趙嶽先是接到了秦堯文的電話,問了一些公司裏的事情和秦朔的工作情況,趙嶽回答得畢恭畢敬,對秦朔最近的表現也是大肆表揚了一番,後來這電話被王琦奪了過去。

「小趙,」王琦在電話裏神神祕祕的,「我問你個事。」

「王姐您說。」趙嶽笑著回答。

「小朔是不是談戀愛了?」

「……」趙嶽「呃」了一聲,然後裝傻道,「是嗎?不知道呀?」

王琦急了,「你別糊弄我,你整天跟他在一塊能不知道?」

趙嶽心想,我是知道,但是那女孩已經被你兒子氣走了啊。

「我是真的不知道呀。」趙嶽說。

「小趙,」王琦覺得這樣問不出來,又換了個方向,「我和老秦把小朔放你家,是信任你,你差不多算是從小看他長大的,作為哥哥,長兄如父,你得看管好他知道嗎?」

趙嶽連忙點頭,「是,是是,王姐,這個您放心。」

「那他最近狀態怎麼樣?有沒有經常出去?」

趙嶽想了想最近秦朔的表現,實話實說道,「最近挺好的啊,神清氣爽,意氣風發,絕對的WI第一帥。」

王琦在電話那頭笑了笑,「最好是這樣,下個月公司年慶,我到時候可要親眼去看一看。」

……

11月16日是WI公司的週年慶典,每年都會在酒店舉行一個酒會。

公司幾千個員工,參會的有一大半。一般酒會開始前會有一些文藝節目,公司的董事和主要領導會在臺下主桌的位置觀看,而一般員工則是在下面排排坐,一邊聊天一邊看著大屏幕。

節目結束,大部隊會移步到酒店,從酒店大廳到後院的游泳池,以及藏在最深處的後花園,酒水自助,你想幹嘛就幹嘛。

張田田作為已經為WI效力5年的老員工,她對每年的這個節目已經麻木。這一天,公司的上層乃至董事都會參加,自然有不少人要走動關係。

說好聽點是閑雲野鶴,心無雜念,說難聽點就是胸無大志,苟且得生,總而言之,張田田在這一天是完全不想動。

她坐在臺下看著屏幕上的女主持,紅顏粉黛,端莊大氣,精緻細膩,撇了撇嘴。

「咔擦」一聲,她朝著臺上拍了一張照片,打開微信,找到一個很久沒聯繫的頭像,把照片發了過去。

「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她發了一條消息過去,等了幾秒沒有回應,沒趣地把手機放進包裏繼續看著大屏幕。

終於熬到節目結束,她摸著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肚子往自助餐的地方去。

手機在包裏震動了兩下,她沒在意,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說。

端著堆滿了食物的盤子,張田田找到了一個隱蔽的屏風後面,幾張圓桌圓凳,裝飾簡陋,估計是因為與豪華大廳格調不符所以被屏風隔開了。

裡面坐著三兩個人,各自捧著個手機。

大概是與自己一樣毫無上進心的基層員工,這種日子不想著如何巴結領導只想著來混喫混喝。

張田田找了個空桌坐了下來,一邊開始喫著盤子裏的食物,一邊從包裏掏出手機,果然,她的好基友回話來了。

我不想靜靜:「這不是我們美麗凍人的孫經理嗎?」

另附上一張冷凍的雞塊。

我不想靜靜:「好雞凍啊!」

張田田捧著手機笑了半天,差點把嘴裡的蛋糕給笑噴了出來。

她看了看自己滿手的蛋糕屑,不方便打字就直接發了條語音過去。

喜歡年下的田:「吳靜你傻啊!五星級酒店都有空調的好嗎?別一回老家就整成一隻土鱉。」

沒多會,手機又響了一聲。

我不想靜靜:「我就是土鱉。」

喜歡年下的田:「行行行,你繼續土鱉,妨礙不到別人繼續當女神。」

吳靜那邊沒回應了,張田田放下手機繼續喫著自己的蛋糕。

記得去年年會的時候,吳靜也在,她倆像個土撥鼠一樣竄來竄去,最後一不小心闖到了一個小花園的外圍,裡面悠悠地傳來幾個人的談話聲,當時她倆相互齜牙咧嘴,驚訝自己竟然差點打擾到別人私會。

正要溜走時,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是他們的小秦總,秦朔。

說話的是個女人,聽語氣像是他媽媽。

當時兩人急著要走沒敢仔細聽,但是卻在準備溜走的時候看到了孫暢,看見她正朝著那個小花園的位置走了過去。

張田田作為關愛WI八卦成長協會的會長,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於是,在那天的後半部分,她就向自己的好基友吳靜傳授了這麼多年在公司裏聽聞、所見,衍生出來的各種關於他們兩人的事蹟。

她再次把手機屏幕點亮,發現吳靜還是沒有回復,撇撇嘴,覺得這個八卦協會差不多要解散了。

繼續喫蛋糕,放任著手機超時黑屏……

屏幕沒黑,眼前倒是一黑,接著就看到自己的手機被人拿了起來。

「???」張田田心想:這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搶手機的嗎?

餐叉一拔,舉在手裡,金剛怒目,熊熊氣焰在抬頭的那一霎那頓時給泄了下去。

「啊,秦總?」張田田笑嘻嘻地看著面前站著的高瘦少年。

……

秦朔今天倒是打扮得人模人樣的,頭髮被梳到腦後,整張臉乾乾淨淨,劍眉星目,穿著黑色的西裝、領帶,意氣風發,帥氣逼人。

此時的他緊閉薄脣,面無表情地……

翻開著張田田的手機。

喜歡年下的田??

什麼鬼?

秦朔面無表情地點開置於最上面的對話框。

心裡咯噔一下。

沒錯了,這個頭像……

不就是那個無緣無故把自己拉黑,還拒絕自己好友申請的那個杳無蹤跡、人間蒸發、銷聲匿跡的女人?

秦朔咬咬牙,隨手在張田田的手機上按了幾下,把手機放回原處。

張田田連忙把手機拿了起來,她查看了下最後使用的軟體:微信,又看了看微信裏的各種消息,似乎都沒有變化,正在疑惑之時,突然收到了一條好友認證信息。

小多通過了您的好友申請,你們可以對話了。

張田田:「?」

小多是誰?點開頭像一看是一隻差不多進化成人,後腿直立的哈士奇。

張田田:「?」

喜歡年下的田:「?」

小多:「我是秦朔。」

張田田倒吸一口氣,連忙把手機捂在胸口。

這是什麼操作?霸道總裁愛上我嗎?哦!天啊!

張田田拿著手機心裡小鹿亂撞,卻不知道剛剛走到走廊的人也同樣拿著手機心如雷鼓。

好像直到現在他才終於反應過來一件事:

他找到她了。

……

此時的吳靜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翻著手機看著張田田剛剛發的幾張朋友圈。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讓她不住地回憶起在WI的那段日子。

去年年慶的時候,她和秦朔已經好上有一段時間了,自從酒店那一夜之後,秦朔又陸續來過幾次她的家裡,兩個人心照不宣,以「做」為主。

上班期間由於部門、職位相差懸殊,見面的機會不多,但即便是不小心碰到了也會裝作正常公司同事一般,點個頭打個招呼。

「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

那天在小花園裡她只聽見這兩句話,就和張田田慌慌張張地逃走了。而在那之後,張田田和她說了好多話她都沒怎麼聽進去。

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準備給自己做點喫的,還沒點火就聽到了敲門聲。

吳靜擦了擦手上的水去開了門。

秦朔立在門前,還穿著酒會上的那一身黑色西服,頭髮梳到腦後,整張臉乾淨又清晰,好看得讓她挪不開眼。

他大步跨了進來,一隻手扯著自己的領帶,另一隻手煩躁地解著領口的第一粒釦子。

吳靜看著他的背影發獃,腦子裡閃出了在外辛苦工作的男人回家時的樣子。

他突然轉過頭來,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她。

「你把鑰匙給我留一把。」他突然說。

「嗯?」她沒反應過來,「什麼?」

「這屋的鑰匙。」他重複,「給我一把。」

他表情自然,不像在請求而像是在通知。

「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

吳靜突然就想到下午小花園裡的那兩句對話,站在門口沒有動,而他卻隨手扔了領帶往廚房走了過去。

不知道在裡面幹了什麼,過了一會從裡面探出一顆頭。

「今晚喫什麼?」他問。

那一刻,吳靜突然覺得困擾了自己一個下午的問題有了解答。

「番茄牛肉,」她關上門朝他走了過去,「你覺得怎麼樣?」

……

「你覺得怎麼樣?」

吳靜抬頭看著一臉期待的胡小微,尷尬地笑了笑,問:「你說什麼?」

胡小微對她的走神不太在意,又指了指她面前的一張調查表,「你來我們公司也有幾個月了,對我們公司的食堂感覺怎麼樣啊?」

吳靜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紙,上面赫然寫著「XX食堂季度調查表」。

下面列舉了各項評分點,如葷素搭配、口味、衛生、服務態度等等,吳靜看了一會,「這個調查表是用來幹嗎的?有用嗎?」

胡小微聳聳肩,「這是總務部門每個季度收集的滿意度調查,然後每年度會根據全年的評分來研究下一年還要不要合作。」

「哦。」吳靜點點頭,她看了看手裡的紙張又看了看胡小微,總覺得她不只是過來詢問自己對食堂的感受,而是有話要跟她說。

「你都寫好了?」她問胡小微。

胡小微點點頭,「下班前要交的。」

「哦,那我得趕緊寫。」吳靜說。

胡小微壓了壓吳靜的手。

「?」吳靜看她。

「你還是等一會再寫吧。」胡小微指了指趴在第一排座位上的宋成成,「她一會肯定會來找你的。」

「幹什麼?」吳靜奇怪地問。

「你待會就知道了。」

說完,胡小微就滑著凳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吳靜皺著眉盯著前面宋成成的背影,果然,不出一分鐘,宋成成就站了起來,轉過頭看到吳靜正好看著自己,便笑盈盈地朝她走了過來。

24.步步為營的新職場

「哎呀,你還沒有寫嗎?」宋成成指著吳靜手裡的調查表。

吳靜搖了搖手裡的筆,「正準備寫。」

宋成成把頭探過來,準備看著她寫,「準備咋寫?」

吳靜拿筆的手停頓了一下,對著她湊過來的頭笑了笑,「就實事求是的寫唄。」

宋成成連忙說是,然後開始遊說,「這食堂其他的都還好,就衛生太差了,你沒見中午那湯水裡我都看到刷鍋的鋼球絲了!服務態度也不好,每次問他們菜名都不帶理人的!

「菜色也是越來越差了,白菜都悶發黃了,肉也不新鮮,而且喫來喫去就那幾種菜,每天都膩味死了。」

吳靜聽明白了,這是一個拉否決票的。

「你大概是新來沒多久,」宋成成見她沒有什麼反應,繼續說,「之前那家食堂雖然就餐環境也不好,但是比這家好太多了。」

「那為什麼要換呢?」吳靜問。

「這誰能知道,搞來搞去不都是總務那羣人定的嘛。」

「在選這家之前沒有這種調查嗎?」吳靜搖了搖手裡的紙。

「有是有的,」宋成成說,「試用了兩個星期,那時候表現多好啊,跟現在比就是婚前婚後的翻版,簽了合同就完全變臉了啊。」

吳靜點點頭,「這樣啊。」

「是啊,」宋成成說,「所以你要好好填這份表,把意見都寫上,最好後面寫上非常不滿意。」

吳靜笑了笑沒說話。

宋成成又囑咐了一遍,一直等到吳靜被迫點了點頭才起身走了。

沒多會,胡小微又滑了過來。

「怎麼樣?」胡小微問,「她跟你說什麼了?」

吳靜看了看她,攤攤手,「你難道不知道?」

胡小微嘿嘿一笑。

「你填了非常不滿意了?」吳靜問。

胡小微搖搖頭,「那倒沒,但是最後投的確實是否決票。」

吳靜:「哦……」

「其實我也不大想這麼寫的,」胡小微說,「你新來的可能不知道,之前那家食堂真的很差,最後幾乎是公司裏的員工聯名要求更換的,也就是從那之後才實行的這個,根據年度評價來研究更換與否的制度。」

「我其實覺得這家食堂還可以呢。」吳靜實話實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以前在WI公司工作壓力比較大,節奏比較緊,我真的沒太在意食堂的伙食。

「我比較在意的是這家食堂的員工,態度比我之前感受到的態度不知道要好多少倍,我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難道還要像五星級酒店那樣要求不成?」

「是啦,」胡小微說,「所以現在我也有些後悔了。」

吳靜笑笑,她太瞭解胡小微的想法了,和她以前一樣,非常怕得罪人,想一直做個老好人。

「話說她為什麼要在這拉票?」吳靜指了指前面。

胡小微「呃」,「嗯」了幾聲,有些推脫著不願說。

吳靜也不是一個十分八卦的人,她正準備下筆的時候,胡小微突然又說話。

「我也是聽別人議論的,」胡小微湊到她身邊小聲地說,「宋姐想用她親戚家的食堂,據說已經跟上面的人打過招呼了。」

吳靜驚訝地看著她,「不會吧?」

「真的。」胡小微繼續說,「宋姐和總務的人不太好,這件事能不能成估計還得看這次的調查報告。」

吳靜還是覺得有些出乎意料,「食堂這種事……」

「油水很大啦!」胡小微跟她解釋,「一年少說也有這個數。」

吳靜看著她打出的手勢就更加震驚。

「宋姐和總務的人相處不來跟這個也有很大的關係。」胡小微最後總結道。

吳靜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那麼多年過得都太單純了,原本以為公司裏只有工作上才會有勾心鬥角、利益相爭,現在才發現身邊很多簡單的事情裏都隱含著一些不可言說的爭鬥。

吳靜拿著手裡的調查表突然間有些不知所措。

「我勸你還是按照她的想法寫吧,」胡小微見她有些猶豫不決,就好言相勸,「畢竟我們都在她手下做事,不小心站錯隊就不好了。」

吳靜看著眼前這個小姑娘,或許她想錯了,胡小微一點也不像她表現得那樣毫無心機,只是這種隨波逐流的樣子讓她很安全。

「謝謝你。」吳靜跟她道謝,胡小微跟她眨眨眼又滑到自己的位置上。

……

下班坐班車的時候,吳靜照常坐在靠後排的座位上準備閉眼休息,卻沒想到在車子開動的時候,看到有人坐到了她的旁邊。

吳靜心裡有數了。

「你怎麼那麼傻啊?」胡小微瞪著雙眼睛看著她,「還在調查表上寫上『滿意』的話?」

「你都看到了?」吳靜問。

「當然啦,我交給總務的嘛,不僅我看到了,宋姐也看到啦!」

「哦……」吳靜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你跟她對著幹有什麼好處?就算你一個人投了「滿意」,也不一定就能留住這個食堂,你幹嘛還要逆鱗呢?」

「有那麼誇張嗎?」吳靜被她誇張的樣子逗笑,「能不能保住食堂也不能靠我們一個部門吧?」

「你怎麼知道她沒有去別的部門拉票?她人際關係很好的。」胡小微說。

「那你說她和總務的關係不好,這件事公司裏都知道嗎?」

「差不多都知道吧。」

「那就不叫人際關係好,只能叫無利益糾葛的時候關係還算融洽,她在公司待了這麼多年,為了這點事就能跟一個部門鬧出矛盾,可想而知工作上或者其他什麼方面,涉及到一點利益紛爭的地方得罪的人還能少了?

「大家只是表面上給她一個面子罷了。」

胡小微若有所思了一會,又說,「話雖這樣說,但是別的部門又不受她管,而你不同啊!」

吳靜嘆了口氣,「這也是我最矛盾的地方了,不過還好,我是新人,通過這件事提早給自己畫一個圈,設定個原則也挺不錯的。」

「什麼意思啊?」

吳靜想了想,最後決定還是和盤托出:「我以前也和你一樣,特別怕得罪人,為了當好人什麼活都攬,還安慰自己『看吧,大家都喜歡我』,『現在總沒人說我壞話了吧』。

「但是到後來才發現,你其實只是在喫力不討好,大家表面上都很喜歡你,甚至誇讚你,但是事實上在你自己美滋滋自我良好的時候,別人只在心裡覺得你很傻,好欺負而已。

「比如說你幫別人做了工作,別人很感謝你,但是如果工作出了錯,你覺得別人還會替你擔責嗎?

「而且,當你一直在很努力地幫助別人、迎合別人的時候,你的價值就會越來越小,因為他們會默認你的作用。

「所以,當你真正精疲力盡、自顧不暇的時候,別人根本不會意識過來你也會需要幫助,反而會覺得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不來幫我了呢?」

胡小微沒想到吳靜會說出這麼一大段話,沉思的同時突然覺得也很感動,她不知道吳靜曾經經歷過什麼,但從她的話裏能感覺得到,她也做過很多喫力不討好的事情。

「但是,你不怕她會……」胡小微在吳靜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吳靜聽完笑了笑,「就為了這一件事?宋姐應該不會這麼針對一個新人吧?這不符合她八面玲瓏的性格,而且你也說了,我這一票不一定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聽完吳靜的話,胡小微似乎比較安心,她朝吳靜笑了一下又坐回了她常坐的位置。

……

12月1日,W市下起了雪,吳靜端著一杯熱咖啡,站在高樓的長廊上,看著這漫天飄散的白色。

冷了那麼久,終於還是下雪了。記得在S市的那幾年,好像只見過一場雪,每年回W市的時間短且急,即便碰到下雪的日子也無暇去仔細瞧一眼。

賞雪的只有她一個,整個公司只有她像沒見過雪似的,趴著窗戶新奇地看著這一幕。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吳靜望著家鄉這熟悉的雪景喃喃出聲。

一陣鈴聲擾亂了她的思緒,她看了一眼手機,是周景和的電話。

自從老家回來那晚之後,周景和就沒給她打過電話了,有時早上見面時會相互問候幾句,兩個人似乎回到了普通、自然的同學關係。

「喂?」吳靜接通了電話。

「今天下雪了,你有沒有看外面。」周景和在電話裏有些興奮。

「是啊,看到了。」吳靜說,「不過我們公司好像就只有我一個人在看。」

「我就知道你會看,」周景和在電話裏笑了笑說,「這是你回來後的第一場雪。」

「是啊。」吳靜凝視著。

「晚上一起喫飯吧?」周景和說。

吳靜轉過身,她想了片刻。

「靜靜,沒別的意思,」周景和又笑了笑,「我只是不想今天一個人喫飯。」

吳靜似乎也想通了,「好的。」她答道。

掛了電話,吳靜又站在長廊上看了一會。

看久了,不免自己都覺得自己矯情起來,她兀自朝著玻璃上哈了一口氣,上面立馬起了霧氣,接著她在上面寫了一個「W」,最後高興地走開。

還沒有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就看到辦公室裏胡小微一臉焦急地站在她的座位上,等胡小微看到她之後,沒等她走上前,胡小微就朝她跑了過來。

吳靜覺得有事。

果不其然,胡小微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門外。

「吳靜,不好了。」胡小微慌張地說。

「怎麼了?」

「你被調部門了,下個月要去財務部!」


2020.12.23更新

25.秦大灰狼準備套羊了

「財務?」吳靜不可思議地看著胡小微,「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啊。」胡小微說。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有個校友在人事,他今天中午的時候跟我說的。」胡小微解釋道,「每年公司組織機構都會有微調,他沒太在意就提前告訴我了。還說,接下來應該會有人找你談話,名義上的溝通,實際上就是通知而已。」

吳靜心裡有些發毛。

「你覺得是……」胡小微指了指辦公室宋成成的位置,小聲說道。

「她?」吳靜想了一下搖搖頭,「應該不至於,如果真是食堂的那件事,也不會這麼快就有動作了。組織機構調動這種事情少說也是提前很長時間就有準備了,不是兩個星期就能決定的。

「而且,你覺得她有這個本事能讓人事老大聽她的安排?」

胡小微點點頭,「也是,那是為什麼呢?」

吳靜心裡已經有了一絲眉目,「你確定是財務?」

「嗯。」

「那估計是與你當初的猜測有關了。」

胡小微皺著眉頭,這一晃幾個月過去,她顯然忘記了當初跟吳靜說過什麼。

「審計?」吳靜提醒她。

「哦!」胡小微反應過來。

吳靜嘆了口氣,看了一眼剛剛進入手機裏的一條信息,上面是周景和發過來的晚上喫飯的地點。

「既來之,則安之。」吳靜拍拍她的肩膀,「我們先進去吧。」

她與胡小微進了辦公室,正巧宋成成在茶水間倒水出來,碰到她時,燦爛一笑。

「今天下雪了呢!」宋成成跟她說,「你從南方過來應該覺得很新奇吧?」

吳靜笑著點頭,「新奇還好,我是北方人,覺得很親切。」

「是的,」宋成成說,「雪是我們北方的象徵,瑞雪兆豐年,一般下雪都預示著好消息。」

吳靜「嗯」了一聲。

「恭喜你啊,」宋成成偏過頭小聲跟她說,「財務可是我們公司的核心部門。」

吳靜愣了愣,隨即一笑道,「謝謝。」

下班的時候,吳靜收到信息,周景和已經在她公司樓下等她了。

車子停在公司門口的臨時停車位上,吳靜上車前還前後左右地看了半天。

「怎麼了?」周景和看她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好笑道,「喫個飯而已又不是偷情。」

吳靜一怔,兩個人關係剛剛緩和,這個玩笑開得不疼不癢。

她坐上車,又觀察了一下後視鏡,「你是不知道,我們公司的人際關係有多複雜。」

「多複雜?」周景和挑眉看著她,「能有幾千年運轉至今的官僚部門複雜?」

吳靜見他眼神帶著挑釁,想到他經常遊走的機關部門,噗嗤一笑,「是,是,你贏了。」

「安全帶。」周景和提醒她。

「哦。」吳靜收起四處偵查的眼睛,老實地繫上安全帶。

車子在一家西餐廳門口停了下來,周景和帶她進去,順便把車子交給了門口的泊車小弟。

吳靜在一旁看到發獃,「W市還有這種地方呢?」

周景和笑道,「吳小姐從大城市回來,我怎敢隨便怠慢啊。」

吳靜撇撇嘴,「可我每次請周總喫飯就在門口的大排檔啊。」

「誰說不是呢。」周景和嘖嘖兩聲。

吳靜在他身後咯咯地笑了好幾聲。

點菜的事情交給了周景和,吳靜只是坐在窗邊看著還在飄揚的雪花,下了大半天,地面、窗臺上都積上了厚厚的一層。

「最近過得怎麼樣啊?」周景和點完菜,抬起頭看著她的側臉問道。

吳靜臉轉過來,與他的眼睛對個正著。

周景和先轉移了目光,吳靜也開始低頭喝茶。

吳靜想到調部門的事情,但是剛剛那尷尬的一幕讓她心有餘悸,不知道該不該說。

「對了,」吳靜問道,「最近我們公司怎麼樣?在你們那裡有什麼問題嗎?」

周景和皺眉想了想,「沒有啊,怎麼了?」

「哦,沒事。」

吳靜對財務知識幾乎是一無所知,調過去該幹什麼都完全沒譜,人事不會無緣無故做這種調整的。

如果真的是因為周景和的原因把她調到財務部門,那將來肯定是想利用她來和審計、稅務套好關係,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現在還不能確定。

「最近你們公司怎麼了?」周景和由於長期浸淫在這種虛頭滑腦的事情,對這種事還是很敏感的,他感覺到了吳靜的不對勁,「為什麼問我這件事?」

吳靜決定還是暫時不告訴他,免得他過於操心又對兩人的關係不利,她隨口一說,「沒什麼,就隨便問問。」

「哦。」周景和低頭喝了口茶,沒再細問。

第二天上班,吳靜果然被兩位領導約去了「小黑屋」談話。

和胡小微說得差不多,表面上是談話,徵求意見,實際上也是將各種利害關係表明,變相通知一下。

吳靜想到最後在WI和陳行波的那次談話,突然覺得領導們大概都是從一個學校畢業的,規勸人的方法大同小異。

吳靜沒有異議,她沒做過財務,具體要做什麼現在還不知道,不過陳行波有句話倒是說對了,人在前進的時候總會遇到蟄伏期,目前的她只能靜候著了。

……

WI公司裏,孫暢拿著最後一份交付清單,小跑著來到29樓,她先問了門口坐著的文員秦朔在不在,得知剛到之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妝容走到門前敲了敲門。

秦朔站在窗前,他看著高樓下的車水馬龍。

「秦總,」孫暢說,「禹城那個項目交付了。」

秦朔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清澈,毫無波動,顯然對她說的話很不在意。

「哦。」他又轉過頭看著窗外。

「下雨了呢。」孫暢走在他身後兩米的距離,和他一起看著窗檯漏進來的雨滴。

「嗯。」秦朔立在那裡發了一會呆,突然說,「你說今年會下雪嗎?」

「下雪?」孫暢驚訝了一下,「應該不會吧,S市都好多年沒下過雪了。」

秦朔點點頭,他轉過身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看到桌子上擺著一份交付清單。

「禹城?」秦朔看著這份交付清單,皺著眉頭,「這是半年前索賠上百萬,後來又重新做的那個項目嗎?」

「是的。」孫暢笑了笑,「現在已經完全交付了。」

「哦。」秦朔坐了下來,眼睛還在盯著那份清單,「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孫暢眼神裏露出一絲不捨,依舊轉身走了。

下班後,秦朔從車庫裡將他的小電瓶推出來,路過斜坡時目不斜視地走了,那裡現在停了一輛帕薩特。

他把車子開到簽約酒店,路過大廳時發現裡面擁擠著好多人。他不喜歡熱鬧的場面,就準備從旁邊安全通道走。

路過一個衛生間的時候,差點撞上了兩個女孩,梳著馬尾辮,一副學生的模樣。

他欠了欠身,低聲說了句「對不起」,兩個女孩也受到了一點驚嚇,手上的東西掉落在地上。

秦朔低下身子幫忙撿,女孩在一旁說著「謝謝」。

秦朔撿了一個本子和一隻帶個毛球的筆以及一本書,他把東西交給女孩的時候,發現那本書扉頁上有個熟悉的名字。

女孩又跟他說了一聲「謝謝」,然後瞟了他幾眼,有些害羞地從他身旁走過去。

「好帥啊。」兩個女孩在他背後小聲嘀咕。

而秦朔卻像是沒怎麼聽見,他腦子裡一直在想著剛剛那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

長宋?

驀地,秦朔的腦子裡像是閃過一道光!

他記起來了,車子裏古老的懷舊歌曲、電臺裏不好笑的對白、認真聆聽的側臉、微涼柔軟的指尖……

秦朔突然間就全想起來了!

他立馬轉身,回頭追上剛剛不小心撞上的兩個女孩。

「不好意思。」他拍拍其中一個人的肩膀。

「嗯?」女孩們回頭,發現是他,有些驚喜和害羞。

「你這本書上的簽名是從哪裡來的?」秦朔指了指女孩手裡的那本書。

「這個?」女孩打開了書本扉頁,指了指簽名,然後又指了指酒店的大廳,「就在大廳啊,今天大大舉行的簽售啊!」

秦朔看了一眼大廳裏擁擠的人羣,突然明白了,「今天?他在場?」

「是啊!」女孩像是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他,「他的簽售他當然在場啦。」

「謝謝!」秦朔說完就朝著人羣裏走了過去。

兩個女孩面面相覷,其中一個頗有遺憾地說,「真可惜,長這麼好看,腦子卻不太好使。」

秦朔擠在上百個人中間,藉助身高的優勢掃了一眼身旁的人羣,過了一會,意料之中地收了收自己的眼神,看了看還在中央坐著的那個笑臉盈盈的男人。

他就是長宋?秦朔仔細看了一會,模樣挺清秀,笑起來眼睛彎彎的,還有兩個尖牙。

竟然有這麼多女學生喜歡他,秦朔咋舌,想了想,不對,除了學生應該還有一些大齡女青年。

在場的大多數都是年輕的女生,連男生都很少,而且僅有的幾個估計多半也是陪女朋友過來的,秦朔在中間站了一會,受到了不少異樣的目光,他抓了抓額頭,決定先等簽售結束。

他走到酒店櫃檯,找到經理,說明瞭自己的身份之後,經理很客氣地招呼了他。

他就坐在離簽售臺不遠處的沙發上坐著,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羣。

最近他的這種感情越來越強烈了,那種若即若離、想抓又沒法抓住的感覺幾乎每晚都纏繞著他。

他曾經想過,W市有幾百萬人,算上重複檢索,要多久才能找到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呢?

加上一些設定值,秦朔看了一眼坐在大廳中央的男人,應該就容易很多了吧。

26.秦大灰狼的套羊計劃

簽售會一直到了晚上9點多才結束。

秦朔坐在那裡已經開始打起瞌睡了。

長宋結束了一天的簽售,累得顯然已經不太想動,他原地坐著開始玩手機。自己已經30出頭了,對著一羣激烈地表白和求撫摸的女學生感到很無奈。

他是個寫文的,偏偏長了一張當明星的顏,真是明明可以靠臉喫飯可偏偏就要靠才華。

他正和自己的基友在大肆炫耀今天簽售的火爆,突然眼前燈光一暗。

抬頭看到一個高個子男人,目若朗星,清新俊逸,竟然能把自己比了下去。

我竟然有這種粉?長宋有點不敢相信。

「你好。」他擺出招牌笑容。

「你好。」等得久了,秦朔聲音有些懶懶的。

「你……」長宋見他手裡沒有拿書、筆,一時不知道他的來意。

「你在W市開簽售會嗎?」

……

公司的組織機構圖已經出來了,從下個月實行,這就意味了,吳靜從明年就正式調入財務部了。

人事林運找她來簽字,順便告訴她如果手上工作允許,這幾天就可以去財務實習了。

吳靜點頭說好,現在她手頭基本上已經沒有工作了,宋成成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從上個星期開始就過來交接她的工作了。

宋成成這個人,說不清楚,城府太深,戲也太足,往往搞不清楚她的目的。但是,吳靜能感覺到,她有些忌憚自己。

食堂的事情,在吳靜看來是很小的一件事,但是顯然公司裏很多人都覺得她沒有給宋成成面子,她也不好解釋。

從那之後,宋成成也很少把手上的疑難工作交給她做。

吳靜不再管她背後有沒有說些什麼,也不擔心別人對她的態度有沒有改變,依然正常工作、正常下班,反而覺得輕鬆了許多。

財務有九個人,去掉幾個領導級別,還剩五個辦事、跑腿的,吳靜就是其中一個。

李婷是財務的總助,等於是財務總經理和副總下面的第三把手,財務總經理是公司副總兼任的,平時並不待在財務,所以在實際工作上,李婷的上司只有一個副總,叫韓俊勇。

成本、稅務、審計,出納幾塊業務基本上都有人主擔大梁,李婷安排吳靜跟著每個業務上的人學習,先以熟悉財務知識為主。

吳靜沒有學過稅法和會計,對一些專業辭彙似懂非懂,多半跟在旁邊看一些具體操作,例如資料的歸類、整理報表、政務系統的操作等,但是對這些操作背後的意義卻毫不知情。

每個業務學習一週,那也將是一個月的時間,吳靜覺得自己這一個月必然不會有什麼實際性的工作,索性從網上買了幾本稅法和會計書回來,不管是在辦公室還是在家裡都捧著不撒手,而且近水樓臺,遇到不懂的部分還可以問這些專業人員。

一日,吳靜正看著手裡的稅法書,對各種稅目解釋傷痛欲絕,李婷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她的旁邊。

「很枯燥吧?」李婷笑著問她。

「是啊。」吳靜點頭。

「你很好學,比我當初想得好多了。」李婷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說了一句。

當初?吳靜疑惑了一下。

「其實這一年來我們部門不太容易,」李婷說,「公司裏的人都是看著上面領導的意思做事,我們以前因為張總的關係得了不少好處,但是今年就不行了。」

吳靜:「?」她不清楚李婷說這些話的意思,只能繼續聽著。

李婷繼續說,「你也知道,張總雖然是我們部門老總,但是最主要的還是整個公司的副總,好多事情大家都願意內部消化了,誰願意捅到公司副總那裡呢?你說是不是?」

吳靜點了點頭。

「但是,去年被罰款的事情是我們部門自己捅的簍子,弄得最後差點被降級,你知道上面的人聽說後,發了多大的火。」

李婷自怨自艾,繼續說,「最後雖然是把人員給開除了,但是你知道這種事情不可能只有一個最基層的人犯錯的。」

吳靜不禁想到了胡小微說起過的圓圓,又想到了自己。

「那能怎麼辦呢,總不能全開除啊。」李婷無奈地說,「但是,我們部門的印象算是全毀了。」

吳靜也覺得遺憾,不過她還是沒弄明白李婷無緣無故地跑過來唱衰是想幹嗎?

「不僅如此,」李婷隨手拿了一張紙說道,「我們公司今年的業績比去年漲了百分之四十,你知道拿到的補貼是多少?」

吳靜聽得雲裏霧裡。

「哦,」李婷怕她沒有理解就解釋道,「我們公司是W市的新型產業,還是行業龍頭,政府每年都有不少的補貼。去年,你知道我們拿了多少錢?」李婷伸出右手,合上了拇指比了一個數,然後在紙上寫下兩個字——千萬。

吳靜張大了嘴巴。

「今年就慘了,估計一半都拿不到了。」李婷嘆了一口氣,「你知道……」

她話沒說完,突然被一段鈴聲打斷。

吳靜摸了摸口袋,拿起手機皺了皺眉。

「你接吧,」李婷站了起來,「我們改天再聊。」

吳靜握著手機有些驚訝,腦子裡又迴旋著李婷剛剛說的話,沒把意圖說明,她還是有些著急,但是手機鈴聲不停地在響,催得人心裡更加焦躁,她站了起來,走出辦公室,接通了電話,「田田?」

……

張田田覺得秦朔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再跟她講話了,原因就是她上次在他主動加她好友還簡單自我介紹了一下,其實就是表明了一下身份而已了之後,她回了他一句話:

喜歡年下的田:「秦總,很感謝你加我為好友,但是我已經有男朋友了,雖然不如你帥沒你有錢,但是我們很相愛。」

秦朔:……

然而,事與願違,時隔半個月的時間,小秦總再一次主動找她講話。

小多發來一張圖片。

張田田打開圖片,發現是一本書,作者簽名:長宋。

張田田差點從位子上跳起來,長宋雖然不是她最愛的那種純愛作家,但是像她這種長期浸淫在這種快餐網路文學裡的女紙,也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那可是一個超級大大啊!

小多:「酒店送的。」

張田田皺眉,有些懷疑。

小多:「我不認識這人。」

張田田:……

士可忍孰不可忍!

喜歡年下的田:「這是一位顏值與才華並存!性格溫潤如玉,待人如沫春風,行事果斷的超級大大!」

「呵!」秦朔冷笑了一聲。

小多:「哦……」

張田田等了一會,發現秦朔回了個「哦」之後再無後話,有些納悶,哦什麼哦?無緣無故發張照片給我,難道不是……

喜歡年下的田:「秦總想送給我?」

小多:「並不是。」

喜歡年下的田:「……」

小多:「你在公司內網生活版上很活躍,估計你會認識這人。」

「啊!」張田田捂住胸口,覺得自己暴露了馬甲。

喜歡年下的田:「秦總怎麼知道我的公司內網ID!」

小多:「根據你微信名字猜出來的。」

喜歡年下的田:「!!!」

小多:「我和趙嶽的生活沒那麼精彩。」

喜歡年下的田:「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秦總!對不起!我給您跪下了!!對不起!!!」

秦朔搓了搓拇指,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

小多:「哦,酒店的人告訴我,你喜歡的長宋要在W市開簽售了。」

喜歡年下的田:「真的!OMG!太好了!」發完又發了一張撒花的圖片。

小多:「W市!幾千公里!你激動什麼!」

喜歡年下的田:「不是我激動,我認識一個長宋的死忠粉,估計長宋要去艹粉(網路詞)都會去報名的那種粉!」

秦朔黑了黑臉。

喜歡年下的田:「啊哈哈哈,有點誇張……秦總告辭!我得去奔走相告一下這個好消息,恰好她也在W市。」

秦朔臉色稍霽,漸漸浮上了笑意。他深呼了一口氣,再一次打開了W市的天氣預報。

吳靜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在長廊上尖叫一聲,最近黴運連連,工作、感情,家庭沒一處讓她順心,這個普天同慶的消息簡直像是一股春風化細雨。

她當然不會意識到這是一個狼抓羊的圈套。

翻開日曆本,在簽售那天畫上記號,興奮而又期待的同時,她似乎也忘了之前李婷在她面前碎碎叨叨說了老半天的話。

在簽售的那天晚上,部門裡安排了一次喫飯,吳靜本想拒絕參加,但是無奈領導們都在場,她無法請假,於是在手機鬧鐘開始震動,屏幕上閃爍著:「週五下午六點,長宋簽售」時,她正在李婷的車上,通往酒店的路上。

此時的她還是僥倖的,認為只是一次簡單的部門聚餐,說幾句話、敬幾杯酒應該就可以提前離開。

直到她在飯店門口下車的時候看到了一個人的身影,她才明白過來,這不僅僅是一次聚餐,而自己也並不是可有可無,或許還是半個主角。

她眉頭深鎖,站在她上面幾個臺階上的人面容亦不好看,比她更甚。

周景和下了兩個臺階走到她面前,小聲問,「你也是來喫飯的?」

27.秦大灰狼套羊計劃失敗

秦朔下車之後打了一個噴嚏,他看了眼周圍的人,一個個帶著帽子、圍著大圍巾、長棉衣裹到膝蓋下面,又看了看自己,一件輕便羽絨和一雙平底鞋。

鞋子在地面摩擦了幾下,搓出來一些冰渣子,樹木和屋檐上還有一些殘雪。秦朔第一次來北方,知道冷,沒想到會這麼冷。

他朝著手心哈了幾口氣,四顧看了看,準備找個商場買幾件衣服,為了來這裡他穿上了唯一一件羽絨服,奈何鳥用都沒用。

商場裏還是很暖和的,他買了件長款羽絨,大圍巾,毛線帽,手套,口罩以及大棉靴,裹成糉子似的出了商場。

出門後他準備去主幹道打車,途中他接到了一個電話,取下口罩的時候,正好一陣大北風颳了起來,嗆了他一口。

「秦……秦總?」

秦朔不住地咳嗽,咳得煩躁了起來,怒道:「誰?」

「呃……我,我是楊陽啊,秦總你沒事吧?」

秦朔止住了咳嗽,語氣依然不善,「什麼事?」

電話那頭頓了兩秒,然後傳來楊陽的聲音,「秦總你在哪啊?」

秦朔轉頭看了看身邊的陌生路牌,又看了看前方還在修路的鐵圍牆。北風還在刮,剛剛嗆了風的肺咳得還有些疼,一時怒火又上來,「我他媽也不知道這是哪!」

「……」楊陽有些怵,問得小心翼翼,「秦總,那個,晚上有個會……」

「找趙哥!」

「那昨天的項目審批……」

「找趙哥!」

「還有財務的報銷款……」

「全找趙哥!」

「呃……」楊陽那邊一時沒了聲音,秦朔以為問完了,誰知悠悠地又傳來了哀怨的聲音,「那趙哥的請假條……」

「找……什麼?請假條?」秦朔怒道,「趙嶽請什麼假?」

「呃……」楊陽沒說話,但是有人接了話頭,電話那邊聲音粗獷,「病假!我他媽的要累死了!你跑哪去了!」

聽到趙嶽的聲音,秦朔這邊靜了靜,只留下楊陽小聲地說,「對不起,秦總,我們開著免提呢。」

秦朔抓了抓頭,只摸到一團毛線,想了片刻說道,「哦,我,我有事,短時間不在公司。」

「短時間是多久?」趙嶽問。

「不知道。」

電話兩邊都安靜了下來,秦朔估摸趙嶽應該是在醞釀九昧真火,一會估計得從電話這頭噴出來。

「呵!」誰知道趙嶽突然笑了聲,話裏也帶著笑意,「那行,到時候你得把人帶回來。」

秦朔茫然,那邊電話掛了,他盯著手機看了一會,想抓頭又想到戴著帽子,最後只是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語道,「但願吧。」

……

吳靜看著周景和,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我以為來喫飯的只有財務的幾個人。」周景和說。

事到如今,吳靜也不得不坦白,「我被調到財務來了。」

「啊?」周景和大驚,「什麼時候的事?」

「上個星期。」吳靜低了低頭,「我會不會給你添麻煩了?」

周景和愣了愣,看了一眼酒店大廳裏的幾個人,扶了扶她的肩膀,安慰道,「不會,你別想多了,飯桌上記得少說話。」

吳靜點了點頭,跟著他走進了飯店。

包廂並不是很大,擠了擠坐了十個人,除了周景和和一位比較年長的男人,其他都是財務的人,乍一眼看上去倒真和部門聚會差不多。

開喫之後,幾個公司領導跟著周景和,還有那個年長的男人相互虛與委蛇一番,倒也沒說什麼公司的事情。

吳靜心想,但願只是一次維持關係的喫飯而已。

那個年長的男人,財務部其他人喊他老師,周景和對他也很恭敬,但是看起來年紀不小了,吳靜從同事與他的對話裏推測,應該是位已經退休的老幹部。

飯局的後半段,酒過三巡,開始聊天。話題開始的時候說到政策的一些改制,建設,先是往大的、高的那塊說,後面就說到了公司裏的一些事情。

都是財務的人,談的自然也都是財務的事情。

第一,說到了公司幾年前進口的一批設備,價值數千萬,當時以免稅進來,現在似乎要更改用途,但是不符合現在的保稅制度,如果補稅,大概在幾百萬。

第二,說到了公司退稅的問題,一份單證制單錯誤,需要更改,但是更改的審批流程太麻煩,已經拖了幾個月,嚴重影響了公司的退稅時間。

第三,說到了政府補貼。

內容和之前李婷在她面前說的差不多,因為受到罰款和差點降級的影響,今年如果政府補貼不到位的話,凈利潤可能會下滑。

凈利潤下滑,那明年財報一出來,股價必然不好看。

吳靜似乎知道了這頓飯的意思。

因為之前周景和告訴她要少說話,所以整場飯局,吳靜只是埋頭喫飯,可能職位偏低,只有周景和看了她幾眼,也沒人注意到她。

最後,那位老人說了一些話,對那三件事含糊其辭,打了個機鋒。吳靜本就不是專業出身,有些環環繞繞沒有聽明白,只感覺周圍的人都笑嘻嘻的,一個接一個地跟他敬酒。

吳靜看了看時間,已經八點多了,她還想著她的簽售,心裡不免有些著急。

「吳靜,」坐她身旁的李婷叫了她一聲。

吳靜抬起頭看她。

「你也別收著了,趕緊敬老師和周總一杯啊。」李婷笑著說。

「哦。」吳靜準備端起面前的果汁,李婷攔住了她。

「這不行,」李婷搖搖頭,「用這個吧。」

吳靜看著她在小酒杯上倒滿了酒,有些顧慮,小聲說,「我不會喝酒。」

「就兩小杯,沒關係。」李婷把酒推給她。

她抬頭看到老人和韓俊勇還在說話,他旁邊坐著的周景和眉頭緊鎖地看著面前的碗筷出神。

吳靜看著面前的兩杯酒咬了咬牙。

「老師,」她站了起來,笑著朝老海關敬酒,「我叫吳靜,財務新人,很多不懂的地方,以後還要請老師多指教。」

老人抬起了頭,眯了眯眼睛看了她一會,片刻後才問,「你叫吳靜?」

「嗯。」吳靜還站著。

「哦,好好。」老人笑了笑,擺擺手說,「坐下喝,坐下喝。」

吳靜不敢,站著先幹為敬,老人也就著杯子裏的酒喝了下去。

敬完老人之後,吳靜還站著,端起手邊的另一杯酒,朝著周景和。

「周總,」她看他一眼之後又避開了眼神,「我也敬……」

「我敬你,我敬你,」周景和立馬站了起來,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斜著酒杯示意,「我喝完,你隨意就好。」

話雖這麼說,吳靜也不可能不喝完。

兩杯酒下肚,吳靜提著心安靜地坐在位子上,深怕自己借著酒精出了亂子。

最後不知道是誰提議散場的,吳靜只是感到徹底地鬆了一口氣。

她起身的時候有些頭重腳輕,但是還能控制,好不容易走到了飯店門口,吸了一口北風,胃裡開始有些翻騰。

「沒事吧?」周景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她的旁邊。

她看了看他,搖搖頭,胃裡不舒服,不太想說話。

「要不要我找個人送你?」周景和問她。

她又搖搖頭,抬頭看他表情不太對勁,有些奇怪,今晚上他跟上次喫飯很不一樣。

「那你自己打車?」他皺著眉,「我沒法送你,我……要先送我爸。」

「你爸?」吳靜驚訝地看著他。

「嗯。」周景和指了指還站在門口跟韓俊勇說話的老人,「我爸。」

吳靜此時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表現自己的震驚。

「那你小心點,」周景和看自己的父親轉過了頭看著他倆,語速加快,開始朝外走,「上車給我個消息,下車也給我發個消息,我明天去看你。」

「哦。」吳靜獃滯地說。

喝了些酒,腦子轉不過來,但是她似乎也理解了今天周景和一晚上不怎麼在狀態的原因。

聯想到今天晚上老人的那句「你叫吳靜」的反問,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和周景和之前的那段歷史,突然覺得自己很畫蛇添足,有些鬱悶,胃裡也不大舒服,突然就煩躁起來。

但是還沒等她捶胸頓足,她就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長宋的簽售會!

翻開手機看了一眼,已經九點了,抓了一把頭髮,痛苦地飛奔起來。

迅速地從飯店門口打上車,報了簽售會的酒店名字後,就開始在手機裏翻開貼吧。

大部分都是些曬書的,和一些「大大人好好」、「好帥」、「尖牙好可愛」之類的懷春少女的留言。

收起手機,只盯著前面的路況,晚上不堵車,二十分鐘也就到了。

希望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

秦朔有些不耐煩。

他從六點開始就在大廳旁邊靠門的沙發上坐著,盯著酒店大門口來來往往的人。

開始時,他有些煩躁,因為北方的天氣,大多數人在進門的時候都帶著帽子和圍巾,遮住了臉。最後為了看得清楚一些,他和門口的接待站在了一塊。

秦接待員站在門口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這個時間段,經常會一湧而至好多人,成羣結隊,讓他目不暇接,最可怕的是,這裡面還有很多不是來參加簽售會的。

這種迫不及待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行為很愚蠢,為了克服這個BUG,秦朔又轉移到了簽售會地點,也就是二樓左側大廳。

他在長宋助理的後面雙手交叉抱胸坐著,看著一個又一個躥上來的激動而又興奮的臉,臉色已經相當難看了。

W市,在這樣一個三四級城市裡,簽售會能有這麼多人已經算是很成功了,長宋很開心,雖然下飛機時他凍得想罵人,但是粉絲們的熱情徹底溫暖了他,再加上一想到加印幾萬本是一個什麼銷量之後,嘴巴簡直合不攏地堅持了下來。

陸陸續續的人羣,持續到了九點,之後現場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了,北方的冬天想必人們都窩在暖氣房裡了吧。

「應該沒人了。」長宋轉過頭對著助理說。

「嗯,差不多可以收拾收拾了。」助理說。

「行。」長宋偏了偏頭看了看助理身後坐著的年輕人,面色如土,表情陰鬱,彷彿周身環繞著一股黑煙。

長宋:「……」

「喂,小夥子,」長宋喊了一聲年輕男人,「我們要收攤了喂。」

年輕男人雙手十字交叉地擱在椅子兩個扶手上,沉默了片刻。

「要不再等會?」長宋問了問助理。

「沒人了,街上都沒人了。」助理答。

年輕男人猛地站了起來,踹了一腳旁邊的椅子,抓起自己的圍巾帽子,大步邁了出去。

「……」助理一臉懵逼地問著長宋,「他是誰?」

……

秦朔黑著臉立在酒店門口,此刻他連炸了這個酒店的心思都有。

仰頭看了看天,沒有星星,黑洞洞看不到邊際,就像他的心情。

咬了咬嘴脣,不想承認自己感受到的挫敗,更不想承認此時的自己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哭一會。

「太娘娘腔了!」他吸著鼻子暗罵,帶上帽子和圍巾準備打車回機場。


2020.12.24更新

28、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秦朔覺得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情景。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嘴巴埋進衣服領口,往酒店外走著。

有一個人,穿著長款棉服,敞著前胸,蓬頭亂髮,雙頰緋紅,面泛油光,眼神迷離,行為拙亂,拎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匆匆忙忙地從計程車上下來。

那含胸低頭給司機遞錢的姿勢,跟第一次向他道歉的姿勢一模一樣。

秦朔停下了腳步,看到眼前這個「瘋子」,剎那間覺得酒店外面也沒有那麼冷了。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那個「女瘋子」轉過身,與他面對面站著。

秦朔在口袋裡的手動了動,「女瘋子」腳步也跟著原地動了動。

秦朔內心翻騰起巨浪,對面前這個女人他懷著思念和痛恨,上一秒還發誓永不相見,這一秒就膽怯得連招呼都不敢打。

最後,他深呼一口氣,上衣口袋裡的拳頭握緊,抿緊雙脣,心中煩雜思緒千千萬萬,最後只化成一個動作——

「你……」他伸出右手……

「瘋女人」卻呼嘯向他跑了過來。

秦朔:「???」

秦朔:「!!!」

他慌忙將左手也伸出來,去迎接這不知緣由卻讓人振奮心動的擁抱,不管什麼原因讓她遠離了他,拉黑了他,甚至可能背叛了他,面對這個擁抱,他能怎麼辦?

他當然選擇原諒啊!

但是……

有句話說得好,「所有說在但是前的話,都是廢話。」

但是,「瘋女人」卻沒有跑進他的懷抱,而是與他錯身,提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從他身邊跑過,風一樣鑽進了酒店的大門。

秦朔:「……」

秦朔兩手攤在空氣中,擁抱了一陣帶著酒氣的風,眼角抽搐,抬頭望天,內心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

長宋窩在座位上,勾著嘴角,正抱著手機與他的好基友炫耀著W市簽售的火爆場面,雖然基友一副愛理不理的傲嬌樣,但是長宋還是樂此不疲,好像這是他人生中難得的一大趣事。

助理木訥著一張臉在一旁整理東西,剛剛笑僵了臉,現在連個眉毛都不想皺。

大廳的門已經關了,裡面除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沒人講話。

「砰!」

一聲巨響,坐在座位上的長宋身子一抖,助理手裡的幾張海報呼啦全掉在地上,其餘人立定在原地,大家做著一個動作——扭頭看著這聲巨響的源頭。

一個頂著亂七八糟的頭髮,穿著亂七八糟的衣服,手持亂七八糟的東西的女人,赤紅著雙眼瞪著屋裡最中央的位置。

長宋渾身打了個顫。

女人瞬間面若桃花,眼睛彎了起來,張著嘴巴笑得彷彿沒人認得她。

「天啊,太好了,大大你還在!」

聽著這句話,看著狂奔而來的身影,長宋猛地意識到這是他的一個粉絲,雖然自己有些不太想承認。

他收起自己驚恐的樣子,咳了兩聲,迅速恢復溫暖和煦的微笑。

「你好。」他微笑地對她說。

「你好!」女人往桌子上扔了自己的包,然後從兜裏掏出筆,從大衣左腋下抽出一本書,「長宋,我太喜歡你了,你都不知道,我為了趕這個簽售,差點把司機叫聾了!

「天啊,你竟然還在,我真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上天待我太好了。哦!我好像有些激動,但是,怎麼辦?我完全控制不住啊!哈哈哈,哎呀,對不起!

「其實我本人不是這樣的,嗯,真的!我,嗯,我,我喝酒啦!喝了兩杯!天啊,其實一杯就能讓我趴下了,我竟然喝了兩杯!啊啊,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呸呸,我真的太喜歡你啦!我太激動啦!」

長宋:「……」

長宋默默地在她遞過來的書上籤上名字,順手將一旁的紙巾放在書上,遞給她,僵硬地一笑,「謝謝。」

「哦!是我該謝謝你!」女人拿著紙巾小心地夾進書裏,然後把書抱在胸前,退後幾步,向他鞠躬,「謝謝你,麻煩你了,真的太謝謝你了。」

長宋指了指她夾進書裏的紙巾,原本想說「擦擦你臉上的……」

汗?還是油?還是……whatever,算了,你愛咋咋滴吧。

長宋笑著朝她點了點頭,女人便一臉幸福地抱著自己的書準備轉頭離去,長宋看她拖著步子,像個孤魂在晃蕩,心道,這一趟真的太詭異了。

想到這,他突然想起一個人來,便叫住了她。

「嗯?」女人回頭。

「你剛剛來的時候,有沒有遇到過一個高個子的年輕人?」長宋問她。

她皺著眉努力地思考了一會,然後茫然地搖搖頭,「沒有啊。」

長宋原地愣了一會,然後說,「啊……沒事,時間不早了,趕緊回去吧。」

女人朝他笑了笑,點了點頭。

女人終於走出了大門,眾人獃獃站立片刻,然後好似解凍了一般「咔噠」一聲,又開始繼續忙活之前忙活的事情。

長宋蹙著眉,怔怔地望著女人剛剛消失的門口。

助理見他怪怪的,便跑上來問他,「老師,怎麼了?」

長宋回神,看了助理一眼,又看向門口,「我……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助理一臉受教地看著他。

「剛剛那個女人……」長宋稍稍抬起頭,有些惆悵和擔憂地遠眺著,「會不會就是我的那些小粉絲長大的樣子……」

助理:「……」

……

秦朔掏著口袋低著頭,鞋子在乾硬的地面上搓了搓,能聽到輕微的碎石聲。

他時不時地抬頭看一眼酒店大門,然後又低下頭重複做著這件消遣無聊的動作,直到他看見一個遊魂似的人捧著一本書,滿臉陶醉而又癡迷,晃晃悠悠踱著步伐出現在大門口。

他隨便踢了幾下地面,把碎石頭弄走,然後站直了身體。

酒店門口除了他空無一人,但是遊魂就像是瞎了一樣,沒瞟他一眼。

出門、左轉,繼續捧著書本晃悠,背影離他原來越遠……

秦朔:「……」

動了動肩膀,秦朔把嘴巴從上衣領口裡露出來一點,呼哧呼哧幾口氣,把領口哈得有些潮濕,他咬咬牙,從沉默了一晚上的嗓子裏喊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話。

「吳靜!」

吳靜好像聽到有人在喊她。她名字普通,從小到大重名的人遇到過好幾個,他們都叫「吳靜」或者別的什麼「靜」。

她腦子裡回憶著那些叫著她名字的人,從爸爸媽媽、幼兒園老師到大學教授、公司同事,每個人的聲音都活靈活現,其中也包括著這個聲音。

她茫然地扭了扭頭,尋找聲音的主人,為了確信自己只是出現了幻聽,她還轉過了身體。

身後十來米那站著一個人,黑色的羽絨服、黑色的褲子、黑色的帽子和黑色的大圍巾,把他裹得只能看到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

吳靜揉了揉眼睛,為了確信自己只是出現了幻覺。

那一身黑色的身影卻朝她走了過來,吳靜傻傻地立著沒動,心裡怦怦鼓動了數次,腦子咕嘟咕嘟地冒出了很多種想法,但是,逃跑絕不是其中的一個。

吳靜覺得自己的膽子變大了,拜酒精所賜。

終於,兩個人只距一步,她的個子將將到他嘴巴,要看到他的雙眼必須抬著腦袋。

今晚沒有星星,他的眼睛卻比星星還要璀璨,挺秀的鼻樑微微有點紅,他抬手往下拉了拉領口和圍巾,便看到微微勾起的嘴脣。

吳靜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她以為他會氣到一見面就恨不得掐著她的脖子。

也沒想像中那麼可怕嘛,吳靜心想,然後便揚起了自己的微笑,像是舊友相逢般一樣喜悅,「好巧啊!秦總。」

這聲招呼讓秦朔感到很是意外,他沒想到會是這麼自然的相遇,畢竟有過一段不太正常的男女關係,原本還做好彼此尷尬一會再羞羞答答沉默的準備。

他困惑地站著,不知道該怎麼樣回應,不過片刻就從吳靜臉上找到了答案。

他低下頭,稍稍彎腰,將兩個人的距離拉得更近,臉幾乎貼近吳靜的耳邊,對著她的下顎輕輕地吸了吸。

「你喝酒了?」他側著臉看她。

吳靜把身子往旁邊側了側,正面對著他的臉,咧著嘴一笑,「是噠!」

秦朔:「……」

面對一臉傻笑的吳靜,秦朔醞釀了幾天的質問、坦白,訴衷腸全部都說不出口,挫敗感又冉冉升起,這一切似乎比想像中的要難。

「秦總,我要回家啦。」吳靜傻笑著說。

「回家?」秦朔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到了她上次醉酒後的事情。

「你家在哪?」他問。

「嗯……」吳靜想了想,「不遠,大概……」她撓了撓頭,然後胡亂一指,「從這邊走吧。」

秦朔站直了身體,看著一臉醉態的她,心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這一切似乎比想像中的簡單。

「我送你吧。」秦朔說,「你看起來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

吳靜確實有些迷糊,她又問他,「你不回酒店啦?」

「我本來就不住那。」

「那你住哪啊?」

「嗯……如果你家夠大,我想借住一晚。」

「可是我家很小噠。」

「那我就睡沙發。」

「沙發也不大啊。」

「沒事,」秦朔邊笑邊走,「反正以前也睡過的,你忘啦?」

吳靜似乎想了片刻,然後笑著說,「是啊,是啊,我記起來啦,當時你睡成了一隻煮熟的大明蝦。」

秦朔:「……」

29、是麼,我也是她前男友

計程車裏,秦朔看著睡成一灘泥的吳靜。

從一進計程車報上了自己的住址之後,她就像是完成了人生中最後一件事,選擇了什麼都不顧進入長眠之中。

車子的顛簸讓她的腦袋時不時地撞到車門上,秦朔看了幾次,最後終於有些不忍心地把她的頭輕輕託了起來,挪了個方向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這就對了嘛,」司機在前面突然開口,「女朋友雖然喝多了,但是已經拉下架子來接了,就不要鬧脾氣了,我真擔心這位小姐腦袋給磕壞了。」

秦朔盯著後視鏡,看著司機一副無視旁人的八卦嘴臉,心裡一陣無語。

這全天下的計程車司機不去當編劇真是太可惜了。

雖然秦朔沒有說一個字,哪怕發出個擬聲詞,只是在後視鏡的簡單一眼就讓司機打開了話匣子,也不管別人願不願意聽,大談起來自己的感情史以及如何遇到現在的老婆,如何回歸平淡,重返家庭……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車的地方,秦朔付了錢,二話沒說就把吳靜從後車座裏打橫抱了起來。

司機看得一臉讚賞,好像在說,「小夥子不錯,後生可畏。」

下了車,秦朔抬頭看了看面前的小區,比S市的那個小公寓要新許多,也要寬敞很多。

向門衛問了樓號的位置,繼續抱著吳靜往那方向走,走到一半發現手上還是有些喫力,借著路邊的一個花壇,抬腳把人支撐了一下,從橫抱換了個姿勢,直接豎扛在肩上。

嗯,這樣省力多了!

都醉成一灘狗了,還要什麼公主抱!

走到樓下,看到有電梯到底是鬆了一口氣,如果今天晚上還要扛著一個百來斤的東西爬樓梯,秦朔肯定要大罵這操蛋的人生了。

到了房門口,秦朔把吳靜從肩膀上放了下來,吳靜腳雖著地,但身子卻軟軟地趴在他身上。

秦朔喉結滾動了一下,架著的肩膀,輕輕搖晃了她一下,「喂,鑰匙呢?」

「嗯……」吳靜呢喃了一聲,繼續癱軟在他身上。

「鑰……」秦朔話沒說完就感覺到軟和又細嫩的手環上了他的胳膊,他呼了一口氣,渾身有些發熱,低頭看到吳靜均勻的呼吸吹在他胸口上,嘆了口氣,用一隻手固定住了吳靜的身體,另一隻手從她的包裏翻找著鑰匙。

沒找著,又從她上衣口袋裡翻找了一會,還是沒找著。

「操!」他暗罵了一聲,手伸向她的褲腰,從緊身的牛仔褲口袋裡擠了進去。

溫暖、柔軟、貼近……

他的手指在裡面來回遊走了一會,然後在不小心觸摸了大腿內側的一個陷窩的時候,渾身一驚地把手抽了出來。

秦朔的手有些發抖,眼睛死盯著吳靜的臉,看著她的反應。

吳靜只是有些不舒服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秦朔盯了老半天,最後確定她真的沒醒。他平復了一會心情,抱著撿漏的想法再一次從她的包裏找了一圈,在一個隔層裏找到了一串鑰匙。

拿出鑰匙的那一瞬間,秦朔感覺到了自己內心的小邪惡。

把人扛了進去,找到臥室,再往牀上一扔,吳靜在軟軟的牀上彈了一下,然後翻了個身,胡亂地抓著一絲被角,身體一縮,往裡一鑽,整個房間就只剩下她沉重地帶著酒氣的呼嚕聲。

秦朔:「……」

他原地轉了一圈,看了看這間臥室,比S市的公寓大一些,但是因為主人一樣,擺設的物件審美都差不多,秦朔覺出了一些熟悉感。

轉身走到客廳裏,看到了客廳裏放著的沙發,躺上去試了試,身長正好,枕著自己的胳膊,眼睛盯著天花板看著。

像是放電影一樣回想著這一晚上的事情,竟然興奮得睡不著覺。

翻來覆去幾下,心裡有些發癢,縮著脖子想到晚上沒有被子會冷,就又躡手躡腳地走進了那間臥室。

吳靜的呼吸綿長,大概是姿勢換了,呼嚕聲也變小了。

秦朔站在牀頭看著她,突然就想到了剛剛在她褲腰上的那個觸感,隔著幾層布料都能想像到裡面的柔軟,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了,盯著這張牀像是中了邪一樣挪不開眼。

內心世界住著兩個小人,一黑一白,似乎吵了快半個小時,最後秦朔甩了甩頭,腳步一移,朝客廳走了過去。

結果,被子也沒拿。

算了!秦朔想著自己再踏進那間臥室怕就出不來了,索性拿了自己的羽絨服披在了身上。

門沒關嚴,一牆之隔,似乎還能聽到吳靜的呼吸聲,夜深人靜,衣衫褪半,身體裏的小魔頭也不遮著掩著,坦坦蕩蕩地朝著主人叫囂著。

秦朔頗有些無奈地站了起來,搓了搓自己身上的羊絨衫,走到了衛生間。

他原本的想法是上個廁所,冷水沖個臉,今晚這麼累就算了吧。

可進了衛生間就發現事情不像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可能是北方天氣陰冷的原因,吳靜的幾件內衣都掛在了衛生間的暖氣片上,款式普通,顏色也素凈,可秦朔硬生生看出了一腔熱血。

秦朔解開自己的褲子,低頭看了看,嘖嘖幾聲搖了搖頭。

他舔了舔嘴脣,又看了一眼暖氣片的上內褲,閉著眼睛想像了一下剛剛觸碰到的感覺,又回憶了一下這內褲裏遮擋的風光。

「得!」秦朔無奈低頭說道,「今晚還是我來伺候你吧!」

……

事情進行到重要關頭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秦朔一個急剎車沒剎住,手上一緊。

「誰在裡面?」

門外傳來吳靜的聲音,秦朔扶著洗手檯大吸了幾口氣,過了好一會纔回話,說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變得低啞起來,「我。」

吳靜顯然醉酒還沒清醒,繼續問,「你是誰?」

「嘩啦!」門被打開,秦朔站在裡面,一本正經得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

「秦總?」吳靜像是失憶了一般喫驚。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來,然後在你家借宿一晚。」秦朔義正言辭道。

吳靜愣了一會,然後恍然大悟道,「哦……」

秦朔側了側身,想出去,吳靜也側了側身,想進去。

兩人朝著一個方向側身,幾個輪迴後又恢復了剛剛開門時的狀態立在門口。

「你要幹什麼?」秦朔問。

「我想吐。」吳靜說。

秦朔皺了皺眉,閃到一邊,把她扶了進來。

「秦總想幹什麼?」吳靜問。

「我……呃……」秦朔差點咬著舌頭,「也想吐……」

吳靜瞪大了眼睛,「秦總也喝多了?」

秦朔抿著嘴沒說話。

「那吐出來了沒?」吳靜繼續問。

秦朔拇指劃了劃額頭,不怎麼自然地說,「吐……吐出來了。」

吳靜點了點頭,安靜了一會似乎醞釀著吐意,過了一會搖搖頭,「不行了,我應該吐不出來了。」

秦朔走到她面前,「難受嗎?」

吳靜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秦總動我內褲了嗎?」吳靜突然說。

秦朔呼吸一滯,然後迅速地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沒有。」

「咦?」吳靜奇怪地看著水池一旁放的內褲,「我明明記得掛在架子上的。」

「你記錯了。」

吳靜皺著眉,「不會。」

「風吹掉了。」

吳靜頓了頓,「有可能。」

秦朔鬆了一口氣,吳靜把內衣重新掛起來,走了出去。

秦朔跟在她身後,看她走到牀邊,鑽進了被窩,縮著身體,沒幾秒鐘又傳出了呼嚕聲。

秦朔:「……」

這次,秦朔沒再犯傻,從臥室櫃子裏翻出來一牀被子抱到客廳沙發上。

吳靜這一覺睡得真不踏實,她做了好幾個夢,有一個夢,夢見自己好像被吊在樹上,腦袋朝下頭暈目眩;有一個夢,夢見自己在大街上看到了一個高個子男人,還把人帶回家來。

吳靜猛地睜開雙眼,她彈跳著從牀上坐了起來,發現自己的雙腿正夾著自己的被子,臉頓時一紅。

吳靜咬著嘴脣,腦子裡不斷回憶著剛剛夢裡的情景,那種熟悉的觸碰感和撩人的習慣,讓她心有餘悸,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夢裡那最後的聲音是誰。

秦朔!!!

想到這裡,吳靜更加崩潰了,因為在她夢裡,他似乎就出現在她的家裡。而且隨著自己越來越清醒的大腦,吳靜感覺到有些事,好像並不是夢!

她昨晚好像去了簽售會,然後在回來的路上看到了秦朔,最後不知道怎麼的,她記得昨晚在浴室裏似乎跟人說了話。

誰?

吳靜後背沁出一些汗,眼睛看向房門口,嚥了咽口水,小心往門口走過去。

輕輕地把房門拉開一條縫,看著安靜祥和的客廳,心裡稍稍平靜了些,把視線放低,突然地,看到沙發上的被子和蜷縮成一團的身影,腦子「砰」的一聲像是炸開了煙花。

完蛋啦!

……

門外的秦朔顯然是因為昨晚的鬧騰導致睡得有些晚,一大早上還在沉睡著。

而門裡的吳靜卻蹲在門邊,抱著膝蓋咬指甲,嚇得不敢出去。

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吳靜咬了咬牙站了起來,悄悄地走到門外,站在離沙發有2米的距離處,靜靜地看著。

就這樣看了5分鐘,秦朔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意思,吳靜抓了抓頭不知道該怎麼辦,心一大,跑出門買早飯去了。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秦朔是被敲門聲吵醒的,睜開眼的瞬間意識到這是哪裡後,原本一肚子的憤怒莫名地就消失了。

他揉了揉被沙發壓塌了的頭髮,看了一眼臥室,發現房門緊閉,便猜想著吳靜應該還在睡覺。

敲門聲還在不間斷響著,秦朔有些無奈地站起來跑去開門。

這門外要還是她那雙胞胎弟弟就有意思了,秦朔邊想邊樂地打開了門。

門外確實立著一個男人,但是絕對不是她弟弟,秦朔確定。

秦朔臉色沉了下來,他對這個男人顯然沒什麼好感。

而門外的周景和在看到秦朔的時候臉色更加難看。

像是一場無聲的戰爭,兩個男人立在門口一動不動,相互猜測著對方的身份。

「你是誰?」周景和問。

秦朔沒答話,他垂下眼眸,嘴脣動了動,「你呢?」

周景和不想搭理他,此時他只想看到吳靜,心中有些懊悔,這個男人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裡,必定跟她昨晚喝了酒有關係,不管發生什麼事,最好她人別出事。

「我找吳靜。」周景和側身想進屋,卻被秦朔擋著。

秦朔比他高一點,但是周景和顯得更成熟,秦朔立在那不動,周景和如果不動手確實進不去。

「你還沒說你是誰。」秦朔問。

「我……」周景和見人心切,不想跟他耗著,張口想說「朋友」,卻不知道為什麼,被面前的年輕男人一激,脫口而出,「是她前男友。」

秦朔下顎動了動,面上卻沒什麼反應,好像早有準備,突然地,他冷笑了一聲,脣角上揚,「是麼,那這不巧了不是,我也是她前男友。」

30、耍賴的秦大爺

吳靜在附近的街道上轉了一圈,買了不下五種早餐,轉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還躊躇不定地想再轉一圈。

捏著一手的塑料袋子,跺了跺腳,沒法了,自己的家成了虎穴,還逃得掉嗎?最可恨的是,這虎還是自己邀請回來的!

也不知道醒了沒有?見面該說些什麼?自己寄給他的快遞應該收到了吧?想到那快遞,吳靜都想哭。

總之,吳靜七想八想地沒幾步就走到了自己的房門前。

「咦?」吳靜看了看這門,「沒關?」

她輕輕一推,很詫異地往屋裡探了探脖子,只見有兩個男人背對著門,隔著一個茶几相對站立著,聽到她發出的微弱聲響都轉過頭來看著她。

吳靜覺得這一刻比她從小到大看到的鬼片都要可怕。

「嘻嘻……」吳靜咧嘴一笑,「都在呢?」

秦朔:「……」

周景和:「……」

「喫飯了嗎?」她舉著手裡的五六個塑料袋,「中式、西式都有。」

秦朔:「……」

周景和:「……」

……

周景和從聽到秦朔說出「巧」的時候,就知道這件事不僅僅是昨晚吳靜喝醉的原因。

都已經帶到家裡來了?周景和想到這裡,心裡有些隱隱不甘,自己陪伴了半年,除了那次從她老家回來被妒忌所激稍稍侵犯了她一下,他和她之間秋毫無犯。

她倒好,帶著前男友回來過夜?

「吳靜呢?」周景和帶著怒氣,推了秦朔左肩,走進屋裡,環顧了一下房間,沒有看到吳靜,卻在沙發上看到一牀揉成一團的被子,心裡稍稍好受一些。

「睡覺呢。」秦朔用手拍了拍肩膀,沒好氣地說。

秦朔也沒好到哪裡去,前男友這個詞就像一根刺,從他和吳靜在酒店第一次發生關係的那一晚就狠紮在心口裡。

兩個人關係不正常的那大半年裡,他怕她覺得他小氣就憋著從來沒問過,而她也從來沒跟他解釋過,就這麼渾渾噩噩過著,秦朔覺得時間久了也就算了,只怪自己太純情,沒個前女友什麼的好扳回一把。

「還沒醒?」

周景和疑惑地問,秦朔也皺起了眉,按道理敲了這麼長時間門,又說了這會兒話,聲音都挺響,臥室裏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昨晚喝太多了吧?」秦朔往臥室走去,周景和見他要進臥室也不甘落後,急忙追過去,最後兩個人像是競走比賽似的一齊衝到門口。

周景和扶著門把,秦朔踢著門板,把門打開。

……

「人呢?」屋裡空空如也,周景和轉頭問秦朔。

秦朔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啊,昨晚還在呢!」

周景和,「……」

於是兩個人又同時回到客廳,彼此兩看兩生厭,索性也不交談,立在那裡乾瞪眼。

吳靜回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她打完招呼,心虛得很,就拿著幾個袋子筆直地立在門口,也不敢進屋,好像她是來訪的客人,裡面的兩個纔是這屋的主人。

周景和看她愣在門口,想到她昨晚喝的那兩杯對她來說過量了,有些不安,就走了過去,把她手裡的袋子拿過來,讓她進屋,隨手把門關上,低頭問她:「昨晚的事還記得多少?」

吳靜抬眼看了看他,「一點點。」

「那他呢?」周景和指著客廳裏杵著的秦朔,「還記得嗎?」

吳靜看了一眼秦朔,他抬著頭垂著眼睛看著她,好像也在等她的答案。

「記得一點點。」吳靜低下頭說。

「記得」這個詞讓周景和有些生氣,「一點點」這幾個字讓秦朔也很不痛快,於是兩個男人又不約而同地拉著臉坐在椅子上。

吳靜很無奈,卑躬屈膝地把食物拿出來分享,幸好買得多,大家喫飽了,心情應該會好很多。

三個人各懷心事,卻都一言不發地坐在一塊喫著早餐。

喫到一半,周景和停了下來,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幾片葯,遞給吳靜,「這是我常喫的解酒藥,你喫點吧,先把手上的煎餅喫了再喫,空腹喫藥不好。」

「哦……」吳靜接了過來。

周景和看著她喫了葯,才開始關心她昨晚的事,「昨晚吐了沒?」

秦朔一頓,抬頭看了她一眼,吳靜沒抬,只是搖搖頭,「沒有……吧。」

「吧?」周景和問。

吳靜這才抬頭,無辜地說,「我不記得了。」

於是吳靜和周景和都一起看向秦朔,秦朔愣了愣,然後一本正經地說,「沒有吐。」

前兩人都轉回去點了點頭。

片刻,吳靜突然看向秦朔,「秦總,昨晚……怎麼會在我家?」

周景和也看過去,不怕別人知道,他都快好奇死了,吳靜再不問他就要問了。

秦朔做了一晚上的工作來想著今天一早的解釋,但是卻沒料到現在有個旁聽者,他食不知味地嚼了幾下糕點,「路上遇到了,看你喝得不成人形就送你回來了,順便借你沙發睡了一晚。」

吳靜有些臉紅,不知道昨晚有沒有什麼醉酒後的醜態。

「呵,那還得謝謝你了,秦?」周景和問。

「秦朔。」

「你好。」周景和向他伸出手,「我叫周景和。」

秦朔哼了一聲,沒有伸手,吳靜冒了一陣冷汗,連忙把周景和的手拽了過來,「景和,秦總是我以前公司的領導。」

秦朔看了一眼被吳靜抓著的手。

「領導?」周景和反問,「不是前男友嗎?」

吳靜一怔,看向秦朔。

秦朔還在不高興,看著她抓著周景和的手,又聽著她一口一口的「景和」,卻從來只喊自己「秦總」。

「呃……」吳靜吞吞吐吐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周景和看著吳靜說不出來話,又瞥見自己的手被她拉著,心裡像得到了偏愛的孩子,微甜,他反手一握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靜靜,你今天多休息吧,我下午要去趟單位,明天要出差,大概四五天就回來了。

「我回來再來看你,你……」說完,偏頭看了看一旁的秦朔,「把自己的事處理一下吧,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哦……」吳靜沒細聽,腦子裡還想著那句前男友,木訥地點點頭。

周景和拍拍她的手,站了起來,準備走之前又看了一眼秦朔,見他坐得四平八穩,沉默了一會,就走了。

吳靜跟在周景和身後,把他送走之後又關上了門,轉頭就看見餐桌邊背對著她坐著的秦朔,那背影安靜得可怕,彷彿周身散發著怨氣。

屋裡只剩他們倆,吳靜沒有酒精壯膽慫得一B(網路詞;一B:很),遲遲不敢上前,她深深地感覺到之前對他的懼怕沒有一絲消減,埋在深根裏,現在又開始發芽。

而自己的出逃讓她又添心虛,像是小時候看的電視劇,終於逃離了家庭暴力的梅婷,隱居在鄉村裡,卻在村口突然間瞥見馮遠徵那張可怕的臉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怎麼著?」安靜了許久,那背影終於發話,語氣隨意,「這麼捨不得,就跟著一起去啊。」

背影轉過頭,吳靜只覺得他周身燃燒著火焰,眼睛發著綠光,惡狠狠地看著她。

吳靜默默地給自己打氣,告訴自己,沒事的,自己已經辭職了,不受他管束了,家裡也已經攤牌了,對他也不抱什麼希望了,不用順著他。說到底就是個有錢的富二代,除了懂點電腦,其他什麼都不懂,生活處事都不行,還比她小三歲,有什麼可怕的!

打完氣,吳靜挺直了腰走上前,本想問「秦總什麼時候走啊」,話到嘴邊改成了:「秦總怎麼來W市了啊?」

秦朔原本想用「簽售」,「出差」或「看風景」的藉口來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但是今早上這一幕,簡直打翻了這輩子積攢的所有的醋罈子,陰森森地說,「我來找你啊!」

吳靜瞬間慫了,不過面上還是要保持著不畏權貴、剛正不阿,「秦總找我幹嗎?」

「你說呢?」秦朔反問。

「我不知道。」吳靜說。

「哦……」秦朔手搭在椅子靠背上,垂著眉眼一臉輕蔑地看著她,「你不聲不響地走了,作為大半年的同居人,被你耍得團團轉不說,你還拉黑我微信、拐走我的東西,這賬怎麼算?」

吳靜原本也不佔理,本來都準備道歉了,但是聽到拐走東西瞬間又站直了,「你的什麼東西?我都給你寄回去了。」

「寄什麼?」秦朔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沒收到。」

「咦?」吳靜心想不可能啊,明明已經寄出去了,心中大疑,看向秦朔,一臉的坦然,好像真的不知道什麼快遞似的。

「可我明明寄到你公司了啊。」吳靜說。

「公司每天快遞那麼多,你能確定沒有被誰拿走?」秦朔反問。

別人不確定,吳靜心想,但是快遞上面寫著您的赫赫大名,誰還敢拿啊。

吳靜不敢說,只能小聲答,「不確定。」

秦朔哼了一聲,轉過頭小聲嘀咕,「小偷。」

吳靜,「……」

吳靜心知快遞的事情應該是騙她的,他為什麼來找她,她也不清楚,現在找到她了想幹什麼,她也不去問,默默地走到桌邊,開始收拾早餐弄亂的桌子,好像他倆的狀態一直都是這樣,不愛說話,各想各的。

吳靜擦桌子擦到秦朔面前,突然聽到秦朔低低的聲音,「你跟他什麼關係?」

「誰?」吳靜反問,又覺得白問,於是就自己回答,「哦,呃……普通同學。」

秦朔輕哼了一聲,諷刺道,「我還你初中老師呢!」

吳靜:「……」

「你們倆在一起了?」秦朔問。

「沒有。」

「那是準備在一起了?」

「也不是。」

「那就是他在追你了。」

吳靜悶著不講話。

「你回來是因為他?」

「不是。」吳靜想了想又說,「不完全是。」

秦朔冷笑一聲,「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接受他?」

吳靜搖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怎麼的,秦朔突然火了,他猛地站了起來,對著吳靜怒道,「你就喜歡把別人吊著,怎麼的?準備當備胎嗎?還是等著更好的?」

吳靜原本就痛恨自己的軟弱和優柔寡斷,跟周景和的關係曖昧不定,自己也覺得心煩,現在秦朔一針見血地捅她一下,她覺得自己的窗戶紙被捅破,羞恥、急躁一下子湧上來,眼圈都跟著泛紅。

「我沒有!」

「沒有什麼!」秦朔還在大吼,「喜歡別人就答應,不喜歡別人就去跟他說清楚,幹什麼整天在屋裡拉拉扯扯,卿卿我我的!」

「我……」吳靜急得舌頭打架,「哪有!」

「剛剛就有!」

「我沒有!」吳靜不知道要怎麼守著自己的清白,生氣又找不到出口,最後找著個秦朔的漏洞戳,「那你呢!你幹嘛還在我屋裡待著?人也送了,飯也喫了,你怎麼還不走?」

秦朔被問得無話可說,索性一屁股又坐了下來,「我不走,我有東西在你這。」

「我都寄給你了!」

吳靜小聲無力地反駁之後,屋裡安靜了片刻。

「吳靜,」秦朔再次開口,側著頭,聲音也平靜下來,「我說的東西,不是指的那個破箱子裏的東西。」

吳靜:……看吧!還說沒收到!

「我說的……」秦朔扭過頭,有些不大好意思,「是我的感情,你傷害了我的感情。」

吳靜愣住了,她轉頭,勉強只能看到秦朔的半個側臉,俊美的臉上蒙著一絲害羞,突然間讓吳靜百感交集。

吳靜想說「對不起,感情的事情本來就很無奈」,覺得太自負了;想說「你也傷害了我的感情」,又覺得太矯情了,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所以,我不甘心,」秦朔突然面色嚴肅地轉過頭來,「我也要來傷害你一次。」

吳靜:「???」

「……」吳靜抽搐了下嘴角,「怎麼傷害?」

「還沒想好。」秦朔站了起來,往沙發走了過去,翻開自己昨天帶來的書包,拿出一臺電腦放在茶几上,從沙發上拿了個枕頭墊在地上,盤腿一坐,打開電腦,不一會兒傳來「咔擦」或「砰砰」的遊戲聲音。

「給我倒杯水。」坐在枕頭上的秦大爺開口。

吳靜:「……」


2020.12.25更新

31、出門跑腿工

這個週末吳靜過得渾渾噩噩,彷彿回到了半年前S市的那個小公寓裏,白天她打掃衛生,收拾屋子,如果不是經常聽到敲打鍵盤滑鼠的聲音,她會覺得屋裡只有她一個人,買菜、洗菜,做飯。

秦大爺頭也不抬一下,偏偏到了喫飯的時候就捧著個手機屁顛屁顛過來了。

「這菜有點鹹。」秦朔指著一盤空心菜說。

吳靜:「……」

「你準備待多久?」到了嘴邊變成了,「哦,那我給你倒點水。」

秦朔喝了水,感覺心情好了許多,扒拉了幾口飯又回到了茶几旁邊。

吳靜默默地一個人喫飯,對著那盤只動了一口的空心菜嘆了口氣。

到了晚上,吳靜一個人去浴室洗澡,大概曾經長期同居過,秦朔對此也沒什麼感覺。

等吳靜洗完澡了進屋睡覺時,秦朔又跑進去洗澡,洗到一半時,突然意識到自己沒帶衣物過來,想喊人又覺得現在兩人關係不同往日,怪不好意思的。

想到吳靜已經進屋,於是就三下五除二把身上擦乾,光著身子跑出來拿衣服。

「啊!」

身後傳來一聲大叫,秦朔嚇得一顫,拿著內褲穿到一半扭過頭。

「你!」吳靜慌張地轉過身子,「怎麼沒穿衣服啊!」

秦朔覺得確實有些不太妥當,但是她的反應也太激烈了點,把內褲一提,掐著腰轉過身對著她,「忘拿了就出來穿了。」

「你!」吳靜餘光裏見他穿上褲子了,就扭過頭,一見他還光著上半身,精壯又修長的身體上還濕答答掛著水珠,大褲衩鬆鬆垮垮,肚臍下面還能看到一些毛髮。

咕嘟,吳靜吞了口水,有些彆扭,瞟了幾眼後轉過視線,「下次小心點!」

「哦……」秦朔老實地答應,一會又嘖了一聲,「你想看就看,幹嘛瞟來瞟去的,以前又不是沒看過?」

吳靜見自己的小動作被發現有些臉紅,她跑到廚房喝杯水壓壓驚,回來的時候面色恢復正常,理直氣壯地說,「你準備住到什麼時候啊?」

秦朔往沙發上一躺,「不知道。」

「你不用上班嗎?」

「趙哥在。」

吳靜想到趙嶽,不免又想到WI的一些員工,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這麼賴在她家也不是辦法,「你不能住酒店嗎?」

秦朔悠悠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看著她。

吳靜有些縮了縮,趕忙解釋,「那個,我明天要上班了,你一個人住這也不方便。」

「不用你操心。」秦朔又躺了下來,把被子一直蒙到下巴。

吳靜到底拿他沒辦法,也就由著他,自己進屋睡覺了,睡著的時候還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身上長了個寄生蟲,喫她的、喝她的,自己辛辛苦苦買的食物全部供養那個小畜生去了,夢裡恨得齜牙咧嘴。

早上醒來的時候,意識到是個夢鬆了口氣,一走到客廳發現比夢還可怕的現實,牙都開始痛了。

吳靜走之前,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把鑰匙留了下來。坐在班車上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傻到透頂的傻事。

「吳靜。」身邊的胡小微喊了她一聲。

吳靜轉過頭看著她。

「聽說,你上週五跟財務的人一起去喫飯啦?」胡小微瞪著眼睛問她。

「哦……」這個週末過得實在是太精彩了,吳靜差點都忘了這件事,她點點頭說,「是的。」

「怎麼樣?」胡小微湊過來問,「他們的人還好吧?你過去準備做什麼啊?」

具體做什麼她自己都還不清楚呢,只能搖搖頭笑著說,「不知道呢,現在還只是跟著他們幾個後面學習。」

胡小微「哦」了一聲,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說,「宋姐說你應該要去做公關這塊。」

「嗯?」吳靜問,「公關?」

「呵呵,」胡小微笑了笑,「也不能叫公關吧,總之是外出辦公的一些事情。」

「她怎麼知道的?」

「她的人脈多廣啊,」胡小微說,「經常跟別人聊天,套話,公司裏的大小事情她都清楚。」

吳靜皺了皺眉。

胡小微又湊到她耳邊小聲地說,「而且,她跟你們部門的韓副總關係很好的。」

……

吳靜在經過和秦朔的不清不楚的辦公室戀情之後,對公司裏這種男女非正當關係的事情很反感。而且雖然只是些公司謠言,但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很多事既然已經傳出來了,必然是當事人有做得越線的地方被人看到了。

吳靜想到宋成成雖然已經四十了,但是長相和身材都不差,關鍵平時的裝扮都比較講究。韓俊勇也有四五十了,大腹便便,頭髮稀疏,一副步入中老年男子的模樣,除了職位比較吸引人,其他也沒有什麼讓人浮想聯翩的。

而宋成成顯然就是對這種有些權力和背景的人物感興趣,一想到兩個人都各自有了家庭孩子,吳靜就更加覺得噁心了。

吳靜走到財務辦公室,經過上週五的聚餐,相互熟悉了些,幾個人見到她都熱情地打了招呼,吳靜也笑了笑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依然還是跟著學習,就依然沒有實際的任務要做,吳靜看了看其他人,大概是週一的緣故,每個人都很忙碌,也不好跟在旁邊打擾,只好把自己的稅法書又掏出來,強壓著精神來看枯燥的書。

好不容易鑽進去一點,吳靜的手機突然在一旁震動了一下。吳靜心無旁騖,不去管手機繼續看書,可是手機在沒有得到回應之後似乎有些不滿,又連續震動了好幾下。

吳靜嘆了口氣,在書上畫了個標記,把手機拿起來。

小多:「沒有熱水了?」

吳靜:「???」

她把這人的頭像放大,果然,還是那隻哈士奇!吳靜拿著手機思考了一陣子,什麼時候把他加上的?我記得給拉黑了啊!

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誰給他又加上了,吳靜哼了一聲,繼續往下翻留言。

小多:「燒水壺在哪裡?」

小多:「哦,找到了。」

小多:「燒水壺為什麼沒有插口?」

小多:「喂!人呢?你家的燒水壺怎麼插電啊!」

吳靜想了想自己家的燒水壺,抿著嘴開始打字。

我不想靜靜:「那個不是插電的燒水壺!」

過了一會,小多:「???」

小多:「不插電怎麼燒水?」

小多:「用嘴哈氣嗎?哈哈哈……」

小多:「哦……難道是放暖氣片上的?」

吳靜:「……」

我不想靜靜:「不是!這是用煤氣燒的水壺!」

小多:「煤氣?怎麼燒?」

我不想靜靜:「放竈臺上,跟燒飯一樣。」

手機安靜了,吳靜鬆了口氣,感覺自己像是在家養了個兒子。

繼續啃書,剛剛進入狀態,手機又震。

小多:「煤氣點不著啊!」

小多:「你家欠費了嗎?」

吳靜回憶了一下,沒這個可能啊,又仔細一想,恍然大悟。

我不想靜靜:「應該是閥門關了,你把閥門打開就行了。」

小多:「什麼閥門?你們家怎麼這麼多暗器開關!」

吳靜抓了抓腦袋,深呼吸兩口氣繼續打字。

我不想靜靜:「什麼暗器開關!每個地方都有的好不好!」

小多:「那閥門在哪?」

我不想靜靜:「在水池旁邊下面的櫃子裏,打開能看到一個大閥門和兩個小閥門,別動大的,只動左邊靠牆那個小閥門,它們一個是控制暖氣的,一個是控制竈臺的。」

片刻……

小多:「哪有三個閥門,只有兩個!還是一樣大的!」

小多發來一張圖片。

吳靜點開圖片看了一眼,簡直快要崩潰。

我不想靜靜:「!!!我說了是水池旁邊下面的櫃子,打開,旁邊!旁邊!不是水池下面的,水池下面的那兩個是水閥!」

小多:「……」

小多:「你看看你發的這些話,還好意思說你家暗器開關不多!」

吳靜:「……」

吳靜已經找不到吐槽的話來回了,心累。

手機拿在手裡突然又震了一下。

又出什麼幺蛾子!吳靜生氣地打開來看。

小多:「點著啦!本少爺實在是太聰明瞭!」

吳靜:「……」

就學會個燒水,瞧把你給能的!

總算消停一會,吳靜可以安靜地看會書,可沒過多久,又有個人輕輕喊了她。

吳靜站了起來,拿著自己的本子和筆跟在李婷後面。

「韓總說開個小會,」李婷解釋說,「應該是要給你安排工作了。」

吳靜點點頭跟著李婷進了小會議室,裡面就財務的幾個人,已經坐好了,似乎都在等她。

「都到齊了那我們就開始了,」韓俊勇說,「是這樣的,今天把大家召集起來主要是講兩件事。一個呢,就是說一下以後財務的工作方向,和傳達一下上面對我們財務上半年的要求和期望。

「另一個呢,就是對我們部門裡的工作進行一下重新分配。」

財務是一個企業管理、覈算,監督的部門,公司的發展和走向從財務報表上一看就能看明白,韓俊勇首先就指出了財務數據的重要性,然後就主要指出工作態度、專業的重要性,尤其指出了去年的罰款事件,對公司造成的影響。

吳靜看了一眼李婷,兩個人眼神交流了一下。

宏觀的說完,韓俊勇就開始步入主題。

「從1月份開始,吳靜就正式調到我們部門,」韓俊勇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繼續說,「多了一個人並不意味著以後每個人的工作會輕鬆一些,不是的。吳靜不是財務出身,大家能幫助的地方要多幫助。

「另外,你們每一個人的工作上要更加細緻,我要看到一些成績,而不是每天流水線一樣地枯燥重複。當然了,吳靜接下來會分擔一些各位的工作。」

「吳靜,」韓俊勇看著她,「你跟著學習了一段時間,感覺怎麼樣,大體流程都瞭解了吧?」

吳靜點了點頭。

「那好,」韓俊勇又看著李婷,「目前我們經常出外勤的工作有哪些。」

「稅務和銀行。」李婷說,「納稅申報、稅款解繳、退稅申報還有些審核報告,還有銀行和出納這塊。」

「嗯。」韓俊勇想了一會,「這塊工作不複雜但是可能比較耗時間,這段時間吳靜先跟著各位出去跑跑,多學習一下。」

吳靜又點了點頭,她在財務晾了半個多月,現在給她點工作倒也是願意的。她只是覺得自己有些任人擺布卻也無可奈何。

開完會之後,跟著部門的其他幾個人一起出了會議室,幾個大小領導留下來繼續開會。

「終於把這個爛攤子給交出去了,」其中一個人說,「每天事那麼多還要往外跑煩都煩死了。」

「是啊是啊,」另一個人附和,「誰想出外勤啊,公司外勤車又緊張,有時候約不到車能把人急死。」

「還有排隊,」第一個人接著說,「明明公司裏還有一大堆事情,還要耗在外面排隊,搞完還得回來加班。」

「可不是,銀行還好些,最關鍵是局裡的那些……」

這個人沒說完,胳膊被人撞了一下,兩個人對視一眼就立馬明白了,吳靜只裝作沒看見。

過了一會,兩人同情地拍了拍吳靜的肩膀,意思大概是「以後你有苦頭喫嘍。」

剛開始吳靜還有些擔心,怕真如他們所說的那樣煩雜,等到中午喫完飯,在茶水間休息閑聊的時候,才聽到另一個版本。

茶水間裏有一些別的部門的同事聚在一起聊天,得知吳靜以後的工作是以外勤為主的時候,紛紛表示出羨慕。

「那多好啊,比整天關在這棟樓裏好多了。」一個年輕女孩說。

「是啊,坐在車裡睡睡覺,到地方辦辦業務,還可以發發獃,玩玩手機。」

「而且身邊沒有領導,心裡輕鬆多啦。」

……

吳靜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了。

不過,是苦是甜出來跑幾天就知道了。

雖然是冬天,但是出門就坐車,到地方有暖氣倒也不辛苦,只是有的時候辦業務確認要等,如果這時候車子被約走,也就只能自己打車回去,倒也不算麻煩。

現在的業務大多數都是電子業務,全部都要在政務系統裏錄入信息、申報,政府部門直接在辦公室裏網上審核,如果被退回,就要重新再申報。如果通過了,有些可能只需到現場拿拿單據就可以,當然還有些特殊情況需要去現場解釋。

吳靜覺得比想像中的簡單,當然她也沒有表現出來,偶爾也會抱怨。

同時也理解了財務那些人的抱怨,他們如果也說很輕鬆,那豈不是代表他們的工作毫無價值?會叫的孩子有奶喫,就是這個道理。

最麻煩的部分大概就是公關的這部分。

「坐在那裡的是納稅服務股的科員,坐在裡面的那個是科長,還有那一塊,是監察室,樓上還有稽查局,一般往稽查局跑的單位都凶多吉少。」

吳靜跟著財務的小姚在辦事大廳轉悠,順便跟她介紹一下人員和業務範圍。

「在現場,如果有職位的一般都要稱呼職位,如果沒有職位,只是一般科員,一般都叫老師。」

吳靜點點頭。

「當然,如果時間久了,熟悉了之後直接叫名字也可以。」小姚笑著說,「但是科長、處長什麼的還是帶上職位比較好。」

「吳靜?」

吳靜正認真地聽著小姚說話的時候,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叫她,她回過頭,看到大廳門口站著個人拎著一個大包,朝她走了過來。

「景和?」吳靜驚訝地看著他。

「周總。」小姚笑著打招呼。

周景和朝著小姚點點頭,然後又看向吳靜,「你怎麼在這裡?」

32、周景和的攤牌

吳靜指了指旁邊的小姚,「跟著她出來辦事情。」

周景和看了看小姚,點了點頭問,「辦完了?」

吳靜和小姚點了點頭。

周景和看了看時間,「也快下班了啊,小姚你們公司的車子還在外面嗎?」

「不在了。」小姚說,「我們待會準備直接打車回家了。」

「哦……」周景和說,「那吳靜你等我一會吧,我一會也下班了,到時候我送你。」

吳靜想說「不用麻煩,我跟著小姚一起打車就行」,可還沒說出口,小姚就先向她擺擺手,「吳靜,那我先走了,拜拜,明天見。」

吳靜:「……」

不知道明天辦公室又要傳什麼了。

「你跟我上去吧,」周景和對她說,「我把一些出差帶回來的特產給長輩。」

吳靜「哦」了一聲就跟著周景和走,走到一半纔想起來,她竟然不知道周景和說的長輩到底是個什麼職務,正想問的時候,周景和在前面的一個大辦公室拐了進去,吳靜一抬頭便看見上面的幾個字「稽查局」。

吳靜突然想到小姚的那句話,「一般往稽查局跑的單位都凶多吉少」。

「……」

「進來啊。」周景和在窗檯的一張桌子邊站著,「愣著幹什麼?」

「哦。」吳靜也走了進去。

屋裡沒人,周景和讓吳靜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己收拾了一下包裏的東西,隨手將手裡的一些資料放在桌邊,拎著幾個袋子對吳靜說,「你先在這坐一會,我出去一下,回來就送你回家。」

「哦,好。」吳靜點點頭。

周景和走了,吳靜坐在他指定的座位上,發了會呆,想到了小姚下午說的那些話,突然感到了一種權貴的意義,而且越是在小城市越是感覺得明顯。

不一會兒,周景和回來了,他把桌上的包拎起來,兩個人便一起下了樓。

「你怎麼會到財務?」兩個人上了車之後,周景和問她。

「我也不知道,」吳靜說,「人事說,財務缺人,而且公司實行輪崗,部門間的調動很正常。」

周景和笑了笑,「輪崗一般都是一些管理層輪崗,一方面多熟悉一下公司各部門的業務,有助於管理;另一方面也是杜絕一些專制和腐敗吧。

「一個部門的領導當久了,就可能會很專權,底下員工和一些對接客戶、供應商就會有些小動作,滋生腐敗。哪有對一個新來不到半年的員工實行輪崗的。」

道理吳靜也明白,但是周景和卻解釋得更合理,讓她一絲幻想都留不住。

周景和見吳靜不說話了,也知道大概說到了她的痛處,柔聲問道,「那現在怎麼樣了?還適應嗎?」

吳靜點點頭,「還行,只叫我做一些簡單的工作。」

周景和點點頭,「也算是一種體驗吧。不說別的,以後對你跳槽也是一份經驗呢。只不過……」

周景和猶豫了一會,吳靜等了半天也沒等他把話說完。

「哦,對了,」周景和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他轉移了話題,「上週你家來的那個秦什麼的,走了嗎?」

吳靜聽到周景和提秦朔,心裡開始緊張,她抿著嘴巴搖搖頭。

「什麼?」周景和喫驚地看著她,「沒走?」

「嗯。」吳靜點點頭。

「還在你家?」周景和顯得有些激動和難以置信,他借著一個紅燈停了下來,轉過身看著吳靜,「他想幹什麼?你為什麼沒讓他走?」

「我……」吳靜有些困擾地抓了抓頭,「我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麼,他……挺隨性的,我管不了他。」

「那他也不能住你家啊,這算什麼?」周景和聲音大了起來,「騷擾,可以報警的!」

「呃……」吳靜覺出周景和有些激動,連忙安撫,「也……沒那麼誇張啦,好歹以前也認識,說不定,過幾天,他呆膩了就走了呢。」

紅燈轉綠,周景和把頭轉了回去,繼續開車,一路上沒再說一句話。

車子開到了小區門口,吳靜想下車但是門被鎖了,周景和手搭在方向盤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他開了車門,跟著吳靜一起下了車。

兩人立在車門口,很冷,吳靜把衣服後面的帽子戴了起來。

「靜靜。」周景和在她背後喊了她一聲。

吳靜回頭。

「你……」周景和表情有些嚴肅,棉外套沒穿,上衣拉鏈也沒拉,讓人感覺到有些冷漠,「你老實地告訴我,你怎麼看我們倆的關係的?」

吳靜沒想到他會在這麼一個情況下問這種話。

很冷啊,大哥!

但是看到他一臉認真的表情,吳靜又覺得如果不在這時候真誠地把心裡想法說出來,就真的如同秦朔之前指責她的那般,總結成三個字就是「綠茶婊」。

「我記得我在回來的那天晚上,」吳靜對他說,「在火車上跟你說過一些話,那時候我還比較幼稚,覺得先表態了就可以了。

「但是,我在真正回到這裡的時候才發現,我一直受著你的照顧,如果沒有你,我可能只能住著合租的房子,拿著三千塊錢,跟家裡鬧僵,繼續在這個城市裡苟且。

「我一邊接受著你的幫助,一邊推拒著你的感情,我感到很羞愧。但是——」吳靜嘆了一口氣,「景和,我還是沒辦法說服我自己。」

北方的冬天,六七點就黑得透徹,街上的行人也寥寥無幾。

周景和的身體早就已經冰冷了,呼出的氣體卻還冒著白煙,他在這個城市待得太久了,久到都忘記了時間。

大學畢業過了幾年了?而他和她中間空白了幾年?

他在心裡按了暫停鍵,總覺得再見到她還能點繼續,而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早在兩人遠隔千里的時候,就已經按下了停止。

「好,」周景和低聲說,「你回去吧。」

吳靜轉過身,她聽到身後車門關閉、汽車發動的聲音,這次她沒有回頭。

小區裏的路燈昏暗,吳靜心緒煩雜,步伐邁得也很慢。

「月下纏綿……」身後傳來一個清澈又嘲諷的聲音,「浪漫得很啊。」

吳靜轉過頭,果然就看到了那個黑色羽絨服、黑色圍巾,黑色帽子包裹下的黑影。

吳靜不想搭理他,轉過身繼續走自己的路,後面的黑影長腿跨了幾步就走到了她的旁邊。

「還說沒有在一起,」黑影慢慢地拖著步子,語氣尖酸中帶著刻薄,「週末黏在一起,上班、下班還黏在一起,也就差沒住一塊了。」

吳靜握著拳頭,感到一陣怒火,找不到緣由也找不到出口,氣得渾身發抖,她朝他怒道,「我跟誰黏一塊?跟誰住一塊?你憑什麼說我?你不想想現在是誰整天賴在我家不走,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

「呵!那難不成是我打擾到你們了?」秦朔諷刺地說。

「你……」吳靜被氣得說不出話,索性往家裡跑了過去,邊跑邊小聲嘀咕。

「笨蛋、混蛋、王八蛋,你什麼都不知道!You know nothing!Nothing!」

晚上,兩個人都堵著一口氣,不跟對方說話。

吳靜生著氣,看到秦朔就跟看著空氣一樣當他不存在,秦朔更生氣,敲敲打打差點沒把電腦給拆了。

房間不大,抬頭不見低頭見,兩個人不小心面對面站著的時候都把臉轉開,看都不願看對方一眼。

第二天一早,吳靜出門上班的時候看見客廳沙發上縮著的那一團,氣還未消,出門的時候「哐當」一聲,把門關得巨響。

「操!」沙發上那團物體一個驚跳,差點沒從沙發上滾了下來。

秦朔從被窩裡探出個頭來。

「智障啊!」他暗罵,罵完隨手看了一眼手機,這下卻真的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

吳靜到辦公室,發現小姚和幾個同事看到她的眼神有些不太一樣,心裡隱約猜到肯定跟昨天國稅局遇見周景和的事情有關。

她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不想理會。

中午喫飯的時候也故意等辦公室裏的人走光了纔去食堂,她實在是不想拿這個事情來當頭條了。

到了食堂,人滿為患,公司人多一般都是分批喫飯,她錯過了那個時間點,只能跟著後面這批人在後面排隊。

排在吳靜前面的應該是運營部的幾個小姑娘,一個個滿臉的膠原蛋白,嫩得可以掐出水,她們幾個聚在一塊好像在討論哪個明星,張牙舞爪、嬉嬉笑笑地張揚著自己的美好青春。

過了一會,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麼,統一地發出了驚嘆聲,然後聚成一小團小聲地說著什麼。

吳靜離她們很近,但是卻實在沒興趣聽,只得耐心地排在後面等著喫飯。

端著盤子環顧了一下餐廳,找到了個四周都無人的安靜角落坐了下來。

飯喫到一半,對面突然坐下一個人。

吳靜抬頭,發現原來是林運。

對林運的印象,除了那晚上喫飯,基本上沒有其他什麼交集,而那晚上彼此之間也沒有留下什麼好印象。吳靜很好奇,他突然坐過來是想幹什麼。

「你好啊,吳靜。」林運笑著跟她打招呼。

「你好。」吳靜也笑了笑。

林運扒拉了幾口飯,然後開始說話,「最近在財務怎麼樣?還適應嗎?」

吳靜笑著點點頭,最近很多人都問她這句話。

「那就好,你是學設計的,我開始還擔心你不能適應,畢竟是個新的行業。」

吳靜又笑笑,心想,那真謝謝你的關心了。

「不過你能力不錯,應該去哪都難不倒你。」

「不敢,」吳靜擺擺手說,「說到底就是個打雜的。」

林運笑了笑,說道,「你謙虛啦,你之前都在WI公司幹過,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啊。」說完,突然想到什麼,「對了,說到WI,我突然想到,今天有個新員工來報到,好像也是WI的。」

「嗯?」吳靜來了點興趣,她期待地問他,「是誰?」

林運皺著眉想了想,「秦超?嗯,秦超,好像叫這個名。」

33、全世界欠了秦戲子一座小金人

吳靜一口飯差點噴出來。

「誰?」她不敢相信地問,「哪個部門的?」

林運以為她是想到以前的同事,有些激動,就巡視了一下食堂,然後站了起來招了招手,「秦超,過來。」

吳靜機械地把頭轉了過去,一會就看到剛剛排在她前面的那羣年輕小姑娘堆裏,站起來一個高個子年輕人。

除了那個冤家還能有誰?

看見秦朔慢悠悠地朝他們的方向走過來,吳靜把頭扭了過來,埋頭喫飯。

林運也坐了下來,回答她的問題,「他就是秦超,之前是WI研發部的。」

他不是叫秦朔麼,吳靜哼了一聲。

「當然啦,他本名好像不叫這個,」林運繼續說,「身份證上叫什麼我給忘了,但是他說他從小就叫這個名,也習慣別人叫他這個名了。」

鬼咧!你是被他騙了!吳靜冷笑了聲。

心裡剛剛懟完,就有個黑影罩住了她。

「真巧啊,前輩,在這都能遇到你。」

吳靜抬頭,見秦朔笑得像個剛畢業的毛頭小子。

「哎呀,你們認識啊!」林運驚訝地問。

「嗯,」秦朔人畜無害地笑著點頭說,「之前在WI停車場遇到過。」

吳靜看了秦朔一眼,秦戲子很入戲地繼續說,「當時我剛畢業,什麼都不懂,吳靜前輩還教會了我不少東西。」

吳靜:「……」

三個人坐在一塊喫飯,吳靜和秦朔似乎都故意放慢了速度,以至於到最後林運喫完先走,只留下兩個人相對坐著。

秦朔收起了他那暖陽和煦的大男孩般的笑容。

也是,早上起來,兩個人還在冷戰呢。

「你怎麼來這裡了?」吳靜問,「你不回WI啦?」

「那裡有趙哥,怕什麼。」秦朔滿不在乎地回答。

「可你是他們的老大啊,趙總也由著你這樣胡來?」

「所以趙哥得聽我的啊。」

這什麼邏輯?吳靜搖搖頭,繼續問,「你什麼時候來面試的?我怎麼不知道。」

「就你上班的那一天,」秦朔雙手抱胸,一副很輕蔑的樣子,「你們公司也太好進了吧,光說做了幾個項目、在WI工作了幾年就讓我回去等消息了,第二天就告訴我可以來上班了。」

那還不是因為你的那些項目都太牛逼,吳靜心想。

「不過很有意思的是,剛剛那個人事的林運在面試的時候問了一些你的事情。」秦朔湊到她面前,小聲地說。

「我?什麼事?」

秦朔把身子挺直,顯然是想吊她的胃口,不再說下去。

「什麼事啊?」吳靜推他一下。

秦朔咧嘴笑一下,「以後有空再說,趕緊喫快點,一會都要上班啦。」

下午,吳靜從胡小微那裡得知,IT部門來了一個小帥哥,下午還去運營部給幾個小姑娘裝了電腦,惹得一身騷。

吳靜:「……」

就知道他那張小白臉肯定會四處招蜂引蝶。

下班後上了班車,胡小微還是孜孜不倦地跟她討論這位小帥哥的事情。

AS和WI不同,主要從事的是硬體方面,秦朔到這裡來主要被安排到運維這塊,但是由於業務還不熟悉,現在可能就是幫別人裝裝系統、修修電腦。

WI研發部的老總竟然給AS的當維修員?

吳靜心裡實在震撼,這也真的太大材小用了吧。

胡小微說得正起勁,突然從後面湊出一個腦袋浮在兩個人的上方。

吳靜和胡小微抬頭便看到秦朔的一張俊臉呈現在眼前。

「你們在說我嗎?」秦朔笑了笑。

胡小微刷的臉就紅了,她上車就跟吳靜八卦秦朔的事情,懷春的少女簡直把什麼形容詞都給說上了,壓根沒想到偶像派男主角就坐在她們後面啊!

「你……」胡小微強裝鎮定,紅著臉說,「怎麼也坐班車啊?」

「是啊。」秦朔把頭架在吳靜的靠背上,「有班車真好啊,不用擠晚高峯了。」

「呵呵,是啊,」胡小微繼續問,「那你在哪裡下車啊?」

「我?」秦朔指了指他前面的吳靜,「跟她一起下車。」

胡小微立馬眼睛睜大看著吳靜,吳靜也跟著一緊張,「跟我一起下車幹嗎?!」

說完又立馬後悔,因為她都能想到秦朔接下來的話。

「因為我們住……」

「住一個小區嗎?」吳靜突然叫了起來,「哈哈哈,那真的太巧了啊。」

秦朔嘴巴勾起,笑得很陰險,「嗯……是很巧呢。」

吳靜:「……」

這下好了,上班下班可真的都黏在一塊了,而且晚上還住一塊。

秦朔依然活在茶几與沙發這塊區域裏,彷彿形成了一個小結界,每次吳靜想去客廳拿個東西都得繞個大圈纔行。

「再這樣下去,我要對你徵收房租、水電、伙食費了!」吳靜掐著腰對著坐在墊子上低頭打遊戲的秦朔說。

秦朔抬頭看了她一眼,突然覺得最近她的脾氣變大了,以前哪敢這麼趾高氣揚的。

不過,她這個樣子倒是讓他挺開心的。

「好啊,」秦朔又低下頭開始玩電腦,「不過你可別亂收費,我現在工資可低了。」

吳靜一皺眉,八卦道,「有多低?」

秦朔舉起一隻手,收起三根手指,留下大拇指和食指。

「嗯?」吳靜眯著眼睛看得清楚些,吞吞吐吐道,「什麼……意思?兩?兩千?」

秦朔鄙夷地抬起頭,用不可思議外加嫌棄的眼神看著她,「兩千?你到底在侮辱誰?這個!」他把手往她面前伸了伸,「這個你看不懂嗎?八!這是八!」

「什麼!」吳靜差點跳了起來,「憑什麼!你一個修電腦的憑什麼一個月拿八千!」

秦朔見她反應也太大了點,沒好氣地說,「什麼修電腦的!你說話客氣點啊!」

「客氣不了!」吳靜甩了自己手裡的東西,氣鼓鼓地往自己房間裏走,「這太不公平了!就是拔拔網線插插電源的工作竟然拿這麼多錢!」

「嗨!」秦朔也忍不了了,他呼啦站了起來朝臥室走了過去,站在門口,「什麼叫拔拔網線插插電源啊!這位大姐你注意下言辭啊,那叫Internal Technology!簡稱IT!這個行業現在隨隨便便都是幾十萬的年薪!」

「幾十萬?」吳靜不服氣,「你說的是你爸的公司給你的工資吧!金山銀山堆裏出生的孩子還真不知道這世間真正的人生疾苦了,有多少人工作辛辛苦苦,加班熬夜,嘔心瀝血纔拿個小几千塊錢啊!」

「我也加班我也熬夜啊。」

「呸!你那是在打遊戲!」

「打遊戲是我在工作之餘的休閑,你有什麼立場說我啊,你嘔心瀝血一整天創造出來的那點價值,或者說做出來的那點工作,我一個小時就做完了,還能是我的錯了?」

吳靜被噎得無話可說,氣得在那大喘氣。

秦朔看著她紅撲撲的臉,心裡只覺得太可愛了,想上去揉幾下,咬幾口。

站了一會,秦朔說話中帶著笑意,「好啦,瞧你這出息,八千塊能把你氣成這樣,你到底每個月拿多少錢啊?」

「要你管!」吳靜跑過來,「砰」的一聲把房門關了。

秦朔對著門板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心中莫名地感到一種愉悅,引得全身的細胞都想跳舞。

吳靜的工作漸漸步入正軌,外勤工作也基本上由她來跑,雖然跑的大多數還是銀行、國稅,見到周景和的次數卻不多,說起來,自從他上次出差回來順便送她回家之後,也沒見到他再坐單位的班車。

因為做的大多數都是些網上申報的工作,避免不了會遇到系統崩潰、網路連接出問題的情況,雖然很不情願,但是吳靜也不得不給IT的打電話過來維修。

一般沒多會,秦朔就會懶洋洋地晃到她的面前。

「又怎麼了?」秦朔站著俯視著她。

又?吳靜白了他一眼,然後指著電腦說,「死機了!」

「關掉重啟呢?」秦朔雙手環抱,站著她的電腦前。

「還是這樣。」

「你先試下。」

「我試過了!」吳靜生氣地說,「為什麼你們IT的修電腦前總是這句話啊!」

秦朔盯著她看了一會,抿著嘴皺著眉,「站起來,我自己來試。」

吳靜站了起來,秦朔坐在她的位子上開始倒騰。

過了一會,秦朔慢悠悠地說,「你係統要重裝哎。」

「啊?」吳靜湊了過去,擔心地說,「那要多久啊?我今天一定要把數據報上去的。」

秦朔扭頭看著她湊過來的臉,心裡撲騰了一下,然後又淡定地把頭轉回來對著電腦,「那你晚上大概是要加班了。」

吳靜皺著眉,沒說話。

片刻,電腦黑屏,屏幕裏倒映出他們兩個的臉,秦朔稍稍偏了偏頭,語氣隨意,「不過,沒關係,有我陪你。」

說完,秦朔就回去拿了個碟片過來,繼續倒騰她的電腦。而吳靜則無所事事地趴在桌子邊上發獃。

已經過了下班的點,很多人為了趕班車都早早地離開了,幾個領導也意思地多留了半個小時,對著他們倆個說了句「辛苦」也走了。

安靜的財務室,就只剩下吳靜和秦朔了。

「你知道嗎?」吳靜突然說話,「這是我這半年多來第一次加班。」她轉過頭來看著秦朔,「這裡和WI很不一樣。」

秦朔抬頭看了一眼吳靜,她正站在窗邊遙看著外面的路燈。

「在WI的時候我很拚命,覺得身邊都是一些精英、骨幹,為了一個策劃可以熬夜通宵地開會和討論,那種聚在一起朝著一個目標前進的感覺很好,」吳靜轉過頭,「也很累。因為我總有一種感覺,如果我鬆懈了就會被淘汰了。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的生活很有規律,每天固定時間上班、固定時間下班、固定時間喫飯、固定時間睡覺,雖然公司裏也有很多讓人煩心的事情,但是我還是能接觸到新的工作、新的朋友,我在這裡有歸屬感。

「我覺得,讓我有這種感覺不完全是因為這個公司,還因為這個城市。」

吳靜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縫,窗外的涼氣偷偷地溜了進來。

「我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熟悉這裡的語言和風俗,喜歡這裡女老少講話的樣子,」吳靜看著秦朔,突然表情變得嚴肅,「秦朔,我不知道你來這裡是想幹什麼,但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秦朔坐著,看著站在窗口不苟言笑的一張臉,突然間地有些慌張。

他腦子裡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到半個月前,趙嶽在電話裏的那句「你最好把人給我帶回來」。

他對自己身處何地沒有什麼太大的想法,因為他從小到大就在S市長大,他無法理解背井離鄉的感覺,甚至覺得還有些興奮。

但是他也很清楚,他的家在S市,工作在S市,親人朋友都在S市,如果他父母知道他要一直留在W市,想必也不會同意。

兩個人相顧看著,眼神裏有話,但都不說。

突然電腦閃了一下,系統的進度條蹦完後開始重啟。秦朔低下頭看著電腦,余光中知道吳靜還在看他,他沒看她,低著頭說了一句,「電腦好了。」

吳靜眼神閃爍了一下,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一瞬又恢復了過來,走到電腦前敲打了幾下,然後說,「哦,謝謝,我得把數據報上去,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秦朔立在她身後,面色嚴峻,低聲說,「我等你。」

吳靜對著電腦抿了抿嘴,沒說話。

吳靜花了一個小時來錄數據,而秦朔也在她身後站了一個小時,一動未動。他心裡矛盾急了,除了緊緊地抓著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吳靜工作結束,關了電腦,收拾了東西準備下班,秦朔也老實地跟在她身後。

公司走廊上除了兩個人交錯的腳步聲,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

兩個人走到了主路上,秦朔事前約了車,兩人一起上了車走了。

車裡的一男一女氣氛不大對,前排的司機從後視鏡看了一眼之後也沒說話。整個車廂一片寂靜,詭異得很。

一直到兩個人下了車,進了小區,在電梯前等電梯,秦朔才憋出一句話。

「你不離開這裡……是因為那個大學同學嗎?」

吳靜嗖的一下火了,她等了一晚,整整一晚上,她在等他的態度。他千里跑來找她,住在她家裡,到她公司裏來上班,做的這種種事情都只是為了鬧著玩嗎?

「你什麼都不懂。」吳靜說完就進了電梯。

秦朔確實不懂,他連自己想要做什麼都不知道,他沒想過以後和將來,他只想跟她在一起。

而他也不知道吳靜其實也只要這一句話就可以了。

兩個人洗漱完了之後,秦朔窩在他的沙發上捧著電腦發獃,吳靜看了他一眼之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關燈、睡覺。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回想著晚上的話。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和她的關係變了,他不再每天對她大吼大叫,她也不再對他低聲下氣,好像一切都朝著她最初幻想的那樣,她不再怕他了。

因為什麼呢?是因為他不再是自己的領導了,成了普通的同事?還是因為家裡人以為他們兩個已經斷了關係,不用再處處順著他了?或者只是因為他千里迢迢地過來找她?

但是如果他不喜歡她,她又何必作繭自縛呢。

「吳靜。」

黑燈瞎火裏傳來了一個清澈的聲音,吳靜坐了起來,看著門口縫隙裏隱約站著的人影。

「你說你不會離開,可如果你不趕我走,我也不會走的。」

那個黑影說完這句話就走開了,門縫裡又重新灑進一些月光,吳靜獃獃地看著。

作者:荒園

本文首發於每天讀點故事。


琢琢景雲煙

魚丸粗麪原創

秦澋言x韓楚韻練習文筆and插敘

韓楚韻:「你這是…不喜歡玫瑰了?」

秦澋言:「玫瑰看似艷麗高雅,但根莖刺多,稍不注意便會被刺到指腹,鑽心的疼痛難以忘卻。誰會喜歡這種陰狠的花朵。」

初見時,秦澋言將手中的玫瑰花束送給了韓楚韻,從此她愛上了玫瑰。當她費勁心思走到他身邊,卻發現換來的是一場空。


01

韓楚韻覺得自己身邊空蕩蕩的。

每日獨自在病房待著就像又回到那段痛苦的時間,找不到人說話,每天面對的只有治療儀器和各種藥品,所有都由她一人扛著。

最近似乎病的更嚴重幾乎一睡就是一天,韓楚韻醒後見護士還沒來換液,撐起身子靠在軟背上盯著對面牆壁畫框發愣,每到這時又會想到秦澋言一顰一笑,尤其是初見時那樹下捧著玫瑰花束的西裝男孩畫面在腦中不停出現。

或者太無聊會拿起牀旁婚紗薄翻看,還是那本泛了黃的相冊能滿足她。忽的翻到那頁,是韓楚韻小時候最喜歡的那件婚紗,如今也是,圖旁鉛筆畫快褪色掉但還能看的清楚,紙頁旁還補著兩層膠帶,韓楚韻深吸了口氣,手指停留在畫上指腹輕輕摩挲。

他又食言了,可那又怎麼樣。

「算了吧韓總。」

秦澋言轉身間碰掉了她手上的書,老舊的書籍紙頁脆每張銜接的地方也會鬆動,隨著落在地上零零散散也掉出來。

「婚紗照不是隨便能和別人照的。」

他不耐煩側身抱臂接著說,狹眸掃過韓楚韻冷嗤出聲,她明白他話中含義卻又不明白,蹙起眉頭看著他冷嘲熱諷表情實在惱火,緊攥秦澋言領角將他整個身子轉過來。

「你什麼意思?好好說不行嗎,我聽不懂。」

「一個公司的總裁連句話都聽不懂?非要我解釋嗎,婚紗照我只會跟我愛的人照。難道你把她逼走是要代替她照?」

他又搬出來了陳曲依,五年前韓楚韻做出的事他一直耿耿於懷。韓楚韻被話嗆的啞口無言,抿了抿乾澀的嘴脣自知理不足鬆開了他。秦澋言冷哼一聲轉身走進書房,關門似乎故意用力「嘭」的一聲韓楚韻打了個激靈。

雖然是兒時,但秦澋言答應過韓楚韻會跟她照不是嗎?她又等了一場空。垂頭看著地上被摔散都相薄有種說不出的怒火。

韓楚韻拾起零零散散掉落出的紙張將它們塞到冊子裏,翻出膠帶重新粘貼好放進書櫃。

秦澋言在房間裏接了個電話,就又出去了。電話裏的女孩是蘇宛恩,細細的聲音溫柔的像極了陳曲依,但多了絲嫵媚。

屋裡又只剩下韓楚韻和錶針走動滴答聲響,她倚在沙發上半睜雙眼看著電腦中方案思緒遊離。半晌忽的伸手把電腦拍到地上,屏幕粉碎卻不得解氣又使勁補上兩腳。韓楚韻彎腰蹲下喘著粗氣撩開發絲露出泛著水光雙眸。

她不甘心,她恨。

她恨秦澋言寧可找到陳曲依的替身也不看她一眼。

兒時一年初夏韓楚韻剛剛五歲,父親因工作移居英國並沒帶上她,韓楚韻母親早逝家中沒人照顧將她託付給世交秦江。韓楚韻跟著秦江來到家中後院,秦江笑著輕輕拍拍韓楚韻肩膀,指著槐樹下的男孩彎腰在她耳邊輕聲道:「楚韻,這是我的兒子,也是你未來的丈夫——秦澋言。」

槐樹下則是玫瑰花圃,秦澋言手中擺弄著朵朵玫瑰,陽光穿過樹葉,樹葉陰翳與星星點點陽光撒在他的西裝上,栗色劉海在低頭時似乎擋住了少年的眼睛但看得見高挺鼻樑和完美下顎線,韓楚韻心裡瞬間想到童話故事中的玫瑰王子。

她站在秦江身邊看的發愣,木訥樣子有些搞笑。

那時韓楚韻還小,只知道自己與秦家少爺有個婚約。但當她看到秦澋言時心裡有些悸動,第一眼就發現了他身上的貴族氣質,吸引著韓楚韻,使她倍有好感。

「去吧,跟他打個招呼。」

秦江說著輕輕把她推出去,韓楚韻向前走著兩步攥著裙角小臉紅撲撲的,秦澋言一回頭注意到了她,彎著眼睛朝她笑了笑,這一笑使得韓楚韻心頭一顫。

「你好…我叫韓楚韻。」

「秦澋言。」

微風吹動樹葉陽光映在秦澋言笑容上,他細緻的用報紙包裹住帶刺的玫瑰花莖,遞進韓楚韻懷裡,抬抬下顎示意她。韓楚韻抱著玫瑰低頭聞了聞,清雅猶如秦澋言般氣味縈繞鼻尖。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韓楚韻從此愛上了玫瑰。

02

「到喫午餐的時間了。」

護士開門聲把韓楚韻思緒拉了回來,她說著將餐桌展開並放好餐盒。

「謝謝。」

韓楚韻半張泛白脣瓣,回頭看見病房的門開著滾了滾喉嚨,整理好頭上假髮確認沒有弄才亂輕描淡寫的回給人一句謝謝。

她剛剛睡醒窗外陽光有些刺眼,拉好窗簾擋住窗臺上花瓶裏放著的玫瑰,然後打開飯盒,裡麪食物又如往常一樣清淡——米飯,油菜,土豆中有幾塊零零星星的肉塊。韓楚韻深深地嘆了口氣,她從剛住院到現在沒喫上過自己愛喫的東西。

她心裡忽然劃過一個念想,現在就出院然後逼著秦澋言跟她喫頓好的。

韓楚韻煩悶地拿起筷子往嘴裡悶了幾口米飯,咀嚼中隱隱感覺鼻下有些濕潤但沒有理會,眨眼間殷紅血液滴在米飯中染開。韓楚韻一怔,放下筷子指節顫抖著抹下血液。

又來了,該死的鼻血。

沒等到抽出幾張紙擦拭,韓楚韻就被陣陣眩暈感與窒息感緊緊包裹,胸腔似乎被巨石壓擠著呼吸困難,眼前所看到畫面發黑。

她反手想去摁牀邊呼叫鈴卻沒有摸到一個翻身摔下病牀,肘彎碰到飯盒飯菜撒了一地,她掌心撐著地板極力剋制著,另手在牀頭櫃上亂摸著終於才摁下按鈕。

護士跑來包圍著將她推進急救室,韓楚韻輕輕闔上雙眼,耳邊雜亂交談聲響漸漸變小直到消失。

韓楚韻覺得她整個人,不僅心眼壞,怎麼還賤不囉嗦的。在失去意識前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承受這些痛苦好像沒什麼值得可憐,像自己這種人難道不是活該嗎?而且…她現在竟然還在想秦澋言。

恍惚睡夢中她又夢到了兒時。

來到秦家不久,韓楚韻某天從行李箱中翻出母親留下的婚紗薄,她兩眼一亮小手翻動著紙頁欣賞冊子中美麗的婚紗圖片,但一眼就看中了一套婚紗。

韓楚韻忽然想到了什麼,拿過鉛筆在圖片旁邊畫上歪歪扭扭的簡筆畫,然後拿著本子跑到秦澋言面前,指著簡筆畫非說穿著西裝的男孩子是他,穿著婚紗的女孩則是自己。

「澋言你看!這個男孩是你!」韓楚韻眼中像是在放著光,說話時激動的用小手比劃。

「哈哈哈這是什麼,是個女孩子?」秦澋言道。

「這是我,然後這個是你。以後咱們結婚了婚紗照就照這套怎麼樣!」

「行,等你長大了就照。你開心就好。」秦澋言柔聲道,彎起眸子笑著揉揉她腦袋。

韓楚韻心頭一顫又是一陣悸動。

後來他們上了同一所高中,高中時期秦澋言長相俊郎出眾,天生的慄棕色頭髮又添了幾分氣質,算的上是學校校草,大部分女生都對他有過愛慕之情包括韓楚韻,也有不少女孩追求秦澋言的緋聞故事傳進韓楚韻耳朵。

聽完那些流言蜚語韓楚韻表面上跟傳話的女生一笑而過,私下卻氣的牙根癢癢,每天跟秦澋言放學回家時也不聊這件事,因為她知道他看不上那些女孩。

他只屬於她一個人。

隨著年齡增長,韓楚韻對秦澋言的愛慕之情,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一種佔有。

「韓楚韻,你以為澋言很喜歡你?」

而恰好也有膽子大的女生看見秦澋言和韓楚韻關係好就上前警告,蔡辛就是那個女生。

她把韓楚韻堵在廁所門口推了她一把,韓楚韻重心不穩後退幾步,後腦勺撞到牆上,腦袋頓時嗡嗡作響。蔡辛翻了個白眼問道。韓楚韻懵了,這是她見過第一個敢這麼對她的女生。

「你說什麼?」韓楚韻蹙起眉頭扶著後腦勺問她,疼的倒吸一口冷氣。

「我說,你給我離秦澋言遠點,別怪我不客氣。」蔡辛接著說:「你叫韓楚韻對吧,知不知道學校有個叫蔡辛的?」

她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似乎是一個總是出入酒吧還霸凌同學的太妹,她的「故事」知名度僅次於秦澋言,最近看上了秦澋言就過來給了韓楚韻一個下馬威。

韓楚韻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沒有說話,蔡辛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學校為了讓學生們放鬆一下組織了第一場校運會,廣播沙沙地說下樓集合,每班學生在臨近考試壓力巨大時聽到這個消息,開心到瘋了似的歡呼起來,也有幾個撕卷子的,於是紛紛衝進樓道。

學生們熙熙攘攘,樓梯口堵的不成樣子,韓楚韻被擠的看不見秦澋言身影,但她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個綠色短髮女生。

是蔡辛,學校裏只有她敢染髮。

韓楚韻回憶起那天事情憤憤不平,趁人影紛亂之際伸手發力推她一把。

「啊——」

蔡辛沒扶住欄杆再加上人羣擁擠直接摔了下去,伴著慘叫聲從三樓摔到一樓。韓楚韻這才將怒火發泄出來,一瞬間整棟樓都安靜了,蔡辛被幾個認識的人扶起來,剛站起又摔到了地上。

校運會因為蔡辛墜樓被取消了,校長嚴重的批評學生浮躁導致擁擠墜樓,聽廣播時韓楚韻一直低著頭,事後又從別人口中得知蔡辛摔斷了三根肋骨,小腿骨頭幾乎粉碎,家長帶她去了別的城市治病。

就算如此,韓楚韻絲毫沒有愧疚感,當然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是蔡辛先招惹的自己,像她這種人難道不是活該嗎?

03

韓楚韻迷迷糊糊地醒來,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轉到另一個病房,謝天謝地,她又撿回一條命。

嗓子乾澀難忍的咳嗽兩聲,伸手摘下氧氣罩拿過牀頭櫃上礦泉水瓶,費力擰開瓶蓋仰頭大口喝下。

門外齊銘聽見屋裡的動靜就推門進來,韓楚韻看著他抬臂擦下嘴角水漬。

「怎麼把氧氣罩摘了?」他看見韓楚韻摘了氧氣罩,走到她身邊重新扶著她躺下,把氧氣罩給她戴上。

齊銘是韓楚韻的主治醫生,京城醫科大畢業的。學歷高,心腸好,人長得還不錯。

韓楚韻臉色更加蒼白,齊銘看著她的慘樣不禁蹙了眉頭。

「我渴。」韓楚韻蓋好被子聲音沙啞地應了一句。

她又忽然察覺到頭上少了些東西,還沒躺好就掀開被子摸了摸頭頂,瞪大眸子看著齊銘醫生語氣驚異道:「我的假髮呢,在哪兒?」

「昨天搶救時不方便,我們暫時收起來了,要不別戴了吧,捂著頭頂發燒不方便出汗排毒。」齊銘頓了頓,微笑著補上一句:「而且你不帶假髮的樣子又不醜。」

「收...收起來了?」

韓楚韻得了白血病後頭髮會隨著病症惡化時不時的掉落,每次都是一把一把的脫落下,漸漸的越掉越多。

脫髮時,韓楚韻看著手心裡縷縷黑髮心頭顫動著連呼吸都感覺難受,索性不再受掉發折磨直接盡數剃去。

「還給我!快點!」韓楚韻抬頭瞪大眸子看著他,雙手緊緊抓著齊銘袖子道。

「韓小姐你冷靜點,我不是不給你。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拿。」

齊銘心底慌亂,他不知道現在她還注意著自己的體面,他故作淡定地輕輕將她手拿開,向後退了幾步轉身走出病房。

秦澋言曾經問韓楚韻,為什麼每天都要把頭髮搞得那麼飄逸泛亮,就算睡得再晚也要把頭髮洗好,就算快遲到了還要在扎頭髮上浪費時間。

「因為我頭髮告訴我,它要跟我一樣漂亮。」韓楚韻道。秦澋言推著自行車聽到這句話又彎起兩雙桃花眼,忍不住嗤笑出聲。

「騙誰呢。」秦澋言道。

「愛信不信,我可沒有騙你。」韓楚韻道。

「說句實話,你發量還真挺多的,所以扎頭髮纔好看吧。」

午後的天空是橘色的,飄著大朵米色雲彩,淡淡的黃色從鴨蛋黃般的太陽周圍暈染開來,分出幾層不同的暖系顏色,場景略顯溫馨。

秦澋言在誇她。

韓楚韻咬了口雪糕,舔去嘴角奶油裂起小嘴回給他一個俏皮的微笑。她蹦噠著,純白色裙擺輕輕飄著,高高的馬尾一晃一晃的,紅色蝴蝶結絲帶也隨之擺動。

對她而言,秦澋言是光一般的存在,韓楚韻為了能配得上秦澋言,總是學習如何把自己包裝的更加漂亮可人,發揮出自身優勢。

那時秦澋言喜歡韓楚韻,韓楚韻也愛著秦澋言。

「韓小姐,喏。」

齊銘拿著假髮扔到她腿上。韓楚韻回過神拿起來,將假髮套好在頭上。

「我光頭的樣子怎麼也讓你看見了。」韓楚韻低聲笑笑打趣。

「不醜不醜,人長得本來就好看,什麼髮型都能hold住的。」齊銘笑道。

「你最近好像總是在愣神,不舒服的話就按呼叫鈴,別忍著。」

韓楚韻點點頭,垂下纖長睫毛兩手攥起被腳輕捏聽著他說。

「對了。」齊銘沉默了一會滾滾喉嚨,接著道:「呃...我們科一致覺得,韓小姐你或許...該做化療了。」

這次終於步入正題,齊銘怕嚇到韓楚韻不知怎麼開口,就連說話都有些磕絆,前面閑聊鋪墊也是為了安撫她情緒。

傍晚燈光昏暗,氣氛壓抑。

韓楚韻看著手中被角沒有說話,於是齊銘搬過椅子坐到病牀旁邊,從文件袋拿出知情同意書遞到她眼前,用筆指了指。

「韓小姐,這裡需要您的家屬簽字。」齊銘道。

她抬眸瞥了一眼,然後接過眼睛掃過紙上內容,淡淡開口問他:「能簽自己名字嗎?」

「哈?家屬不簽名字手術會有一定風險」齊銘撓了撓後腦勺,顯然被問懵了。

「我沒有家屬,所以能簽自己名字嗎?」

04

高考過後,秦澋言被京城一所重點大學錄取,而韓楚韻被她父親推薦到了澳大利亞一所私立大學。父親給予她的期望很大,留學對韓楚韻有許多好處,以後會更有利發展企業。

上飛機前秦澋言又給韓楚韻買了一枝玫瑰,冷風激起他眼尾的淡淡薄紅,看得出剛才哭過。那種可憐兮兮的模樣已經深深地烙在了韓楚韻心裡。

秦江輕撫著秦澋言後背安撫他,他把兩個拉桿箱推到韓楚韻面前。

「在國外私立學校上大學跟在國內上有什麼區別。」秦澋言語氣稚嫩,垂著腦袋又氣又難過地吐出話語,尾音還拐出了上揚的長音。

「我都不知道我爸怎麼想的...反正四年後我就回來了。」韓楚韻嚥下後半句話,她想說在她回來時秦澋言也能送她一朵玫瑰,不過她相信就算不說他也會這樣做。「四年挺長的,到時候別把我忘了。」

韓楚韻忍著眼眶中淚水扶上行李箱把手,脣角抽動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轉身朝父子倆揮揮手。

「走了,秦叔叔、澋言,拜拜。」韓楚韻道。

「照顧好自己。」秦江道,也朝她揮手。

「四年...還好沒有相處的日子長。」秦澋言看著韓楚韻背影,深吸了一口氣小聲喃喃著。

遂幾個大步走上前從身後摟住韓楚韻。

下顎抵在她軟發上可以感覺到她肩膀細微的顫動。秦澋言知道她哭了,滾了滾喉嚨沒有說話,韓楚韻終究忍不住眼淚,捂著嘴豆大淚珠自眼角滾落。

青梅竹馬難捨難分,不知回來後秦澋言又是怎樣一副模樣。

Correns畢竟算貴族學校,有許多外國大小姐大少爺排斥韓楚韻,嫌棄她這個從國外來的窮人。

並將他們口中「bitch」「slutbithc」等骯髒的辭彙灌入韓楚韻耳中。韓楚韻也是從小被寵大的大小姐,自然不能忍著,於是用了許多辦法給那些學生應得的報復。就如當年對蔡辛一樣。

雖然手段過分果決,但很有用,那些霸凌者絕對不會再找他麻煩。韓楚韻自己也心知肚明,她不是什麼善良的小姑娘。

韓楚韻受了這些委屈但找不到人說話,只好寫信跟秦澋言傾訴,淡紅色信紙寫滿韓楚韻的委屈,摺疊好塞進信封然後等著他的來信。

剛走那會兒秦澋言回給韓楚韻的信有整整兩三篇,彷彿有許多說不完的話,後來只敷衍幾行,再後來就沒再寫了。只是留學生活沒有想像的那麼安寧。午後她獨自在圖書室自習,忽然耳機的純音樂外傳來嘈雜聲音,彷彿是幾個成年男性在厲聲怒喝,緊接著就是尖叫、槍聲、奔跑腳步聲。

韓楚韻摘下耳機後耳邊的聲音變得更大,回頭映入眼簾的是倒在地上一具具屍體,恐怖分子槍殺的場景盡數落入眼底。她呼吸一滯,險些腿軟坐到地上。

扶著圖書櫃邊沿站穩,大腦一片空白。

伴隨一聲槍響,溫熱血液飛濺到她側頰。韓楚韻緩過神抬眼從書櫃間隔出瞥見被子彈打爆頭的學生。

她要活著出去!她不能死在這兒!

韓楚韻慌張打開揹包拿出修眉刀,手腕顫抖著攥緊柄處,找了另一條學生沒有逃向的路線跑去。跑的太急有些岔氣,一個踉蹌摔到地上,韓楚韻跪著爬向樓梯下隱蔽處,害怕的連喘息都放小聲,她根本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不久樓外傳來警笛鳴聲。

最後她被警察攙扶著走出樓棟,一道上全是躺在地上的難看血腥的屍體,引起陣陣噁心反胃,索性閉上眼睛不再去看。

樓棟門口被警車和媒體團團包圍,警察攔不住媒體懟來的鏡頭與採訪話筒,韓楚韻腦子空空蕩蕩的還沒緩過神就被話筒圍住,她只能看到記者嘴脣不停地動著詢問她,耳朵失聰了似的聽不到外界聲音。

回想看到場景,韓楚韻彎腰猛咳,盡數嘔吐出。

那時她和如今一樣只感到無助,留學一年多時間身邊沒有認識的人,更沒有能保護她的人,所有事只能由自己一個人擔著。若是秦澋言能在遇到恐怖分子襲擊時在韓楚韻身邊保護她該有多好,可他不知道這件事情,甚至對韓楚韻的關心在漸漸淡化。

韓楚韻醒來時已經回到了租的房子,臉上血跡費了半天勁才洗掉,看著水池中泛紅的水伴著血腥味道,又是一陣噁心。

父親韓錄為了磨掉韓楚韻大小姐的脾氣,能讓她更好接管企業,才把她送到國外。可是韓楚韻不明白,這到底算什麼狗屁磨鍊?見不到秦澋言,還差點死在國外。

11月10號,韓楚韻遇到了她這輩子揮之不去的事。也恰好是在這天,秦澋言遇到了他這輩子的白月光,陳曲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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