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蝗绦尿_她喝下迷药,取她一双眼睛去救他的未婚妻。「千岫,那药引不是别的,正是……千年碧蛙的一双绿瞳!」「你原谅我,你再帮我最后一次,就用你的一双眼睛,去救婧瑶的一条命吧……」

(一)

千岫离开金樽谷时,人间恰是盛夏时分,她一时贪凉,也不知钻进了哪家后院,往那井底一歇,舒舒服服地就睡了过去。

这一打盹,时光如水淌过,竟悄无声息地就过去了三年。

千岫睡了个饱觉,迷迷糊糊醒来时,耳边只听到一阵清朗的读书声:「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她心下一动,绿光闪过井壁,活动了番身子,好奇地探出了脑袋。

斜阳照在了井边,暮色四合,一袭白衣站在风中,衣袂飞扬,眉目染著夕阳的金边,俊逸如画。

那是千岫第一次见到顾衡深,霞光渐晚渐浓,她在风中一时间竟看痴了。

顾府是城中有名的玉石世家,小公子玲珑剔透,聪慧过人,三岁通诗赋,五岁便才名远播了。

那一年的顾衡深,不过还只是个总角孩童,白衣如雪,一张脸却已生得那样好看,声音也那般动听,字字句句就像顾府雕琢的玉石一般,清脆空灵。

千岫不知不觉就听入迷了,她本是来人间游玩,此后却不再离开顾府,只待在那沁凉的井底,每日黄昏时,都会在风中听顾衡深念诗。

这一待,便是两年。

那顾小公子彼时尚年幼,亦是小孩心性,见井边一抹碧绿日日相伴,如同有了默契般,也心生亲切,有一日,竟如挚友般对千岫打趣道:「小青蛙,你又来陪我念书了呀?」

那声「小青蛙」叫得温柔又动听,倘若千岫那时能幻作人形,恐怕一张脸早就绯红了。

奈何她修为尚浅,还不能够幻化出人形,只能扬起头,在风中轻轻叫了两声,像是在回应顾衡深一般。

顾衡深双眸一亮,竟拿著书本凑到井边,一点点伸出手,在她头顶轻柔地摸了摸,唇含笑意:「小青蛙,你真乖,以后每天都陪我念书好不好?」

千岫只觉头顶一暖,愣了愣后,心中暖意流淌,如饮蜜糖,她一双眼眸望著他,又轻轻唤了两声,似允一诺。

从此像有了约定般,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共沐黄昏,朝夕为伴,有清风明月,有琅琅书声,有脉脉温情随流光飞舞。

千岫开始加紧修炼,每当顾衡深熟睡的时候,她便在井底望月吐纳,周身散发著碧绿的幽光,借助著月华的力量,潜心静修。

日久天长的孤独岁月中,她从没有一刻这么想要化身为人。

花开花落,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终于,在又一年的盛夏时分,她最重要的时刻来临了——

渡劫。

三道天雷加诸于身,只要挨过去了,她便可以摆脱原形,修炼成人了。

这虽是一个飞升蜕变的机遇,却亦是一场不可预测的天劫。

以往在金樽谷,也有小妖修炼到了一定程度,需历经天雷渡劫的,但或多或少都会有谷主庇护,助以一臂之力。

但这次,千岫却是以一人之力,面对浩荡天劫。

她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她早已义无反顾,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要蜕变为人。

只因,她想同那道白衣站在一起,用动听的声音唤出他的名字,用灵巧的十指替他研墨润笔,用最柔软的一颗心陪他跨过春秋冬夏。

她想与他靠得更近,想和他,变得一样。

踽踽独行的生命中,因为有了这一抹暖意,冰冷的井底似乎也布满清辉。

(二)

大雨倾盆,雷电交加,天地间黑压压的一片,剧烈的疼痛劈头袭来,千岫一度以为自己渡不过这场天劫。

就在她遍体鳞伤,在大雨中苦力支撑之际,一道身影掠风而来,不顾漫天的电闪雷鸣,将她一把搂在了怀中,「小青蛙,你别怕,我来带你走……」

顾衡深埋著身子,替她挡住轰鸣的雷电,他想要带她躲到长廊下时,却惊觉那雷电诡异万分,似乎长了眼睛一般,如何也避不过去。

千岫在顾衡深怀里,周身碧光闪烁,心内慌乱急切,她想对顾衡深说,快走啊,小公子,这不是普通的雷电,这是我的天劫,我躲不过的……

可是她发不出声音,顾衡深抱著她在雷雨中躲闪著,始终不松开一双手,他护著她最终退到了井边。

「小青蛙,别怕,我把你放回井底,你不会有事的……」

天昏地暗,最后一道天雷紧追不舍,如恶龙嘶吼,狂击而来,顾衡深身子一震,咬牙闷哼了一声,唇边有鲜血渐渐漫出。

千岫心头一悸,周身碧光疯狂闪烁起来,风愈急,雨愈狂,她虽被顾衡深牢牢护在怀中,却仍是受到三分重创,眼前一点点模糊起来。

一只温暖的手裹住她全身,颤巍巍地将她送回井中,狂风骤雨间,一滴鲜血落在她头上,温热灼灼。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只听见他在她耳边轻轻道:「小青蛙,别怕,别怕,有我在……」

似铜镜应声而落,所有画面支离破碎,她瞬间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那张染血的面容映在她瞳孔中,越来越远……

远处似乎有人奔来,惊慌失措:「小少爷,小少爷!」

她沉入水中,黑暗袭来,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一切戛然而止。

一梦经年,恍如隔世。

五年后,烟城,顾府。

春烟柳绿,一道俊挺身影穿廊而过,身后的小奴亦步亦趋地跟著,欲言又止:「少爷,您真要去赌这一把吗?夫人让您再多多三思啊,这可是府上最后一点家当了,若是……」

「不用再说了。」少年转过身,眉目俊秀清逸,却带著一丝冷冽,阳光照在他的唇角,他冷冷道:「我没有退路了,顾府也没有退路了,与其摇摇欲坠,等著轰然坍塌的一天,还不如放手一搏,绝处逢生。」

那小奴犹豫了番,却还是下意识地拦上前:「要不,等老爷回来再说?」

「让开!」

少年冷声一喝,那小奴吓得退开两步,少年白衣一拂,大步流星地踏入了风中,毅然决然,头也未回。

长廊上,一袭碧色倩影站在暗处,淡绿的双眸望著这一幕,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玉器行里早就人头攒动,聚满了烟城的各大世家,以及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的人。

毕竟这场「赌玉」的噱头实在太大了。

顾衡深到来时,抬头看了眼高高的匾额,阳光映著那四个烫金的大字,烟记玉行。

他长睫微颤,神情恍惚了下,旁边却有人已经认出了他,压低声道:「快看,那就是顾府的少当家,他居然还真来了,也不怕赌得倾家荡产吗?」

「怕什么,他们顾家还有什么底子能输吗?他就指著这回徐老板的货翻身呢,要是赌中那块凤凰红玉,他们顾家可就有救了!」

「啧啧,我看悬,这几年顾家一直倒霉,这少当家眼光也不怎么样,从来就没经手过什么好玉,他怎么可能挑对那块玉中之王呢?」

「说来也奇怪,这小公子幼时还才名远播,一双慧眼尤其厉害,听说七岁时就会辨认上千种玉石了,无人能及,怎么越长大本事反而还越差劲了?」

「谁知道呢,兴许老天就是见不得顾家好呢,快别说了,里头的买卖要开始了……」

一片窃窃私语中,顾衡深俊脸冷凝,只当没听见,握紧了双手,深吸口气,踏入了玉器行的大门。

人群中,一道碧色倩影步履款款,跟在顾衡深身后,也一并进了玉器行。

她长发飞扬,脸上蒙著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浅碧色的眼眸,方才那些人的话,她显然也听到了,眉心微蹙,抬头看了眼高高的匾额,若有所思。

(三)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烟城中的人谁也未料到,短短五年里,顾家竟会衰败得如此之快。

自从五年前,顾家的小公子顾衡深大病了一场后,顾家就仿佛交上了霉运一般,生意越做越差,甚至到了一蹶不振的地步。

顾老爷为此不惜远赴海上,想同那里的人做笔大订单,救回奄奄一息的顾家,然而他久去未归,生意也不知谈得如何,顾家实在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恰逢徐老板带著货回到烟城,顾衡深只能孤注一掷,以全部家当去赌一块凤凰血玉了。

凤凰血玉,就是这场春日赌玉中,最大的噱头。

徐老板是烟城当地的一个传奇人物,常年在外游历,每年春天时,都会带上大批原石回来交易,卖给能出得起价钱的人。

这些原石中,不乏价值连城的宝玉,一刀下去,有些人直接一夜暴富,也有些人看走了眼,血本无归,甚至输得倾家荡产。

总之,赌玉是件看天吃饭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你花重金买下的那块原石里,究竟藏著宝玉,还是一文不值的废石。

大厅内熙熙攘攘,已经接连开了几块原石,有翡翠现世,但成色一般,不算什么稀罕物。

先交易的也只是几块小件的原石,真正大块的还堆在正中央,没人出得起价钱。

见到顾衡深来了,人群自发分开了道,首座上的徐老板拄著金玉拐杖站起,面露笑意:「顾少爷,你果然没有失约,我这回运来的货全在这了,几个大件也摆在厅里了,你随便挑,祝你一刀便得好玉,赢下今年春日的最大彩头!」

顾衡深唇角微扬,一拱手,举止从容有礼,不卑不亢:「多谢徐爷,徐爷是个爽快人,那衡深也便不客气了,容我斟酌一二,挑准了便能下刀。」

说著他双手奉上一只红封,里面除却几张银票外,还有顾府几处宅子的房契。

这轻飘飘的红封里,承载的却是顾府的全部家当,捧在手中无比沉重,如同顾衡深紧紧绷住的一颗心。

他此番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豁出一切来赌玉,不能输,也输不起。

长眉微挑,他目光落在了徐老板身后的一人身上,那是徐老板的大徒儿,他向他使了个眼色,他余光一瞥,望见了堂中央最大的那块原石。

是了,就是这一块,这份收买的钱没有白花,凤凰血玉,他势在必得。

一颗心稍稍放下些许,顾衡深装模作样地直起身,在那几块大件的原石间转了转,敲敲打打间,似乎要下决定了:「我看中的便是这块……」

却在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记急切的女声:「不,不要选那块!」

顾衡深一回头,正对上一双浅碧色的双眸,他心下一动,不知怎么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少女排众而出,一袭碧色长裙,身姿婀娜纤细,眉目清丽,脸上却蒙著一层面纱,看不清芳容。

但单从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眸,已不难看出,这姑娘定是个绝色美人。

她走到顾衡深面前,似乎很是心急,连声道:「这块是废石,里面什么也没有,顾少爷,你若是挑中这块,一定会输得倾家荡产!」

顾衡深脸色一变,双手紧了紧,定定道:「你是何人?」

少女一愣,仿佛没有想好怎么回答:「我,我是……」

她犹疑间,索性道:「反正这块里面什么也没有,真正有宝玉的是这一块!」

话一出,四座皆惊,少女毫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径直走到最冷清的角落里,蹲下身,摸出了一块还沾著污泥的圆石。

「这块,这块里面有稀世美玉,顾少爷,你挑这一块吧,你相信我!」

清脆的声音在堂中响起,落在众人耳中却是说不出的荒谬,一时间,笑声四起,顾衡深脸色复杂,走上前,也蹲了下去。

他没有跟著众人一起讥笑,只是紧盯著少女浅碧色的眼眸,沉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一块里面有?我如何相信你?」

「我,我……」少女隔著面纱,像是又答不出话了,顾衡深眉心一皱,正要起身时,少女忽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他衣袖。

他们四目相对,有过堂风穿过,她浅碧色的眼眸蕴著春秋冬夏般,直直望入他心底,他身子倏然就定住了。

她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我不是寻常人,我的眼睛可以透过原石表面,看见里头的东西,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但我没有骗你,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害你的。」

顿了顿,她语气愈发动情:「世上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害你的,你信我。」

微风扬起少女柔软的长发,顾衡深心尖一颤,一股奇妙不可言的感受包裹住他整个人。

明明才第一次见面,他却莫名受到牵引般,深陷在了那双浅碧色的眼眸中,如受蛊惑。

「好,我信你。」

顾衡深站起身,当著所有人的面,吐出了这四个字。

周遭一片哗然,首座上的徐老板更是目光一紧。

一生之中能有几次不问缘由的信任?能有几场豁出一切的豪赌?能有几段毫无保留的倾命以付?

顾衡深不知道,他只知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他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人。

那是种要命的直觉感,冥冥之中,心底像有一道光在指引著他,他无论如何都要赌这一次!

这突如其来的结果实在令人惊愕万分,周围像炸开了锅般,议论纷纷。

「这少当家昏了头,果真要把顾府败个干净了!」

「是啊,竟然随意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真是美色误人,委实糊涂啊!」

各种声音传入顾衡深的耳朵里,他却不闻不顾,徐老板拄著金玉拐杖站了起来,也似笑非笑地问向他:「顾少爷,你想清楚了吗?当真要开这一块吗?」

顾衡深道:「是。」

徐老板笑意更深了:「这一刀下去,可就再无转圜了,你当真不后悔?」

顾衡深看了眼那块沾满污泥的圆石,又对上旁边那一双浅碧色的眼眸,深吸口气,望著徐老板逐字逐句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开吧。」

「好胆色,来人,开玉石!」

(四)

顾衡深一战成名,不仅带回了价值连城的凤凰血玉,还带回了一位神秘的鉴玉高手。

在顾家住下的第一夜,千岫对著铜镜,缓缓揭开了脸上的面纱。

镜中人眉如远山,双瞳剪水,一张脸却是坑坑洼洼,像癞蛤蟆的皮一般,骇人至极。

烛火摇曳间,千岫缓缓伸出手,一点点抚过自己粗陋的脸颊,叹声道:「小公子,五年了,我终于能化身为人了,可是,我怎么能用这样的一张脸见你呢?」

那一年盛夏渡劫,她虽被他护在怀中,叫他挡去了第三道天雷,但她仍是受了几分重创,在井底一昏迷就是五年,醒来后,顾家竟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那身白衣,烟记玉行里,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回顾家时,她几乎按捺不住心跳,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天知道为了这一日,她已等待了多久,她要留在他身边,用毕生去报答他。

「小公子,我终于能够靠近你了,只是……你等等我,再多给我一些时日,我一定会加紧修炼,将这张脸恢复好,到那时,我一定会揭下面纱,告诉你,我就是当年在黄昏里陪你念书,每日与你为伴,最后被你救下的那只小青蛙……」

顾家以一块凤凰血玉起死回生,顾老爷又带了海上的生意回来,千岫的一双碧眼更是神力无尽,顾家的霉运一扫而光,得了老天爷的眷顾般,玉石买卖很快又做得风生水起,家族重新振兴,顾衡深的地位也越来越稳固,得到了顾府上下的认可与信服。

坊间开始有流言传出,说顾衡深身边有位「玉娘子」,碧眼通天,神力难测,那才是顾家真正的无价之宝,胜过美玉万千。

烟城的玉石世家都眼红不已,对顾家各番羡慕嫉妒,明里暗里更是接二连三地去找过那位传奇的「玉娘子」,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动摇她对顾家的忠心——

确切地说,是对顾衡深的忠心。

她死心塌地地跟在顾衡深身旁,为他做了数不胜数的事情,毫不计较,无怨无悔地付出。

顾衡深对这一切都感念于心,却又有过疑窦,非亲非故,她为什么要这样待他?

只是每回委婉地提及时,那身碧衣都会低下头,扯一扯脸上的面纱,轻轻道:「总有一天,少爷你会明白的……」

久而久之,顾衡深也便不去探究了,反而是千岫身上的那份神秘,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他想,老天自有安排,或许,她就是他的命中注定。

日子一天天过去,千岫一边倾尽全力相助顾衡深,一边守著自己的秘密,对月修炼。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坐在铜镜前,看著自己越来越光滑的一张脸。

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她莞尔一笑,纤细的手指抚过唇边,喃喃自语道:「小公子,我马上就可以摘下面纱,与你相认了……」

一切都朝著美好的方向发展著,却就在这时,意外突发,顾衡深在西郊处遭人暗算了。

许是他近来与顾家的风头太甚,抢去不少人的生意,挡了不少人的财路,早就有同行怀恨在心,趁他这次运货回烟城,在西郊处,劫了他的一批货,还将他打伤了。

千岫赶去时,残阳如血,草木肃杀,风中都飘著血腥的味道,顾衡深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

千岫的泪水瞬时夺眶而出,她一路飞奔而来,脸上的面纱早就被风吹去,她却根本无暇顾及这么多了,眼中只能望见那身染血的白衣。

她一下扑到他身旁,颤抖著手将他抱入怀中:「公子,公子……」

泪水滑过那张清丽的脸庞,千岫自己都没有发现,她露出的一张脸,一丝粗陋的疤痕都没有了,白皙如雪,光滑无暇,就像一块散发著温润光芒的美玉般。

顾衡深在半昏半醒间,听见有人唤他,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看见一张绝美动人的面容,他嘴唇翕动著,下意识想叫出那个名字:「千岫?」

只是他没能喊出来,身子便再也支撑不住,头一偏,倒在了那个柔软的怀中。

「公子!」

千岫泪眼朦胧,再不迟疑,手心散发出碧绿的幽光,抵住顾衡深的胸口,将暖意源源不断地传入他体内。

日头一点点落下,她灵秀绝美的一张脸,在风中慢慢又浮出了坑坑洼洼的疤痕,像癞蛤蟆的皮一样,手臂与背上也隐隐作疼,现出丑陋的原形,千岫清晰地看见自己可怖的变化,呼吸一窒。

那么多时日的修炼,那么久的期盼,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手心颤动不已,却依旧散发著碧绿的光芒,没有停止过那股暖意的输送,她抱紧著怀中的白衣,贴著他的脸颊,呢喃道:「小公子,只要你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

哪怕耗尽她一身功力,她也不在乎,只要能救回她的公子,让她付出一切,她都甘之如饴。

一波波的输送下,顾衡深的身子渐渐暖了过来,气息也平稳均匀起来,千岫手心微颤,碧光慢慢淡去,松了口气,自己眼前却模糊起来……

远处有人影靠近,一个小丫鬟惊声道:「小姐,快看,地上躺了一个人!」

一道倩影如清风徐来,雪肤墨发,美丽动人,声音更是温柔如水:「快将他扶起,他似乎受了不小的伤……」

主仆二人全身心都放在了昏迷的顾衡深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身旁草丛间,还伏著一只虚弱的小青蛙,周身散发著淡淡的碧光。

像是回到五年前的那场渡劫,全身锥心刺骨的疼痛,眼睛都睁不开,只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如困梦魇。

梦里没有光,没有暖意,没有那道白衣,天大地大,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人。

「小公子,小公子……」

寂寂的山野之中,无人听到那弱小生灵心底的呼唤,夜冷月寒,风一吹,草丛中碧光茫茫,孤影伶仃。

(五)

世间之事,总是无巧不成书,将顾衡深救回去的那位千金小姐,名唤徐婧瑶,竟然正是城里徐老板的掌上明珠。

她随父亲常年游历在外,恰逢母亲祭日才回到家乡悼念,没想到就这样在西郊处,因缘巧合地救下了顾衡深。

而更巧的地方在于,顾衡深与徐婧瑶都不会想到,她的模样身形竟与千岫有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张白皙如雪,清婉柔美的面容。

顾衡深醒来后,徐婧瑶正坐在床头,端著药碗准备喂他,他望著她,想起昏迷前最后望见的那张脸,不由有些怔忪:「救我的人……是你?」

徐婧瑶抿嘴而笑,声音温柔:「还好顺路,顾公子无碍就好,我已经派人通知了顾府,他们稍晚一些便会来接顾公子。」

徐府的小丫鬟正好踏门进来,俏生生打趣道:「还接什么,在我们小姐这把伤养好了再走也不迟呀……」

徐婧瑶脸上一红,忙道:「顾公子别听她瞎说。」

顾衡深望著那张羞赧的清美面容,微微一笑:「多谢小姐相救。」

徐婧瑶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即便极力掩饰,但女儿家的心事却仍是展露无遗。

顾衡深靠在床头,盯著她的模样,那一颦一笑似乎与另一张脸重叠了起来,他一时有些恍惚,脑中隐隐约约有个声音盘桓著:「小公子,小公子……」

那双浅碧色的眼眸渐渐在心头浮现出来,泛著莹莹泪光,挥之不去。

顾衡深握紧了双手,从没有一刻这么迫切地想要见到千岫。

回到顾府后,他却才知道,千岫不见了。

整个人像凭空消失了般,等到他料理完了西郊遭人暗算的事情后,她也没有出现,倒是那几日,徐婧瑶来得勤快,每天黄昏时都会提著自己亲手炖的补汤登门,守在顾衡深旁边,看著他一口口喝下去,对他关心得无微不至。

终于,在又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千岫回来了。

那天顾衡深在玉行处理账本到了深夜,回府时才知道这个消息,他心中激动难言,所有疲倦一扫而光,喜出望外地便朝千岫房中奔去。

他一颗心狂跳不止,也顾不上礼节了,只一把推开了房门:「千岫,千岫你去哪了?担心死我了,那天在西郊是不是你……」

声音戛然而止,屏风后的那道纤秀身影慌乱不已,想要遮掩住身子却已经来不及了。

房里水雾缭绕,木桶中的人若隐若现,幽绿的温水包裹住那具粗陋不堪的身体,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她坑坑洼洼的一张脸完全藏不住,就这样第一次暴露在了那身白衣面前——

「这,这是什么?」

顾衡深全身颤抖著,脸色煞白,难以置信,水中的千岫猛地低下头,紧紧抱住身子,带著慌乱的哭腔道:「别,别看我,求求你别看我……」

那大块大块的癞蛤蟆皮,诡异骇人的绿色光芒,强烈地冲击著顾衡深的眼眸,他终于忍不住,几步踉跄奔了出去,扶著门边,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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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她总是万般好的。

家世显赫,举止端庄,温柔贤惠。还未及笈,家中的门槛就被媒人踏破了。

可她一桩亲事也没答应。

暗卫看得清楚。不是她不答应,是她的父母不满意。而她喜欢的那个人,尽管出身富贵,却非书香世家,一句「满身铜臭」打退了他的提亲,弄得尽是尴尬。

她躲在屏风后面,双手扶著木棂,泪水决了堤,不声不响地顺著脸颊落了下来,再汇至下巴底端,悄然滴落在柔软的地毯上,一下子隐没了踪迹。

暗卫竟看出了点决绝的意味,心里抽搐似的疼了一下。

她绝了三天食,原本圆润的脸颊变得瘦削,下巴也尖了。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动不动,像个不喜不怒的人偶,目光里全是绝望。

暗卫不懂,原来爱情竟会让人如此倔强。

她是个乖顺的孩子,什么事情都依著父母的意,绝不会被骂「不孝」。

可如今她要沾上这个污点了吗?

暗卫不知道,只看著主子指著她的鼻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小姐。」

在第四天她摇摇欲坠要倒在地上的时候,暗卫出现了,扶住她,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到床上,然后跪在地上。

她听著少年清冽的声音,不禁有些愣住了。

「小姐吃点东西吧,不要跟主子闹脾气了。」暗卫低著头,轻声说。

她的嘴唇抖了抖,却没说出任何话。

暗卫叹了口气,心想著她没力气言语,去取了些吃的给她,然后一点一点地掰碎了喂给她吃。她吃的满眼眶的泪。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影。」一生生活在阴影里,做一个冷面杀手,或者只是日后的替罪羔羊。

「多大了?」

「十五。」迄今为止,暗卫在府里待了十年。

之后她又问了暗卫一些问题,暗卫全都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就到最后的时候,她问了句:「你甘心吗?」

暗卫有些奇怪:「什么?」

她补充:「甘心一辈子只能做个暗卫,甚至见不得光。」

暗卫回答:「主子给我吃的穿的,就是对我极大的恩赐,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她又紧跟著追问:「那如果他把你抛弃了呢?」

暗卫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那定是我做得不够好,我愿以死谢罪。」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问出这样的话。

她敛下眼睫,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扯了下嘴角:「我知道了。」

在看到她被人接走的那一天,暗卫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问出那一句。这个温柔的小姐,这个万般好的小姐,将要被锁进深宫,从此陷入泥沼中万劫不复。

她喜欢的那个公子来府前闹了好几次,可一次也没成功,还险些被打断腿。受伤之后的好几个月,暗卫就再没见到过那个公子。听说是生了病。

她上轿的那天哭的很厉害,眼睛微微鼓胀起来,红红的眼眶衬的她越发可怜。可没人理会。夫人扶著她的时候,脸凑在她的耳边,咬著牙说:「大喜日子不许哭。」

她遮上帘子,也没应答。

皇帝今年五十多,双脚几乎入土了。她去,也只是守活寡。暗卫不敢想像,她进去后会是什么样子。

她进宫的时候只带了两个丫鬟,暗卫不能跟著她入皇宫。她去的时候曾经哀求他:你带我走吧。

可最终换来的只有一句冰冷的拒绝:小姐莫要任性。

其实暗卫已经快要忍不住说「好」,可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他只是一只走狗而已,他不配,他什么也不能做。

暗卫还是在府中尽责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偶尔想起这个小姐,也只是感到微的心疼和遗憾。这个家族一时间荣光了,可背后却是一个人不甘的牺牲。

她喜欢的那个人听说她进宫,忧思过重,得疾早早的走了。他是独生子,暗卫听说他的父母在他走之后一夜间就白了头。

三年后,皇帝驾崩。

有个妃子主动请求守灵和陪葬,说要随著先帝一同去,伉俪情深,可歌可泣。

妃子就是她。暗卫听说是只觉惊愕,但很快又因手头上堆积的事物忘却了。

后来再记起来,大家都已经老了。暗卫做了管事,大公子接管了家族事务,新皇改革轰轰烈烈。

偶有一次进出大门,暗卫的余光扫到了先帝题字的匾额,金字赤底,带著无上荣光。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小姐的音容宛在。

最后她或许想通了,做了一次「孝子」,以家族为大。

又或许她没想通,只是想求得一次解脱。

可那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永远离开了,重要的是她的家族因为她再次振兴了。有人会评价,这真是个「便宜买卖」。但都已经不重要了。

希望小姐和她的心上人能在世界那头相遇,也希望她不再有其他束缚。

暗卫抬头看了下天,心道自己年纪大了,竟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她总是万般好的,但平白无故地当了他们的白月光替身三万年,如今白月光回归,她只得被贬为凡人女子。

她要藏起来,永世不能让他们寻得到自己。

原来我只是仙界众仙君的白月光替身?原来他们当初救我脱离苦海,只是为了取我的皮囊为容器,救活他们的心上人……


「难怪上界的诸位仙君会对我这么一个地位低下、名不见册的小小仙子好到离奇,甚至蟠桃宴会都可以让我列席。」


倾颜抬起头来,通红的眉眼定定望向对面一众仙君和一众仙君身前凛然挺立的太子玄漪,笑得悲怆又苍凉:「到头来却是为了我这一身皮囊?」


玄漪神情淡漠,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他也就不必再隐瞒下去了。


「当年上古凶兽饕餮冲破封印,祸乱三界,是灵惜她以身作饵,将饕餮诱进梵笼,只留三魂七魄散落人间。而今她的三魂七魄俱已收集完全,只缺一个可以凝聚魂魄的肉身。遍观三界,唯有你的肉身与她生前最是相符,你献了出来便当是救她一命。至于你的魂魄,我已经为你找好了归宿,并上奏天庭,会请封你为上神。」


上神?呵,天界之中每年想要飞升为上神的仙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可到最后能做上神的万里才可挑出那么一二,她何德何能,升仙不到百年便可以位列上神?


他们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献舍,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献舍乃是仙家禁术,殿下就不怕途中会出意外吗?」


她低声地问,几乎难以置信,他们下凡点化她升仙,不是为了救她脱离苦海,而是为了取她皮囊为容器,救活他们的心上人。


玄漪不言。


他身后的一众仙君亦是不言。


倾颜等了片刻,目光在玄漪他们身上瞥了一瞥,忽而明白过来他们不言的缘由。


他们……一个是三清上境尊贵无双的太子玄漪,一个是战功赫赫护法守天的神将勾陈,一个是铁面无情执掌律例的星官陆梧,再禁秘的术法,于别的仙家而言是不可碰触,于他们而言却不过是小事一桩。


倾颜笑容转淡,眸光闪了一闪。


当年她生于大隋京郊偏僻的村落,因为双眸异色,而被村民当成不祥之身。之后,随著她年龄渐长,不单眸色更异,容貌也更加非凡。


适逢天地大旱,庄稼颗粒无收,人都道是她引来祸端,要将她祭天谢罪,若非玄漪他们赶来从绞刑架救下了她,怕是她早就魂归黄土了。


眼下他们要她皮囊,她自然要全了他们的念想,就当是还他们当年救命之恩。


至于再寻归宿……她垂眸,淡淡看向不远处水晶做的棺材,其中卧著的躯壳形状纤柔,模样秀丽,放在人间堪称绝色,可即便如此,比之她本身的体貌,仍是逊色许多。


要她献舍,她可以献,可要她夺舍,那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诚然她的出身比不得三清上境的神女灵惜,可她也有她的一身傲骨,凭什么由著他们来安排她的归宿?


「开始吧。」她不再抬头,亦不再看那些往日里待自己和颜悦色的面孔,只管念著咒语。


对面,原是站在玄漪身后的大将军勾陈,见她起了咒语不由得往前迈出一步,唇齿张合了几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们等了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只要倾颜愿意献舍,那么灵惜很快就能回归天庭了,此时绝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生出是非。


再则……再则水晶棺里的那副躯壳,也是他和陆梧苦算过之后替倾颜寻来的,上面还加持了他们几个人的神力,断不会让她有任何不适,且还会让她多得千年修为。


她……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勾陈定了定神,缓缓将迈出的一步收了回去,余光中见得一贯铁面的陆梧竟难得锁紧了眉,他霎时在金甲衣下握紧了拳,一瞬不瞬地盯著前方。


月晕一般的光芒已经笼罩在了倾颜周身,绯红色的灵魂在禁咒声中慢慢升腾而起,脱离了躯壳,飘向上空。


这是进去的好时机,玄漪抬头,从袖中现出一道金光,直奔那没了三魂七魄的躯壳而去。


众神不由屏气吞声,静静地等那魂魄入体,神明归位。


须臾之间,谁也没有在意,那原该进入水晶棺的绯红灵魂,一跳之下,便再也没了踪影。


2、


天界今日有三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便是肉身损毁于饕餮之口的灵惜神女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第二件大事,乃是那个与灵惜神女生得极为相似的小仙子倾颜,重回了她的七曜摩夷天。


第三件大事,就说来稀奇了,听闻是天界闯进来一缕游魂,晃晃荡荡不知飘哪里去了。


第一件是大喜事,灵惜神女当初勇斗饕餮,以身做饵,著实是了不起,众神闻听她肉身毁损,魂魄飞散,无不扼腕叹息,哀悼不已。孰料时隔百年,灵惜勇斗饕餮的故事正载入天籍典故之中,以待天界世代传扬之际,她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可喜可贺。


第二件事嘛,因为倾颜小仙子没甚位份,兼之样貌肖似灵惜,众神都知当初她能入上界是托了灵惜的福,得了上清境太子玄漪等人的厚爱。


而今灵惜神魂归位,想来玄漪等人也不会让倾颜仙子再于上界多留,给灵惜神女添堵,故而众神们听一听传闻,也就当是茶余饭后的闲谈撂去了一边,不曾多想。


唯独这第三件事让人不安,天界可是神仙们才能来的地方,一缕游魂竟然也敢闯进来,竟然也能闯进来,这事设若传扬了出去,保不齐就会成为三界的笑柄。


由是一夕之间,四大天门瞬间戒严起来,各路神仙俱是许进不许出,若有违令者,立时便会交到陆梧星官手中惩处。


神将勾陈也领了上清境禹余天的太子玄漪之命,带著数百万的天兵,从第一重天开始层层搜起,就为了找到那个晃荡的游魂。


由是一向静谧安宁的三十二重天,刹那热闹了起来。


「回禀将军,欲界六重天里没有发现游魂踪迹。」


「回禀将军,色界十八重天里没有发现游魂踪迹。」


「回禀将军,无色界四重天里也没有发现游魂踪迹。」


「回禀将军,四梵天里也没有发现游魂踪迹。」


派出去的天兵不断回来报著信儿,勾陈每听一句,如刀裁墨画的眉眼,便跟著阴沉了几分,及至最后,他的脸色已经晦暗得让一众天兵不敢直视。


关于游魂擅闯天庭的事,是他和玄漪、陆梧沟通好的说辞,献舍之术毕竟见不得光,私底里他们也担忧灵惜知道了实情会心怀愧疚,徒增烦恼,是以他们才会编造出两个谎言。


一个是倾颜回了七曜摩夷天。


七曜摩夷天乃是三十六重天最为低等的一层,位于人间和天庭的交界处,往来人员复杂,常有半人半鬼、半妖半魔、半仙半灵等物混迹其中,上界天仙瞧不上此地,大多不会于这里过多停留,唯有术法低微的仙灵会暂时落脚,以待往更高一重天的飞升。


倾颜在与不在那里,无人可知,也无迹可寻。


另一个谎言,便是游魂擅闯了天庭。


献舍与夺舍之事,他和玄漪、陆梧前前后后思量了许多可能发生的不测,也思量过或许倾颜不会愿意献舍,独独没有思量到她愿意献舍之后,竟不愿意夺舍,硬是凭著游魂之身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没了影儿。


她可知,若没有神力庇护和肉身凝聚,不消三日,她的魂魄就会烟消云散,再寻不见分毫?


勾陈越想越急,越想越恼,真是不知那个女人脑子里都在琢磨些什么,不过是换一副躯壳罢了,又不是要取她性命,她跑什么?


再则,她当初既是自愿献舍,如今何故又要闹出逃跑的事端,倒像是……倒像是他们逼迫她一般。


「再去找!」他沉著面孔咬紧牙关,挤出了一句。


天兵们得令,不敢耽搁,忙都扭回头四散开去,再从欲界六天一一搜起。


陆梧守著南天门,立在勾陈一侧,眼见得底下天兵犹如无头苍蝇般乱转,静若深渊的双眸微凝,良久方道:「如果三十二重天里找不到,那就只有上三清天里找了。」


上三清天?


勾陈猛地回首,瞪著陆梧:「你疯了不成?」


三清天是什么地方?那是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的居所,三界中人人向往的最高境界。


若想上到三清天,非先天本源幻化之灵不可,非无上功德不可,便是斗战胜佛孙悟空,昔年为齐天大圣之身时也不是说去就能去的。


倾颜原是人间凡女,她的魂魄怎会突破仙障到达三清天?


便是她能侥幸突破仙障到了那里,三清天里自有十二圣君、十二真君、十二仙君把守,他们又有何理由去三清天搜寻,扰乱三尊清修?


陆梧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心中自然也是思量过的,见状便接著道:「玄漪是上清真境禹余天的太子,由他去上清真境搜寻应当无碍。我与太清仙境大赤天的三殿下交好,找个由头去他那里找一找,应当也没甚问题。至于玉清圣境清微天……」陆梧斟酌著,抿了抿唇,「元始天尊闭关清修之后,一应事物俱都交给了长子扶桑帝君,或许可以让玄漪去同扶桑帝君说一说,许我们带兵到玉清圣境搜寻。」


此言更是荒谬了。


扶桑帝君性情古怪、行事荒诞已非一朝一夕,他未接管玉清圣境时,三清境彼此间还有个往来,自他接管以后,玉清圣境便再不许上清真境和太清仙境的神仙们踏足了。


听说是因为扶桑帝君年少时曾爱慕著太清仙境的瑶光女君,本来都要议定婚事了,半路里忽的杀出来个上清真境的蘅无真君,抢先一步与瑶光女君成了亲,以致扶桑帝君单身到了如今。


眼下陆梧要出身上清真境的玄漪去玉清圣境说情,玄漪若是真的去了,不被十二圣君打出来才怪。


「总要试一试才行。「身后,玄漪不知何时从灵惜的接风宴上赶了过来,许是听到了勾陈与陆梧的话语,知晓倾颜的魂魄还没有找到,眉心不觉一皱,沉声说道,「扶桑帝君那里我去说!」


3、


大罗生玄元始三气,化为三清天:一曰清微天玉清境,始气所成;二日禹余天上清境,元气所成;三曰大赤天太情境,玄气所成。


三气各生,然源出同宗,扶桑帝君虽说不待见上清真境和太清仙境的众神,看在同宗的份儿上,还是给了玄漪一个薄面儿,让十二圣君放行,许玄漪进了太微宫。


玄漪已许久不曾来过玉清境,上一回来还是为著给东华帝君贺大婚之喜。


此番再来,入目便看太微宫中仙葩遍地,异草繁生,阆苑之内扶桑帝君一身银白,长袍曳地,正抱著一尊冰雕美人专心刻画。


这是他与众不同的癖好,不知是否是受了瑶光女君和蘅无真君婚事的打击,闻听自那之后,扶桑帝君便爱上了雕刻。


他也不雕刻旁的,专一雕刻各色美人儿。刻完了,就吐口仙气,让她们幻化成形,留作婢女侍立左右。


玄漪到时,他恰雕刻到关键处,由是头都没抬,便道:「你要搜什么就去搜吧,莫来打扰本座。」


事态紧急,玄漪也顾不得客套,躬身拱手道了声是,便领了一队天兵,亲自往各宫宇处搜寻,直搜了半日,也未曾搜出丝毫与游魂有关的痕迹。


再回阆苑,他的脸色多少有些难看。


扶桑帝君略略抬首,看了他一眼,不由嗤笑:「怎么,没搜到很意外吗?」


「侄儿不敢。」玄漪躬身,顿了一顿方道,「游魂一事,兹事体大,若搜寻不到,怕会惹出大祸,世叔若是有了什么发现,还请派人往上清境知会侄儿一声。」


「知会你作甚?以本座的神力,难道还消灭不了一个游魂吗?」


扶桑帝君容色淡漠,说出的话亦是淡漠得很,玄漪被他说得一噎,唯恐他当真这么做,只得道:「世叔说笑了,那游魂还不清楚来路,总要抓住了问个明白才好。勾陈他统领天兵,镇守天庭,在他治下出了游魂擅闯天庭的大事,若被追究起来,少不得要受刑罚。侄儿与他素来交好,是以才会拜托世叔,若有游魂踪迹,万盼世叔著人通知侄儿一声。」


「唔。」扶桑帝君不置可否,冷眼看著玄漪带了天兵原路返回,直等他们走远,才放下手中刻刀,拍了拍冰雕美人儿的面颊。


「起来吧,都走了。」


冰雕美人儿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眉心上的朱砂红如烈火,艳似朝霞。


倾颜多谢帝君相助。


她起身,轻轻屈膝,身上由紫云做成的薄纱随著她的举止微微摆动,平添了一抹动人风情。


当日玄漪等人逼她夺舍,她因不肯,赌气出了三十二重天,原本打算重新下界,再投一次胎做一次凡人,从此再不与玄漪等人有任何纠葛。


万料不到,她一跃之下没能下凡,却是跳到了玉清圣境里来。


她在圣境游荡许久,亦躲藏了许久,只等找个出路游荡出去,谁知还不曾游出太微宫,就见玄漪带著天兵过来求见。


她没法子,一惊之下只好在阆苑之内择了一个冰雪为肌、白玉做骨的雕像寄宿,却不料这雕像竟会是扶桑帝君亲手制作,更不料扶桑帝君会给她打了掩护。


眼下玄漪远走,她不好霸占了雕像不放,便要再行献舍咒,从雕像中挣脱出来。


叵耐还不等她张口,扶桑帝君便将手指在她眉心朱砂上一按,登时就把她那跳动的灵魂给按了回去。


「你谢本座凭的就是一句话吗?」


那……不然呢?


倾颜怔怔抬起头来:「帝君想要小仙如何谢?」


扶桑帝君垂首,他身量高而徐挺,站起来的时候,直如巍峨山峦一般,看著倾颜语意低沉:「这副躯壳是本座最为得意之作,本座原打算是要集天地精华度她成形,不想中途被你给住了进来,你说该如何?」


倾颜被他看得越发矮了三分,交织著双手,半晌才咬了咬唇:「那帝君的意思是,要小仙给帝君重雕一座雕像?」


「凭你?」扶桑帝君薄唇微挑,木作的刻刀一挥,霎时变作了一把折扇摇在手中,」本座雕出来的雕像可端茶倒水,可铺床叠被,可打扇扑萤,你雕出来的雕像能做何事?」


嗯,她雕出来的雕像大抵只能放在床头给他做个灯架子。


倾颜敢想不敢言,十指在底下握得更紧,好半天才嗫嚅道:「小仙雕的雕像虽做不到端茶递水、铺床叠被、打扇扑萤,可小仙能做到。帝君若不嫌,小仙愿意侍奉帝君左右,只待帝君再雕出一个得意之作来。」


「唔,孺子可教。」


扶桑帝君收了一收折扇,强忍著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天知道他在发现冰雕美人里躲了一个游魂的时候有多惊喜。


丫丫个呸的,他雕像雕了这么多年,好容易雕出一个绝世大美人儿,心里正遗憾这美人儿没心没肺呢,谁想到居然有游魂自动送上门来,还是个女娃娃游魂。


那什么玄漪小子还说要他有了消息去上清境知会一声?


呵,忒!他们上清境那狗屁蘅无真君干的事儿还要他来提醒他们吗,当初说好了他给他和瑶光女君牵线,他蘅无真君就下凡给他寻摸个上等的魂魄来。


结果呢,结果他线是牵了,他丫的魂魄没送来也就算了,还被天庭谣传他被瑶光女君给绿了。


也不想想,就瑶光那样貌,他看得上才怪!气急之下,他索性让十二圣君守住了玉清境的大门,从此再不许上清境和太清境的神仙登临。


这回也就是玄漪那小子运气好,赶上他心情不错的时候过来,才会被他放行进玉清境搜寻。


不过,玄漪技不如人,没能在他神力掩护下搜出游魂来,可就怪不得他了。


「你刚才说你叫倾颜是不是?「扶桑帝君转回头,依旧是一派月朗风清模样,」你既是留在本座身边侍奉左右,从前的名字便用不得了,往后你就叫月泠吧。哦,还有,未免你说话不算话,本座方才在你额上下了封印咒,何时你还了本座的恩情何时本座给你解开,所以这段时间就别想著跑了。」


4、


冷月如霜,泠风似水,倒是贴合了这副躯壳的样貌。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何况是占了人家一副躯壳白得一个名字呢,倾颜听罢,微一屈膝便道了谢:「听清楚了,小仙多谢扶桑帝君。」


她因术法低微,元气不足,声音飘在云层里,细细软软的,像是凡间三月的拂柳,轻轻挠在人心尖儿上。


兼之这副身躯容貌本就是扶桑照著自己爱好雕琢而成,当真是怎么听怎么顺耳,怎么看怎么好看,由是扶桑帝君心底里越发坚定了不能把这小游魂交托出去的念头,无论如何也得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既如此,就不能让玄漪那小子看出端倪,是以他便在封印咒上又加了一道仙气,遮盖住倾颜本身的神息。


他这边厢喜不自禁,那边厢玄漪等人却已找倾颜找到疯魔。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三十六重天除却大罗天他们实在进不去之外,余下三十五重天俱都被找了个遍,也没能找到有关倾颜游魂的任何蛛丝马迹。


勾陈连日来眼都不敢眨一下,就怕会错过消息,这会儿三天已过,他颓然望著天外,终是不得不信,倾颜她可能……就此魂飞魄散了。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会让她献舍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意义?」陆梧沉著脸,太清境那边他连去了两天,直让太清境的三殿下惊讶不已,不过是一个小小游魂,居然惊得动平日里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星官大人,虽说没能有什么发现,但他并不信倾颜会就此消失在天界,便转了头去问玄漪,「玉清境那边你可查得清楚了?」


玄漪眸色幽暗:「我查过了,玉清境那边也没有发现倾颜的神息。」


三清上境要是也没有的话,难不成还要去大罗天搜寻吗?


陆梧踟蹰著,玄漪摇了摇头:「大罗天连你我二人都上不去,何况是倾颜?你别忘了,她的神力还是我给的。」


陆梧怎么会忘,当初为了尽快让灵惜魂归神位,他们几个一边搜寻著灵惜的魂魄,一边寻找与灵惜生前躯壳最为符合的人选,一找之下就找到了倾颜。


那时的倾颜正因为与众不同的双眸,而被村民视为怪物送去绞刑架,欲焚之祭天,他们赶在最后关头救下了她。


这还不算,欲要倾颜献舍,她还须得成仙,由是玄漪便亲自渡给了她神力,勾陈手把手教会了她术法,而他自己则一字一句教她背会了天条律例。


灵惜的魂魄搜寻了一百年才集齐,他们也就这般教导了倾颜一百年。


原打算在她献舍之后,他们会拼尽全力为她争一个上神之位,这样一来,她也就不必窝在七曜摩夷天与妖魔鬼怪为伍,草精花仙为伴。


却不料千般算计,也不曾算计到她娇媚的面容下会有那等刚烈的性格,只为不肯夺舍,就从他们眼皮底下逃没了影儿,以致消匿在三十六重天。


如此,他们与那些送她去绞刑架的村民有何区别?


「为今之计,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玄漪五指紧握,沉声道,「那便是如同搜寻灵惜的魂魄一般,用结魄灯去搜寻倾颜的灵魂。」


可是结魄灯已经还回地府冥王手中,若再借,少不得还得与他做次交易。


上次为著集结灵惜的魂魄,他们渡给了冥王三千年法力,这次冥王要是狮子大开口……


陆梧看了看玄漪。


玄漪俊逸的面庞染过一抹孤青,他抿一抿唇,语气低沉却不容商榷:「那便是要夺也得夺过来。」

三清天的风光不可与七曜摩夷天而语,倾颜本以为伺候神仙如同在凡间伺候人一般,是个吃力的活计,再想不到看上去冷冷清清不近人情的扶桑帝君,竟是难得的好说话。


明明她递过去的花茶洒了他一身,他哈哈一笑,居然说洒得好。


明明她铺起来的床被皱成了一团,他竟也睡得酣酣沉沉。


明明她扇的扇子连一丝儿风气也无,他却直呼痛快痛快。


「果然是性情古怪啊。」她想起昔日里众神谈及玉清境时说得那些话语,无奈于无人处摇头叹了一声。


却不知扶桑平素最不耐与那群看著就道貌岸然的神仙们打交道,是以身边仙娥仙童俱是自己雕凿出来,或是草木山石为之,或是金玉稻草为之。


这般一来,那些仙娥仙童固然听话得很,却也少了一丝生气,眼下倾颜来了,虽说做事错误百出,可那不正说明她是个大活「人」了吗?有她为伴,扶桑这一日日别提过得多逍遥自在,深觉往后的数万年总算是有个乐子了。


是日,牡丹花儿塑就的一个小仙娥走进来,送上一张请帖。


是他妹妹女仙之宗、太真西王母著人送来的,请帖上说要在昆仑山金碧灵园开百花宴,为这一千年来三界十方登仙得道的女仙贺一贺喜。


这可是天界千年一度的盛宴,众神心中都知,百花宴明著说是为女仙们贺喜,背地里却是女仙们的选美大赛。


三十六重天里,除却大罗天不算在内,余下三十五重天的女仙多会趁此机会好生装扮自己,以期夺个魁首,得个天界第一美人儿的名头。


上回百花宴开宴时,恰逢东方天地异象频生,人间君主更迭频繁,是以许多仙家下凡扶乱,并趁此机会历劫飞升,有许多在天界出了名貌美的女仙都未曾参会,天界第一美人儿的头衔便被太清仙境的瑶光女君侥幸得了去,直让扶桑叹了数百年的可惜。


这回再开百花宴,他说什么也得把倾颜……哦,不,是把月泠带去,给那些个没见识的长长见识。


他雕刻的这个才叫天界第一美人儿呢,瑶光她算哪门子的草棒棒啊!他能看得上才怪!


5、


凡是世上成仙之人,进入天庭,都要「先见西王母,后谒东王公」,然后才能进入三清境,拜见元始天尊。


倾颜升仙与旁人不同,她是由玄漪太子亲自带上天庭的仙女,故而没能先去见过西王母,更不曾先去谒过东王公。


原先她在下界为人的时候,还以为西王母和东王公都是老态龙钟的人,再想不到两位执掌男女仙籍的尊神会是这般俊逸出尘、秀美无双的容貌,更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不仅会成为东王公扶桑大帝身边的侍女,还会列席西王母的蟠桃宴和百花宴。


太真西王母也未曾想到她一份请帖发去太微宫,她的哥哥扶桑帝君竟肯赏脸儿出席。


上回百花宴上因著瑶光女君夺得了天界第一美人儿的名头,她的哥哥可没少同她生气,二人之间足有千年不通音信,每每她著人去同他示好,也都被他门下十二圣君拦了回来。


此番见他不单自个儿来了,还带来了太微宫中的仙娥,太真顿觉纳罕,一面迎上去,一面对身侧随行的瑶光女君笑道:「我这个哥哥天生的古怪,待会儿他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瑶光低嗤一声,她和太真乃是自小长大的情分,与扶桑帝君也算是相熟了,对于他的脾性多少知道一些,闻听太真这般说,便道:「你放心,便是看在你的份儿上,我也不会同他那个老光棍计较的。」


「噗嗤!」身后服侍二人左右的一众仙婢,忍不住笑出了声。


瑶光目露黠光,微扭著头笑道:「怎的,本君说得不对吗?他扶桑帝君都有三万六千岁了,比你们这几个小丫头的年岁加起来都要大,至今还不曾有个仙侣,可不就是人间说的老光棍?」


几个仙婢虽是深以为然,但好歹扶桑帝君的妹妹太真西王母还在面前站著呢,她们有几个胆子敢点头?是以捂住了嘴,互看一眼,俱都忍住了笑。


一时恭迎至扶桑帝君面前,众仙纷纷作揖拱手。


「小仙见过扶桑帝君。」


扶桑道了声起,目光在他妹妹身上一转,旋即就溜到了一旁瑶光女君的身上,张口就啧啧啧了几声。


瑶光白他一眼,真个是看见他就够够的,若非她的夫婿蘅无真君与他交好,自己又与太真情同姐妹,否则纵使他是男仙领袖、一代道宗,她也不稀得理会他。


见他来时还带了个面生的仙娥,遂昂著下巴点一点倾颜道:「这又是什么东西雕刻出来的?」


倾颜见问,不等扶桑回答,就先一步躬身拜道:「小仙月泠见过瑶光上神,见过王母娘娘。」


「嗳?」瑶光和太真刹那瞪大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齐齐回头盯著扶桑,「她是个活的?」


「废话,谁参加百花宴还带一堆木头?」


扶桑一柄白羽扇摇到几欲飞起,面上是盖也盖不住的得意之色:「瑶光啊,你也就是命好,侥幸在上回得了个第一,若不然,这次的百花宴你定是要输得一败涂地。」


「哼,谁稀罕!」瑶光鼻孔朝天,重重哼了一声,侧目看了看月泠,直觉还是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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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万般好的,只是可惜投错了胎,更嫁错了人。

又是一年元日,满宫墙的残雪未消,寒风呜咽,寂静的殿内只听见烛花噼啪作响。

喝得醉醺醺的李延安躺在龙榻之上,望著帐顶悬挂的玛瑙点翠香薰球,丁香与杜若混合的香气芬芳馥郁,不期然的他想起了苏婉。

李延安说不上来从心下涌上来的情愫是什么,万般叹息最后只是喃喃一句:「苏婉啊,她什么都好只可惜投错了人家。」

冷宫偏僻的角落里,挽著妇人发髻,身著女官服的女子以袖掩面而泣,黄抄纸从她微微泛白的指尖滑落,掉进火光微弱的铜盆中。

星星点点的火星攀附在黄抄纸上,青烟袅袅升腾,女子呛咳几声,愈发泣不成声。

「皇后娘娘什么都好,只可惜嫁错了人……只盼来世……苏姑娘只嫁作……寻常人家……莫再入这……宫墙……」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手执银箸拨弄香炉的女子眉目柔婉多情。

她挑挑拣拣的从红漆木箱中搜寻合意的香盒,染著蔻丹的指尖不经意间碰触到一个积满浮灰的香盒。

一时间她竟忘了动作,半晌才微微轻叹一声,捧出那份香盒。

玫红的菱形香粒被投入香炉,清清冷冷的香气幽幽散发出来。

女子嗅著这熟悉的香气,不禁红了眼眶,良久她才拂去眼尾晶莹,仿佛喟叹一般道:「苏婉啊苏婉,情之一字误你良多啊……」


《丁香结》,连载中,假奶狗真城府男主 x 假城府真纯良女主。男主女主男配女配结局只余男主一人。

(本文内含一个假结局和一个真结局,喜好he的朋友在收到我的提醒后请自行退出,隐藏剧情为真结局,是be)

导语:

最简单的人,爱上了最复杂的人。

......

她总是万般好的。

火焰蔓延,炽烈的热浪令飞鸟绕道,禁军们躲得远远。

那么旺盛的火,却暖不起已冻成一片的心湖。

恍惚间,似有女子在他面前且行且吟。

「丁香体柔弱,乱结枝犹垫。细叶带浮毛,疏花披素艳。深栽小院后,庶近幽人占。」她回过身来,带著微笑贴近他:「晚堕兰麝中,休怀粉身念。」

自此,他堕入情网,粉身碎骨。

又或许,在那更早之前。

......

1.

师家自高祖以来,五代为相,乃是东齐最显赫的世家。

只是百年之内,不断衰落,直至嫡系无能,旁系凋零。

唯独到了这一代,师棋道生了一个好儿子和一个好女儿。

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妹。

师鸣自小就天赋异禀,师琴亦是聪慧过人,也许正是这对不同凡响的兄妹,师夫人才会走的那么早。

因为仅凭这两个孩子,师家就走完了之前两百年所走的路。

师鸣双十年华官拜侍郎,又与秦王交好,前途不可限量;太子势大,皇帝年老体衰逐渐拿不住太子,于是对秦王多有照顾用以掣肘太子,如今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师鸣站队的时候了。

「叫你来,是我为你安排了一桩婚事。」男子望著莲池,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停了,才道。

水中的倒影,那衣著除了款式、颜色造型都如出一辙的两人,相貌酷似。

她似乎已经有所预料,只是一语不发等著他接著说下去。

「是安西郡王,下月底出嫁。」男人负著手说。「秦王说,结亲前,你最好与那位郡王见上一面。」

「明日你是不是要去皇觉寺?」

「好。」她终于开口了,语气无悲无喜。

「安西郡王为人朴实,憨厚直爽,于你未尝不是一桩好婚事。」师鸣终于回过头来,看他的妹妹。

「你觉得好,便是好吧。」师琴一笑,反倒转过身去了。

「已经七年过去了。」师鸣冷声道。「你还要为了一个外人与我置气?」

他当家已久,本就是不怒自威的人,更何况此刻已是有了真火,所以廊桥内的气氛刹那间降到冰点。

见她还是不回答,甚至转身就走,他突然夺过她腰间的黑玉短笛,扔到池中。

她望了眼笛子入水的方向,抬手。

流云现身跪地。

「捞回来。」她语气淡淡,不见怒意。

「师琴!」

「师鸣!」她终于转身,冷觑著哥哥,流云已经跳下了水,在沉默中只有流云在池中发出的动静,直到流云回来,这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流云单膝跪地,双手捧著玉笛奉上。

「这辈子也别再提这件事。」她目光始终放在笛上,纤细的手指摩挲著它,用衣袖轻柔的擦拭。「别逼我去恨你。」

语毕,她头也不回离开了廊桥。

......

2.

第二日临出门前,师棋道叫住了她。

「又与你哥哥吵架了?」师棋道摸著胡须笑道。

「我与他没什么可吵的。」师琴在父亲面前还客气一些,对父亲问了安,便出门去。

师家从前可是跟著太子的,如今却到了师鸣的手上,如今却想把孪生的妹妹嫁给秦王的表弟。

当然是因为师鸣以最果决的手段,夺走了父亲掌家的权力,也说服了宗族,把他父亲从朝堂上拉下来,让他只能退居家中养老。

其实师鸣做得越果断,越是在保护他的父亲,太子跋扈,他父亲树敌颇多,如今师鸣倒戈,为了利益,再加上师棋道是师鸣生父,原本的那些仇敌都愿意给他一个面子。

所以师棋道也不怪儿子,只是儿子太有主见了。

儿子不想选太子,否则三年前,他就该把妹妹嫁给太子了。

太子有母族,多的是人支持,师棋道至多只是锦上添花,又是随时可以抛弃的依附;而师鸣不同,他以三寸不烂之舌联合妹妹要走三关,他在三国会大放异彩,深受陛下青眼,对秦王来说,师鸣是雪中送炭,师鸣修剪过的族系,更是一大助力。

秦王比太子稍大,又有青梅正妻,师鸣深知分寸,才知晓妹妹决不能浪费在秦王府。

好在秦王有个脑子不太灵光、只懂打仗、对秦王言听计从的憨憨表弟,且尚未娶妻。

城东有一片紫陌,有三千紫丁香开于两侧,东临五大绝景,春有丁香紫陌,夏有湖堤扬絮,秋有西山红枫,冬有柳湖飞雪,且东临号称全天下雨景与雪景最美的城池。

师琴号称东临第一才女,更有名的地方在于她编过一首据说极好听但无人听过她再吹的曲子。

好像是一出戏,很久以前东临有一个名角红遍大江南北,他戏中提及有一首曲子曲高和寡,郢中白雪,曲名《紫陌》。

也不知是何处而来的传言,言确有此曲且是师琴所作。

可是后来戏子突然销声匿迹,也无人听过所谓的《紫陌》。

又有流言是因为师琴曾经每年都会与裴小姐到紫陌踏青,且最喜丁香,才被编入了戏。

毕竟师琴从来没有承认过她作过那样一首曲子。

......

3.

师琴要去皇觉寺,紫陌是必经之路,于是走到十里长亭,便见到裴沅坐于亭中。

裴沅已嫁给秦王,与她虽是闺中密友,却已许久不曾出游踏青了。

豆蔻年华,裴沅嫁给了青梅竹马,直到如今,她仍似当年天真明朗。

东齐天子著明黄,皇子礼服为红,太子与秦王分明都是红衣,一人是跋扈,一人则张扬。

跋扈与张扬是不同的。

他远远站著,对面前白衣的麦色男子说著什么,男子时不时悄悄往亭子望一眼,接上她的目光,却又吓得移开了。

对,就是吓得移开了。

「怎么样?」裴沅抬袖捂唇笑道,她嫁给秦王蓝应枢这么多年,这个安西郡王虽然常在外与西陈交战,见的面也不少了,对那性子也是挑不出毛病来。

师琴这种人啊,太聪明太有主见了,嫁谁都需要收敛自己,嫁谁都得委屈自己,唯独嫁给这个榆木脑袋,能肆意做自己,能活得轻松些。

至少纵观整个东齐,与她门当户对的里,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师琴只是默默地看著远处,裴沅逐渐收了笑,又是一个四月,又是丁香盛开的时节。

为何......

她不由有些自责,她是武将之女,心思不太细腻,加之蓝应枢实在是倍加疼爱,一时竟忘了避讳,连蓝应枢选地选在紫陌,她都忘了反驳。

师琴收回目光,道:「极好。」

不论是从家族的角度上看,还是从现在她所有的选择里看,都已经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究竟是因为裴沅出阁后作为王妃不便与待字闺中的师琴一起来紫陌踏青了?还是师琴再也不曾约裴沅长亭一叙?

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远处秦王似乎给他做完了心理建设,安西郡王终于敢往亭子走了,他先对表嫂见了礼,才磕磕绊绊的作揖道:「师大小姐。」

见惯了这人五大三粗,看他这么拘谨,裴沅刚刚的阴霾不由一扫而空,掩唇偷笑。

他把头埋得更低了,隐隐去看耳根还憋了个通红。

「掌不能斜。」她摆正了蓝睿作揖的手掌。

这是二人见面所说的第一句话。

......

4.

这下他整个脖子都涨红了,手抖得厉害怎么摆也摆不好了,忽而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他抬头,见她笑了还看愣了。

但反应过来,吓得连道失礼,往后退去。

蓝应枢悄无声息的把裴沅带离了长亭,只留下他们两人。

「我觉得有谱。」她在蓝应枢的怀里偷笑。

「连你也觉得有谱?」他笑道。

「你多久不曾看见她那般笑了?」裴沅与蓝应枢青梅竹马,又与师琴是闺中密友,虽然因其父先前是太子党而导致师蓝两人关系并不热切,但至少也是平辈且一起长大的。

蓝应枢沉吟片刻,他其实对于师琴的性情大变知之不详,隐隐只知晓与师鸣有关,且自那之后兄妹两人形同陌路,除了对待家族的事情上一视同仁,私底下已到了断绝来往的地步。

但此刻也看出,她不讨厌这门哥哥指的婚事,至少对于那个人尽皆知的纯良之人,也有些好感。

再看长亭里。

她对这孩子一样的男子近乎无计可施,无法开口,因为他太耿直憨厚了,既是不擅长,也是觉得无法面对。

他是张没有心计的白纸,可这场婚事本就是因心计诡谋而定下。

「郡王。」她下意识想伸手摸他的头,但因够不到再加上于礼不合强改成抚他的肩。「于我面前不用那么拘谨的。」

「郡王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他憋得通红的脸,望著她的无奈笑颜。

鼻间突然流了一滴血,然后便血流不止。

......

5.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立即用袖子去抹,白衣刹那染血。谁叫他穿的白衣?

本来就是个麦色的皮子,这样一穿,更显黑了。虽极少见他,却也未听说过他爱穿白才是。

师琴也是生平第一次见这等木头,也有些不知所措,好歹是反应过来了连忙摸出帕子为他擦拭,请他坐下仰起头来。

谁知她擦著擦著他只看了她一眼,还呛著了,也污了她的袖子。

还好虽然师鸣与师琴这对兄妹平素虽爱穿淡色,唯独每年春日去皇觉寺时,师琴总要穿紫,所以染了血也不明显。

「对......咳,对不住!」他还想说什么,师琴终于提高了声音,唤道:「郡王!」

他顿住所有的动作,只挪了眼珠子看她。

「不必拘谨。」她轻声道。「许是郡王听了太多传闻,并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紧张。」

「但郡王对我,可随性一些。」

「师琴仅是师琴。」

他呆呆的望著她,终于深吸运功,压下紧张的心跳,放松些紧迫的呼吸。

师琴静静看著他,无可奈何的叹一口气,无可奈何的带著一丝笑。

怎么会有如此痴的人。

「姑娘......」在她出神之时,他小心翼翼的开口。

「为什么......郡王会在意我这样的人?」她知晓对这个木头最好话说得直白些,且这些话,是她可以问他的。

「什么这样的人!」他倒是突然急了,高声道,然后发觉不对,又缩回去小声地说:「姑娘......是很好的人。」

「好?」她像是意外极了,竟情不自禁的失笑。「见也没见过我,如何就说我好了?」

「大哥说了,姑娘很了不得。」他抬头目若晨星,一字一句又变得坚定。「姑娘很厉害,一首曲子就能换三关回来!」

「放心吧,姑娘,我定不会叫你为难的!」

想必是蓝应枢与这木头说过了,交代过了,她的婚事是兄长定下,并不由她做主,所以希望蓝睿关照她的意愿。

毕竟蓝沅枢所知,她是如此自主,与师鸣之间有嫌隙,生怕她对婚事心生不满,又加上裴沅顾忌,才叫他一定要顾及她的意思。

而且蓝沅枢本来就宠妻子,怕是把这优良传统教给这木头了。

她回眸一笑,柔和的看著他:「秦王刚走没多久,郡王怎就把老底都告诉我了?」

「我......我不是说大哥闲话。」他有些慌张。「大哥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牢牢地,这些话我只告诉姑娘,姑娘的话我也会记得的。」

说著他还站起来作揖:「手不能斜!」

......

6.

笑声如小暑落雨,接连不停。

她竟有一日能欢笑至此,自那以后从未想过。

蓝睿又抖起来,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生怕自己犯了错被吃了似的。

只是笑声渐停,她轻抚蓝睿的脸,眼神却又有些悲伤。

「何必,喜欢上我呢?」

「最简单的人,却喜欢上我这样的人。」

他伸出手掌盖住那只手,连羞都忘了羞,轻声问她:「我......是不是太笨了,还是我做错了?」

「姑娘不开心。」

她收回了手,道:「郡王没有错。」

「是我失仪了。」她先如此说,但很快便又是一张笑脸,问道:「那容我冒昧一问,郡王喜欢我什么?」

问到这个蓝睿脑子便再也装不下刚刚的事了,磕巴道:「姑娘......好看......」

师琴失笑,她是才女,不是美女,论美,她这一辈的第一美早嫁给了蓝应枢。

他却生怕师琴以为他以貌取人,赶紧补上后面的话:「姑娘弹琴好听!多才多艺......」

说到后面自己也编不下去了:「反正就是好!」

他一个粗人谈何见赏乐曲?还多才多艺,那些才艺他看了就头大!

「无事。」她站在赢珏身边笑道,「郡王这么简单的人,理由简单些也无事,长得好看也算理由。」

「我......我可不是见到好看的就喜欢!」他急了,非要有个区分。「反正......我......我说不明白,可我对天发誓我是真心诚意的!我会像大哥那样好的!」

「不!我比大哥还要好,大哥以后总要有三妻四妾,我发誓只娶姑娘一个!」

「怎么如此说秦王?」她皱眉道。

他偷偷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皇帝都是这样的。」

这会儿不该机灵的地方倒是机灵起来了,知道这话不能乱讲,知道他大哥就是冲著皇帝去的。

......

7.

师琴笑叹道:「我朝确实没有只娶一人的先例。」她指的自然是皇帝。「但郡王有所不知,前朝卫国,曾有武帝独娶一人,开了先例。」

他似乎颇有理想破灭的失落感,半天也没能接受,师琴一笑,道:「敢于去做,郡王已经很了不起了。」

「总好过只想不做,或连想都不敢想的人。」

蓝睿看著她,见她望著远处一望无际的花海,似乎也出了神。

直到她回头看他,引得蓝睿回神。

「姑娘.......像丁香一样好看。」他道,似是因不常说好话,又改进了一番。「不对,姑娘比丁香还要好看!」

她一笑,对蓝睿道:「郡王知道丁香是一种怎样的花吗?」

蓝睿自言读书少嘴又笨,摇头。

「《东川无生》中有言,春神过琅嬛,四月春末夏初,便以丁香为结,寄以回忆。」师琴道。「另《钟山泪》中,言丁香为愁结。」

「姑娘喜欢丁香?」他抖了个机灵,既然师琴爱穿紫,春日又要来紫陌踏青,结论显而易见。

师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问道:「郡王喜欢回忆吗?」

蓝睿不明白,也就没有回答。

「不论如何,它始终在那里。」她道。

「我......不明白。」蓝睿道。

「无事。」她也许只是太久不曾说过心里话,加上这木头实在单纯可靠,才一吐为快罢了。「郡王能听著这些便够了,不明白也不要试著去明白。」

「若郡王不嫌弃,不要再称我姑娘了。」东齐对于未出阁或是不知晓是否婚配的女子,尊称便是姑娘。「可叫我一声阿琴。」

「阿琴。」他倒是叫得快。

「郡王,希望您明白。」师琴望著这个澄明纯良之人,「无需在意秦王所言,无需在意外人的流言,我是什么样的人,郡王可以自己来认识。」

「便请忘了之前秦王说的、之前听过的那些吧。」

「另外,无需感到拘谨。」他的紧张是自何而来?他想要靠近又不得不强迫自己保持距离与风度是为什么?师琴觉得无外乎这几个原因。「我也并没有对这桩婚事有一点的不满。不论是于我宗族而言,还是与我而言。」

「郡王于我,是贵人;郡王与我的婚约,是好事。」

「结亲以后,便是一辈子的夫妻了,除非有一日,郡王认为我并非良配,一纸休书解了这桩婚事。」

见他似乎又要澄清什么,她一笑:「总之,结亲之前,还是守著礼法,不要再见了;结亲以后,夫妻之间,该是如何,便是如何,郡王无需担忧。」

无需再提,只把誓言交给时间保管。

而这份孩童心性,师琴自觉,不该被外界沾染上太多污浊。

若一日浊浪排空,便由她来阻挡。

......

作者的话:

鸽子更新啦!

我真的不想形容考试周是怎么活过来的。

太难了。

提一嘴女主的往事可能在番外也可能在中后期讲。

本篇应该会比较长,而且这一版就是最初版本的《迷津问》,女主本来是东方宁,所以关于家族啊责任啊的部分虽然改了还是很像(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个人价值取向就很喜欢写女主扛起家族大任这种,努力想改了还是困在里面跳不出来,东方宁、左丘竹知、宋慈、隋且歌、现在又来了个师琴)。

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本指诗人的哀情与对前途渺茫的愁绪,本来该是个be的(原版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注定了这篇故事是虐文),但是后来写的仲铎那一版刚好是我个人迷惘期和奶奶离世,就有点不甘心写一个be。

迷津欲有问,别处没有答案,就自己来交一份满意的答卷,自己拼一个好结局出来。

所以迷津问一个he写得基调跟个虐文一样。

又聒噪了一大段,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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