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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答超長,做好心理準備

卷六

《連瑣》

楊於畏,搬家居住在泗水岸邊。他的書房臨近曠野,牆外有很多古墓。每到夜晚,墓地裏的白楊被風颳得嘩嘩作響,聲音如同波濤洶湧。一天深夜,楊於畏一個人在燈下,正感到悽涼,忽聽牆外有人吟詩:「玄夜悽風卻倒吹,流螢惹草復沾帷。」反覆吟誦了好幾遍,聲音悲哀悽楚。仔細一聽,柔弱婉轉像是個女子,楊於畏心中大疑。第二天一早,出去看看牆外,並沒有人跡,只有一條紫帶子遺棄在荊棘叢中。楊於畏撿了回來,順手放在窗臺上。到了夜晚,二更天時,又傳來吟詩聲,和昨夜一樣。楊於畏悄悄地搬了個凳子到牆邊,登上去往外一望,吟詩聲頓時沒有了。楊於畏醒悟是女鬼,但心裡卻很傾慕她。第二夜,他早早地藏在牆頭上等著。一更天快完的時候,只見一個年輕的女子,從荒草中姍姍而出,手扶小樹,低著頭悲傷地念起那兩句詩。楊於畏輕輕咳嗽了一聲,女子倏忽一下,隱入荒草中不見了。楊於畏繼續在牆下等著,等那女子又出來吟完詩,他隔牆續道:「幽情苦緒何人見,翠袖單寒月上時。」過了很久,牆外寂靜無聲。

楊於畏回到書房中,剛坐下,忽見一個美麗的女子從外面走進來,向他施禮說:「您原來是位風雅之士,我卻過分害怕而躲避開了。」楊於畏大喜,拉她坐下。那女子又瘦又弱,似乎連衣服的重量也承擔不起。楊於畏問道:「你的家鄉是哪裡?怎麼長久地住在這地方?」女子回答說:「我是隴西人,隨父親流落到這裡居住。十七歲時得暴病死去,到現在二十多年了。住在荒野地下,十分孤單寂寞。那兩句詩是我自己作的,以寄託幽恨之情。想了很久,也沒想出下句,承蒙你代續上了,我九泉之下也感到歡快!」楊於畏想和她交歡,女子皺著眉頭說:「陰間的鬼魂,不比活人,如果幽歡,會折人陽壽。我不忍禍害君子。」楊於畏只好作罷,卻又用手摸女子的胸,見仍是處女的樣子。又要看看她裙下的一雙腳。女子低頭笑道:「你這狂生太羅嗦了!」楊於畏摸著女子的腳,見月白色的錦襪上系著一縷綵線,再看另一隻腳上卻系著一條紫帶子,便問:「怎麼不都用帶子繫住?」女子回答說:「昨夜因害怕你躲避時,紫帶不知丟到了什麼地方。」楊於畏說:「我替你換上。」便去窗臺上取來那條紫帶遞給女子。女子驚訝地問哪來的,楊於畏如實說了。女子解下綵線,仍用帶子繫住。收拾完,女子翻閱起桌上的書,忽見元稹作的《連昌宮》詞,感慨地說:「我活著時最愛讀這些詞。現在看到,真如在夢中。」楊於畏和她談論起詩文,覺得她聰慧博學,令人喜愛。楊於畏和她在窗下剪著燈花夜讀,如同得到了一個知心朋友。

從此後,只要一聽到楊於畏低聲吟詩,一會兒女子就來了。常囑咐楊於畏說:「咱們交往的事你一定要保密,不能泄露。我自幼膽小,恐怕有壞人來欺負我。」楊於畏答應了。兩人如魚得水,親熱非常。雖然未曾同寢,但雙方的感情卻勝過了夫妻。女子常在燈下替楊於畏抄書,寫的字端正柔媚。又自己選了一百首宮詞,抄錄下吟誦。還讓楊於畏準備下棋具,買來琵琶,每夜教楊於畏下棋。有時女子自己彈起琵琶,奏起《蕉窗零雨》的曲子,讓人心酸。楊於畏不忍心聽完,女子便又奏起《曉苑鶯聲》,楊於畏頓覺心曠神怡。兩人燈下玩樂,往往忘了天明。直到看見窗上有了亮色,女子才慌慌張張地走掉。

一天,薛生來訪,正碰上楊於畏白天睡覺。見屋子裡琵琶、棋具都有,知道這些東西不是楊於畏擅長的。又翻閱他的書時,發現了一些抄錄的宮詞,字跡端正秀麗,心中越發懷疑。楊於畏醒來後,薛生問道:「這些遊戲用具是哪來的?」楊於畏回答說:「想學學。」又問詩卷是哪來的,楊於畏假稱是從朋友處借的。薛生反覆賞玩,見詩卷最後一行小字寫的是「某月日連瑣書」,便笑著說:「這是女子的小名,你怎麼如此欺騙我?」楊於畏窘迫不安,不知怎麼回答好。薛生苦苦追問,楊於畏閉口不答。薛生便捲起詩卷,以拿走相要挾。楊更加窘困,只得實說了。薛生要求見見這個女子,楊於畏告訴他女子的囑咐,薛生卻更加仰慕。楊於畏迫不得已答應了。到了夜晚,女子來了。楊於畏便轉述了薛生要見見她的意思。女子發怒地說:「我怎麼囑咐你的?你竟喋喋不休地跟人說了!」楊於畏解釋說明當時的情況。女子說:「我和你緣分盡了!」楊於畏百般安慰解釋,女子終究還是不高興,起身告別說:「我暫時躲避躲避。」

第二天,薛生來了,楊於畏告訴他女子不願見。薛生懷疑他在推託,晚上又帶了兩個同學來,賴著不走,故意擾亂楊於畏,吵吵嚷嚷鬧個通宵。氣得楊於畏直翻白眼,但是無可奈何。眾人一連幾夜,也沒見那女子的影子,便都有了回去的心思,不再吵鬧了。忽聽外面傳來吟詩聲,大家靜靜一聽,只覺那聲音非常悽惋。薛生正在凝神傾聽,同學中有一個武生王某,搬起塊大石頭投了過去,大喝道:「拿架子不見客人,什麼好詩,嗚嗚咽咽的,讓人煩悶!」吟詩聲頓時消失了。大家都埋怨王生,楊於畏更是惱怒,臉色不好看。說話也難聽了。第二天,同學們都走了。楊於畏獨宿空房,心中盼望著女子再來,卻一直渺無人影。

又過了兩天,女子忽然來了,哭泣著說:「你招了些惡客,差點嚇死我!」楊於畏連連道歉。女子匆匆地走了出去,說:「我早說過和你緣分盡了,從此永別了!」楊於畏正想挽留,女子已消失不見了。此後過了一個多月,女子一次沒來。楊於畏天天思念,人瘦得皮包骨頭,但卻沒法挽回了。

一晚,楊於畏正一個人喝著酒,女子忽然掀簾進來了。楊於畏高興地說:「你原諒我了?」女子流著淚,默默不語。楊於畏忙問怎麼了,女子欲言又止,只說:「我賭氣走了,現在有急事又來求人,實在羞愧!」楊於畏再三詢問,女子才說:「不知哪裡來的個骯髒鬼役,逼我當他的小妾。我自想是清白人家的後代,怎能屈身於鄙賤的鬼差呢?可我這個弱小的女子,又怎能和他抗拒?您如認為我們感情深厚,如同夫妻,不會聽任不管吧?」楊於畏大怒,恨恨地要打死那鬼差。可又顧慮陰問陽世不同路,怕無能為力。女子說:「來夜你早點睡覺,我在你夢中請你去。」於是兩人重新和好,一直談到天亮。女子臨去又囑咐楊於畏白天不要睡覺,等到夜晚相會,楊於畏答應了。

第二天午後,楊於畏喝了點酒,乘著酒意上了牀,蒙衣躺下。忽見女子來了,給他一把佩刀,拉著他的手走去。來到一個院子,兩人關上門正在說話,忽聽有人用石頭砸門。女子喫驚地說:「仇人來了!」楊於畏打開門,猛地竄了出去。見一個人紅帽青衣,滿臉刺蝟般的鬍鬚。楊於畏憤怒地斥責他,鬼役橫眉怒目,兇悍地漫罵不止。楊於畏大怒,持刀沖了過去。鬼役撿起石塊,雨點般地砸過來,其中一塊正中楊於畏的手腕,再也握不住刀。正在危急時候,遠遠望見一人,腰裡掛著弓箭正在打獵。楊於畏仔細一看,卻是王生,急忙大聲呼救。王生彎弓搭箭,急忙跑過來朝鬼役一箭射去,正中大腿;再一箭,結果了性命。楊於畏喜歡地道謝。王生詢問緣故,楊於畏都說了。王生高興自己上次得罪了女子,這次可以贖罪了,於是和楊於畏一塊進了女子的住室。女子戰戰兢兢的,羞怯不安,遠遠地站著一句話不說。王生見桌子上放著把小刀,有一尺多長,用金玉裝飾。他把刀從匣中抽出來一看,冷光四射,能照見人影。王生讚歎不絕,愛不釋手。跟楊於畏說了幾句話,見女子羞愧害怕得可憐,王生便走出屋子,告辭走了。楊於畏也獨自返回,翻過牆後,一下子跌倒在地,於是從夢中驚醒,只聽樹中的雄雞已高一聲低一聲地叫開了。楊於畏覺得手腕很疼,天明後看了看,手腕上皮肉都腫了。

到了中午,王生來了,說起夜晚做了個奇怪的夢。楊於畏說:「沒夢見射箭嗎?」王生奇怪他預先知道。楊於畏伸出手腕,講了緣故。王生回憶著夢中見到的那個女子,只恨不是真正見面。自覺對女子有功,又請楊於畏給通融通融。到了夜晚,女子來拜謝。楊於畏歸功於王生,就便講了王生想見一面的誠懇心情。女子說:「他的幫助,我不敢忘記。但他是個糾糾武夫,我真的害怕!」過了會兒又說:「他喜歡我的佩刀。那把刀是我父親出使粵中時,用一百兩銀子買來的。我很喜歡,就要了過來,纏上金絲,並鑲上了明珠。父親可憐我年幼死去,用刀殉莽。現在我願割愛,把刀贈給他,見了刀就像見了我本人一樣。」第二天,楊於畏跟王生說了女子的意思,王生大喜。到夜晚,女子果然帶著刀來了,對楊於畏說:「告訴他珍重,這把刀不是中原出產的!」從此後,楊於畏和女子來往如初。

過了幾個月,女子忽然在燈下邊笑邊看著楊於畏,像要說什麼,可又臉色一紅,不說了,如此好多次。楊於畏便抱著她詢問,女子說:「長久以來承蒙你眷愛,我接受了活人的氣息,天天食人間煙火,白骨竟有了活意。現在只須人的一點精血,我就可以復生。」楊於畏笑著說:「是你不肯,哪是我吝惜呢?」女子說:「我們結合後,你定會大病二十多天,但喫藥可以治好。」於是兩人恩愛起來。過了會兒,女子穿上衣服起來,說:「還需一點生血,你能夠忍著疼痛贈給我嗎?」楊於畏取過利刃,刺破手臂,女子仰臥在牀上,讓血滴進肚臍中,起來說:「我不再來了。你記住一百天後,看我的墳前有青鳥在樹梢上鳴叫,就趕快挖墳。」楊於畏答應。女子臨出門又囑咐說:「千萬記住,不要忘了。早了晚了都不行!」說完便走了。

過了十多天,楊於畏果然大病,肚子脹得要死。請來醫生抓了葯服下,排瀉出很多稀泥樣的濁物。又過了十多天,病纔好了。計算著到了一百天,楊於畏讓家人拿著工具在女子的墳前等著。到了傍晚,果然見兩隻青鳥在樹枝上鳴叫。楊於畏高興地說:「可以了!」於是刨去荊棘,挖開墳墓,只見棺木已經腐爛,但女子的面貌仍像活的一樣。楊於畏甩手一摸,女子身上有溫氣,便蓋上衣服,把她揹回家中,放到溫暖的地方。覺得女子口裡有了一絲氣息,又餵了些湯粥,到半夜女子醒了過來。從此後,女子常對楊於畏說:「死了二十多年,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

PS:感覺這是個門路,我應該辦一個網站叫生死戀,專門牽線死宅和想復活的小姐姐。

《單道士》

韓公子,是淄川縣官宦人家的子弟。有個姓單的道士,精通變戲法。韓公子很喜歡他的法術,把他待為座上賓。單道士跟人走路或坐在一起時,常常忽然不見了。韓公子想跟他學這種隱身法,道士不肯。公子再三懇求,單道士說:「我並不是吝嗇我的法術,是恐怕傳出去後壞了我的名聲。如果我教給的是君子倒還罷了,傳給小人就不行了,會有人藉此隱身法去行竊。公子當然不會去行竊,但你出去後,若發現誰家的姑娘媳婦漂亮,一喜歡上,就用隱身術偷進閨房,我豈不是助紂為虐,成了淫徒的幫兇了嗎?所以不敢從命!」韓公子不能強迫道士,可懷恨在心,暗地裡和僕人們商量痛打道士一頓,羞辱他一番。恐怕打他時他又使隱身法跑了,就用細灰灑在麥場上,心想,他即使用隱形術,但走過的地方必定在灰上留下痕跡,這樣就可以追著他的足跡痛打了。一切佈置停當,韓公子便把單道士騙到場上,命僕人手持牛鞭快打。單道士忽然不見了,但灰上果然有鞋子走過的痕跡。僕人們四下裏一頓亂打,剎那間灰土飛揚,再也找不到道士的蹤影了,韓公子只得悻悻地回家了。

過了會兒,單道士也回來了,跟伺候自已的僕人說:「我不能在這裡住了!一向有勞你們,現在要分別了,我要報答你們!」說完,從衣袖中掏出一壺美酒,又拿出一盤佳餚,都放在桌子上。擺完,又掏,共掏了十幾次,桌上的菜餚已擺滿了。於是。單道士邀請大家入座喝酒。眾人都開懷痛飲。喫喝完,單道士仍把酒壺、菜盤一一放回袖子裏。

韓公子聽說這件奇異的事後,便讓道士再變個戲法看看。單道士便在牆壁上畫了座城,畫完,用手推推城門,門竟一下子開了。單道士將衣服行李全都扔進城門裡,又向韓公子拱拱手說:「告辭了!」說完,縱身跳入城內,門立即又關上了,單道士便消失不見了。

後來,聽說有人在青州的街市上又見到單道士,見他教兒童在手掌上畫墨圈,然後逢人把手一揚,墨圈就會拋落下來,印到行人的臉上或衣服上。又聽說單道士善房中術,能讓下部吸一壺燒酒。這件事韓公子曾當面檢驗過。

PS:你一個道士善房中術,合適嗎?話說吸燒酒是什麼套路?給下體麻醉降低敏感度?

《白於玉》

有一個書生叫吳筠,字青庵,少年時就很有名氣。當地葛太史曾看過他的文章,給以好評。因喜歡他的文才,就託與吳筠要好的人請他來交談,以觀察他的言談與文采,並說:「哪裡有像吳筠這樣的才學還長期過窮日子的呢?」並叫鄰居們傳話給吳筠:「要是能奮發上進,考取功名,我就把女兒嫁給他。」

葛太史有一個女兒,長得很漂亮。這話傳到吳筠耳朵裏,他非常高興,也很有信心。可是第一次考試就落了榜。他就託人轉告太史:「我能富貴那是命中註定,只不過不知道是早是晚。請等我三年,我實在不能成功,他的女兒再另嫁。」由是他更加刻苦學習。

一天夜裡,明月之下,有一個秀才來拜訪他。這人長得白凈臉,短頭髮,細細的腰,長長的手。吳生有禮貌地問這人從哪裡來,有什麼事。那人說:「我姓白,字於玉。」兩人又稍稍說了幾句話,吳生覺得此人心胸開闊,心裡很是賞識,就留白生同宿一處。白生也不推辭,睡到天明才走。吳生再三囑咐,順便時再來敘談。白生也覺得吳生誠實熱情,就提出要在吳生家借住。吳生非常同意,約好搬家的日子,就分手了。

到了搬家的那天,先是一個老頭送炊具及其它用具來,隨後白生纔到。他騎一匹白龍馬,吳生迎接進來,忙命家人打掃房間安排住下。白生也打發跟來的人牽馬回去。

從此以後,兩人朝夕相伴,互相研討學問,各有收益。吳生見白生讀的書不是常見的書,也沒有八股文一類的文章,便奇怪地問白生。白生回答說:「人各有志,我不是求功名的人。」晚上還經常請吳生到他屋裡喝酒,拿出一卷書來給吳生看,書中都是些氣功方面的事,吳生看不懂,便信手放在一邊。又過幾天,白生對吳生說:「那天晚上給你看的書,書中講的都是些《黃庭經》的要術,是羽化登仙的入門教材呀。」吳生笑著說:「我對成仙不感興趣。成仙得斷絕情緣,沒有雜念,這我是做不到的。」白生問他:「為什麼?」吳生回答是為傳宗接代。白生又問:「為何這麼大年紀還不娶親呢?」吳生笑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白生說:「『王請無好小色』。你想娶個什麼樣的意中人?」吳生才把等葛太史女兒的事告訴了白生。白生懷疑葛家女子未必真美。吳生說:「這女子美是遠近都知道的,不是我自己眼光淺。」白生一笑了之。

第二天,白生忽然整理行裝,對吳生說是要走。吳生依依不捨,難過地與白生絮絮話別,不忍分離。白生就叫童子背了行李先走,自己與吳繼續說話。忽然見一個青蟬叫著落在桌子上,白生告辭說:「車子已經來了,我告辭了。以後你著想我,就掃一掃我睡的牀,躺在上面。」吳生聽了剛想再問什麼,轉眼間,白生就縮小得像指頭一樣大,一翻身騎在青蟬背上,吱地一聲飛走了。漸漸消失在彩雲中。吳生這才知道白生不是平常人。驚愕了很久,才悵然若失地回房。

過了幾天,天上忽然下起濛濛細雨來。吳生很想念白生,就走到白生住的房間。一看白生住的牀上布滿了老鼠的爪跡,嘆了口氣,用條帚掃了一下,鋪上一張席子躺下休息。不多時,就見白生的書童來請他,吳生非常高興,跟了童子就走。一霎時,見一羣小鳥飛來,童子捉住一個對吳生說:「黑路難走,可騎小鳥飛行。」吳生顧慮這麼小的鳥能擔負得動嗎?童子說:「可以騎上試試。」吳生就試著騎在上面,見鳥背非常寬綽,童子也騎在他身後,只聽嘎的一聲就飛上了天空。

不多時,眼前出現一座紅門。鳥落了地,童子先下,扶吳生也下來,吳生問:「這是哪裡?」童子回答說:「這是天門。」門兩邊有一對大老虎蹲在那裡,吳生很害怕,童子護著他領著進去。只見處處風景與世間大不相同。童子領他到了廣寒宮,宮內都是水晶臺階,走路像走在鏡子上一般。兩棵大桂花樹,高大參天,蔭翳天日,花氣隨風飄來,香氣襲人。房屋、亭子都是一色紅窗紅門,時常有美女出出進進,個個端莊秀美,人間無比。童子說:「王母宮的宮女更漂亮。」因怕白生等久了,沒能多留,童子匆忙領他走出廣寒宮。

又走了一段路,就看見白生在門口等他。白生一見到吳生,忙上前來握住他的手,領他進了院子。吳生見屋檐下清水白沙、涓涓流淌,玉石雕砌的欄杆,好像月宮一樣。剛進屋坐下,就有妙齡女子前來獻香茶,接著就擺上酒宴。四個美女,金佩玉環、叮噹作響,侍立兩邊。吳生剛覺背上有點癢癢,就有美人伸入細手用長指甲輕輕搔癢。吳生直覺心神搖曳,一時平靜不下來。不一會兒,就喝得有點醉意,漸漸掌握不住自已,笑著看看美人,殷勤地與美女說話,美女每每笑著避開他。白生又命美女唱歌佐酒。一紅紗女子端著酒杯獻酒,一面唱動聽的歌曲,眾美女也都隨著一起演奏起來。奏完,一個綠衣女子一面唱歌,一面獻酒;一個穿紫衣的和一個穿白紗衣的女子嗤嗤笑著,暗中互相推讓,不敢向前。白生又命她們一人唱歌,一人敬酒。於是紫衣女便來敬酒。吳生一面接杯,一面用手撓女子的手腕。女子一笑失了手,把酒杯掉在地上打碎了。白生責備她,這女子含笑撿杯,低下頭細聲說:「冷如鬼手馨,強來捉人臂。」白生大笑,罰紫衣女自唱自舞。紫衣女舞完後,白衣女又來敬一大杯,吳生謝絕;白衣女捧酒不快,吳生只得又勉強喝了。吳生用醉眼細看這四個女子,都風度翩翩,沒有一個不是絕世佳人。吳生忽然對白生說:「人間的美女,我求一個都很難,你這裡這麼多漂亮的美人,能不能讓我真正快樂快樂?」白生笑著說:「足下不是有意中人嗎?這些你還能看上眼?」吳生慚愧地說:「我今天才知道我見識得太少。」於是白生就召集起所有美女讓吳生選擇。吳生看看哪個也好,一時拿不定主意。白生因為紫衣人曾和他有過捉臂之交,便吩咐她抱了被子去侍奉吳生。

吳生與紫衣女同牀睡覺,盡情歡樂,恩愛無比。事後,吳生向紫衣女索取信物,她就摘下金手鐲贈給他。忽然童子來說:「仙人凡人有別,請吳先生馬上回家。」女子急忙起牀出門去了。吳生問童子白生哪裡去了,童子說:「早去上朝了,他吩咐我去送你。」吳生悶悶不樂,只好跟童子按原路返回。到了天門,一回頭,童子不知何時已不見了,門邊的兩個老虎張著大嘴一起向他撲來。吳生急忙快跑,眼前卻是一條無底的山谷,想住腳巳來不及了,一頭扎進了山谷,喫了一驚,出了一身冷汗。一睜眼,原來是做了個夢。太陽已紅彤彤的了。拿起衣服一抖,覺得有件東西掉在牀上,一看,正是那金鐲子,吳生心裡好生奇怪。

從此,吳生想升官發財、娶美女的心思,全部沒有了,心灰意冷。對人間不感興趣,一心嚮往名山大川,拜尋赤松子,得道成仙。然而他還一直沒有忘記傳宗接代。

又過了十幾個月,有一天,吳生白日睡覺正濃,忽然夢見紫衣女子自外邊進來,懷裡抱著一個嬰兒,對吳生說:「這是你的骨肉。天上難留這個孩子,所以抱來送還你。」說罷,把孩子放在牀上,又用衣服蓋好,匆匆就走。吳生一把拉住她,要她再住一夜。紫衣女說:「上次同牀為新婚,這一次同牀為永別,百年夫妻就到這裡。若郎君有志,或者還能相見。」吳生醒來,見嬰兒睡在身邊被褥之中。趕快抱著去見母親。他母親高興得不得了。於是僱了奶孃餵養這個嬰兒,起了個名字叫夢仙。

吳生有了孩子,就託入轉告葛太史,說自己要去隱居,請他女兒另嫁。太史不肯,吳生固辭,太史便告訴了他女兒。女兒說:「遠近沒有不知道我已許配吳生了,今又改嫁別人,這不是嫁了二夫嗎?」於是葛太史又把這話轉告了吳生。吳生說:「我不但已經不圖功名,而且也絕情於男女了。我所以沒有馬上進山,只是因為尚有老母健在。」太史又把吳生的話告訴女兒。女兒說:「吳郎窮,我甘心跟他喫糠咽菜;吳郎要去,我就在家侍奉婆母,定然不另嫁他人。」如是再三,商量不妥,葛太史最後還是擇了日子,用車馬把女兒送到了吳家。吳生感念妻子的賢惠,特別敬愛她。女子侍奉婆母非常孝順,也不嫌家裡貧窮。

過了兩年,吳母死了,葛女賣了嫁妝,安葬了婆母,盡到了禮節。吳生對妻子說:「我有像你這樣的賢妻,還有什麼憂愁!只是聽說一人得道,拔宅飛升,所以想離家出走,家中一切就拜託給你了。」葛女也坦然答應,一點也不挽留。於是吳生就辭別妻子出走了。

吳生走後,葛女外理生活,內訓嬌兒,治家井井有條。夢仙也漸漸長大,學習聰明過人,十四歲中了秀才,人稱神童;十五歲又入翰林。每次皇上褒封,不知他的生母是誰,只封葛氏一人。每次有祭禮,夢仙總是問父親在哪裡?他的養母就實話告訴了他。夢仙想辭官不做,去找父親。養母說:「你父親已走了十幾年了,想來也已成仙了了你哪裡去找?」

後來,夢仙奉旨去祭南嶽,路上碰到一夥強盜,正在危急之時,來了一個持劍的道士,強盜被嚇跑了,為他解了圍。夢仙很感激他,贈給道士銀子,道士不要,只拿出一封信託夢仙捎回,囑咐說:「我有個朋友與大人是同鄉,託你代問個好。」夢仙問:「你朋友叫什麼?」回答說:「王林。」夢仙想來想去村中沒有這個人。道士說:「他是個老百姓,大人可能不認識他。」道士臨走拿出一隻金鐲子說:「這是閨閣之物,我拾了來沒有用,就送給你作為捎信的報答吧!」夢仙拿著手鐲細看,做工精細,鑲嵌精美,就拿回家去給了他夫人。夫人很珍愛,叫能工巧匠照樣再造一隻配成對,怎麼也造不了這麼好。

夢仙遍問村中百姓,並沒有王林這個人。實在無法找到,就打開信看,信中寫著:「三年鸞鳳,分拆各天。葬母教子,端賴卿賢。無以報德,奉葯一丸。剖而食之,可以成仙。」後面寫著:「琳娘夫人妝次。」唸完了仍不知是什麼人,就拿著去問他養母。養母一看便哭了,說:「這是你父親的家書,琳是我的小字。」夢仙才恍然大悟,王林是琳字的拆白,悔恨得不得了。又拿出鐲子請母親看,母親說:「這是你生母的遺物。你父在家時,常拿出來給我看。」又看藥丸,有豆子那樣大。夢仙高興地說:「我父親是仙人,喫了這丸子一定長生不老。」他母親沒有立刻喫,暫時藏了起來。等葛太史來看外孫時,便給他念了吳生的信,並奉上丹丸給他添壽。太史一分兩半,與女兒分喫了,頓時精神煥發。太史已七十多歲老態龍鍾,喫了丹丸忽然筋骨強壯,不坐車馬,步行走得很快,家人跑路纔跟上他。

又過了一年,城裡發生了火災,大火終日不滅,全城人都不敢睡覺。夢仙家的人都在院子裏看,見大火漸漸漫延過來,一家人無計可施。忽然夫人手上的金鐲子嘎然作響,自行脫手飛上天空,逐漸擴大,圓圓地蓋在宅子上,鐲子口朝東南。眾人都驚呆了。一霎時,火自西來,燒到鐲子邊就轉向了東。等火勢燒遠了,眾人認為鐲子不會再回來時,忽見紅光一下收斂起來,鐲子當地一聲掉在夫人足下。這次城中大火燒了民房幾萬間,前後左右都成灰燼,只有吳宅安然無恙。只有東南角一小閣被燒,正是鐲子口處沒蓋住的地方。

葛女年五十多歲時,有人看見,還像二十多歲人一樣。

PS:還行,得了道沒忘了老婆。

《夜叉國》

交州有一個姓徐的,駕船渡海去遠方做買賣,在海上遭遇大風,船被吹到不知什麼地方。風停後,徐某睜眼一看,見來到一處,山峯綿延,樹木蒼蒼。徐某希望有人居住,便將船拴好,背著糧食、乾肉,下船登上了海岸。

剛進山,見兩邊懸崖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很多洞口,像蜂房一樣,洞內隱約有人聲。徐某來到一個洞外,停下腳步往裡一瞅,裡面有兩個夜叉,吡著兩排白森森的劍戟般的利齒,雙眼瞪得像燈籠一樣,正用爪子撕生鹿肉喫。徐某嚇得魂飛魄散,急忙返身要逃,夜叉已看見他,扔下死鹿,爪子一伸,把他抓進洞裏。兩個夜叉互相說著話,像鳥獸的叫聲,爭著撕扯徐某的衣服,似乎想喫了他。徐某恐懼萬分,忙取出背在身上的乾糧和熟牛肉乾,送給夜叉。夜叉分喫完了,覺得味道很美,又去翻徐某的袋子。徐某搖搖手,表示沒有了。夜叉大怒,又把他抓了起來。徐某哀求說:「放開我!我船上有鍋子,可以再做給你們喫!」夜叉不明白他的話,仍然發怒。徐某打著手勢又說了一遍,夜叉像是稍微有點明白了,便跟著他來到船上,把鍋子拿到洞中。徐某抱來柴禾,點上火,將夜叉喫剩下的生鹿肉煮了獻給他們,兩個夜叉喫得非常高興。到了夜晚,夜叉用石頭堵住洞口,像是怕徐某逃跑。徐某蜷曲著身體,遠遠地躲著夜叉躺下,整夜戰戰兢兢的,生怕最終不免一死。

天明後,兩個夜叉出去了,臨走前又堵上洞口。不一會兒,取來一頭死鹿交給徐某。徐某便剝了鹿皮,到洞深處打了水,煮了好幾鍋。又過了一會,來了好幾個夜叉,聚到一起,吞喫著鍋裏的熟鹿肉。喫完了,一齊用手指著鍋子,似乎嫌太小。過了三四天,一個叉揹來一口大鍋,像是人常用的那種。於是,夜叉們紛紛拿來死狼、死鹿等動物,放在鍋裏煮。煮熟後,招呼徐某也一塊喫。這樣過了幾天,夜叉們漸漸和徐某熟悉起來,出去時也不再堵洞口了,待他像一家人一樣。徐某也漸漸能根據夜叉發出的聲音,揣摩出他們的意思,還常常學著他們的腔調,說些「夜叉話」。夜叉們更加高興,又帶來一個母夜叉,給徐某當老婆。起初徐某很害怕,在母夜叉面前不敢動彈。後來母夜叉主動親熱他,徐某才和她成了夫妻。母夜叉大為喜悅,此後便常常留下熟肉給徐某喫,真像是恩愛夫妻一樣。

一天,夜叉們早早起來,每個夜叉脖子上都掛著一串明珠,輪番走出洞外,像是在迎候什麼貴客。又讓徐某多煮些肉。徐某問母夜叉,母夜叉說:「今天是天壽節。」又走出去跟別的夜叉說:「徐郎沒有骨突子!」眾夜叉聽說,各摘下五顆珠子,一塊交給母夜叉。母夜叉又從自己脖子上摘下十顆,共湊了五十顆,用野麻皮搓了根繩子串起來,掛在徐某脖子上。徐某看了看這些明珠,一顆足值百十兩銀子。一會兒,夜叉都走了出去。徐某煮完肉,母夜叉來叫他說:「去接天王!」

徐某跟隨夜叉們來到一個大洞。這個洞足有好凡畝地大,中間有一塊巨石,上面又平又滑,像桌几一樣。巨石周圍擺著些石座,最上首一個石座上蒙著豹皮,其餘蒙的都是鹿皮,共坐了約二三十個夜叉。不一會兒,只聽大風呼呼,飛沙走石。夜叉們慌忙出迎。徐某見走來一個巨大的怪物,樣子也像是夜叉。那怪物徑直奔進洞中,高高地蹲坐在豹皮座上往下俯視著。眾夜叉們跟著一塊進洞,分東西兩列站好,都昂起頭,雙臂交叉成十字狀,向大夜叉行禮。大夜叉點了點人頭,問道:「臥眉山上的,就是這些嗎?」眾夜叉亂鬨哄地答應。大夜叉看見了徐某,問:「這個是從哪來的?」母夜叉回答說:「他是我丈夫。」大家對大夜叉誇起徐某的烹調來。隨即有兩三個夜叉跑去取了些熟肉來,獻到石桌上。大夜叉雙爪撕著,飽喫一頓,極力誇讚味道美,並且命令此後要按時供應他熟肉喫。又看著徐某說:「你的骨突子怎麼這樣短?」眾夜叉回答說:「他剛來,還沒準備好。」大夜叉便從自己脖子上摘下明珠串,脫下十顆明珠賞給徐某。這些珠子都比手指尖大,圓圓的像彈丸一樣。母夜叉急忙接了過來,替徐某穿好掛在他脖子上。徐某也學夜叉的樣子,雙臂交叉,說著「夜叉話」表示感謝。大夜叉便走了,駕著狂風,快得像飛一樣,片刻便消失不見了。眾夜叉喫了他剩下的熟肉,便散了。

又過了四年多,母夜叉忽然生產了。一胎生下兩個男孩,一個女孩,都是人樣,不像他們的母親。夜叉們都很喜歡這三個孩子。常常一塊逗弄他們。

一天,夜叉們都出去打食了,只剩下徐某一個人在洞裏坐著。忽然從別的洞來了一個母夜叉,想跟徐某私通。徐不肯。母夜叉發怒,將他一下子撲翻在地。正好徐某的妻子從外面進來,見此情景,暴怒地衝上前去,撕打起來,一口把她的耳朵咬了下來。過了一會,那母夜叉的丈夫也來了,徐妻才放了她,讓她走了。從此後,徐妻天天守著丈夫,一刻也不離開。三年後,孩子們已能走路了。徐某教他們說人的語言,漸漸地咿咿啞啞會說話,大有點人氣了。雖然還是兒童,但登山如走平地一般;跟徐某依依戀戀,很有父子情意。

一天,母夜叉跟一個兒子和女兒外出,半天沒回來。正好北風大作,徐某悽傷地想起故鄉。便領著另一個兒子來到海岸邊,見原來的船還在,便和兒子商量著返回老家。兒子想告訴母親,徐某勸阻住了。父子二人登上船,順風行駛,只用了一天一夜,便到達交州。到家後,徐某得知妻子已經改嫁走了。他拿出兩顆明珠,賣了幾萬兩銀子,家境因而非常富裕。兒子取名叫徐彪,十四五歲時,就能舉起幾百斤重的東西,粗直剛猛,生性好鬥。交州的駐軍主帥見了他後很驚奇,便讓他做了千總。正趕上邊疆叛亂。徐彪在作戰中所向披靡,立了很多功勞,十八歲就提升成了副將。

這時,有一個商人乘船渡海,也遭遇大風,被刮到臥眉山。剛上岸,見走來一個少年人。少年見了商人大驚,知道他是中原人,便詢問他的家鄉,商人說了。少年把他拉進一條深谷中的一個山洞裡,洞外布滿了荊棘叢,囑咐他不要出去。少年離去了不一會,拿來鹿肉讓商人喫,自己說:「我父親也是交州人。」商人詢問姓名,知道姓徐,自己認識他,便說:「你父親是我的老朋友。現在他兒子已做了副將。」少年不知「副將」是什麼意思,商人說:「這是中國的官名。」少年又問:「什麼叫官?」商人回答說:「官就是出去乘漂亮車馬,回家住高堂大屋;在上輕輕一呼,百人應聲雷動;別的人不敢正眼看,只能側身立,這就是官!」少年聽得歡欣鼓舞。商人又問他:「你父親既然在交州,你為什麼長久留在這地方?」少年詳細講了以前的事情。商人便勸他返回故土,少年人說:「我也常常這樣想。但母親不是中國人,語言相貌都跟那裡不同。況且,一旦走不成,同類知覺必被殘害。因此躊躇不決,拿不定主意。」說完少年便走了,臨出洞時跟商人說:「等起了北風,我來送你回去,麻煩你給我父親,哥哥帶個信去。」

商人在洞裏一直藏了將近半年。他不時從洞口荊棘叢中往外窺視,見山中總有夜叉來來往往,嚇得他一動也不敢動。一天,北風忽起,山中一片風吹樹葉的唰唰聲。少年忽然來了,領著他急急地逃竄。邊逃邊囑咐他說:「我囑託你的事不要忘了!」商人答應。於是,在少年的幫助下,商人終於逃了回來。一到交州,商人立即去副將府,跟徐彪詳細講了自己的見聞。徐彪聽了又悲又喜,便要去尋找母親、弟弟和妹妹。父親擔憂大海滔滔,又是去夜叉國,一路險惡,極力勸阻他不要去。徐彪捶胸痛哭,非去不可。父親勸阻不住,只得由他。

徐彪便告訴了交州總帥,挑了兩名健勇的士兵,乘船下了海。正趕上逆風,船行得十分艱難。在大海上顛簸了半個月,四周一望,只見海水茫茫,無邊無際,再也分辨不出東西南北。忽然,一陣暴風吹來,波浪滔天,船被一下子打翻。徐彪落入水中,隨著海浪漂流了很久,被一個怪物拖上了岸。怪物帶著他來到一個地方,這裡竟有房舍。徐彪醒了後,四下一看,一個像夜叉的怪物站在自己身邊,便用「夜叉話」詢問。夜叉驚訝地反問他,徐彪告訴他自己要去的地方。夜叉高興地說:「臥眉山是我的故鄉。剛才太冒犯你了。你離開去臥眉山溝路已八千里了,這條路是去毒龍國的,不去臥眉山。」於是找了條船送徐彪去臥眉山。夜叉在海水裡推船疾行,像箭一樣快,瞬間已跑了一千多里。過了一夜,來到臥眉山北岸。徐彪見岸上有個少年,正在眺望著茫茫無際的海水。徐彪知道深山裡沒有人類,懷疑那少年就是弟弟。走近一看,果然不錯,兄弟倆手拉手痛哭起來。徐彪問起母親和妹妹,少年回答說都很平安康健。徐彪便想和弟弟一起去尋她們,弟弟阻止了他,自己一人急急忙忙地走了。徐彪轉身想感謝送自己來的夜叉,卻見那夜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不一會兒,母親和妹妹來了,看見徐彪都哭了起來。徐彪告訴母親想接她們回去,母親說:「恐怕去了後會被人家欺負!」徐彪說:「兒在中國非常榮華富貴,別人不敢欺負母親。」於是,母子三人決意返回。但苦於正值逆風,難以行船。正在徘徊猶豫時,忽見船上的布帆向南飄動,起了瑟瑟北風。徐彪大喜。說:「天助我也!」四人一個跟一個上了船。北風很急,只用了三天,便抵達交州岸邊。四人一上岸,看見他們的人以為是妖怪,嚇得四處逃竄。徐彪便脫下自己的衣服,讓他們三人分著穿上了。回到家中,母夜叉見了徐某,怒罵不止,恨他當初回來不跟自己商量。徐某連忙謝罪道歉。家裡的人都來拜見主母,無不嚇得渾身顫抖。徐彪便勸母親學說中國話,又讓她穿錦衣,喫肥肉,母夜叉才高興起來。

母夜叉和女兒都喜歡穿男人服裝,像滿族人的打扮。幾個月後,漸漸會說中國話了。弟弟妹妹的皮膚也逐漸變得白皙。弟弟叫徐豹,妹妹叫夜兒,二人都很勇猛有力。徐彪恥於自己不會讀書寫字,便讓弟弟讀書。徐豹很聰慧,經史書籍,一過目就明白了。但他不想做一個只會讀書的文人,徐彪便仍然讓他練習拉硬弓、騎烈馬,結果考取了武進士,娶了阿遊擊官的女兒為妻子。夜兒因為相貌奇異,沒人敢向她提親。正好徐彪部下有個姓袁的守備死了妻子,徐彪便將妹妹硬嫁給了他。夜兒能開百石弓,百餘步之外,用箭射小鳥,百發百中。袁守備每次出征,總是帶著妻子。後來他一直升到同知將軍,立下的功勞多半出自妻子之手。徐豹到三十四歲時,做了一個省的提督。母親曾經跟著他南征,每次跟強敵對陣,母親總是脫去盔甲,赤膊上陣,手持利刃為兒子接應。凡跟她接戰的人,無不敗得落花流水。後來,皇帝要詔封她為「男爵」,徐豹急忙上疏推辭,說明她是自己的母親,皇帝才改封了她一個「夫人」的稱號。

《西僧》

有兩個從西域來的和尚,一個要去五臺山,另一個要去泰山。他們的衣服顏色、語言相貌,跟中國都不一樣。自己說:「曾經過火焰山,峯巒重疊,煙氣蒸騰,熱得就跟爐竈一樣。凡要翻過這座山,必須在雨後才能走。走時要聚精會神,雙眼凝視著地面,輕輕地抬腳,慢慢地走;一不小心誤踏到山石上,就會立即冒出烈焰,把人烤傷。還經過流沙河,河裡有座水晶山,陡峭的懸崖絕壁直插天際。山峯四面都晶瑩清澈,像透明一般。還有一座關隘,寬窄僅能容一輛車子通過。有兩條龍,口角相交,把守著這裡。凡過關的人須先拜龍,龍如同意過,口角就會自己張開。龍的顏色是白色的,身上的鱗鬣都像水晶的一樣。」

和尚又說:「我們共在路上走了十八年。剛離開西方時,有十二人,等來到中國,只剩下了我們兩個。西方都傳說中國有四座名山,一個泰山,一個華山,一個五臺山,還有一個洛伽山。相傳這些山上遍地都是黃金,觀音菩薩、文殊菩薩就在這些山上住,凡能去這些地方的人,都會變成佛身,可以長生不老。」聽這西域和尚說話的口氣,就跟我們這裡的羨慕西方樂土是一樣的。倘若有去西方遊歷的人,和來東方求佛的人中途相遇,雙方分別說說本地的實際情況,一定都會相視失笑,免除萬裏跋涉之苦了。

PS:都是外國的月亮比較圓啊,唐長老聽了想打人。

《老饕》tāo

山西澤州有一綠林豪傑,名叫邢德。他善拉強弓,射連珠箭,被稱為一時絕技。但此人一生潦倒失意,運氣不佳,不善於經營謀利,出門做買賣總是虧本。南北兩京的大商人卻總是喜歡和他結伴,路上有了他就不用害怕了。正值初冬時節,有兩三個商人借給邢德一點錢,邀他一同去販運;邢德也拿出自己所有的錢,準備做件大買賣。他有一個朋友很會算卦,就去問問吉凶。友人算了一卦說:「這一卦是個『悔』字,你這次的生意不但賺不了錢,怕是還要虧本。」邢德聽了很不高興,打算不幹了,可那幾個商人強拉著他匆匆上了路。到了京都,果然像卦裏算的賠了老本。臘月中旬,他單人匹馬出了城門,自己想到來年身無分文,更加憂悶。

這時,晨霧迷濛,邢德暫時走進路旁一家酒店,解下行裝尋酒喝。看見一白髮老翁和兩個少年在北窗下同桌喝酒,一個蓬鬆著滿頭黃髮的童僕在旁邊侍候。邢德在南邊,面對老頭坐了下來。那童僕給白髮老頭三人斟酒時,不小心弄翻了菜盤,沾污了老頭的衣裳,少年生了氣,立刻狠揪童僕的耳朵,又拿起手帕給老頭擦拭。這時,邢德看見童僕的拇指上套著半寸來厚的鐵箭環,每一個鐵環大約有二兩多重。喫過飯,老頭讓少年從皮口袋中拿出銀錢放在桌上,稱稱算算,約有喝數杯酒的功夫,才將銀錢包裹起來。少年從牲口棚裏牽出一頭瘸腿的黑騾子來,扶老頭騎上;童僕也騎上一匹瘦馬跟著出了門。兩少年各自腰佩弓箭,牽著馬出了店門。

邢德看見老頭有那麼多銀錢,眼饞得像要冒出火來。酒也不喝了,急忙尾隨而去。他看見老頭與童僕還在前面慢慢地走著,就離開大路抄小路斜插到老頭前面,氣勢洶洶地面對老頭,帶住馬,張弓待射。老頭俯身脫掉左腳靴子,微笑著說:「你不認識我老饕嗎?」邢德拉滿弓一箭射去,老頭仰臥在馬鞍上伸出腳來,張開兩個腳趾像鉗子一樣夾住了飛箭,笑著說:「就這麼點本事,還用得著老子用手來對付嗎?」邢德火了,使出他的絕招,前箭剛發後箭又到。老頭用手抓住一支箭,似乎沒有防備他的連珠箭,後一支箭直射進他的嘴裡。老頭從馬上跌落下來,嘴裡含著箭直挺挺躺在那兒,童僕也跳下馬來。邢德很高興,以為老頭已經死了,剛走到近前,老頭吐出箭跳了起來,拍著巴掌說:「初次見面,怎麼這樣惡作劇?」邢德大喫一驚,馬也驚得狂奔起來。這才知道老頭是個奇人,不敢再找老頭的麻煩了。

走了三四十里路,邢德正碰上往京城押送財物的官差,便攔路搶劫了錢財,大約有千兩左右。邢德這才覺得得意起來。正在策馬疾馳,聽到後面傳來一陣馬蹄聲。回頭一看,原來是那個童僕換乘了老頭的瘸騾飛馳而來,大喊:「那男子別走!你奪取的東西應少分一點給我。」邢德說:「你認識『連珠箭』邢某嗎?」童僕說:「剛才已經領教過了。」邢德以為童僕其貌不揚,又無弓箭,容易對付,一連發了三箭,連續不斷如同羣鷹飛沖。童僕卻不慌不忙,手接住兩支,嘴銜住一支,笑著說:「這樣的技藝真丟人死了!你老子來得匆忙,沒空找得弓來,這箭也無用處,還給你吧。」說著從大拇指上脫下鐵環,將箭穿了進去,用手使勁一扔,嗚鳴風響。邢德急忙用弓去撥箭,弓弦碰到鐵環上,嘣的一聲斷了,弓也震裂了。邢德嚇壞了,來不及躲避,箭已穿過耳朵,不覺翻身掉下馬來。童僕跳下馬來就要搜刮銀兩。邢德躺在地上舉弓向童僕打去。童僕奪過弓,一折兩段,又一折成了四段,扔到一邊。接著就一隻手握著邢德的胳膊,一隻腳踩著邢德的兩腿。邢德覺得兩隻胳膊好像被捆住了,兩條腿好像被壓住了,用儘力氣也不能動一動。邢德腰中纏著兩層三指寬的帶子,童僕用手一捏,那帶子隨手斷如灰燼。童僕搜取了銀子,跳上瘸騾子,把手一舉,說了聲:「莽撞了。」疾速而去。

邢德回到家裡,成了一個安分守己的善人。他常常給人講過去的這些事,毫不隱諱。這和劉東山的故事大致差不多。

PS:我覺得叫老流氓更合適。

《連城》

晉寧縣有一個姓喬的書生,少年時就很有才氣,但二十多歲了,依舊窮困潦倒。喬生為人正直,他有一個好朋友,姓顧,早年就死了,喬生經常接濟他的妻子兒女。本縣縣令因為喬生的文章寫得好,對他很器重。後來,縣令死在任上,家口滯留晉寧,無法返回故鄉。喬生變賣了自己的家產,買了棺樞,往返兩千多里,把縣令的遺體連同他的家人一起送回了家鄉。因為這件事,當時的文人們更加尊重喬生,但喬生卻因此更加貧窮了。

當時,一個姓史的舉人有個女兒叫連城,精於刺繡,又知書達禮,史舉人非常寵愛她。一次,史舉人拿出一幅女兒繡的「倦綉圖」,徵求年輕書生就圖題詩,意思是要藉此選個有才學的好女婿。喬生也作了一首詩獻上,這首詩說:「慵鬟高髻綠婆娑,早向蘭窗綉碧荷。刺到鴛鴦魂欲斷,暗停針線蹙雙蛾。」又題了一首詩,專贊這幅圖繡得精妙:「綉線挑來似寫生,幅中花鳥自天成。當年織錦非長技,幸把迴文感聖明。」連城見到這兩首詩,非常喜歡,便對著父親誇獎喬生的才華。但父親嫌喬生太貧窮,不願找這麼個女婿。此後,連城逢人就誇喬生,又派了個老媽子,假借父親的名義贈給喬生一些銀兩,作為他讀書的費用。喬生感嘆地說:「連城真是我的知己啊!」對她一往情深,如饑似渴地想念她。

不久,連城跟一個名叫王化成的鹽商的兒子訂了親,喬生才開始絕望起來。但仍然夢魂縈繞,無時無刻不想著連城。不長時間,連城便生了重病,臥牀不起。有個從西域來的和尚,自稱能治好她的病,但必需一錢男子胸上的肉搗碎了配藥。史舉人派人去告訴王化成。王化成笑著說:「傻老頭!想叫我剜心頭肉嗎?」把派去的人又打發回來。史舉人便對人說:「誰願從自己身上割下肉救我女兒,我便把女兒嫁給他!」喬生聽說,立即趕到史家,自己掏出把刀子,從胸上一刀割下片肉,交給了和尚。鮮血染紅了喬生的衣服,和尚忙給他敷上刀傷葯才止住了血。和尚用喬生的肉和了三個藥丸,給連城分三天服下,病果然好了。史舉人便想履行諾言,把連城嫁給喬生。先去通知王化成,王化成大怒,要告狀打官司。史舉人害怕,便擺下宴席,將喬生請來,然後取出一千兩銀子,放在桌子上,說:「辜負了您的大恩大德,就用這些銀子報答您吧!」並對喬生講了毀約的緣由。喬生生氣地說:「我所以不吝惜心頭肉,不過是為了報答知已罷了,難道我是賣肉的嗎?」說完,拂袖而去。連城聽說後,心裡很不忍,託老媽子去勸慰他。並說:「以他的才華,不會久處人下的,何愁天下沒有美女?我近來做的夢都不吉利,三年內必死,不必跟別人爭我這個泉下之鬼了!」喬生告訴老媽子說:「古人說:『士為知己者死』。我報答她不是為了她生得漂亮。我真怕連城未必真知我的心,如果真知,就是做不成夫妻又有何妨呢?」老媽子忙替連城表白了她的一片真情。喬生說:「果然這樣,我們相逢時,她若為我笑一笑,我就死而無憾了!」

老媽子回去不幾天,喬生偶然出去,正好遇上連城從叔家回來。喬生看著她,連城也看見了他。只見她秋波送情,微微地啟齒一笑。喬生大喜。說:「連城真是我的知心人!」過了不久,王鹽商家來到史家商議連城的婚期。連城聽說後又病了,幾個月便死了。喬生前去弔唁,痛哭一場,也死了過去,史家把他擡回家中。

喬生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也沒感到有什麼難過。一個人出了村,還想著再見見連城。遠遠望見有條南北大路,路上的行人像螞蟻一樣擁擠。他也走了過去,混雜在人羣裏。一會兒,進入一座衙門,正碰上他過去的好朋友顧生。顧生看見他,驚訝地問:「你怎麼來了!」說著,就拉著喬生的手,要送他回去。喬生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說:「我的心事還沒了!」顧生便說:「我在這裡掌管典籍,很受上司信任。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一定儘力!」喬生便向他打聽連城在哪兒。顧生領著他串了很多地方,最後才發現連城和一個穿自衣服的女郎,眼淚婆娑地坐在一條走廊的一角。連城看見喬生,急忙起身,像是喜出望外,略問了問他是怎麼來的。喬生說:「你死了,我怎敢偷生世上!」連城聽了,哭著說:「我這樣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你還不唾棄我,又以身殉死幹什麼!我今生今世不能跟你了,來生我一定嫁給你!」喬生回頭告訴顧生說:「你有事就忙去吧,我覺得死了很快樂,不想再活了。只想麻煩你代為訪查一下連城託生到什麼地方,我要和她一起去!」顧生答應著走了。

這時,那白衣女郎問連城喬生是什麼人。連城便向她講述了往事。女郎聽了像壓抑不住心中的悲傷。連城告訴喬生說:「這姑娘與我同姓,小名叫賓娘,是長沙史太守的女兒。我們一路同來,處得很親密。」喬生打量了打量賓娘,見她哀傷悽惋的樣子,十分惹人憐愛。正想再問什麼,顧生已返了回來,向喬生慶賀說:「我給你辦妥了,就讓小娘子跟你一起還陽復生,好不好?」兩人聽了,都很喜歡。正想拜別顧生,賓娘大哭著說:「姐姐走了,我去哪裡?懇求您可憐可憐,救救我,我就是給您當僕人也願意!」連城心裡難過,想不出辦法,就和喬生商量,喬生轉而哀求顧生幫忙。顧生很為難,一口咬定說不好辦。喬生執意懇求,顧生才無可奈何地說:「我去胡亂試試看吧!」去了有一頓飯的工夫,便回來了,連連擺手說:「怎麼樣!我實在無能為力了!」賓娘聽說,哀哀地啼哭著,依在連城的胳膊下戀戀不捨,恐怕她馬上就走了。三人相對無語,一籌莫展。再看看賓娘那愁苦悽傷的樣子,真讓人心裡發酸。顧生奮然而起,說:「你們帶賓娘一起走吧。真有罪責,我豁上這條命一人承擔了!」賓娘聽了才高興起來,跟著喬生一塊出去。喬生擔心她一人去長沙路太遠,又沒有伴。賓娘說:「我想跟你們走,不願回去了!」喬生說:「你太傻了!不回去,見不著你的屍身,怎麼能還陽呢?以後我們到了湖南,你不躲著我們,我們就很榮幸了!」正好有兩個老婆婆拿著勾牒要去長沙勾人,喬生便把賓娘託付給她們,然後灑淚而別。

路上,連城走不動,走一里多路就得歇息歇息。共歇了十多次,纔看見本村的莊門。連城說:「還陽後恐怕我們的事又有反覆。請你先去我家,索要我的遺體,然後我在你家重生,我父親應當不會再反悔了!」喬生認為很對,兩人便先去喬生家。連城戰戰兢兢地像走不動了,喬生站住,等著她。連城說:「我走到這裡,禁不住渾身發抖,六神無主,真擔心我們的心願實現不了!我們還得再好好商量商量,不然,我們活了後,可就又身不由己了!」兩人相互攙扶著,進入一間廂房中,過了很久,誰也沒說話。連城忽然笑著說:「你厭惡我嗎?」喬生驚訝地詢問這是什麼意思。連城害羞地說:「恐怕我們的事不成,那時就太辜負你了!請讓我先以鬼身報答你吧!」喬生大喜,兩人極盡歡愛。因為不敢急忙還生,兩人徘徊不決,在廂房中一直呆了三天。連城說:「俗話說:『醜媳婦終得見公婆』。老是在這裡憂愁擔心,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催促喬生快去還陽。喬生一走到靈堂,猛然蘇醒過來。家人非常驚異,給他喝了些湯水。喬生便派人去請史舉人來,請求得到連城的屍身,說自己能讓她復活。史舉人大喜,聽從了他的話。剛把連城抬進喬生家,一看,連城果然也已活了。連城告訴父親說:「女兒已把自己許給喬郎了,再沒回去的道理。父親如不允,我只有再死!」

史舉人回了家,便派了奴婢去喬家供女兒使喚。王化成聽說後立即寫了狀子告到官府。官府受了王家的賄賂,將連城又判給了王化成。喬生憤懣不堪,直想死去,但終究還是無可奈何。連城到了王家,氣憤憤地不喫飯,只求快死。看屋裡沒人,便把帶子懸到房樑上上了吊,被人救下後。隔了一天,病得越重,眼看就要死了。王化成害怕,把她送回了孃家。史舉人又把她抬到喬生家。王化成聽說後,也沒有辦法,只得作罷了。

連城病好後,常常思念賓娘。想派個人捎信去,就便探望她。因為路太遠,很難前去。一天,家人忽然進來稟報說:「門外來了好些車馬。」喬生夫婦迎出屋門一看,見賓娘已在院子裏了。三人相見,悲喜交集。史太守親自把女兒送來了。喬生將他請進屋裡,史太守說:「我女兒多虧你才能復生,她立誓不嫁別人,現在我聽從了她的意願!」喬生忙叩頭拜謝。史舉人也來了,還跟史太守敘上了同宗。喬生名年,字大年。

PS:女的有情,男的有義,在渣男滿地走的聊齋裏可是很難得啊。

《霍生》

文登有個姓霍的書生,與一個姓嚴的書生小時很要好,長大了經常開開玩笑,頂起嘴來,誰也不讓誰。

霍生鄰居有個老婆子,曾給嚴生妻子接過生。有一次,婆子偶然與霍生妻子說起嚴生妻子陰部有兩個肉瘤。霍妻又告訴了霍生。霍生與同學們謀劃好了,聽到嚴生將要來時,故意小聲說:「某某人妻子曾與我私通。」眾人敢意不信,霍生便捏造了始末情節,並且說:「你們不信,我知道她的陰部有兩個肉瘤。」嚴生正走到窗外,聽得明明白白,返身便走,回家拷打他的妻子。妻子說沒有這回事,嚴生打得更厲害。妻子不堪其苦,就上吊自殺了。

霍生這才懊悔莫及,但又不敢向嚴生說明情況。後來,嚴妻冤魂夜夜哭鬧,全家人不得安寧。沒有多長時間,嚴生也突然死了,鬼也就不哭了。

此後,霍生妻子夜夜夢見一個女子披頭散髮朝她大喊:「我死得好苦啊!哪能叫你們夫妻歡樂?」霍妻醒來就得了病,幾天也死了。霍生也夢見一個女子來指點著罵他,並用手打他的嘴。醒了以後,感覺嘴脣隱隱作痛,用手一摸,高高腫起,三日後成了兩個小肉瘤,成為頑固的癥狀,不敢大聲說笑,一開口就疼痛難忍。

又:本縣有一個姓王的書生,與同學某生要好。某生的妻子要走孃家,王生知道某妻騎的驢怕驚,他就預先藏在路邊草叢裡。等某妻騎著驢走過來時,他猛地出來嚇驢一跳,某妻就摔倒在地上了。趕驢的是個小憧,無力扶她上驢,王就殷勤周到地把某妻抱扶上驢。某妻也不認識王生是誰。

王生洋洋得意,對人說:小僮追驢去了,自己曾與某妻在路邊草叢裡私通,某妻穿的是什麼襖,什麼褲。說得清清楚楚。某生聽後,非常羞愧地離開了。

過了一會,王生從窗縫中看見某生一手持刀,一手扯著他妻子朝自己走來,滿面憤怒兇惡之色。王生嚇得跳牆就跑,某生在後緊緊追趕不放。約追了二三里路,某生看看追不上王生,纔回去。王生卻因極力快跑,肺葉擴張,得了哮喘病,幾年都治不好。

PS:這個故事好,賤人就該有個賤人的下場。

《汪士秀》

汪士秀,是廬州人,剛強勇猛,力氣大得能舉起幾百斤重的石臼。他和他父親都善於踢球。他父親四十多歲過錢塘江時淹死了。又過了八九年,汪士秀有事去湖南,晚上停泊在洞庭湖。當時,圓月東升,澄江如練。正眺望時,忽見有五個人從湖中冒出來,帶著一張足有半畝地大的席子,平鋪在水面上。接著又紛紛擺出酒餚,盛酒餚的器皿發出一片溫厚的摩擦碰動的聲響,不像是陶瓷器皿。不一會兒,有三個人在席上坐下,另外兩個人在一邊伺候。坐著的三人中,一個穿黃衣服,兩個穿白衣服,頭上都戴著皁色的頭巾,頭巾高高的,後幅拖下來一直搭到肩背上,樣式非常古老。月色迷茫,遠遠望去,看不清楚他們的面貌。伺候的兩人,都穿褐色衣服,一個像是童僕,另一個像是老翁。只聽黃衣人說:「今晚月色極好,很值得我們痛飲一場!」一個穿白衣的說:「今晚的風景,大有廣利王在梨花島擺宴時的樣子呢!」三人互相勸酒,痛飲起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汪士秀再也聽不到了。給他撐船的船家嚇得趴在那裡,大氣不敢出。汪士秀又仔細看了看那老翁,相貌非常像已經死去的父親,但聽他說話的聲音又不是。

二更將盡時,三人中忽有一人說:「趁月光明亮,我們應該踢球為樂!」就見那童僕從水中取出一個圓球,有一抱大小,球中像是貯滿了水銀,表裡透明。坐著的人都站起身來,黃衣人招呼老翁一塊踢。那球被他們踢起有一丈多高,光芒四射,直刺人眼。一會兒,只見那球騰空飛起,遠遠地飛過來落在了汪士秀的船上。汪士秀不覺腳癢,飛起一腳,想把球踢回去。只覺那球異常輕軟,這一下猛踢,似乎把它給踢破了,球飛起有幾丈高,從破口處瀉下一道銀光,猶如彩虹,又如劃過天空的彗星,一下子扎進了水裡。接著水面冒出一陣氣泡,球不見了。席上的三人都發怒說:「哪裡來的生人,敗壞我們的清興!」老翁卻笑著說:「不錯不錯。剛才那一腳正是我們家的『流星拐』踢法。」白衣人怪他多嘴,嗔怒地說:「我們都在煩惱,老奴怎敢講笑話?快和小崽子去把那狂人抓來!不然,我就用鎚子砸斷你的腿!」汪士秀見無路可逃,索性橫下心,提刀立在船頭上。一會兒,見童僕和老翁手持兵器沖了過來。汪士秀仔細一看,那老翁果然是父親,急忙大叫:「阿爹,兒子在此!」老翁大喫一驚,父子相對悲傷。童僕見狀,立即返了回去。老翁說:「兒子快藏起來,不然我們爺倆都要死了!」話還沒說完,那三人突然出現在船上,面都如黑漆,眼睛比石榴還大,一把就把老翁抓了過去。汪士秀急忙奮力爭奪,船被掙得搖晃不止,纜繩一下子斷了。汪士秀揮刀向黃衣人砍去,把他的胳膊砍了下來,黃衣人負痛逃竄。另一個穿白衣的向汪士秀衝來,汪士秀又揮刀剁中他的頭顱,撲通一聲掉進水裡。剩下一人也看不見了。汪士秀正和父親商量著連夜乘船返回,忽然水面上冒出一張像井一樣深的大嘴,四周的湖水嘩嘩地往裡灌注著,砰砰地響,一會兒,那大嘴又把水往外一噴,波滔洶湧,高接星斗,湖裡所有的船都顛簸起來,船上的人恐懼萬分。汪士秀見自己的船上有兩個石鼓,都有一百斤重,他便舉起一個往那大嘴裡投下去,激起雷鳴般的波濤。不一會,湖面漸漸平靜,他又把另一個石鼓投了下去,才風平浪靜。

汪士秀懷疑父親是鬼。老翁說:「我本來就沒死。在江上落水的十九人,都被妖怪喫了。我因為會踢球,才保住了命。那些妖怪得罪了錢塘江龍君,所以來洞庭湖避難。三人都是魚精,剛才踢的球就是魚胞。」父子二人都為了團聚而高興,連夜劃著船走了。天明後,見船上有片魚翅,有四五尺長,才醒悟這就是夜晚被汪士秀砍斷的黃衣人的那條胳膊。

《商三官》

諸葛城有一個叫商士禹的讀書人,因酒醉後開玩笑,觸犯了本縣一個富豪,被富豪指使家奴毆打了一頓,剛擡回家中就死了。商士禹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叫商臣,二兒子叫商禮,還有一個女兒叫商三官,才十六歲。本來三官馬上就要出嫁了,現在因父親去世,把婚事給耽擱了。她的兩個哥哥去告狀打官司,打了一年也沒打出個結果來。三官的婆家便派人拜見她母親,商量著請女家遷就一下,將三官儘快從簡嫁過去,母親也準備答應。三官知道後,就去見母親說:「哪裡有父親屍骨未寒就辦喜事的道理?難道他家就沒有父母嗎?」婆家聽了這話,很慚愧,就打消了原來的念頭。

不久,三官的兩個哥哥沒打贏官司,含冤負屈地返回家來,全家人悲憤不堪。商臣、商禮還打算保留住父親的屍體,以便作為日後再上告的證據。三官勸阻說:「人被殺死了,官府卻不受理,可知這是什麼世道了!難道老天會專為你們倆生一個閻羅包公嗎?讓父親的屍骨長久暴露在外,於心何忍呢?」兩個哥哥覺得妹妹的話有理,只得將父親埋葬了。

喪事辦完,三官突然在一夜失蹤了,誰也不知她去了哪裡。她母親又著急、又害怕,唯恐她婆家知道,也不敢告訴親戚鄰居,只是囑咐兩個兒子暗暗訪查她的蹤跡。將近半年,三官仍然不見人影。

一次,打死商士禹的那個富豪正趕上壽辰,叫了幾個戲子來演戲慶壽。戲子領頭的叫孫淳,帶著兩個徒弟。一個叫王成,姿色平平,但唱得清脆動聽,大家紛紛叫好。另一個叫李玉,相貌秀麗溫雅,像個漂亮的女子。有客人叫他唱歌,他推辭說不會;再三要他唱,他才唱了些摻雜著本地歌謠的土腔土調,客人們鬨堂大笑,亂糟糟地鼓起掌來。孫淳非常羞慚,稟告主人說:「我這弟子跟我學藝不久,還不能唱,只能做些斟斟酒之類的事,請不要見怪!」便命李玉斟酒。李玉往來伺候,很會看主人的意思給客人斟酒,富豪大為高興。等酒席撤下、客人散去後,便留住李玉,要和他同牀共枕。李玉替富豪掃了牀,又替他脫了鞋子,殷勤侍奉。富豪大醉中,不斷說些挑逗的話,他也只是微微地笑著。富豪更加神魂顛倒,把僕人們全部趕走,只留下李玉。李玉見僕人們都走了,便關上門,插上門閂。僕人們也都到別的屋子裡喝酒去了。

不一會兒,有個僕人聽見富豪臥室內傳出一陣奇怪的格格聲,忙過去往屋裡偷偷地看了看,見屋內漆黑一團,無聲無息。心想沒什麼事,剛轉過身來要走開,忽聽屋星「呯」的一聲大響,像是懸掛著的重東西斷了繩子掉到地上發出的聲音。僕人急忙向屋裡問了兩聲,靜靜地沒一點回答。僕人急叫眾人撞開門衝進去,只見主人的腦袋已和身子分了家,李玉也自已弔死了。因吊著他的繩子斷了,所以屍體掉到了地上,房樑上還殘留著一截繩子頭。眾人大驚失色,急忙通知富豪家裡人。大家都聚集到一起,誰也猜不透是怎麼一回事。眾人把李玉的屍體搬到院子裏,一抬起來後,覺得他鞋襪內空空的,像沒有腳一樣。脫下鞋一看,只見一彎小腳,才知李玉原來是個女子!大家更加驚駭,叫過孫淳來,仔細盤問。孫淳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不知說什麼纔好,只是說:「李玉一個月前才投奔我做弟子,這次他自願跟來給主人慶壽,我實在不知他是從哪來的!」眾人見李玉身穿喪服,懷疑她是商家的刺客,便命兩個人暫且看守住屍體,好去官府上告。女子雖然死了,面貌仍然栩栩如生,用手一摸,身上還是溫暖的。這兩個看守的人動了邪念,商量著要奸屍。其中一人抱起屍體,正轉動著想解開她的衣服,忽然腦後像被什麼東西猛砸了一下,嘴一張,鮮血狂噴,片刻就一命嗚呼了!另一人大驚,急忙告訴了眾人。眾人聽了又驚又懼,不由得把李玉的屍體看作是神明一般。

富豪家告到郡裏後,郡守便將商臣、商禮拘了去審訊。二人只是說:「我們不知道這事。妹妹逃走後,到現在已半年不見人了!」郡守便帶了他們二人去驗屍,死者果然是商三官!郡守很感驚奇,便判決商臣、商禮將妹妹的屍體領回埋葬,並敕令富豪家此後不得跟商家為仇。

《於江》

鄉裏有個叫於江的,他父親夜裡睡在地頭上,被狼喫了。於江當時只有十六歲,拾到父親遺留下的鞋,痛恨得要死。夜裡等到母親睡著了,他偷偷地拿著鐵鎚,來到父親睡覺的地頭上,希望能為父親報仇。

不一會兒,一隻狼來了。狼遲疑徘徊地嗅著於江,於江一動也不動。不多時,狼搖著尾巴掃於江的額頭,漸漸又低頭舔於江的大腿,於江仍然一動不動。狼歡跳著直撲上前,要咬於江的脖子。於江急用鐵鎚猛擊狼的腦袋,狼立刻被打死了。

於江起身把狼放在草叢中。不多時,又來了一隻狼,同前面那隻狼一樣,又被於江打死了。於江一直躺到半夜,再沒有狼來,就迷迷糊糊睡著了,夢見他父親告訴他說:「你殺了這兩隻狼,足以解我的恨了!但領頭殺我的狼,鼻子是白的,死了的這兩隻都不是。」於江醒了,繼續躺在原地等著,天亮了,沒有狼再來。於江想把那兩隻狼拖回家,又恐怕嚇著母親,就把狼扔到了枯井裡,自己回去了。

到了夜裡,於江又來到田間,還是沒有狼來。就這樣過了三四夜,於江正睡著,忽然來了一隻狼,咬住他的腳,拉著他走。走了幾步,棘針刺進於江肉中,石頭磨傷了於江的皮膚,於江就同死了一樣。狼就把於江放在地上,想要咬他的肚子。於江猛然揮起鐵鎚朝狼打去,狼被打倒了;又接連打了幾錘,狼才死了。於江仔細一看,真是隻白鼻子狼。於江非常歡喜,背著死狼回了家。這才把報仇的事告訴母親,母親哭泣著跟於江到田間,果然從枯井中找到兩隻死狼。

《小二》

滕縣有個叫趙旺的人,夫妻二人都信佛,不喫葷,被村中的人看做「善人」,家中過著小康生活。他們有一個女兒叫小二,長得聰明美麗,趙旺夫妻愛如掌上明珠。小二六歲時,就讓她與哥哥趙長春一起跟老師讀書,五年的工夫熟讀了五經。同學中有個姓丁的學生,字紫陽,比小二大三歲,長得風流瀟灑,文采也很好,他們二人互相愛慕。丁生私下告訴母親,向趙家提親。而趙旺想讓女兒找個有錢的大戶人家,所以沒有答應這門親事。

過了不多時,趙旺參加了白蓮教。徐鴻儒造反後,一家人都成了賊寇。小二知書善解,對剪紙作馬,撒豆成兵的法術,都能一見就通。有六個小女孩跟徐鴻儒學藝,唯有小二學得最好,因而很快學到了徐的法術。趙旺也因為女兒學的武藝好而得到了重用。

這時,丁生已十八歲了,在縣裡中了秀才,一直沒有成親,因他心裡忘不了小二。一天,他忽然從家裡逃了出來,投到徐鴻儒部下。小二見了很高興,對丁生特別好。小二是徐的高徒,在徐部主持軍務,日夜忙碌,連自已的父母都不常見,可他與丁生每晚都在一起談話,並且談話時將僕役都打發走,每每談到夜裡三更多天。有一次,丁生私下對她說:「我來這裡,你知道是為什麼嗎?」小二回答說:「不知道!」丁生說:「我不是為了想出人頭地。我所以來,實在是為了你。白蓮教本是左道旁門,無濟於事,只能是自取滅亡。你是聰明人,難道不明這個道理嗎?你若能跟我走,就不辜負我找你這份心意了。」小二聽了,黯然地思索了一會,心裡如夢初醒。她對丁生說:「咱們背著我父母走了,是為不義,咱們去告訴他們!」於是二人到了趙旺夫婦處,向他們說明利害。可趙旺不覺悟,還說:「我師傅是神人,絕不會錯!」小二知道不能再勸了,就把辮子梳成小髻,拿出兩個紙鳶,與丁生每人騎一個。紙鳶慢慢展開雙翅,像比翼鳥一樣雙雙飛走了。

天明,來到萊蕪地界,小二用手捻一下鳶脖子,二人就雙雙著了地。他們收了鳶,換騎兩匹驢,一路小跑賓士到山裡,假裝是來避難的,賃了房子住下了。

二人逃走時,因為比較匆忙,帶的衣服不多,柴米也沒有。丁生很是犯愁,向鄰居家借,也沒有人肯借給。然而小二卻面無愁容,只是賣簪子、耳環等首飾度日。二人閉門靜坐,互相猜燈謎,背誦過去學過的書,以賭輸贏、論高低。誰輸了,誰就被對方用手指打板子。

他們住的西鄰有個姓翁的人,是個綠林好漢。一天打獵回來,被小二看見了,對丁生說:「這個人很富,我們愁什麼?暫借他一千兩銀子用用,不知肯借不肯借?」丁生認為不好辦。小二說:「我要讓他自願拿出銀子來!」她就剪了個紙判官,放在地上,蓋上個雞籠子,然後拉著丁生上了牀,擺上存下的一點灑,拿出《禮記》來行酒令。隨便說書上第幾冊、第幾頁、第幾行,然後翻書檢閱。如果這一行是「食」字旁,「水」字旁或「酉」字旁,就喝一杯酒;若是「酒」字部,就加倍喝。小二正好翻到「酒人」,丁生就以大杯斟滿給小二喝。小二祝禱說:「我若是能借來銀子,你就得『飲部』。丁生一翻書,得「鱉人」。小二大笑著說:「事情成了!」斟上酒拿給丁生。丁生不服。小二說:「你是水族,應該和鱉一樣喝酒。」正在互相喧鬧間,忽聽雞籠裏嘎嘎有聲。小二說:「來了!」打開雞籠一看,下面滿滿一袋銀子。丁生又驚又喜。

後來,翁家一個婦女抱著孩子來串門,偷著說:『我家主人剛從外邊回來,點上燈才坐下,就見地上忽然裂了一道縫,深不見底。一個判官從縫裡出來說:「我是地府的官吏。泰山帝君召集陰曹官吏造惡人名錄,需要銀燈一千架,每架用銀子十兩。你施捨一百架,就能消除你的惡行。』我家主人害怕已極,燒香叩頭,捐上一千兩銀子,判官纔回去了,地上的縫也合起來了。」丁氏夫妻聽了,故意裝得非常詫異。

自此以後,丁氏夫妻漸漸購買牛馬,僱用丫鬟、僕人,自己新蓋了房子。本村的一幫無賴之徒,見他們一下子富起來,就糾集一夥壞人,跳牆進了丁家搶劫。丁氏夫婦從夢中醒來,點著苫子一照,賊已滿了屋子。兩個賊捉住丁生,一個賊伸手向小二懷中亂摸。小二赤著身子起來,用手一指說:「別動!別動!」就見賊寇十三人都吐著舌頭,呆若木雞,一動也不能動。小二這才穿上衣服下牀,招呼眾家人來,把盜賊一個一個都綁起來,逼他們招供了罪行。小二於是責備盜賊說:「我們是從遠處來這裡避難的,希望大家互相幫助,為什麼你們竟不仁不義到這種地步!人都有一時富裕貧窮的時候,日子困難的不妨明說,我豈是那種視財如命的守財奴?按你們的這種豺狼行為,本應都殺掉,可我心裡不忍。暫時先放了你們,以後要是再犯,定殺不饒!」盜賊們叩頭謝恩而去。

小二與丁生在這裡住了不長時間,徐鴻儒就被官府擒住了,趙旺夫婦也誅連被殺。丁生幫助小二帶了銀子去官府贖回哥哥趙長春的小孩。這孩子當時才三歲,丁生把他當自己的兒子來撫養,改姓丁,叫丁承祧。於是這村中的人,漸漸知道丁氏一家是白蓮教的遺屬。這年正遭蝗災,小二剪了幾百隻紙鳶放在自己的地裏,嚇得蝗蟲都飛不進她的田,免了一場災害。村中的人都嫉恨他們,向官府告發他們是徐鴻儒的餘黨。官府見丁家很富有,想敲詐他們,就把丁生抓起來。丁生拿錢重重賄賂縣官,才免了災。小二說:「咱們的錢來得不太明白,可以散散財。但這裡的人心如蛇蠍,不能久住。」因此,他們就賤價變賣了家產,搬到益都西邊去住。

小二為人心靈手巧,會過日子,經營家業比男人還強。他們開了個琉璃廠,僱了工人,小二親自教他們製作技術。他們生產的玻璃燈具,樣式奇巧,色彩繽紛,其它廠子都比不上。因此,他們生產的貨雖然價錢高,可還是賣得很快。幾年後,丁家就更豪富了。小二管理工人很嚴格,幾百人幹活,沒有敢偷懶的閑人。小二工作之餘,經常與丁生品茶、下棋,或者以看史書為樂。家裡的財務收支及奴婢、僕人的工作,小二都是每五天檢查一次。檢查時,她手裡拿著計工作數量的籌子,丁生拿著名冊點名。對勤快的進行獎賞,多少不等;對懶惰的當眾打板子,或者罰跪。檢查的這天,全體放假休息,晚間不幹活。小二與丁生招呼奴婢唱俚曲飲酒作樂。小二明察秋毫,沒有人敢欺騙她。獎賞時又超過工人的勞動,所以事事順利;村中二百多戶人家中,有個別窮的,小二就酌情幫助他們些資本謀生,所以,這村裡沒有無業遊民。

有一年大旱,小二命人在野外設壇,夜裡坐車到壇上,作起法術,就下了大雨,五里以內雨水充足。人們更感到她的神奇。小二出門從不遮面孔,村裡人都認得她。有的少年聚起來議論她長得漂亮,但見到她時,都肅然起敬,沒有敢仰頭直看她的。每年到了秋天,村中的童子不能幹重活的,小二都給孩子錢,叫他們去採野菜,二十年積了一樓閣。村裡的人都笑她。可是後來山東發生了災荒,餓得人喫人。這時,小二拿出野菜來摻上糧食給人喫,鄰近村的人都得了救,沒有到外地去逃荒的。

《庚娘》

金大用是中州舊官宦人家的子弟,娶的是尤太守的女兒,名叫庚娘,長得既美麗又賢惠,夫妻倆感情很深。那時正是兵荒馬亂的年頭,金大用一家遠離故鄉,到南方逃難。路上遇到一位少年也帶著妻子逃難,自稱是揚州人,名叫王十八,願意在前面引路。金大用很高興,兩家人便同行同住。

這天,到了一條河邊,庚娘偷偷告訴金大用說:「不要和那少年同乘一條船。他總是盯著我看,眼珠亂轉,神色不正常,好像心術不正!」金大用答應了。王十八殷勤地僱了條大船,幫著金家搬運行李,忙忙碌碌,非常周到。金大用不忍拒絕他的好意,又想到他還帶著少婦,不該有什麼問題。少婦與庚娘住在一起,看上去也很溫順和氣。王十八坐在船頭上,同船家親近地說著話,好像是早就認識的親朋好友。不多時,太陽落山了,遼闊的水面一望無際,分不清東西南北。金大用看到四周荒涼險惡,心中很是疑惑奇怪。船行了一會兒,月亮升起來了,只見到處是蘆葦。船停下後,王十八邀金大用父子到船頭望望風景,乘機將金大用擠下水去。金大用的父親看見剛要呼喊,船家用篙一下把他打落水中。金母聽到聲音出來察看,又被打下船去,王十八這才喊救人。剛才金母出來時,庚娘在後邊,已察覺剛才發生的事。聽到一家人都掉進河裡,也不驚慌,只是哭著說:「公婆都淹死了,我到哪裡去呢!」王十八進來勸她:「娘子不要憂慮,請跟我到南京去吧。我家有房子有地,很富裕,保你喫穿不愁。」庚娘止住淚說:「要能這樣我就滿足了。」王十八非常喜歡,一路殷勤地伺候庚娘。到了晚上,王十八拉住庚娘求歡,庚娘假託來了月經,王十八就到少婦那裡睡了。天將初更,只聽王十八夫婦吵了起來,也不知什麼原因,只聽到女的說:「你辦這種事,怕雷霆會劈碎你的頭!」王十八就打那女人,女的喊起來:「死了算了!實在不願給殺人賊當老婆!」王十八吼叫著把女人拖出船艙,只聽到咕咚一聲,接著就聽到喊婦人落水了。

過了幾天,到了南京,王十八領庚娘回到家,上堂拜見母親。王母驚訝不是原來的媳婦了。王十八說:「原先的媳婦掉到水裡淹死了,這個是新娶的。」回到房裡,又要親近庚娘,庚娘笑著說:「三十多歲的男人了,還不懂這人情世事嗎?普通人家成親,還得喝一杯薄酒呢;你家中這麼富裕,當然不難辦到。如沒有幾分酒意,草率行事,成什麼樣子?」王十八很高興,置辦了酒席,兩人對坐飲酒。庚娘拿著酒壺殷勤地勸酒,王十八慢慢有些醉了,推辭不喝了。庚娘換了大碗,媚笑著強要他喝,王十八不忍拒絕,又喝了下去,不禁酣然大醉,脫了衣服睡到牀上,催促庚娘快睡。庚娘撤了燈燭,藉口小解,走出房門,拿了把刀進來;摸黑來到牀前,伸手摸王十八的脖子,王十八還抓著庚孃的胳膊,說著親熱的話。庚娘用力一刀砍下去,沒把他砍死,王十八叫著要爬起來;庚娘又砍了一刀,王十八這才死了。王母好像聽到響聲,過來問出了什麼事,庚娘也把她殺死了。王十八的弟弟王十九發覺了,庚娘知道不免一死,立即揮刀自殺。可刀刃捲了,砍不進去,她便打開門跑了出去。等王十九追出來,她已跳進池塘裏了。十九急忙呼告鄰居,把庚娘撈上來,見已經死了,但面色端莊艷麗,依然同活著一樣。大夥一同檢驗了王十八的屍首,看見窗上有一封信,打開一看,原來是庚娘寫的,信裏詳細講述了她全家的冤情。眾人都認為庚娘是個烈女子,商量好斂錢給她出殯。天亮後,來看的人有好幾千,見了庚娘,個個敬佩,人人朝拜。一天的時間,就斂得了上百兩銀子。好心的人們為她買了珠冠袍服、金銀首飾,上等管材和很多隨葬東西,把她葬在了南郊墓地。

當初,金生被擠入水中後,幸虧浮在一片木板上,才大難沒死。天亮時,漂到淮河上,被一條小船救上來。這條小船是富戶尹老漢專門為搭救落水遇難人設置的。金大用清醒後,去登門拜謝,尹老漢優厚地待承他,要留下他教自己的兒子讀書。金大用因為不知道親人的消息,想前往探訪,所以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這時聽說:「撈上來了淹死的老頭和老媽媽。」金大用疑心是自己的父母,急忙跑去看,果然不錯。尹老漢代他買了棺木,金大用正在哀傷痛哭,又聽說:「救了一個落水的女人,自稱金大用是她丈夫。」金大用擦乾淚驚疑地跑出去,那女子已經來了。並不是庚娘,而是王十八的妻子,向著金大用大哭起來,請求收留她。金大用說:「我心緒已亂,哪有心思替你打算!」女子哭得更厲害了。尹老漢問明緣故,說這是老天的報應,勸金大用收留這女子為妻。金大用藉口服喪,況且還打算報仇雪恨,怕有家是累贅。那女人說:「如果像你說的,要是庚娘還活著,你也會為了報仇而拋棄她嗎?」尹老漢覺得這女子說話在理,就提出暫時代金大用收留這女人,他勉強應允了。大用埋葬父母時,那女人披麻戴孝,哭得非常悲痛,如同死的是自己的公婆。辦完葬事,金大用懷揣利刃手託飯缽,要去揚州報仇。女人勸他說:「我姓唐,祖籍是南京,和那個豺子是同鄉。以前他說是揚州人,都是騙人的;況且江湖上的水寇多半是他的同黨,你這樣去怕是報不了仇,還會惹禍。」金大用聽她一說,猶豫不定。這時忽然傳來烈女子殺人報仇的事,這事在沿河一帶流傳很廣,姓甚名誰非常詳細。金大用聽了很痛快,但知道庚娘死了也更加悲痛。就辭謝唐氏說:「幸虧我沒做有辱你的事。我家有這樣的烈女子,怎能忍心負她另娶呢?」唐氏以他們先前已有夫妻之約,不肯中途離開,願意做妾。

正巧有個姓袁的副將軍,同尹老漢交情很深,路過這裡西去,前來看望尹老漢,見到金大用,非常喜愛,請他當了軍中的書記官。過了一陣子,流寇造反,袁將軍立了大功。金大用因為參贊軍務有功,被授遊擊官職回來,這時他才和唐氏成了親。過了幾天,金大用帶上唐氏去南京,準備去給庚娘掃墓。剛過鎮江,要登金山。船到江心,忽然有一條小船過來。船中有一老媽媽和一個少婦,金大用驚疑那少婦很像庚娘。小船疾駛而過時,那少婦從窗中窺看金大用,神情更像庚娘。金大用驚疑又不敢追問,急忙呼叫說:「看那鴨子飛上天去了!」少婦聽了也呼喊說:「饞狗想喫貓腥嗎!」這是當年閨房內夫妻倆開玩笑的話。金大用大驚,回船追近仔細一看,真是庚娘。丫頭扶庚娘到這邊船上,兩人相抱大哭,同船的人也跟著傷感不已。唐氏以嫡妻禮拜見庚娘,庚娘驚奇地詢問,金大用才仔細地述說了緣由。庚娘拉著唐氏的手說:「同船時一席話,心中常常忘不了,想不到成了一家人。多虧你代我葬了公婆,我應當首先謝你,哪能以這種禮節相見呢?」於是以年齡論,唐氏小庚娘一歲,二人便以姐妹相稱。

原來,庚娘被埋葬以後,自己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忽然聽見一人喊她說:「庚娘,你丈夫沒死,還應當重新團圓。」接著就如同從夢中醒來,用手摸摸四面全是牆壁,這才醒悟自己是被埋葬了。只覺得悶得慌,也沒有什麼痛苦。有幾個惡少發現庚孃的陪葬物豐富,便挖墳破棺,正要蒐括,見庚娘仍然活著,雙方都既驚又怕。庚娘害怕他們害自己,哀求說:「幸虧你們來,才使我又見天日。頭上的首飾,你們全都拿去,請你們把我賣到庵裏當尼姑,也可以得幾個錢,我不會把這事告訴別人。」盜墓的磕頭說:「娘子是貞烈女子,神人都敬佩。小人們不過是貧困沒有辦法,才幹這見不得人的事。只要你不說,我們便感恩了,怎麼敢賣你為尼呢?」庚娘說:「這是我自己願意的事。」另一盜墓的說:「鎮江有個耿夫人,一人守寡沒有子女,如果見到娘子一定會很高興。」庚娘謝過他們,自己摘下珠寶首飾,全都給了他們。盜墓人不敢收,庚娘再三給他們,才拜謝收下來。接著僱了車船,把庚娘送到了耿夫人家,假說是乘船遇風迷路。耿夫人是個大戶,守寡一人過日子,見了庚娘非常喜歡,把庚娘當作親生女兒。剛纔是母子二人從金山回來。庚娘把自己的經歷講述了一遍,金大用就過船去拜見耿夫人。耿夫人像對親女婿一樣款待他,邀金大用到家中,留住了好幾天才走。從此兩家來往不斷。

《宮夢弼》

柳芳華是河北保定人。家中財產,在鄉裏數第一。他為人慷慨好客,家中常有百十客人。他常急人之所急,為朋友解救困難,往往千金不惜。朋友們向他借錢,也很少有歸還的。唯有一個賓客名宮夢弼,是陝西人,從來沒提出過什麼請求。但他每次來到柳芳華家,一住就是一年。這人性格瀟灑,談吐文雅,柳芳華和他相處的時間最多。

柳芳華有個兒子,叫柳和,當時年紀很小,稱宮夢弼為叔叔。宮夢弼也很喜歡與這孩子一起玩。每逢柳和自私塾回來,他們就揭開地上鋪的磚,把石子埋進去,假裝埋金子以為遊戲,家中的五所房子,幾乎全都埋遍了。眾人都笑宮夢弼像孩子一樣的稚氣,唯獨柳和喜歡他,和他親近。

過了十多年,柳家的財產慢慢地用空了,供不起這眾多食客朋友的需求,於是客人們逐漸地離去。然而在柳家,十餘人的宴會,通宵達旦,還是常有的事。柳芳華到了晚年,家境越來越難以支持,只好出賣土地得幾個錢,以備飯菜招待客人。柳和也揮霍,學著他父親結交小朋友,柳芳華看到也不禁止他。

不久,柳芳華病死了,家裡窮得連買棺材的錢都沒了。宮夢弼從自己的腰包裏拿出錢來,為柳芳華辦理了喪事。柳和更加感激宮的恩德,家中無論事情大小,都委託給他。宮夢弼每次從外邊回來,袖子裏必定帶些碎瓦片,進了屋,就扔到陰暗的屋邊角落裡,別人更不理解他的用意是什麼。柳和經常與宮夢弼談起家中的貧苦,宮夢弼聽了對他說:「孩子,你現在還不知道真正受苦的滋味!不要說沒有錢,就是給你一千兩金子,你也會馬上花光的。男子漢所愁的是不能自立,愁什麼貧窮?」

一天,宮夢弼告辭回家,柳和流著眼淚,囑咐他早些回來,宮夢弼答應了就去了。柳和家逐漸窮得不能自給,家裡的東西也賣完了,天天盼望著宮夢弼回來,替他料理一下家事。但宮夢弼一走,毫無音信。

從前,柳芳華在世的時候,為柳和結親於無極縣黃氏,也是一個大戶人家。後來,黃氏聽說柳家如今一貧如洗,暗地裡就有悔婚的念頭。柳芳華去世,給黃家送去訃告,黃家也沒來弔唁;而柳家只認為是路遠,就原諒了他。柳和守孝三年期滿,母親就讓他自己到黃家訂下完婚的日期,希望得到黃家的同情與照顧。及到了黃家,他的岳父聽說柳和穿著破衣爛衫,鞋子有了洞,就告訴門人,不要放柳和進來,並讓門人轉告他說:「回去籌劃一百兩銀子,可以再來;不然的話,就從此斷絕這門親事。」柳和聽了這話,痛哭流涕。黃家對門的一位劉老媽媽看了很可憐他,就留他在自己家裡喫飯,送了他三百個銅錢,勸慰著讓他回去。

柳和回到家後,母親很氣憤,但也沒有別的法子。她想起過去交往的賓客中,十個裏有八九個借過他們家的錢,都沒有歸還,就想讓柳和去找幾家富裕的人家,向他們求助。柳和說:「過去和我們交好的人,都是為了我家的錢財,假若兒子乘坐駟馬的高車,去借一千金也不難;眼下,窮到這樣子,誰還去想過去待他的好處?而且父親當初借錢給人的時候,也從沒立過字據或找過中間保人,去討債也沒有憑據啊!」母親堅持一定讓他去,柳和只好去試試。結果,討了二十多天,一文錢也沒討到;只有演戲為生的李四,從前受過柳家的恩恤,聽到他們眼下的情況,贈送他一兩銀子。母子兩人大哭一場,從此也就絕了討債的念頭。

黃家的女兒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聽說父親拒絕了柳和的婚事,心裡很不以為然。父親要把她改嫁給別人,女兒哭著說:「柳郎並不是天生就的窮命。假若他現在比以前還富幾倍,誰又能把他從我們手中奪去?現在因為他窮了,就拋棄了他,是不仁義的。」黃老頭子心裡很不愉快,婉言勸解訓導,女兒終不改變自己的主意。黃老頭子與老婆子都生氣了,一天到晚責罵女兒,女兒也安然不放在心上。

不久,黃家夜間遭到強盜的搶劫,夫婦兩人被炮烙得幾乎死去,家中的財產也被搶得蕩然一空。時間慢慢地又過了三年,黃家家境更加零落下來。有一位西方來的商人,聽說黃家的女兒很漂亮,願意出五十兩銀的聘禮。黃氏貪圖這筆錢財,就答應了,想強迫女兒嫁給他。

女兒得知他們的陰謀,就毀壞了衣裳,塗抹了麗孔,乘著黑夜逃出家門,沿途乞討。經過兩個月,到了保定。她打聽到柳和家的住址,就直接到了柳和家。柳和的母親以為她是討飯的人,就大聲呵叱她。女兒哭著說明瞭自己的身份。柳和的母親拉著她的手,流著淚說:「孩子,你怎麼這副樣子?」女兒又悽慘地告訴了所以這樣的原因。講罷,母女兩人大哭。接著就給她盥洗沐浴,那嬌秀的面容,眉宇間的神采,煥然一新。柳和與他母親都很高興。然而,一家三口人,一天只能喫一頓飯。母親流著淚說:「我母子二人本應如此,可憐的是你這賢德的媳婦,也跟著我們受苦。」媳婦笑著安慰她說:「媳婦沿途討過飯,很知道討飯人的境況和滋味,現在回過頭去看看,已經覺得有天堂與地獄的區別了。」柳和的母親聽了這話,也就笑了。

一天,媳婦走進一間空閑的房子,地上雜草叢生,幾乎無插腳之地。她慢慢走進內間,只見裡面積滿了灰塵,在黑暗的偏屋角堆積著東西,用腳踢一踢,硬硬的抬起一看,全是銀子。她驚喜地告訴柳和,柳和同她去一看,就是宮夢弼原先拋的碎瓦礫,現在都變成了銀子。柳和因而想起,孩童時與宮叔叔在屋裡埋的石子,是否都是銀子呢?可是,那屋子現已典給別人,他急忙贖了回來。在斷磚殘缺處所埋的石子都明顯地露出來,很覺失望。挖開別的磚一看,光燦燦的銀子都擺在那裡。轉眼間,柳和就成了百萬富翁。從此,柳和贖回自己的田產,購買了奴僕,門庭的繁華,超過了往日。因而自己發奮說:「我若不能自立,就辜負了宮叔叔的期望。」於是嚴格刻苦要求自己,苦讀三年,考中舉人。他就帶著銀子,到無極縣感謝劉老太太。

柳和穿著鮮艷華麗的衣服,光彩奪目,跟從著健僕十餘人,各自騎著膘壯的馬。劉老太太只有一間狹窄的屋子,柳和就坐在牀上。人馬喧騰,充滿了狹小的巷子。黃老頭自女兒逃走後,那個商人就逼著他退還聘禮,可是那五十兩銀子已經用去了一半,他只好賣掉了屋子,償還債務,所以窮困潦倒像柳和當年一樣。聽到過去的女婿很顯赫,只有閉門嘆氣。劉老太太買酒備餚款待柳和,順便說起黃氏之女很賢惠,並且惋惜她現己逃走。又問柳和娶了妻子沒有?柳和說:「娶了。」喫罷飯,他定要劉老太太到自己家看看新娘,便用車子載著一同回去。到了柳家,黃女穿戴著華服盛裝,出來迎接,侍女們前後簇擁著,活像一位天仙。見面後,劉老太太大喫一驚,相互敘談了往事,黃氏女詢問了父母的情況。一連數日,主人熱情款待劉老太太,並給她做了好的衣服,上下一新,才讓人把她送回家。

劉老太太到家後,就到黃家報告他女兒的消息,並轉達了他女兒的問候。黃氏夫婦大喫一驚。劉老太太勸他們去投靠女兒,他們很覺難為情。由於家益敗落,凍餓難忍,不得已纔到保定。到了女婿門前,只見門樓高聳,很有氣勢。守門的人瞪著眼睛看著他,整整一天也不給他通報。後來,看到一位婦人從裡面走出來,黃老頭陪著笑臉,用謙卑的語言,說明瞭自己的姓名,請她偷偷地告訴女兒。婦人一會兒出來,把他引到一間耳房裡,說:「娘子很想拜見您,但又怕郎君知道,請您稍候,等待機會。你老人傢什麼時候來到此地?是否有點飢餓?」黃老頭說明自己的苦楚。婦人送來一壺酒,兩盤菜,放在桌上。又贈給五兩銀子,說:「郎君正在房中請客,娘子恐怕來不了。明天早晨你應當早早離開這裡,不要讓郎君得知風聲。」黃老頭點頭稱是。

第二天早晨,他早起打點行李準備出去,可是,大門上的鎖還未開,他只好在大門洞中,坐在行李上等待開門。忽然聽到有人喧嘩,說主人出來了。黃老頭急急收拾行裝,準備迴避,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柳和看到他,責問他是什麼人?家人都沒法回答。柳和生氣地說:「這一定是個壞人,把他捆起來,押送到衙門去審辦。」眾僕從一湧而上,把他用一根綆繩捆到樹上。黃老頭慚愧畏懼,不知如何說纔好。過了一會兒,昨晚那位婦人出來,雙膝跪在柳和麪前說:「他是我的舅舅,昨天來得很晚,所以沒來得及告訴主人。」柳和叫人給他解繩子,那婦人送黃出門,說:「昨天忘了囑咐守門的人,致使造成今天這樣的差錯。娘子說,想念時,可以讓老夫人扮裝成賣花的人,和劉老太太同來。」黃老頭答應了。回到家裡,把這事告訴了黃老太太。黃老太太想念自己的女兒,如饑似渴,把心思告訴了劉老太太。劉老太太就按黃氏女兒說的辦法,到了柳和的家。她們走過十幾道門,纔到了女兒的繡房。女兒身穿彩帔,頭梳高髻;頭戴珍珠翡翠,身著綾羅,滿身散發著撲鼻的香氣。只要小聲一喊,大小丫鬟僕婦就圍在身邊,搬來金飾交椅,安放好一對夾膝,有聰慧的丫鬟來沏茶倒水。母女見面各自用暗語問寒問暖,相視淚水熒熒。晚間,打掃一間房子,安排兩位老太太,鋪蓋的被褥,溫暖而柔軟,連當年富庶時都不曾有過。

住了三五天,女兒待母親心意很懇切。母親把女兒引到無人之處,哭泣著說明以前的過錯。女兒說:「我們母女間,有什麼忘不了的過錯?但柳郎氣憤沒有消除,是提防他知道。」每當柳和來時,黃老太太便躲開。一天,她們母女剛促膝談話,柳和突然進來,看到這種情景,生氣地說:「哪來的村婦?敢大膽和娘子靠在一起坐著,應該叫人把你的鬢毛都薅乾淨。」劉老太太急向前解釋說:「這是我的親戚,賣花的王大嫂,希望你不要責怪。」柳和讓劉老太太坐上首謝了罪。接著他就坐下來,說:「姥姥來了好幾天了,我只是忙,未能坐下來與您拉拉家常。黃家那老畜生,現在還活著?」劉老太太笑著說:「都好。只是窮日子難過。官人現在富貴了,為什麼不思念翁婿間的情誼?」柳和拍著桌子說:「想當初,不是姥姥您可憐我,送我一碗粥,我怎麼能活著回鄉!現在,我恨不得喫他的肉,剝他的皮,有何可想念的啊!」說到氣憤時,竟跺腳罵起來。黃氏女忿恚地說:「他們做得不對,也是我的生身父母啊!我千里迢迢來投你,手都裂了口子,腳趾也都磨穿了。我自己想,沒有辜負郎君的地方,怎麼能對子罵父,使人不堪忍受!」柳和才收斂怒容,走了。

黃老太太感到很慚愧,心中也很懊喪,面無血色。辭別女兒,要回家去。女兒偷偷交給她二十兩銀子。回到家後,再也沒有聽到音信。黃氏女很想念他們,柳和就派人把黃氏夫婦接來。老夫妻到柳家,羞愧得無地自容。柳和道歉說:「去年你來到我家,又不明自告訴我,使我冒犯得罪的地方很多。」黃老頭子只是唯唯地應付。柳和為他們更換了衣服和帽子,留在家裡。住了一個多月,黃老頭子心裡總是不踏實,告辭回家。臨走時,柳和贈送他一百兩銀子,說:「那個西方商人給你五十兩,我今天給你加倍。」黃老頭子滿臉羞慚,接過銀子。柳和用車馬把他們送回去。到了晚年,他家也成了小康人家。

《泥鬼》

我家鄉的唐濟武太史,幾歲時,有個表親帶他到寺院玩耍。太史童年膽子很大,見廊中的泥鬼,怒目圓睜,琉璃眼球閃閃發光,非常喜歡,便偷偷地挖出琉璃眼球,藏到懷裡回了家。

到家後,那位表親突然得病,不能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站起來厲聲說:「為什麼挖去我的眼睛?」叫嚷不休。眾人都不知是怎麼回事,太史才講了他挖眼睛的事。家中人聽後趕快禱告說:「孩子年幼無知,傷害了您尊貴的眼睛,我們馬上就去奉還給你。」話音剛落,那位表親便大聲說:「這樣,我該走了。」說完就仆倒在地,昏了過去。過了很久,他才慢慢蘇醒過來。問他剛才說了些什麼,他茫然不知。於是家人連忙將琉璃眼球送回寺院,安到泥鬼的眼眶中。

PS:我們看看蒲松齡怎麼說?「登堂所要眼睛,這個泥鬼為何如此靈異呢?看到唐太史挖眼睛,而為什麼遷怒於他同遊的表親呢?那是因為唐太史身為翰林,性情剛直,看他因上書論政而辭官歸隱,神靈都忌憚他,何況是一個泥鬼啊!」好你個泥鬼,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主,表親:我好冤。

卷七

《鴝鵒》

王汾濱講過這樣一個故事:他的家鄉有個養八哥的人,教八哥說話,八哥學得很熟練。出門遊玩總把八哥帶在身邊,相伴已經有好幾年了。

一天,這個人將要經過山西絳州的時候,盤費已經用光了。這人很愁悶,沒有辦法。八哥說:「為什麼不把我賣掉?送我到王府去,你會得到好價錢,就不用愁回去無路費啦。」這人說:「我怎麼忍心呢?」八哥說:「不妨!你得到錢就趕快走,在城西二十里地的大樹下等我。」這人聽從了八哥的話。帶著八哥到城裡,與八哥相互問答對話,圍著看的人越來越多。有個太監見到,告訴了王爺。王爺把這人召入王府,想買這隻八哥。這人說:「小人與八哥相依為命,不願意把它賣掉。」王爺問八哥說:「你願意住下嗎?」八哥說:「願意。」王爺很喜歡。八哥又說:「給十兩銀子,不要多給。」王爺更加喜歡,立刻給了十兩銀子。這人故意作出很懊悔的樣子走了。

王爺與八哥對話,八哥對答如流。八哥喊著要喫肉,喫完,八哥說:「臣要洗澡。」王爺命府人用金盆盛上水,打開籠子叫它洗。洗完後,八哥飛到屋檐間,梳理著羽毛,還和王爺喋喋不休地說著話。一會兒,羽毛幹了,便輕捷地飛起來,操著山西口音說:「臣去了!」王爺左顧右盼間,八哥已飛得無影無蹤了。王爺和府上的侍從們,只是仰天嘆息。急忙去找那賣八哥的人,這人也早已渺無蹤影了。

後來,有到陝西的人,見那養八哥的人帶著那隻八哥在西安市上閑逛。這個故事是畢載積先生記下來的。

PS:這八哥成精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精。知道為什麼只要十兩銀子嗎?就像今天的3000塊錢以下不立案一樣,要得太多就發通緝令了,才十兩銀子,王爺不差這幾個錢。

《劉海石》

劉海石是蒲臺人,十四歲時,隨家人到濱州躲避戰亂,與濱州書生劉滄客同拜一個老師學習,兩人關係很好,便結拜為兄弟。沒過多久,劉海石父母雙亡,奉喪回了原籍,此後一直杳無音信。

劉滄客家境富裕,四十歲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劉吉,十七歲了,是縣裡的名士。次子也很聰明伶俐。後來,劉滄客又娶了本縣倪家的姑娘為妾,對她非常寵愛。過了半年,長子患頭痛病去世,夫妻大為悲傷。不久劉滄客的妻子又病故;過了數月,大兒媳也死了,家中的奴婢傭人也一個接一個地去世。劉滄客接二連三屢遭不幸,幾乎不能忍受。

一天,他正在獨自悶坐,忽然看門人進來稟告:劉海石來了。滄客很高興,急忙出門恭迎入坐。剛要問候寒暄,劉海石忽然喫驚地望著他說:「老兄,你有滅門之禍,不知道嗎?」劉滄客目瞪口呆,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劉海石又說:「很久不通音信,我估計你近來的狀況就未必很好!」劉滄客聽後,忍不住掉下淚來,就將家中近來發生的災難,如實相告。劉海石也難過得落了淚,既而又轉悲為喜,笑著說:「這場災難還沒完,所以我先是為你悲傷;但幸虧遇到我,又該為你慶賀。」劉滄客說:「久不見面,難道你精通了給人看病的越人術嗎?」劉海石回答說:「這不是我的專長。看看宅子風水、或給人相相面我到是比較在行。」劉滄客很歡喜,便求他相看住宅。劉海石裏裏外外察看了一遍後,又要求再看看家中所有成員。

劉滄客按他的吩咐,把全家人都集合到堂屋,挨次一一地指給劉海石。輪到倪氏時,劉海石忽然仰天大笑不止。眾人正驚奇時,就見倪女嚇得渾身打顫,面無人色;整個身體驟然縮短到二尺多長。劉海石用界尺敲敲倪女的頭頂,發出一種像敲石罐的聲音。他又上前揪住倪女的頭髮,仔細檢查她的腦後,見有幾根白毛,伸手就要拔去。倪女縮著脖子,跪在地上哭著說馬上就走,求他不要拔了。劉海石怒斥道:「你還想害人嗎?」硬將白毛拔去了。那女子隨即變成了一隻黑色像狸一樣的動物。眾人都異常驚懼。劉海石把那動物抓來放到袖子裏,看著劉滄客的兒媳說:「她受毒很深,背上肯定有異樣的變化,請讓我檢查一下。」媳婦害羞,不肯脫衣服。劉的兒子執意讓她脫下,見她背上長著白毛,有四指多長。劉海石用針給她挑出,說:「這毛已老,再過七天就沒救了。」劉海石又看滄客的兒子,見背上也長著二指多長的白毛,便說:「這些毛若再長一個多月,你也沒命了。」他又逐個察看了劉滄客及家人,一一挑去了白毛,對眾人說:「我若不及時趕來,全家人沒有再活的了!」有人問:「這是個什麼東西?」劉海石回答:「也屬狐類,專靠吸取人的精氣為生,最能置人於死地。」劉滄客說:「好久不見,你怎麼能這樣料事如神,莫非是神仙嗎?」劉海石笑著說:「我這不過是跟師傅學到的一點雕蟲小技罷了,怎敢稱神仙呢?」滄客問誰是他師傅,劉海石說:「山石道人。剮才這東西,我還治不死它,要獻給師傅,讓他處置。」說完就告別要走,一抬手覺得袖子空空的,驚駭地說:「跑了!尾巴上還有大毛沒拔去,竟然逃了。」眾人駭然。劉海石忙安慰說:「他脖子上的毛已拔了,不能再變成人,只能化成獸類,不會跑遠。」說著就進屋看看貓,又出門看看狗,都說不是。打開豬圈門看時,劉海石笑著說:「在這裡呀!」劉滄客過去一看,果然多了一頭豬。那豬聽到劉海石的笑聲,立時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劉海石提著耳朵把它抓出來,見尾巴上果然有一根白毛,堅硬如針。纔要拔掉,那豬翻轉哀鳴不讓撥。劉海石氣憤地說:「你作孽這麼多,還想一毛不拔嗎?」邊說邊強行拔掉,那豬隨手又化為狸。劉海石將它收到袖中要走,劉滄客苦苦挽留,纔在一起喫了頓飯。臨行前,劉滄客問他什麼時候再見,劉海石說:「這事難以預定。我師傅立下宏圖大志,常派我們邀遊世上,搭救眾生,以後未必沒有見面的機會。」

分別後,劉滄客細想劉海石師傅的名字,才恍然大悟地說:「海石大概已變成仙人了!『山石』合起來是『巖』字,正是仙人呂洞賓的名字。」

《諭鬼》

尚書石茂華是青州人。他還是秀才時,郡城門外有個大水灣,即使久旱不下雨,灣裏的水也不於涸。一次,官府將捕獲的幾十名大盜在水塘邊上殺了。這些鬼聚眾為害,凡是從塘邊經過的行人常被拖入水中。

一天,某甲正遭眾鬼圍困,忽然眾鬼驚散逃竄,說:「石尚書來了!」不多時,石公果然來到,某甲向他講述了剛才的事。石公聽完,便用石灰粉在牆壁上寫道:「石某為禁止鬼害特告:察得你們素來無善良之心,才招致上天雷霆之怒;圖謀不軌,方導致刀斧加頸。只應收起害人的心腸,爭相悔過,或許能洗去你們骨頭上的污血,脫離苦海。你們生前已受極刑,死後竟仍聚集作惡。跳來跳去,披髮成羣;徘徊前後,一味害人。用黃泥塞住耳朵,常逞陰鬼之兇;大白天興妖作怪,斷了行人之路!那丘陵三尺外的地方,還由人管轄;豈能偌大天下,任你們胡作非為?見此告示後,你們都應消聲匿跡,不要繼續作惡。無定河邊的屍骨,靜待投生輪迴;金閨夢裡的鬼魂,願早日返回故土。如重蹈前轍,不思悔改,必定後悔!」

從此,鬼害絕跡,水灣也隨即乾涸了。

《犬燈》

光祿寺署丞韓大千的僕人,一夜,在前廳睡覺,見樓上有盞燈,像明亮的星星。不一會兒,那燈像螢火一樣,輕飄飄地落到地上,變成了一隻狗。僕人斜眼一看,見狗轉到屋後去了。他急忙起來,尾隨在它後面。到了後園,那狗又變成了一個女子。僕人心中知道它是個狐精,仍舊回來躺下。忽然女子從後面走過來,僕人假裝睡著了,看她要幹什麼。女子俯在僕人身上搖晃他,僕人裝做剛醒來的樣子,問她是誰。女子不回答。僕人說:「樓上的燈光,莫非就是你嗎?」女子說:「既然知道,何必問呢?」於是兩人一起睡了。從此女子白天走晚上來,習以為常。

主人知道這件事後,就叫兩個僕人一邊一個把這個僕人夾在當中睡覺。但當二人醒來時,卻都睡在牀下,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掉下來的。主人越發生氣,對這個僕人說:「她再來時,你就把她捉來;不然,你當心挨鞭子!」僕人沒敢言語,答應著退下,心中捉摸:捉她很難,不捉吧,少不了捱打。想來想去束手無策。忽然想起,女子睡覺時,貼身穿著一件小紅衫,從來沒脫下過,一定是她的要害,拿到這件東西就可以要挾她。

到了夜裡,女子來了,問僕人:「主人叫你捉我了嗎?」僕人說:「是有這回事。但咱倆感情這麼好,我怎能這樣辦?」睡下後,僕人偷偷抓她的小紅衫,女子急叫一聲,使勁掙脫跑了。從此沒有再來。

後來,僕人從外地回來的路上,遠遠看見女子坐在路邊。他走到近前,女子就用袖子擋住面孔。僕人下馬喊道:「何必這樣作態?」女子便站起來,握住他的手說:「我以為你已經忘了咱們的舊情呢!既然你還戀著沒忘,還可原諒你。以前的事是因為主人吩咐,我也不怪你了。但你我的緣分已盡,今天我準備了點小菜,請到我家小飲,算是告別吧。」這時正是初秋,高粱長得正茂盛。女子上前拉著僕人走進高粱地,一進去,見裡面有座寬敞的大宅子。僕人把馬拴好,見廳堂裏已經擺好了酒餚。剛坐下,一羣丫鬟就忙著給斟酒。太陽快下山時,僕人因有事,要回去稟報主人,便起身告辭。出來一看,仍是一片高粱地。

PS:呵呵,又是言而無信的渣男。

《番僧》

體空和尚說:「在青州,曾見兩個外國和尚,相貌長得很古怪;耳朵上戴著雙環,披著黃布,長著捲曲的頭髮和鬍鬚。自己說是從西域來的,聽說青州府的太守很敬佛,特來拜見。太守派了兩個差役送他們到和尚住處。有個叫靈轡的和尚,對他們不怎麼禮貌;但管事的見他倆不同尋常,就自己設宴款待他們,並留他們住下。

有人問他倆:『西方有很多能人,師傅您是否也有奇妙的法術?』其中一個西域和尚笑了笑,從袖中伸出手來,掌中託著一個小塔,高不過一尺,玲瓏可愛。這房子牆壁上最高處,有個小龕,這和尚順手一扔,小塔就穩穩噹噹地落在小龕的正中間。小塔上還有舍利子放著光芒,照耀滿屋。稍過一會,和尚又抬手招塔,塔仍落在他的掌中。另一個西域和尚露著臂膀,一伸左臂,延長達六七尺,而右臂就縮得不見了;再伸右臂,也與剛才伸左臂一樣。」

《狐妾》

山東萊蕪的劉洞九,在山西汾州做官。一天,他獨自坐在府中,聽到庭院有說笑聲越來越近。他抬頭一看,進來四個女子,一個四十來歲,一個年約三十,另一個約二十四五歲,最後是個沒有束髮的少女。她們都站到桌前,相視而笑。劉公早知官府裏有很多狐,因此就不理她們。過了一會,少女拿出一條紅紗巾,開玩笑般地扔到劉公的臉上。劉公拾起來扔到窗下,仍不答理她們。四個女子一笑走了。

一天,年紀最大的那個女子來到劉公的房中,對他說:「我妹妹與您有緣分,請不要嫌棄她。」劉公隨便答應了一聲,女子就走了。轉眼工夫,她領著一個丫鬟擁著少女走來,讓少女與劉公並肩坐下,說:「你倆真是一對好伴侶,今夜就成親吧。好好侍候劉郎,我走了。」劉公仔細端詳那少女,艷麗無比,便與她歡好了。又問女子的來歷,少女說:「我不是人,可實際是人。我是前任州官的女兒,因被狐迷惑,受害而死,埋葬在園子裏。眾狐用法術救活了我,所以我就飄然像狐。」劉公聽後,就用手摸摸她的後身。女子察覺了,笑著說:「你莫不是以為我有尾巴吧?」轉過身去說:「請摸吧!」從此後,少女就住下不走了,一舉一動都和那個小丫鬟在一起。家中人都以小夫人之禮對待她。丫鬟婆子們來拜,她都給很多賞賜。

一次劉洞九過生日,前來祝壽的人很多,共三十多桌宴席,需僱好多廚師,但事先約定的廚師才來了一兩個。劉公很生氣。女子知道後,對劉公說:「不用愁!廚子既然不夠用,不如連來的兩個也打發走。我雖然本事不大,但辦三十多桌席並不難。」劉公聽後轉憂為喜,忙派人將魚肉蔬菜調料等物品都搬到內院。家裡人只聽見裡邊刀案炒勺聲叮噹響,不絕於耳。門內放一張桌子,端菜僕人將託盤放在上面,轉眼間,菜餚已盛滿。十幾個僕人來去不停,仍取之不盡。最後,僕人來要湯餅,只聽裡邊女子說:「主人事先沒要湯餅,急切之間怎能立即拿出來?」接著又說:「不要緊,先借借!」不大工夫,女子就喊僕人來取湯餅。眾人一看,三十多碗湯餅熱氣騰騰地擺在桌上。客人走後,女子對劉公說:「拿出錢來,償還某家的湯餅錢。」劉公忙派人將湯餅錢送去。那家失了湯餅,正在奇怪時,送錢的人到了,這才解開疑團。

一天晚上,劉公在喝酒,一陣想起來要喝家鄉的苦醁酒。女子就說她去取,隨即出門走了。不一會就回來說:「門外有一壇夠你喝幾天的。」劉公出門一看,果然有一壇酒,真是家鄉的「甕頭春」。

過了幾天,劉公的夫人派了兩個僕人來汾州。路上,一個僕人說:「聽說狐夫人賞錢很多,這一回去得了賞錢,可買件皮衣穿。」女子在汾州官署中已知道了這話,便對劉公說:「家中派來的人快到了。可恨這個奴才無禮,我一定要懲治他一下。」到了明天,那兩個僕人剛進城,突然一個頭痛起來。到了州衙,痛得抱頭大叫。眾人要給他服藥,劉公笑著說:「不用治療,到時候自然會好。」大家都猜疑是得罪了小夫人。那僕人暗想:我剛來還沒放下東西,哪裡來的罪呀?無處訴說,只好跪下求饒。只聽到簾子裡面有人說:「你稱夫人就叫夫人罷了,為什麼還加上『狐』字呢?」僕人這才恍然大悟,再三叩頭謝罪。又聽裡面說:「既然想要皮衣,怎麼能無禮呢?」接著又說:「你的頭痛好了!」話音剛落,那僕人的頭立刻不痛了,他連忙拜謝要走,忽見從簾內扔出一個包裹來,裡面說:「這是件羊羔皮衣,你可拿去。」僕人解開一看,包裏是五兩銀子。劉公問起家裡的情況,僕人回說家裡一切平安,只是某日少了一壇藏酒。計算一下丟失的日期,正是女子取酒的那天晚上。大家都俱怕小夫人的神力,稱她為「聖仙」。劉公還為她畫了一幅肖像。

當時,張道一為汾州的提學使,聽說這些怪事。便以老鄉的名義去拜見劉洞九,並要求見小夫人一面。女子拒而不見。劉公就拿出她的畫像讓張看,張強拿著就走了。張回府後,將畫像掛起來,天天對著祈禱說:「以你的天姿和氣質,跟誰不行?偏要跟一個白髮老頭子!我哪一點比劉洞九差,為什麼不來見我一面呢?」女子在州府裏,忽然對劉公說:「張公對我無禮,得稍給他點懲罰!」一天,張正對像祈禱時,覺著像有人用戒尺打了一下他的前額,頭痛得像要裂開一樣,心中異常恐懼,忙派人將畫像送還。劉公故意詢問原因,來人隱瞞實情不說真話。劉公笑著說:「你主人的額頭沒痛嗎?」來人見瞞不過去,只好說了實話。

沒過多長時間,劉公的女婿亓生來,要見小夫人。女子推辭不見。亓生一再求見,劉公就對女子說:「女婿又不是外人,怎麼就一定不見他呢?」女子回答:「女婿來見我,必定得贈送他東西。但他的心願太高,我估計不能滿足他,所以纔不願見他。」後來,女婿非見不可,才允許等十天以後相見。到了約定的日期。亓生進屋,隔著簾子施了禮,稍問候一下。只見小夫人的相貌隱隱約約,他不敢仔細看,就告退出來;走出數步之後,忍不住回頭看看。只聽女子說:「女婿回頭了。」說完大笑不止,聲音像貓頭鷹叫一樣。亓生聽了,嚇得腿都軟了,搖搖晃晃地像丟了魂似的。出門後,坐了好久,才稍定下心來,說:「剛才聽到笑聲,就如霹靂震耳,竟不覺得身子是自己的了。」不一會,一個丫鬟奉女子的命,贈給亓生二十兩銀子。亓生收下後,對丫鬟說:「聖仙與岳父大人住在一起,難道不知我向來揮霍成性,不習慣花小錢嗎?」女子聽到這話說:「我早知道他是這種人!上次錢袋空了,我與同伴去開封,正好城被水淹沒,倉庫藏的銀子都淹在水中。我們各自打撈了一點點銀子,怎能滿足他貪得無厭的要求呢?況且我就是能多給他些,他福分太薄也擔當不起。」

女子凡事都能預先知道,劉公每碰到疑難問題,總和她商議,都能解決。一天她正與劉公並坐,忽然仰面觀天大驚地說:「大難臨頭了,怎麼辦呢!」劉公喫驚地問家人吉凶,女子說:「別人都沒事,只是二公子令人擔憂。此處不久將成為戰場,你應當請求一個差事到遠方去,才能免遭災難。」劉公聽從了她的建議,請求上司準許他押糧餉去雲南貴州一帶。此行路途遙遠,別人聽說後,對他表示擔心,唯獨女子表示祝賀。不久,姜瓖叛變,汾州被賊寇佔據。劉公的次子從山東來,正趕上這個變故,被殺害。汾州城淪陷後,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部遇難。唯有劉公,因出差在外得以倖免。平息叛亂後,劉公纔回來。後來他被一場大案牽連受到處分,窮得喫不上飯。當權者又多方敲詐勒索,因此劉公就想一死了之。女子勸他說:「不要犯愁,牀下還有三千兩銀子,可以用來過日子。」劉公高興地問:「你從哪裡愉來的?」女子回答說:「天下無主的東西取之不盡,還用得著偷嗎?」劉公倚仗女子的計謀,纔回了原籍,女子也跟著去了。幾年後,女子忽然離去,留下了個紙包,包著幾樣東西。其中有出喪時掛在門上的小幡,約有二寸長,大家都以為是不祥之兆。果然,不久劉洞九就病故了。

《雷曹》

有這麼兩個人,一個叫樂雲鶴,一個叫夏平子。他們從小一起住,長大以後又是同學,關係一直很好,比親兄弟還要親密。夏平子從小就很聰明,十歲的時候就能寫詩作文章,在當地小有名氣。樂雲鶴虛心向他學習,夏平子總是不知疲倦地幫助他。這樣,樂的功課一天天進步,作文也寫得很有文采,人們都稱讚他倆是一對小神童。可是,樂雲鶴每次考試成績都不理想,結果是名落孫山。這時,他們都已長大成人了。不幸的是,夏平子得重病死了,他的家裡很貧寒,後事都是樂雲鶴幫助料理的。夏死後,樂主動幫助夏的遺孀和小孩,每次得到一點點收入,都要分為兩份。人們對於樂的為人更加敬重。樂的家產也並不多,加上又要接濟夏家,所以生活一天不如一天,到後來,樂不得不放棄讀書,改做商人。他經商半年,發了些小財,使家裡的日子又紅火起來了。

  有一天,樂在金陵城一家旅店裡休息時,見一個人身材很高,但瘦骨嶙峋。這個人神不守舍地坐在旅店裡,臉上堆滿了愁容。樂便過去問他是不是想喫點東西,這個人不說話。樂心想,或許他是不好意思說。於是,樂便將飯食送到他面前。這個人顯然很飢餓,他連筷子也不要,竟用手抓著喫,不一會兒就將飯食喫得精光。樂看他食猶未飽,便又要了兩份食物,他又一掃而光。這時,樂叫店主人拿來豬肘子,外加一盤饅頭給他,他又喫了個乾乾淨淨。這才說喫飽了。他向樂表示感謝,說自己已有三年多沒這樣喫飽過。樂問他:「你本是一個壯士,為什麼落到飯也喫不飽的地步?」他說「我有罪而遭到上天的懲罰,不能向別人說。」樂問他住什麼地方,他回答說:「陸地上沒有我的屋舍,水面上沒有我的舟楫,早晨在這個村,晚上在那個鎮。」樂整理好自己的行裝打算趕路,這個怪人卻緊跟著他。樂於是請他走開,他說:「你有大難,我應該幫助你,因為你幫助了我,讓我喫了一頓飽飯。」樂見他主意已定,也就不再推辭,便與他一同上路。令樂感到奇怪的是,在旅途中樂請他喫飯時,他卻不肯再喫,他對樂說:「我一年當中只喫幾頓飯。」第二天,樂同他乘船過江時,忽然來了大風大浪。商船經不住風浪,翻到江心去了。樂和這位怪人都掉進水裡。一會兒,風浪平息了,怪人背著樂衝出水浪,登上一艘客船,接著,他又踏浪而去,不一會兒拖來一隻船,他將樂扶進船,叫樂在船上休息,他自己再次跳進江中,把剛才落下去的貨物撈上來,將它們放回船裏,就這樣,他上上下下,一會兒水裡,一會兒船上,硬是把所有落水的貨物都撈回來了。見此情景,樂雲鶴感激不盡,謝他說:「你剛才救了我的性命,這已完全夠朋友了,我真不知如何感謝纔好。現在,你又把我的貨物全撈回來了,我就更無法報答了。」樂雲鶴覺得他是個神人,不然的話,他哪來這麼大的氣力呢?

當一切收拾妥當以後,樂雲鶴準備啟程。沒想到,這位神人卻要告辭。樂苦苦挽留,他才同意陪伴樂。他們一起航行。樂笑著對他說:「這真是一次大災難,所幸的是,我們總算脫險了。我的貨物也完好無損,只不過丟了一隻金簪。」神人聽樂這麼一說,又要去尋找,樂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已跳入水中。樂幾乎是驚呆了,因為神人很快就從水裡衝上來,含笑把金簪送給了樂。江上的人無不驚奇。在這位神人的幫助下,樂雲鶴總算順利地完成了運貨任務。樂帶著神人回到家,待他像親人一樣。這位神人每隔十幾天才喫一頓飯,不過不喫則已,一喫就要喫好多食物。在樂家住了些日子,神人又說想走。樂哪肯放他走?碰巧的是,當時天色正暗,眼看著就要下雨。樂雲鶴聽見滾滾雷聲,自言自語道:「雲裡面不知是什麼樣子?雷又是什麼東西?要是能到天上去轉轉,就一定能知道其中的奧祕。」神人笑著說:「你真的想到雲裏去玩玩嗎?」樂笑了笑,未置可否,因為他心裡明白,這樣的事只能心裡頭想想而已。過了一會兒,樂感到身體疲乏,便靠在椅子上述迷糊糊地睡著了。當他從睡夢中醒來,覺得整個身子直搖晃,不像是坐在椅子上,睜開眼睛一看,自己竟在雲氣之中,周圍的雲朵像一團團白絮。樂驚異地站起身,感到一陣陣暈眩,好似坐在船上一般。可是,用腳踩地卻感覺非常柔軟。他抬頭看星斗,星斗近在眼前。樂這時已完全不相信自己的所見所感,他懷疑自己是在做夢。為了弄清楚到底是夢境還是實境,他睜大了眼睛,仔細觀察星斗。他發現,這些星星嵌在天上就像成熟的蓮子嵌在蓮蓬裏一樣,大的像甕,中等的像罈子,小的像杯子。用手去搖,大的十分沉穩,小的卻可以搖動,甚至可以摘下來。於是,樂雲鶴用勁一搖,摘下一顆小星星藏在衣袖裡。他撥開雲氣向下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只見銀河茫茫,城市如豆粒。樂嚇出一身冷汗,他嘴裡唸叨著:可要小心啊,不然,萬一失足掉下去,豈不死無葬身之地?其實,令樂雲鶴喫驚的事兒還不止這些。正當他擔心自己目前的處境時,兩條龍駕著一輛彩車款款而來,忽然,龍尾一甩,嚯然作響。龍車上有個大器皿,有幾丈長,裡面裝滿了水。車子停住以後,便有幾十個人舀水往雲裏灑。他們看見樂,都很奇怪。這時,樂雲鶴髮現那位跟自己相處過的神人也在裡面,神人也發現了他,神人對他的夥伴們說:「大家不要見怪,這位是我的好朋友。」說著,他遞過一個舀水的器具給樂,叫樂也跟著灑水。樂記起,這時地上正遇大旱,莊稼都快要旱死了。於是,他接過器具,撥開雲,向著故鄉的位置盡情地灑水。過了一會兒,那位神人對樂說:「我本是雷神,從前因為把雨水下錯了,被罰到人間三年,今天期限已滿,我們只好從此分別了。」接著,他將駕車用的萬丈長繩丟到樂的跟前,叫樂抓住繩子往下降。樂從未這樣嘗試過,心裡非常害怕,可那位神人卻笑著對他說:「不會有事的,你就大膽地降吧。」樂忐忑不安地按照神人的吩咐往下降,好在晃晃悠悠的時間並不長,他就落到地上。一看,自己正站在村外。幫他落地的繩子慢慢地收回雲中,漸漸消失了。樂雲鶴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發現,家鄉的旱情早已消失了,河裡渠裏如今都已漲滿了水。再也不必擔心莊稼會旱死了。他彷彿剛從睡夢中醒來,急匆匆趕回家,見家裡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朝袖口裡一摸,剛才摘的那顆星星竟還完好無損!他輕輕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再定眼一看,看出這顆小星星是黑色的,硬如石頭。到了夜裡,它光明煥發,把四壁照得通亮。樂雲鶴好不喜歡,他用一個袋子把它收藏起來,只有當貴客來訪時,他才肯拿出來照著飲酒。

有天夜裡,樂的妻子對著這顆小星星梳頭,忽見星光漸漸變小,到後來只有螢火蟲的亮光那麼大,而且,光亮在空中亂飛。樂的妻子正感到奇怪,那光亮忽然飛進她的嘴裡,怎麼咳也咳不出來,後來竟一口吞下去了。她驚恐不安,趕忙跑去告訴樂。樂也覺得這件事很奇怪。那天晚上,樂雲鶴夢見夏平子對他說:「我是少微星。從前你對我的恩惠,我永遠不會忘記。這次承蒙你從上天把我帶到地上,說明你我緣份深啊。現在我願意作你的孩子,以報答你的大恩大德。」這一年,樂雲鶴已三十歲了,但還沒有兒子。這個夢叫他好高興,不久,他的妻子果真懷孕了,分娩時,滿房光亮,樂雲鶴夫婦便將孩子取名「星兒」。星兒非常聰明、機靈,16 歲就考中了進士。

《賭符》

有個韓道士,住在縣城裡的天齊廟。他會幻術,人們都稱他仙人。先父和韓道士很要好,每次進城都去看望他。有一天,先父和我已故的叔父進城,準備去拜訪韓道士,恰好在路上碰見了他。韓道士把鑰匙交給他們二人說:「請你們先去開門坐一會兒,我馬上就回去。」他們按道士說的來到廟裡,開鎖進門一看,韓道士已經坐在屋裡了。這樣的奇事真是太多了。

原先,我有個本家,嗜好賭博。經先父介紹,認識了韓道士。當時大佛寺來了一個和尚,專事賭博,而且賭注很大。我那個本家聽後非常高興,帶上家裡所有的錢去賭,卻輸了個乾乾淨淨。本家不甘心,典當了房子田產又去了,一夜間又輸了個凈光。那本家心情憂悶,路過天齊廟,順便去訪韓道士。韓道士見他神情慘淡,語無倫次,就問他怎麼了?本家把輸錢的事如實告訴了韓道士。韓道士笑著說:「經常賭博,哪有不輸的道理!你如果能戒賭,我有辦法讓你把輸掉的錢全部贏回來。」本家說:「如果能把輸的錢贏回來,我就用鐵杵把骰子砸碎。」韓道士用紙畫了一道符,讓他紮在腰裡,囑咐說:「只要贏回你輸掉的錢就住手,千萬不可貪得無厭。」又給了他一千文錢作本,約定贏錢後償還。

本家非常高興地去了。和尚看了他的錢,嫌太少,不屑與他賭。本家非賭不可,說只賭一次,和尚笑著答應了。本家把一千文錢一下全押上,孤注一擲了。和尚擲了骰子,沒有勝負;本家卻一投就贏了。和尚又押上兩千錢為注,結果又輸了。漸漸地和尚把賭注增到十幾千。本家擲的本來是輸點,一吆喝,卻都變成了贏點。就這樣很快就把以前輸掉的錢全部贏了回來。他暗想,如果再贏幾千就更好了。於是又賭起來,但手氣越來越壞。本家覺得奇怪,起來看看腰帶上,原來紙符已經沒有了。他大喫一驚,立刻作罷,拿著贏回來的錢回到廟裡。除償還和尚那一千文錢外,細細計算,減去最後輸掉的,正好和他原來輸掉的錢一樣多。本家向韓道士道歉,說是丟了紙符。韓道士笑著說:「符已在我這裡,一再囑咐你不要貪得無厭,而你不聽我的話,所以我把紙符拿回來了。」

《阿霞》

文登的景生,小時候就很有名。他與陳生住近鄰,兩家的書房僅隔一堵短牆。

一天黃昏,陳生路過一處荒涼的廢墟,聽到松林裏傳來女子的啼哭聲。走近一看,見樹的橫枝上掛著一條帶子,一個女子像要上吊。陳生問她怎麼了,女子抹了一下眼淚對陳生說:「母親出遠門,把我託給了一個外姓哥哥照管。沒想到他狼子野心,對我不懷好意。我一人孤單到這地步,還不如死了!」說完又哭起來。陳生急忙為她解下帶子,勸她嫁人。女子怕投有可靠的人,陳生就請她暫時住在自己家裡。女子同意了。

回到家中,陳生點上燈對著女子一看,見她十分美麗,喜出望外,要與她同寢。女子厲聲抗拒,兩人吵鬧的聲音傳到隔壁。景生聽到後,跳過牆來看。陳生見景生來了,才放了女子。女子一見景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才轉身跑了。二人追了一陣,女子竟不知去向。景生回到家裡,關上門剛要上牀睡覺,那女子笑盈盈地從裡屋出來。景生喫驚地問她,女子回答說:「陳生命薄福淺,不可將終身寄託於他。」景生聽後很高興,問她姓名,女子說:「我老家在齊國,姓齊,小名叫阿霞。」景生與女子說笑,那女子也不拒絕,隨後同牀共枕。

景生的書齋裏常有朋友來往,阿霞總是躲在裡間屋裡。過了幾天,阿霞說:「我暫時離開幾天。你這裡人太多,我覺得受約束,心中煩躁。從今後我只夜裡來。」景生問:「你家在哪裡?」回答說:「不遠就是!」說完便早早走了,到了夜裡果然又來,兩人情意深長。又過了幾天,阿霞對景生說:「你我雖然恩愛,但總歸是苟合之事。我父親在西疆做官,明天我要跟隨母親去,找機會稟告他們,咱倆就可以在一起過一輩子了。」景生問:「我們要分別多久?」女子說:「大約十來天。」

女子走後,景生想,光住書房不是長法,搬回家裡,又怕妻子妒忌阿霞。盤算不如將妻子休了。主意已定,從此看見妻子就辱罵,妻子不能忍受他的欺侮,哭得直想死去。景生說:「你死了還連累我呢!請快滾!」就趕她走。妻子哭著說:「我跟你十年,從來沒有過不好的行為,你為什麼對我這樣絕情!」景生不理,越發急著攆她走。妻子一看沒法了,就出門走了。

從此後,景生就把屋子粉刷一新,裏裏外外打掃乾淨,翹首盼望阿霞回來。沒想到一直沒有阿霞的音信,猶如石沉大海。他妻子回到孃家後,多次託景生的親友為她說情,想破鏡重圓,但景生就是不答應。於是她就改嫁了一個姓夏侯的人。夏侯的住所與景生挨著。兩家因地界問題,世代有仇。景生聽說妻子嫁給了夏侯,越發怨恨。然而仍希望阿霞快點回來,纔可自慰。又過了一年多,仍沒見到阿霞的蹤影。

一次,正逢海神祝壽大會,祠堂內外善男信女雲集。景生也來趕會,遠遠望見一個女子很像阿霞。景生跟上去,那女子就混入人羣中;跟隨她走出門外,再繼續追她,竟飄然而去。景生追不上那女子,心中又恨又惱地回了家。

後來,過了半年,景生在路上見一位女郎,身穿紅色的衣裙,後面跟著老僕,牽著一頭黑驢走過來,景生一看是阿霞。因怕認錯,就先問僕人:「這娘子是誰?」回答說:「她是南村鄭公子的繼室。」景生又問:「娶了多長時間了?」「半個月了。」景生想莫不是認錯了人?女子聞言,回頭一看,景生看清楚了,正是阿霞。知她已嫁他人,氣憤填胸,大聲喊道:「霞娘!為什麼忘了舊約?」僕人聽到有人喊叫主婦,很生氣,便想打景生。女子急忙制止住,揭開幃幔對景生說:「你這負心人,有何臉面來見我?」景生辯解說:「是你自己負我,我哪裡負你?」女子說:「你負了你的夫人比負我還厲害!你對結髮夫妻都那樣,何況別人呢?過去我因為你祖上積了德,你將榜上有名,才以身相許;如今因你拋棄了妻子,陰間已削了你的官職。今年開科的亞魁王昌就是替你名位的人。我已是鄭公子的人,你不要再有什麼念頭了。」景生俯首帖耳,嘴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抬頭看那女子,已揚鞭飛馳而去,心中只有悔恨而已。

這年開科,景生落榜,亞魁果然名叫王昌。鄭公子也考中了。景生因此得了薄倖的名聲,四十歲仍沒妻子,家境也敗落下來,常向親友討飯喫。一次偶然去拜訪鄭公子,鄭熱情款待他,並留他住宿。阿霞窺見,覺得非常可憐,就問鄭公子:「前廳的客人,莫非是景慶雲嗎?」鄭公子反問她是怎麼認識的,阿霞回答:「我未嫁給你時,曾在他家避過難,也得到他的照顧。他行為雖賤,而祖德還未斷,並且和你過去也是朋友,你應該幫助他。」鄭公子認為很對。就讓景生脫下破衣,給他換上新衣,留他住了好幾天。一天晚上,景生將要上牀睡覺,有個丫鬟拿著二十多兩銀子來贈給他。聽到阿霞在窗外說:「這是我的私房錢,略酬謝一下你過去對我的情義。拿回去,找個好女子為伴。幸虧你祖上積德厚重,還可保佑到子孫後代,你不要再辦缺德事,縮短你的壽限。」景生表示感謝。

景生回家後,拿出十兩銀子,買了個鄉紳人家的丫鬟。這女子長得醜陋兇悍。後來給他生了個兒子,長大後中了進士。鄭公子官做到吏部郎,他死後阿霞給他送葬回來,人們打開車門簾,裡面竟空空無人,才知道阿霞不是人類。唉!人沒有德行。喜新厭舊,到頭來雞飛蛋打一場空,老天給人的報應也太慘了!

PS:渣男×N,幸好這個阿霞智商在線。

《李司鑒》

李司鑒,是河北永年縣的舉人。他在康熙四年九月二十八日,打死了自己的妻子李氏。地方上就將此案上報廣平府。廣平府命令把他拘捕,到永年縣查審。李司鑒來到縣府門前,忽然從賣肉架下奪過一把屠刀,飛快地跑進城隍廟。他爬到戲臺上面,對著神像跪下,自己說:「神責怪我不該聽信奸人的話,在鄉村鄰裡間顛倒是非,叫我割耳朵。」便把左耳割下來,拋到臺下。又說:「神責怪我不該騙人銀錢,令我剁手指。」遂將左指剁去。又說:「神責怪我不該姦淫婦女,讓我自行閹割。」隨後就自閹,頓時昏死在地上。

當時,總督朱雲門寫呈文奏請朝廷革除李的功名並追究治罪,得到皇上的批准。而這時,李司鑒已經被陰司刑法誅殺。此事抄自郵報。

《毛狐》

農民馬天榮,二十多歲時死了妻子,因家窮沒有再娶。一天,他在田間幹活,見一個少婦濃妝艷抹,踏著莊稼從田埂上走過來。臉面彤紅,標緻風流。馬天榮懷疑她迷路了,環顧四野無人,就調戲她,少婦也微微迎合。馬天榮便要求與她野合。少婦笑著說:「青天白日的,幹那事合適嗎?你回去,掩上門等我,晚上我就來。」馬天榮不信,婦人發誓一定去。馬天榮就告訴了自己住家的方向,少婦才走了。

夜間,少婦果然來了,兩人便成了好事。馬天榮覺得少婦的肌膚滑嫩異常,點燈一照,皮膚又紅又薄像嬰兒,渾身長著細毛。他覺得奇怪,又懷疑她來路不明,自己想這個少婦莫非是狐?就開玩笑般地追問她。那少婦也不隱諱,自認是狐。馬天榮對她說:「你既然是仙人,當然會要什麼有什麼。蒙你對我這麼相好,能否送些銀子救濟我呢?」少婦答應了。第二夜來到,馬天榮就向她要銀子。少婦故作驚愕地說:「我忘記了。」天明少婦臨走時,馬天榮又囑咐了一遍。到了夜晚,少婦來後,馬天榮就問:「我要的東西大概沒有忘記吧?」婦人笑著說請再等一天。過了幾天,馬天榮向婦人要銀子。婦人笑著從袖中拿出二錠銀子給他,約五六兩,翅著邊有細花紋,非常好看。馬天榮很喜歡,包好後珍藏在櫃子裏。

待了半年,馬天榮有事需要錢用,就拿出藏的銀子讓人看。人們看了後說:「這是錫。」用牙一咬就掉下來。馬天榮大為驚駭,收好回了家。到了夜間,婦人來到,馬就對她生氣地說風涼話。婦人笑著說:「你命薄,擔不得真金呀。」一笑了之。馬天榮說:「聽說狐仙都是國色天香,可你卻不然。」婦人說:「我們都是隨著人變。你連一金之福都沒有,落雁沉魚的美人,你如何能享受?就我這個醜樣子,當然配不上侍奉上流人物;然而比起大腳駝背的女人,也算是天姿國色了。」過了幾個月,婦人忽然將三兩銀子贈給馬天榮,並說:「你屢次向我要錢,我因你命薄不應藏有銀子,所以沒有給你。現在即將有媒人來提親,我給你夠買個媳婦的錢,也藉以表示贈別。」馬天榮自己表白並沒有打算娶妻,婦人說:「一兩天之內,自然會有媒人來。」馬天榮問:「你沒聽說那婦人長得怎樣?」少婦說:「你想要漂亮的,當然就是漂亮的。」馬天榮說:「這我不敢奢望。可是三兩銀子怎麼能買個媳婦呢?」婦人說:「這是月老安排好的,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馬天榮問:「你為什麼忽然說咱們要分別?」婦人回答說:「像我們這樣戴月披星地偷情,終不是個長法。你自然會有妻子,幹嗎要這樣搪塞下去呢?」天一亮少婦就走了,走時將一包黃葯面送給馬天榮,說:「分別後恐怕你會得病,服這葯可以治好。」

第二天,果然有媒人來馬家。馬天榮先問女方的相貌,媒人說:「不美,但也不醜。」馬天榮問:「多少聘金?」答說:「約四五兩銀子。」馬天榮不愁這個價錢,但必須要親眼見見那個女子。媒人怕良家女子不肯拋頭露面,就約馬天榮一起去相看,見機行事。到了女方村邊,媒人先進村,讓馬天榮在村外等著,過了很長時間,纔回來說:「巧了!我的表親與她同住在一個院落,剛才我去看見那女子正在她屋中坐著。請你假裝著拜訪表親的,從她身邊走過,相距很近,你可偷著看看。」馬天榮跟著媒人進去,果然見一個女子坐在屋裡,身子伏在牀上,正讓侍女給她搔背。馬天榮從她身邊走過,看了一眼,女子長得果然和媒人說的一樣。到了商定聘金時,女方並不計較,只要一二兩銀子,打發女子出嫁。馬天榮以為得了便宜,就按數交付了銀子,又酬謝了媒人及寫婚書的人,三兩銀子恰好用完,也沒多費一文錢。

選了個良辰吉日,將女子娶進門來。一看,原來是個雞胸彎腰駝背的女人,脖子很短像烏龜;看裙下,露著兩隻尺把長的大腳。這才明白狐仙說的話是有原因的。

PS:嗯,如果說運氣也分等級,那一般書生走的大概是S級運氣,這個農民走的大概是B級運氣,好歹你也來了一次桃花運,弄了一個老婆啊,在古代,重男輕女極其嚴重,富貴人家又三妻四妾的情況下,很多男子都討不到老婆,你也該知足了。

《翩翩》

羅子浮,邠州人,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八九歲時,被叔叔羅大業收養。羅大業任國子監祭酒,富有家產,但沒兒子,他疼愛羅子浮就像疼愛親生的一樣。羅子浮十四歲時,被壞人引誘去嫖妓宿娼。當時有個從金陵來的妓女,僑居本郡,羅子浮很喜歡她,被她迷住了。這妓女返回金陵,羅子浮也偷偷地跟著她逃離了家鄉。在妓院住了半年,他錢財都花光了。妓女們都譏笑他,但還沒有立即趕他走。不久,羅子浮身上長滿了梅毒瘡,潰爛發臭,沾染牀蓆,被妓院趕了出來。他只得在街市上討飯,街上的人們見了他都遠遠地躲著。羅子浮害怕死在異地它鄉,便一路討著飯往西走。每天走三四十里,漸漸到了邠州地界。又想到自己衣衫破爛,膿瘡污穢,沒臉回家,依舊在臨近縣裡徘徊。

一天傍晚,羅子浮想去山中寺廟投宿。路上遇到一個女子,容貌美麗得跟天仙一樣。女子走近他問:「去哪裡?」羅子浮實說了。女子說:「我是出家人,住在山洞裡,你可以去留宿,還能躲避虎狼。」羅子浮很高興,跟著女子走了。進入深山中,見有一座洞府,門前橫淌著一條小溪,溪上架著根長條石作橋。過橋幾步,有兩間石室。室內一片光明,不需點燈。女子讓羅子浮脫下破衣到溪水中洗個澡,說:「洗洗,瘡就好了。」又拉開帷帳,掃掃被褥,催促羅子浮去睡,說:「快睡吧,我要給你做件衣服。」取過一些像芭蕉的大葉子,裁剪好後縫製起來。羅子浮躺在牀上看著,見女子做了不一會兒,衣服便縫好了。摺疊整齊,放到牀頭上,說:「明早穿上吧!」說完,便在對面牀上睡了。羅子浮洗了澡後,覺得身上的瘡不疼了。醒過來一摸,已結了厚厚的瘡痂。到第二天早晨,羅子浮要起牀,心裡懷疑芭蕉葉衣服沒法穿。取過來一看,卻是綠色的錦緞,光滑異常。過了會兒,女子準備早飯,只見她取過一些山葉來,說是餅,一喫,果然是餅。又把葉子剪成雞、魚,烹調好後都和真的一樣。室內角落裡有個小甕,盛著好酒。女子一次次取來飲;少了,就再用溪水灌滿。過了幾天,羅子浮身上的瘡痂都脫落了,就到女子牀上要求同宿。女子說:「輕薄東西!剛能安身,就要妄想!」羅子浮說:「聊以報答您的大德!」於是二人一起睡了,歡愛非常。

一天,有個少婦笑著進來,說:「翩翩小鬼頭快活死了!薛姑子的好夢,幾時做成的?」翩翩迎上去笑著說:「原來是花城娘子!你貴足很久不踏賤地了,今天西南風緊,把你吹送了來了。抱了兒子沒有?」少婦回答說:「又是個丫頭!」翩翩笑著說:「花娘子真是個瓦窯啊!孩子帶來了嗎?」少婦說:「剛才哄好了,已睡下了!」於是一齊落坐,翩翩設宴款待。少婦又看著羅子浮說:「小郎君燒了好香了!」羅子浮見她有二十三四歲年紀,容貌依舊很漂亮,心裡很喜歡她。剝果子時誤落到桌子底下,羅子浮俯身假裝撿拾,暗地裡捏她的腳。花城看著別處笑笑,像不知道。羅子浮正在神魂顛倒,忽覺身上的衣服頓時不暖和了,低頭一看,衣服全變成了秋葉。嚇得他差點閉過氣去,急忙收回邪念,端坐了一會兒,衣服才又漸漸變成了原來的樣子。他心裡暗自慶幸兩個女子都沒看見。過了會兒,羅子浮給花城勸酒時,又用手指搔她的掌心。花城坦然地說笑著,一點也沒知覺。羅子浮心神不安時,衣服又變成了葉子,過了一陣子才變回來。他只得羞愧地打消了雜念,再不敢妄想。花城笑著說:「你家小郎君太不正經,如不是醋葫蘆娘子,恐怕他早跳到雲間裏去了!」翩翩也譏笑說:「輕薄東西!就該活活凍死!」兩人拍掌大笑起來。花城離席說:「小丫頭醒來,恐怕把腸子都哭斷了。」翩翩也起身說:「貪圖勾引人家的男人,就忘了小江城哭死了。」

花城離去後,羅子浮害怕被翩翩譏笑譴責,但翩翩仍和平常一樣對待他。住了不久,節令已到深秋,寒風陣陣,霜葉降落。翩翩撿拾落葉,儲藏起來準備過冬。見羅子浮凍得瑟縮發抖,她便拿個包袱,到洞口抓白雲,絮成棉衣。羅子浮一穿上,覺溫暖得像真棉衣一樣,而且非常輕快。過了一年,翩翩生了個兒子,非常聰明漂亮。羅子浮天天在洞裏逗弄嬰兒取樂。但他常常想起家鄉,便懇求翩翩一同回去。翩翩說:「我不能跟你去;要不,你自己走吧。」拖延了兩三年,兒子漸漸長大,於是就和花城結成了親家。羅子浮擔心叔叔已經老了,沒人照顧。翩翩說:「叔叔固然已經高齡,但慶幸比較強健,用不著你掛念。等保兒結婚後,是走是留,全憑你。」翩翩在洞中,總是拿樹葉寫上字教兒子讀書,兒子一看就明白了。翩翩說:「這孩子生就福相,讓他到人世上去,不愁做不到高官。」不久,兒子已十四歲,花城親自把女兒送了來。翩翩見那江城姑娘衣著華美,容光照人,與羅子浮都非常高興。閤家團聚,設宴慶賀。翩翩敲著頭釵,唱道:「我有佳兒,不羨貴官。我有佳婦,不羨綺紈。今夕聚首,皆當喜歡。為君行酒,勸君加餐。」酒後,花城離去。翩翩夫婦讓兒子、媳婦住對屋。新媳婦很孝敬,依戀在翩翩膝下,就像親生女兒一樣。羅子浮又說要回去。翩翩說:「你有俗骨,終究不是成仙的料。兒子也是富貴中人,你可以帶了去,我不耽誤他的前程。」新媳婦正想回家跟母親告別,花城已經來了。兒女戀戀不捨,熱淚盈眶。翩翩和花城都安慰說:「暫時離去,以後還可以再回來。」翩翩便把樹葉剪成毛驢,三人騎上往回走來。

羅大業此時已告老還鄉,以為侄子早已死了。忽見羅子浮帶著漂亮的兒子和兒媳回來,羅大業歡喜地像得到了寶貝。羅子浮三人進入家門,分別看看自己的衣服。都變成了芭蕉葉。扯破一看,裡面的棉絮像蒸汽一樣四散了。於是三人重薪換了衣服。

後來,羅子浮想念翩翩,帶著兒子回去探望,只見黃葉滿路,白雲迷失洞口,再找不到蹤跡,只得流著淚返了回來。

PS:這些狐仙鬼仙要不要那麼倒貼,一個個都住在女兒國嗎?這羅子浮是個什麼貨色?嫖娼染上梅毒也不介意?還和他過家家?這種文章就是給那些爛人YY用的吧,還是說神仙就喜歡這些壞男人?

《黑獸》

聽太公李敬一說:「有一個人在瀋陽,和朋友在山頂上開宴會。低頭向山下看時,見有隻老虎口裡銜著東西走過來,用爪子在地上挖了一個坑,將銜來的東西放進去埋好後就離開了。這人便派了個人去察看埋的是什麼,結果,挖出一隻死鹿。下人便把死鹿取走,將坑重新埋好。一會兒,那隻虎領著一隻黑獸走來,黑獸的毛有好幾寸長。虎為黑獸帶路,好像邀請了一位尊貴的客人。到了埋鹿的坑前,黑獸瞪著眼蹲在一旁等候著。虎挖開坑,鹿不見了,嚇得戰戰兢兢地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黑獸惱怒老虎欺騙自己,用爪子猛擊老虎的額頭,老虎立刻就死了。黑獸也悻悻地離去了。」

PS:老虎你退羣吧,太丟人了。

《餘德》

武昌府的尹圖南,有一座空閑著的宅子,租給了一個秀才居住。半年多,尹圖南再也沒過問這件事。

一天,尹圖南在這座宅子門口遇見那秀才。見他年齡很小,但容貌俊雅,風姿翩翩,衣著華麗,便上前和他交談起來。秀才談吐文雅含蓄,令人喜愛。尹圖南很感驚異,回家後便告訴了妻子。妻子派了個丫鬟以贈送禮物為名,去暗地裡察看秀才的家室情況。見他家有個天仙般的美艷女子,家裡的花草山石、衣服器具,都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尹圖南聽說後,揣測不出秀才到底是什麼人,便去他家登門拜訪,正趕上秀才外出了。第二天,秀才就來回拜。尹圖南打開他的名帖一看,才知他姓餘名德。兩人交談之間,尹圖南又詳細打聽他的家族門第,秀才的回答卻十分含糊。尹圖南反覆地追問,秀才就說:「您如想和我交往,我不敢拒絕。要知道我並不是逃亡在外的盜匪,何必苦苦地逼問來歷呢?」尹圖南連忙道歉。命家人擺下酒宴,二人喫喝談笑。一直喝到天黑,纔有兩個健壯的奴僕,挑著燈,牽著馬,把秀才接了回去。

第二天,秀才回請尹圖南。尹圖南來到他家中,見室內牆壁都用明光紙裱得和鏡子一樣,光滑潔凈。狻猊形狀的金香爐裏燃著奇異的香料。一隻碧玉瓶裏插著兩支鳳尾和兩支孔雀翎,都長二尺多。還有一隻水晶瓶裏浸著一棵開粉色花的花樹,叫不出什麼名字,也是二尺來高。這花樹長長的枝條倒垂著,覆蓋在花兒之外,葉疏花密,含苞待放。濕潤的花瓣就像收斂著翅膀的蝴蝶,而花蕊就像是蝴蝶的須。酒席上不過擺了八個盤,但每樣菜都異常豐美。秀才命童子擊鼓催花行酒令。鼓聲一響,只見花瓶中的花顫顫地抖動起來。像要折斷一樣。一會兒,蝴蝶的翅膀漸漸張開,鼓聲一停,一聲輕響,花蒂和花須立即飄落,變成一隻蝴蝶,飛落到尹圖南的衣服上。秀才笑著起身,拿個大杯斟上酒讓尹圖南喝了。酒剛斟滿的時候,蝴蝶便飛走了。過了一會兒,鼓聲又作,有兩隻蝴蝶飛到餘德的帽子上。餘德笑著說:「這可是自作自受了!」也喝了兩大杯。第三次鼓聲響過,蝴蝶亂紛紛落下,又翩翩地飛到二人的袖子和衣襟上。擊鼓的童子笑著過來,用手指點著,數每人身上的花朵:尹圖南應喝九杯,餘德喝四杯。這時尹圖南已微有醉意,不敢多喝,勉強喝了三杯,便離席告辭了。

從此後,尹圖南更加感到餘德是個奇人。但餘德很少和人交往,總是關著門自家過日子。村人們有喜事、喪事,他也從不去慶賀或弔唁。尹圖南逢人就宣揚餘德,聽到他的奇事的人,都爭著結交他,常常是貴客盈門,十分熱鬧。餘德很不耐煩,忽然辭別尹圖南搬走了。餘德走後,尹圖南來到他家,見庭院空空,地上灑掃得一塵不染。燃剩的蠟燭堆放在石階下,窗子上只剩些殘帛斷線,上面還留著清清楚楚的指痕。只在屋後遺留下一個小白石水缸,能盛一石水左右。尹圖南把缸拿回家去,貯上水養了幾尾紅魚。過了一年,缸裏的水仍然清澈如初。後來,這缸被僕人們搬動石塊時失手打碎了。奇怪的是缸裏的水像凝固了一樣,也不流瀉出來。再一看,缸好像仍在那裡,用手一摸卻空空軟軟的。手一伸進去,水就隨著手流出來;拿出手,水又合攏起來。到了寒冬,水也不結冰。一夜,缸水忽然結成水晶狀,但紅魚依然在裡面自由自在地遊動。尹圖南恐怕別人知道這件奇珍,總是把它藏在密室裏,除了兒子、女婿這樣的親人,從不拿出給人看。但時間長了,還是傳了出去,要求觀看的人紛紛登門,絡繹不絕。

在臘月的一夜,水晶忽然又分解為水,流了一地,紅魚也不見了。原來碎缸的殘片還在。忽然來了個道士,登門索要碎缸片。尹圖南拿出一片讓他看,道士說:「這是龍宮中盛水的器具。」尹圖南又描述了缸破後水不流瀉的情景,道士說:「貯水的是缸的魂魄。」說完,很殷切地懇求給一小塊碎缸片。尹圖南問他有什麼用,道士說:「把它搗為碎末入葯,能使人長生不老。」尹圖南給了他一片,道士非常感謝,歡歡喜喜地走了。

PS:這種寶貝你還能放在讓僕人夠得著的地方?心也夠大的。

《青梅》

南京有個姓程的書生,性情磊落,不受禮俗的約束。一天,他從外面回來,寬解衣帶時,覺得衣帶末端很沉重,像有東西往下墮。看了看,並無任何東西。轉身之間,有個女子從衣服後面出來,手理秀髮向他微笑,真是美麗極了。程生懷疑她是個鬼。女子說:「妾不是鬼,是狐。」程生說:「倘若能得到美人,就是鬼也不可怕,更何況是狐呢!」於是和她親熱起來。過了二年,生了個女兒,取小名叫青梅。狐女常對程生說:「你不要再娶妻子了,我會為你生個兒子的。」程生相信了狐女的話,就不再娶妻。但是,親戚朋友們都諷刺譏笑他。程生動搖了,終於改變了主意,聘了湖東的王氏為妻。狐女聽說後,非常惱怒,抱起女兒喂完奶,拋給程生說:「這是你家的賠錢貨,願意養她或殺她,全由你;我何必代人作奶媽呢!」說著出門而去。

青梅長大了,非常聰明,相貌美好秀麗,酷似她的母親。不久,程生病死,王氏改嫁出走,把青梅寄養在堂叔家裡。她的堂叔品行惡劣,行為放縱,竟想把青梅賣掉得錢自用。恰好有個正在家候選官職的王進士,聽說青梅很聰明,便出大價錢把她買來,讓她給自己的女兒阿喜當侍女。阿喜十四歲年紀,容貌美麗絕頂。她見了青梅非常高興,就和她同住在一起。而青梅也善於侍奉人,聰明伶俐,會看眼眉行事,因此王家人全都喜愛她。

城裡有個姓張的書生,字介受,家境貧窮,沒有財產,租賃了王進士的房子居住。張生非常孝順,遵守禮儀,品行端正,又勤奮好學。青梅偶然有事到張家,看見張生坐在石頭上喫米糠粥;她進屋和張母說話時,卻見桌子上擺著味美的豬蹄。當時張翁正臥病在牀,張生進屋抱著父親小便。便液沾髒了張生的衣服,父親覺察了非常恨自己,而張生卻掩蓋著臟處,急忙出屋自己洗凈,唯恐讓父親知道。青梅看了大為驚奇,回來後就對阿喜講述在張家見到的情形,並說:「咱家的房客,是個不同尋常的人。您若不想得好夫君便罷;想得好夫君,張生就是理想的人。」阿喜恐怕父親嫌張生貧賤。青梅說:「不見得,這事全在您自己。假如您認為合適的話,我可以偷偷地告訴張生,讓他家請媒人來提親。到時候老夫人一定要召您去商量這事,只要您應著『同意』,事情就好辦了。」阿喜怕跟了張生窮一輩子讓人恥笑。青梅說:「我自以為能為天下士人看相,絕不會出錯的。」

第二天,青梅把意思告訴了張生的母親,張母大驚,說她說的話不是好兆頭。青梅說:「我家小姐聽說公子人品好,讚美他有道德有才能,我是因為摸透了她的心意才來這樣說的。您請媒人去提親,我和小姐兩人從中幫助,估計王家能夠應允。即使王家不同意,對公子來說還有什麼辱沒嗎?」張母說:「行。」於是便託賣花的侯氏前去做媒。王夫人聽說就笑了,並把這事告訴了丈夫。王進士也大笑起來。便把女兒叫到面前,說明瞭侯氏的來意。阿喜還沒來得及回答,青梅急忙誇讚張生賢能,並斷言他日後必定富貴。夫人又問女兒:「這可是你的百年大事。假如你願意喫糠咽菜,就為你答應這門親事。」阿喜低頭沉思了好一會,看著牆壁回答說:「貧富是個命。倘若命厚,就是貧也貧不了幾天;而命中註定不貧,那就更不會有多少窮日子了。假如命薄,就是那些富貴子弟,後來窮得無立錐之地的難道還少嗎?這事全在父母作主。」最初,王進士叫女兒來商量,是想拿這事來博一笑;聽到女兒的話,心裡很不高興,說:「你真想嫁給張家嗎?」女兒沒回答;再問,還是不回答。王進士非常氣忿地說:「賤骨頭全不長進!想提著討飯筐當叫花子媳婦,豈不羞死!」女兒被罵得漲紅著臉透不過氣來,含著眼淚退去。媒人見事不妙也跑了。

青梅見為小姐辦不成,便想著替自己來謀求。過了幾天,她趁夜間到張生家裡去。張生正在讀書,見她來,非常震驚,問她來幹什麼,她說話吞吞吐吐。張生很嚴肅地讓她離去。青梅哭著說:「我是好人家的女兒,並不是來私奔;只是因為你賢德,所以我才自願以身相托。」張生說:「您愛我,說我賢德。然而昏天黑夜裡來往,連潔身自愛的人都不願做,而所謂賢德的人能去做嗎?就是起初不正當而最終能成就的事,君子還說不可;更何況不會成就的事!以後你我怎麼做人?」青梅說:「萬一能成的話,你願意收留我嗎?」張生說:「能得到您這樣的人就非常滿足了,還要求什麼呢?只是眼下有三件難事,因此不敢輕易答應。」青梅問:「什麼難事?」張生回答:「您不能自己作主,是一難;即使您能自己作主,若我父母不樂意,是二難;就算我父母樂意,而您的身價必定很高,我家貧拿不出應付的錢,是尤其難。您趕緊走吧,瓜田李下的嫌疑是令人可畏的!」青梅只好回去,臨走又囑咐道:「您若有意,求您和我共同想辦法來促成。」張生答應了她。

青梅回來,阿喜追問她到哪裡去了,她就跪下主動承認去過張家。阿喜非常生氣,以為青梅私奔,要用家法責打。青梅哭著說自己沒幹見不得人的事,於是把實情告訴了她。阿喜讚歎道:「不私自結合,是禮;一定稟告父母,是孝;不輕易許諾,是信。有這三德,老天必定會保佑他的,張生不用再擔憂自己貧困了。」隨後又說:「你打算怎麼辦?」青梅回答說:「要嫁給他。」阿喜笑著說:「傻丫頭,你能自己作得了主嗎?」青梅說:「若不成,就去死!」阿喜說:「我一定滿足你的願望。」青梅便叩頭感謝她。

又過了好幾天,青梅對阿喜說:「以前您說的是玩笑話呢,還是真想發慈悲呢?若當真的話,我還有些難言的隱情,再求您同情幫助。」阿喜問是什麼事。青梅回答道:「張生拿不出訂婚的聘禮,我又沒有能力自己贖身,如非要原來身價的話,同意把我嫁給他實際上還是不同意。」阿喜沉吟著說:「這不是我能辦到的事。我說把你嫁給他,還怕不太合適。再說一定不要你的身價,這是父母絕不會應允的,也是我不敢說的。」青梅聽了,難過地流下眼淚,只是求阿喜能同情幫助她。阿喜沉思了好一陣,說:「實在沒有辦法,我自己積攢了一些錢,全部給你幫忙吧。」青梅拜謝了阿喜,並把這事偷偷地告訴了張生。張母知道了非常高興,多處求借,湊齊了身價錢,收藏起來等著聽好消息。

正巧王進士被選任山西曲沃知縣,阿喜趁機對母親說:「青梅年齡也不小了,咱們又要隨父親上任,不如送她走了吧。」母親本來就認為青梅太伶俐,怕她引導阿喜不走正路,多次想把她嫁出去,就怕女兒不樂意。現在聽女兒這麼說,心裡非常高興。過了兩天,有個傭人的妻子來說了張家想娶青梅的意思。王進士笑著說:「這家人也只配找個丫鬟作媳婦,他們前次的做法簡直也太荒唐了!不過要把她賣給富貴人家做妾的話,價錢還能比過去高一倍。」阿喜急忙進屋說:「青梅侍奉我這麼長時間,把她賣給人家做妾,太不忍心了。」王進士於是傳話給張家,仍然按原來的身價付錢,還了賣身契,把青梅嫁給了張生。

青梅嫁到張家後,孝敬公婆,盡心周到,勝過了張生。而操持家務更是勤快,糠秕當飯也不覺得苦,因此全家人都非常敬重她。青梅又以刺繡為業,她綉出的東西賣得很快,商販們等候在張家門前搶購,惟恐得不到手。用刺繡換來的錢多少可以應付窮日子。她還勸張生不要光顧家耽誤了讀書,家裡的事情全由她自己承擔起來。因為主人就要上任了,青梅便去與阿喜道別。阿喜見到她,哭著說:「你得到了好的歸宿,我實在不如你。」青梅說:「我知道這是誰賜給我的,怎敢忘了呢?不過您認為不如我,恐怕要折我的壽了。」於是兩人哭著惜別。

王進士一家到了山西任上,僅半年,夫人就死了,靈柩停在寺廟中。又過了兩年,他這個知縣因為行賄罪被免職,罰交贖罪的銀兩數以萬計,因而家道漸漸貧困不能自給,隨從們也都四下逃散。這時,瘟疫流行,王進士感染疾病也死了,僅有一個年老的女傭人跟隨著阿喜。沒過多久,女傭人又死去,只剩下阿喜自已孤苦伶仃,日子越加難過。有個鄰居老太婆來勸阿喜出嫁。阿喜說:「誰能為我埋葬父母,我就嫁給誰。」老太婆很同情她,送給她一斗米就走了。半月後老太婆又來說:「我為你費了很大勁,事情很難辦。貧的不能為你葬雙親,富的又嫌你家道敗落,怎麼辦!還有一個主意,只是怕你不會同意。」阿喜問:「什麼主意?」老太婆回答:「這地方有個李郎,想討個二房,若見到你的容貌,即使讓他多花錢來厚葬你的父母,他必定在所不惜。」阿喜大哭道:「要我這官宦人家的女兒去做妾啊!」老太婆沒再說話,就走了。阿喜自此每日只喫一頓飯,勉強維持著等待有人出錢買她。這樣過了半年,日子越來越難維持。有一天,老太婆又來了。阿喜哭著對她說:「困難到這種地步,常想自殺;所以還能苟活著,僅僅是因為還存雙親的靈柩停在這裡。我自己死了填溝壑不要緊,誰來收我父母的屍骨呢?因此想還不如按照你說的主意辦吧。」

老太婆於是領李郎來,他一見到阿喜,心中大喜,立即出錢為阿喜父母辦理安葬。等一切處理完了,就用車把阿喜拉回家,去見他的大老婆。因為這大老婆既厲害又嫉妒,所以李郎起初不敢說阿喜是妾,只是假說買了個侍女。等到見了阿喜,大老婆暴跳怒罵,拿木棍把她打了出去,不讓再進門。阿喜披頭散髮痛哭流涕,進退兩難。正好有個老尼姑經過這裡,見狀動了惻隱之心,便邀她一同居住。阿喜轉悲為喜,就跟老尼姑走了。

到了庵堂中,阿喜拜求削髮為尼。老尼不同意。說:「我看你並不是久落風塵的人。庵中的粗碗糙米大體上可以自足,你暫且先寄居在這裡等待著。只要時機到來,你就會自己走的。」這樣住了不長時間,城市中的一些無賴之輩見阿喜長得美,經常來敲門並說髒話調戲她,老尼也無法制止他們,逼得阿喜又是哭叫又是尋死的。為此,老尼前去請求吏部的某官專門貼了告示嚴厲禁止,這些惡少們才開始稍微有些收斂。後來又有人乘黑夜在庵牆上挖洞,幸被尼姑們發現驚呼才離去。因而再次告到吏部某官那裡,捉住了首惡,送郡城中拷打,才漸漸安穩了。又過了一年多,有個貴公子經過庵中,被阿喜的美貌驚呆了,硬求老尼替他通殷勤,又重禮厚賂老尼。但老尼婉言對他說:「她是官宦世家的後人,不會甘心給人家作侍妾的。公子暫且回去,推遲幾天再去給您報信。」貴公子走後,阿喜想服毒藥求死,夜裡夢見父親來,很痛心地說:「以前我沒有依從你的心願,才使你至於此,現在後悔已經晚了!但只要你暫緩片刻不死,夙願還可以再實現。」阿喜感到非常奇怪。天亮了,阿喜梳洗過後,老尼見了驚訝地說:「看您的臉上,濁氣已經全消了,一切艱難和不順心的事都不用再愁了。您的福氣就要來了,不要忘了老身啊。」話未說完,就聽到了敲門聲。阿喜驚慌失色,知道必定是貴公子的家奴,老尼開門一看果真是他。家奴急問事情的結果,老尼好話應承,再請寬限三日。家奴轉達主子的話,事若不成,讓老尼親自向公子回話。老尼畢恭畢敬滿口答應,說著感謝話打發家奴走了。阿喜大為傷心,又想自盡。老尼急忙勸止。阿喜擔心貴公子過三天再來催,無話可對。老尼說:「有我在,要砍要殺我自己承當。」

第二天下午,下起了傾盆大雨。忽然聽到有好幾個人用力敲門,並大聲喊叫。阿喜以為發生了什麼變故,嚇得手足無措。老尼冒著大雨開開門,看見門前停放著一抬轎子;有幾名丫鬟從裡面扶出一位美人來,隨從簇擁,聲勢顯赫,車轎非常漂亮。老尼驚奇地問他們有什麼事,回答說:「是司理大人的家眷,想在這裡暫時避避風雨。」老尼引導美人進了大殿,移過坐榻恭敬地請她坐下。家人和女傭們全都跑向禪房,各人尋找休息的地方。女傭進屋見到了阿喜,見她很美,連忙跑去告訴了夫人。不多時,雨停了,夫人起身要去禪房看看。老尼領她進屋,夫人見到阿喜驚呆了,兩眼盯著一眨也不眨,阿喜也把她端詳了好一陣子。這位夫人不是別人,竟是青梅。兩人相認都失聲痛哭,於是談起了分別後的經歷。原來張翁病故後,張生服喪期滿復出做官,連連升遷,被授予司理官職。他先同母親一起赴任,隨後這才來搬家眷。阿喜嘆息著說:「今日看來,你我二人可以說是有天壤之別呀!」青梅笑著說:「幸虧您遭受磨難未嫁夫君,老天爺匹想叫我們兩人團聚呢。假如不是遇到這場大雨,怎麼會有今天的相逢呢?這其中全有鬼神相助,並非是人力能辦到的。」於是拿過珍珠蔻和錦緞繡衣,催促阿喜換裝。阿喜低頭徘徊不接,老尼從中極力誇讚並勸說她。阿喜擔心到張府同居名不正言不順。青梅說:「咱倆的名位以前早有定分,婢子我哪敢忘了您的大恩大德!試想那張郎豈是忘恩負義的人?」說完硬為阿喜換上裝,辭別老尼而去。

到了司理官邸,張氏母子見了都很歡喜。阿喜拜見老夫人說:「我今天真沒有臉面來見母親。」張母笑著安慰她。隨後商量選擇吉日舉行婚禮。阿喜對青梅說:「尼庵中只要有一線生路,我也不願意跟隨夫人到這裡來。若念往日的友情,能得到一間房子,只要容得下一個能坐的蒲團就很滿足了。」青梅笑笑沒有答話。到了婚禮那天,她把華麗的禮服抱了過來,阿喜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聽見鼓樂聲響了起來,她也身不由己了。青梅帶領丫鬟女傭硬給她換上禮服,簇擁著走出來。見張郎身穿朝服在拜,於是自己也不覺盈盈而拜。青梅把她拉入洞房,說:「空著這個位子等待您已經很久了。」又回頭對張郎說:「今夜是您報恩的機會,可要好自為之。」說完返身要走,被阿喜捉住了衣襟。青梅笑著說:「不要留我,這事可不能代替。」掰開阿喜的指頭脫身而去。

自此,青梅小心謹慎地侍奉阿喜,從不冒犯。而阿喜始終慚愧心中不安。於是張母便叫對她兩人都稱夫人。但是青梅仍以原來的名分對阿喜行婢妾禮,而且從不懈怠。過了三年,張生由司理職選調進京,經過尼庵,送上五百兩銀子酬謝老尼。老尼不收。再三強留,於是收下二百兩,用來修建了大士祠,立起了王夫人碑。後來張生官職做到侍郎。程夫人青梅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王夫人阿喜生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張侍郎又上書皇帝陳述了事情的始末,青梅和阿喜都被封為夫人。

PS:什麼二女同事一夫,我根本不相信二女能真的和平共處,真心愛一個人難道不是想獨佔嗎?還能分享給別人?對男人來說開後宮倒是愜意了,對女人來說就是災難。

《羅剎海市》

馬驥,字龍媒,是商人的兒子。他風度翩翩,一表人材,從小就灑脫大方,喜歡唱歌跳舞。經常跟著戲班子演出,用錦帕纏著頭,就像一個美麗的少女,因此又有「俊人」的美稱。他十四歲考中秀才,很有名氣。父親年老體衰,放棄了經商,回家閑住,對馬驥說:「幾卷書,餓了不能煮著喫,冷了不能當衣穿,我兒應該繼承父業去經商。」馬驥從此就慢慢做起買賣來。

一次,馬驥跟別人去海外經商,被颶風颳走了。漂了幾天幾夜,來到一個都市。這裡的人個個都非常醜陋,看見馬驥來,以為是妖怪,都驚叫著逃走了。馬驥剛見到這情景時,還很害怕;等知道那些人是懼怕自己時,就反而去欺負他們。遇到喫飯的,他就跑過去,人家嚇跑了,他就把剩餘的飯菜喫掉。這樣過了很久,進入一個山村。山村中的人相貌也有像人的,但是都破衣爛衫,像討飯的。馬驥在樹下休息,村裡人都不敢過來,只是遠遠地看著他。時間長了,覺出馬驥並不是喫人的妖怪,才開始慢慢接近他。馬驥笑著同他們攀談,他們的語言雖然不同,但大半能聽懂。馬驥就告訴他們自己的來歷。村裡人很高興,遍告鄉鄰:來客不喫人。但是那些長得醜陋的,看看他就跑了,始終不敢到跟前來。那些來的人,五官的位置都與中國人大體相同。他們擺上酒菜共同招待馬驥。馬驥問他們怕他的原因,回答說:「曾經聽祖父說;往西走二萬六千里,有個中國。那裡的人形象都很詭祕奇異。原來只是聽說過,現在才相信了。」問他們為什麼這樣窮,村人回答說:「我國所看重的不在學問才能,而在相貌。長得最美的做大官,稍差一點的做小官,再差一點的也能受到貴人的寵愛,得到賞賜的食物,養活妻兒。像我們這樣的,剛出生時,父母就以為不吉利,常常都被拋棄了。父母不忍心丟棄的,也都是為了傳宗接代罷了。」馬驥問:「這叫什麼國?」回答說:「叫大羅剎國,往北三十里是都城。」馬驥請他們領著到都城看看。於是,第二天雞一叫村人就起身,領馬驥一塊去了。

天亮後,纔到達都城。都城的城牆是用黑石頭砌的,顏色像墨一樣黑。樓閣高近百尺,但很少用瓦,都用紅色石頭蓋頂。抬一塊碎石在指甲上磨磨,和紅色的硃砂沒有兩樣。這時正好退朝,朝中有一頂大轎子出來,村人指著說:「這是宰相。」馬驥一看,那人兩隻耳朵朝後長著,三個鼻孔,睫毛像簾子一樣蓋住了眼睛。又出來幾個騎馬的,村人說:「這是大夫。」挨著指出各人的官職,大都是披頭散髮、相貌猙獰的醜八怪。官職越低的,醜相也漸減。一會兒,馬驥往回走,街市上的人看見他,嚇得大聲嚷叫著,跌跌撞撞地跑了,就像碰上了怪物。村人再三說明,街市上的人才敢遠遠地站著看。

回去以後,羅剎國里老老小小都知道了山村有一個奇怪的人。於是大小官員都想見識見識,就叫村裡的人把馬驥送去。可是每到一家,看門人總是把門關死,男女老少偷偷地從門縫裡往外瞅著議論著。整整一天,沒有一個敢開門讓馬驥進去的。村人說:「這裡有一個執戟郎,曾為先王出使外國。他見得多,可能不會害怕你。」領著馬驥去登門拜訪。那位執戟郎果然很高興,把馬驥奉為上賓。馬驥看他的相貌,像有八九十歲,眼睛突出,鬍鬚捲曲得像刺蝟。執戟郎說:「我年輕時,曾奉國王的命令,出使過許多國家,唯獨沒有去過中國。如今我一百二十多歲了,能有幸看到上國的人物,這可不能不報告天子。但是我已經退職,十多年不去朝廷了。明天早上,就為你去一趟。」說完,備了酒菜,招待馬驥。酒過數巡,出來十多名歌女,輪流歌舞。都長得像夜叉樣,全用白錦纏著頭,紅色的衣服拖在地上。不知扮的什麼角色,唱的什麼歌詞,腔調節奏都很特別。主人看著很滿意,問:「中國也有這樣好的歌舞嗎?」馬驥說:「有。」主人請馬驥模仿幾句。馬驥就用手敲著桌子唱了一曲,主人高興地說:「真妙啊!你的歌聲就像鳳鳴龍嘯,我從沒聽到過。」

第二天,執戟郎上朝,把馬驥推薦給國王。國王高興地要下詔書召見。有兩三個大夫說,馬驥樣子怪異,怕驚嚇了皇上龍體,國王才沒有召見他。執戟郎出來告訴馬驥,深表惋惜。馬驥和他一同居住了好多天,同主人一起飲酒,喝醉了,拔劍起舞,用煤粉抹在臉上扮成張飛。主人認為很美,說:「請你扮成張飛去見宰相,宰相一定樂意用你,高官厚祿不難到手。」馬驥說:「嘻,鬧著玩玩還行,怎麼能換個假臉去謀取榮華富貴呢?」主人再三強求,馬驥才應了。主人馬上備了酒筵,請那些大官們來喝酒,叫馬驥畫了臉等著。不久客人來了,主人喊馬驥出來見客。客人驚訝地說:「奇怪,怎麼前幾天那樣醜陋,今天又這樣漂亮!」於是就同馬驥一起喝酒,非常快活。馬驥跳著舞,唱了一首「弋陽曲」,滿座的客人無不傾倒。

第二天,大官們紛紛上奏國王,推薦馬驥。國王高興,派使者持旌節以禮召見他。見面後,國王問馬驥中國治國安邦的辦法,馬驥原原本本地陳述了一番。國王大加讚賞,在別宮賜宴款待。喝到暢快的時候,國王說:「聽說你善唱優雅的樂曲,能不能叫寡人欣賞欣賞?」馬驥便起身舞起來,也仿效羅剎舞女的樣子用白錦纏頭,唱些靡靡之音。國王高興極了,當天就封他為下大夫。並經常請馬驥參加家宴,特別恩寵他。時間長了,那些官僚們都知道了馬驥的面目是假的。他無論走到哪裡,總是看見人們小聲耳語,不願意同他接近。馬驥感到很孤立,心裡很不安,就上書國王要求辭職,國王不準。他又要求休假,國王便給了他三個月的假期。於是馬驥坐官車載著金寶又回到了山村。村人跪在路上迎接他,馬驥把金錢分給過去與他結交的那些朋友,村裡歡聲雷動。村人說:「我們這些小人受到大夫的恩賜,明天去海市,尋求些珍貴玩物,來報答大夫。」馬驥問:「海市在什麼地方?」村人說:「海市是四海蛟人聚集在那裡賣珠寶的地方。到時四方十二國,都去做買賣。集市中還有許多神人來遊玩。雲霞遮天,波濤洶湧。那些貴人們都珍惜自己,不敢去冒險,只是把銀錢交給我們,替他們買奇珍異寶。現在離海市的日子不遠了。」馬驥問他們怎麼知道日期,村人說:「如果看見海上有紅色的鳥飛來飛去,七天以後就是海市。」馬驥問他們動身的日期,想一起去看看。村人勸他自己珍重。馬驥說:「我本來就是海上客,還怕什麼風濤浪湧。」

不幾天,果然有人登門送錢託他們買東西。馬驥就和村人把錢裝上船,一起去了。船能容幾十個人,船底是平的,欄杆高高的,有十個人搖櫓,船像飛箭一樣行進。走了三天,遠遠看見水雲蕩漾之中,樓閣層層疊疊,各處來做買賣的船,像螞蟻一樣紛紛聚集。不多會兒,來到城下,見牆上的磚,都和人一樣長,城樓高得接天。他們繫好船進城,見集市上擺放的貨物,全是奇珍異寶,光彩奪目,都是人世間沒有的。有一位少年騎著駿馬走過來,集市上的人都急忙躲開,說是「東洋三世子」來了。世子過來,看見馬驥,說:「這不是偏遠小國來的人。」接著就有個在馬前開路的人問馬驥鄉籍是哪裡,馬驥站在路旁行了禮,詳細講了自己的籍貫和姓氏。世子高興地說:「你既然能屈尊來到這裡,說明我們的緣分不淺。」於是就給他一匹馬,請他同行。

二人出了西城,剛走到岸邊,騎的馬嘶叫著躍進水中,馬驥嚇得失聲喊叫。卻見海水從中間分開,兩邊的水像牆壁一樣屹立著。一會兒,看見一座宮殿,玳瑁裝飾的梁,魚鱗片做的瓦,四壁亮如水晶,奪目耀眼,能照出人影。馬驥下馬,世子拱手將他請入,抬頭看見龍王坐在殿上。世子啟奏道:「臣遊覽海市,遇見這位中華賢士,領他來參見大王。」馬驥上前跪拜行禮。龍王說:「先生既然是位有文才的學士,一定能夠勝過屈原、宋玉。我想煩勞你的大手筆,寫一篇描寫海市的文章,希望你不要吝惜你的妙詞。」馬驥叩頭答應了。龍王給他一方水晶硯臺,一枝龍鬚筆,光滑如雪的紙張,香氣如蘭的墨。馬驥立時寫出了篇千餘言的文章,呈獻給龍王。龍王讚賞說:「先生真是高才,給水國添了光彩!」接著召集龍族,在採霞宮舉行盛宴。酒過幾巡,龍王舉杯向馬驥說:「寡人有個愛女,還沒有許配人家,願意把她許給先生,先生意思如何?」馬驥忙離席站起,慚愧地表示感激,連連答應。龍王便對左右說了。不一會兒,有幾個宮女扶著一個女郎出來,佩環聲聲,鼓樂齊奏。拜完天地,馬驥偷眼一看,那女郎真是一位天仙。龍女拜完天地就走了。不多會,宴席散了,兩個丫鬟挑著宮燈,領著馬驥進了旁宮。龍女正濃妝坐等。珊瑚做的牀上,裝飾著各種珠寶;帳外流蘇,綴著斗大的明珠;牀上的被褥又香又軟。天剛亮,便有許多年輕美貌的丫鬟使女前來侍候。馬驥起牀後,上朝拜謝。龍王封他為駙馬都尉,並把他寫的《海市賦》傳送四海龍宮。四海龍王都派專員來祝賀,爭著下請柬請駙馬赴宴。馬驥身穿錦繡衣衫,坐著青龍拉的車子,前呼後擁,外出赴宴。幾十名騎馬的武士都身佩雕弓,扛著白色的棍杖,威風凜凜。騎馬的彈箏,坐車的奏玉,三天裏,遊遍各海。從此「龍媒」的名字,傳遍四海。

龍宮裡有一棵玉樹,一人多粗,樹榦晶瑩透澈,像白琉璃;中間有一淡黃色的心。比胳膊稍細一點;葉子類似碧玉,有銅錢那麼厚;樹蔭細碎濃密。馬驥常同龍女在樹下吟詩唱歌。樹上開的花形狀類似枙子花,花瓣落在地上,發出鏘的一聲。拾起來看看,像用紅色瑪瑙雕成的,光明可愛。常有一種奇異的鳥兒飛來啼叫,金綠色的羽毛,尾巴比身體還長,叫聲像玉笛奏出的哀婉樂曲,使人憂傷。馬驥一聽這鳥的叫聲就思念家鄉,對龍女說:「我流浪在外三年了,遠離父母,每當想起他們,便傷心流淚。你能跟我回家鄉嗎?」龍女說:「仙境同塵世隔絕,不能跟隨你去。我也不忍心以夫妻之愛,奪走你父子之情。容我慢慢想個辦法。」馬驥聽了,忍不住又流下眼淚。龍女也嘆息說:「這實在是不能兩全齊美的事啊!」

第二天,馬驥從外邊回來,龍王說:「聽說駙馬思念故鄉,明天早晨收拾行裝送你上路,可以嗎?」馬驥連忙拜謝說:「我一個孤身旅居在外的臣子,受到過分的優待寵愛,感恩圖報之情,牢記在心中。容許我暫時回家探望一下父母,以後還要回來團聚。」到了晚上,龍女擺酒話別。馬驥同她約好以後見面的日子,龍女說:「我們的情緣已經到頭了。」馬驥非常悲痛。龍女說:「回家奉養雙親,可見你有孝心。人生聚散,百年如同旦夕,何必像多情兒女般哭泣?今後我一定為你堅守貞節,你也要為我不再另娶,兩地同心,就是美滿夫妻。何必一定要早晚守在一起,才叫白頭偕老呢?要是違背了盟誓,再婚嫁也不會吉利。如果顧慮無人主持家務,你可以收一個婢女為妾。還有一件事要囑咐你,成親後,我好像懷孕了,請給孩子取個名。」馬驥說:「如果是女的,就叫龍宮,男的就叫福海。」龍女要一件東西作憑證,馬驥把在羅剎國得到的一對赤玉蓮花拿出來給她。龍女說:「三年後的四月八日,你要划船去南島,那時送還你的兒女。」龍女用魚皮做了個口袋,裝滿珠寶,送給馬驥說:「你好好珍藏,幾輩子也喫不完用不盡。」天剛放亮,龍王設宴餞別,贈送馬驥許多禮物。馬驥拜別出了龍宮,龍女乘白羊車送他到海邊。馬驥上岸下了馬,龍女說聲「珍重」,掉轉車頭回去了。不一會,就走遠了,海水又合到一塊,再也看不見了。馬驥便往回走來。

自從馬驥被海水漂走,人們都以為他已經死了。他一到家,家裡人無不驚疑。幸虧父母都健在,只有妻子已經改嫁了。馬驥這才明白龍女「守義」的話,原來已經先知道自己的妻子改嫁了。父親想為馬驥再娶一房妻子,馬驥不答應,只收了一個婢女做妾。他牢記龍女叮囑的三年期限。到日子後乘船來到島中,看見兩個小孩坐浮在水面上,拍打著水嬉笑,不動也不下沉。馬驥到跟前用手一拉,一個小孩笑著抓住馬驥的手臂,跳入他懷裡;另一個大聲哭起來,似乎怪馬驥不拉自己,馬驥就把他也拉上來。仔細看去,一男一女,相貌都很俊秀。頭上的花帽子各點綴著一塊玉,便是那赤玉蓮花。背上有個錦囊,拆開一看,裡邊有一封書信,上寫:「公婆想必都安康吧!轉眼已過三年,紅塵永遠隔離了我們,盈盈一帶之水,書信難通。朝思暮想,只有夢中才能相見;殷切地盼望,盼得脖子發酸。面對茫茫大海,有恨又有什麼辦法呢?又想奔月的嫦娥,尚且獨守月宮;投梭的織女,也在天河一邊惆悵。我是什麼人,哪能永遠和愛人相聚?每每想到這裡,便又破涕為笑。我們分別兩個月後,竟生了一對兒女。如今已經在懷抱中咿呀學語,能懂笑語,摸棗抓梨,沒有母親也可以活下去了。現在把他們送還給你。你贈送的赤玉蓮花,裝飾在孩子們的帽子上作為憑證。你把孩子抱在膝頭時,就像我在你身邊一樣。知道你履行了過去的盟誓,心裡很安慰。我這一生不會有二心,到死不會再嫁別人。梳妝匣裏不再放蘭膏;對鏡梳妝,久已不塗抹脂粉。你就好比久出遠門的遊子,我就是遊子之婦,雖然遠隔兩地,但我們仍是恩愛夫妻。只是想公婆雖然已經抱上孫子,卻從沒見過兒媳,按情理說,也是個缺陷。一年後婆婆安葬時,我一定親臨墓穴,盡兒媳孝道。從此以後,則『龍宮』平安,還有見面之期;『福海』長壽,或許還能來往。希望你多多珍重,想要說的話是說不完的。」馬驥反覆讀著書信,淚流不止。兩個孩子抱著他的脖子說:「回家吧。」馬驥更加悲痛,撫摸著他們說:「我兒知道家在什麼地方?」孩子更加哭鬧,伊伊呀呀地喊著要回家。馬驥望著茫茫大海,無邊無際,看不見龍女的影子;波浪翻騰,沒有去龍宮的道路。只好抱著孩子掉轉船頭,滿腹惆悵地回去了。

馬驥知道母親的壽命不長了,把衣服棺木都準備好了,在墓地上種植了一百多棵松樹。過了一年,母親果然死了。靈車剛到墓地,就有一個穿孝服的女子走近墓穴哭吊。眾人正喫驚地看她時,忽然風激雷轟,接著下起了急雨,轉眼間那女子已經不見了。新種的松樹本來大都枯萎了,這時又全活了。福海稍長大一點,常常思念母親,忽然自己投入大海,幾天後纔回來。龍宮因為是女孩不能去,常常關上門獨自哭泣。一天,大白天忽然烏雲遮天,龍女走進房內,勸女兒說:「兒自己能長大成家,為什麼哭泣?」說著賜她一棵八尺高的珊瑚樹,一帖龍腦香,一百顆明珠,一對八寶嵌金盒子,作為嫁妝。馬驥聽說龍女來了,急忙跑進來,拉著手就哭。頃刻間,一聲疾雷震破房頂,龍女已經不見了。

《紫花和尚》

諸城縣的丁秀才,是丁野鶴先生的孫子。他是少年名士,患病多年而死。但過了一夜,他竟然又活了,說:「我悟道了。」當時,諸城縣有一位僧人對於佛理奧妙很有研究。丁秀才叫家人把這位僧人請來,讓他在牀前講解《楞嚴經》。但每聽僧人講解一節,他都說不是這樣。於是說:「假若我的病能痊癒,驗證佛理有何難?但是隻有附近的某生,能治癒我的病,應該誠心誠意地去把他請來。」原來,丁秀才講的這位書生,精於醫術,卻從不以行醫為業,請了他三次,他才來。書生根據醫理出方下藥,丁秀才喫了幾副,病就痊癒了。

這位書生給丁秀才看過病回到家裡,一位女子從外邊進來,對他說:「我是董尚書家中的丫鬟,紫花和尚與我有冤讎,現在他得到應有的報應,你又想把他治活?假若你再去給他治病,大禍將臨到你的頭上。」話說完,女子就隱沒不見了。書生很恐懼,丁秀才家人再來請他,他堅決推辭。丁秀才的病複發後,丁家人執意要請他去看病,書生就把不去的原因講了。丁秀才慨嘆說;「罪業是前生所造,今天死,也是我所應得的。」說完就死了。後來,尋問諸城人,果真有一位紫花和尚,是一位很有道業的僧人。青州董尚書的夫人,曾經把他供養在家中,也沒有人知道其冤讎所結的緣由。

《鞠樂如》

鞠樂如,是青州人。妻子死了之後,便離家出走了。幾年以後,他身穿道服,背著蒲團來到家鄉。在家住了一宿想走,親戚族人硬留下了他的衣杖。鞠樂如推託隨便走走,到了村外,屋裡的衣杖服具,都冉冉地飛了出來,隨他一塊而去。

《盜戶》

清朝順治年間,山東滕縣、嶧縣一帶,十個百姓中就有七個是盜寇,官府也不敢抓捕他們。後來,這些盜寇受了招撫,歸順了朝廷,縣官把他們另立戶冊,稱之為「盜戶」。凡「盜戶」與一般老百姓發生爭執,官府總千方百計地袒護他們,為的是怕他們重新造反。後來打官司的人便往往冒稱是「盜戶」,而另一方卻極力揭發對方是假的。每每打官司時,訴訟雙方先不去爭論是非曲直,而是苦苦爭辯誰是真盜假盜,還得煩勞官府去查閱戶籍。正巧,官署裏經常有狐狸作祟。縣官的女兒被狐狸迷住了,請了法師,用符咒捉住了狐狸,放進了一個瓶子裏,準備用火燒死它。這時,狐狸在瓶子裏大聲喊叫:「我是盜戶!」聽到的人無不暗笑。

PS:當某個羣體有了特權,大家都想往裡擠。

《某乙》

城西的某乙,過去是個小偷,他的妻子為此感到很恐懼,多次規勸他,某乙於是幡然悔悟。

過了兩年,某乙貧困得不能忍受,就想再去當一次小偷而後就不幹了。於是假託去做買賣,到一個算卦人那裡去算算到什麼地方去吉利。算卦人算了算,說道:「東南方向吉利,利於小人,不利君子。」卦家隱隱約約與他心中的想法相吻合,他暗暗高興。於是他就向南走,到了蘇州、松江一帶,每天在村莊、城鎮中遊逛,這樣過了好幾個月。

一天,他偶然進入一座寺院中,見牆角上堆著兩三塊石子,心裡知道這裡邊有些古怪,他也揀了一塊石子放上去,然後就一直走到佛龕後邊躺下了。天黑了以後,寺中有些人聚在一起說話,好像有十幾個人。忽然其中一人數了數石子,很驚訝地發現多了一塊,因而一起到佛龕後邊搜尋,發現了某乙,就問他:「放石子的是你嗎?」某乙承認了。又盤問他的住址、姓名,某乙用假話回答他們。於是他們給了某乙一件武器,領著他一同出去。到了一座高大的宅院外,有人拿出了軟梯,大家爭著越牆而入。因為某乙是從遠處來的,對路徑不熟悉,就叫他潛伏在牆外,負責傳遞財物和看守口袋。過了一會兒,牆上扔下一個包裹;又過了一會兒,用繩子縋下一隻箱子。某乙舉手接住箱子知道裝著東西,就把箱子打破,用手摸索著拿,凡是沉重的東西,全部放進一個袋子裏,背起袋子急忙逃走了,終於尋路回到了家中。

從此某乙建樓閣,買良田,並且用銀子為兒子捐了個功名。縣令給他家大門上掛了匾,稱他為「善士」。後來這件大案被破獲了,羣盜都被抓獲,只有某乙沒有姓名、籍貫,沒有辦法追查,才免於被捕。事情過去了很久之後,某乙喝醉了酒自己說出了這件事。

曹州府有個大強盜,搶到一大筆財物回到家後,毫無顧忌地安然睡去。有兩三名小盜,越過院牆進入他家中,把他捉住了,向他要錢。大盜不給,他們就鞭打、燒烙。把大盜的所有財物都逼索到手,才離去。大盜向人說:「我不知道炮烙的痛苦如此厲害!」於是對盜賊深感痛恨,就投到衙門裡充當了馬捕,把本地的盜賊差不多都捕捉盡了。有一次捕到了以前搶他財物的幾個盜賊,就用他們對自己施用過的刑罰懲治了他們。

PS:那夥賊也是心大,遇到一個路人甲就敢讓他入夥?不是應該先納投名狀嗎?

以上為卷六、卷七

以下為卷八、卷九

《聊齋》裏有那些令人捧腹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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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回答為卷一、卷二

聊齋志異裏有哪些有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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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小故事叫《噴水》。這就屬於於我來說印象比較深,但並不出名的那種。

以下是原文:

萊陽宋玉叔先生為部曹時,所僦第,甚荒落。一夜,二婢奉太夫人宿廳上,聞院內撲撲有聲,如縫工之噴水者。太夫人促婢起,穴窗窺視,見一老嫗,短身駝背,白髮如帚,冠一髻,長二尺許,周院環走,疏急作鶴步,行且噴,水出不窮。婢愕返白。太夫人亦驚起,兩婢扶窗下聚觀之。嫗忽逼窗,直噴欞內;窗紙破裂,三人俱僕,而家人不之知也。東曦既上,家人畢集,叩門不應,方駭。撬扉入,見一主二婢,駢死一室。一婢鬲下猶溫。扶灌之,移時而醒,乃述所見。先生至,哀憤欲死。細窮沒處,掘深三尺餘,漸露白髮;又掘之,得一屍,如所見狀,麪肥腫如生。令擊之,骨肉皆爛,皮內盡清水。

譯文:

萊陽有個叫宋玉叔的先生,當部曹官的時候,租賃了一套宅院,很是荒涼。有一天夜裡,兩個丫鬟侍奉著宋先生的母親睡在正屋,聽到院裏有撲撲的聲音,就像裁縫向衣服上噴水一樣。宋母催促丫鬟起來,叫他們把窗紙捅破個小孔偷偷地往外看看。只見院子裏有個老婆子,身體很矮、駝著背,雪白的頭髮和掃帚一樣,挽著一個二尺長的髮髻,正圍著院子走;一躬身一躬身像鶴走路的樣子,一邊走一邊噴著水,總也噴不完。丫鬟非常驚愕,急忙回去告訴宋母。宋母也非常驚奇地起了牀,讓兩個丫鬟攙扶著到窗邊一起觀看。忽然,那老婆子逼近窗前,直衝著窗子噴來,水柱衝破窗紙濺了進來,三個人一齊倒在地上,而其他家人們都不知道。

清晨日出時,家人們都來到正屋,敲門卻沒有人答應,才開始害怕。撬開門進到屋裡,見宋母和兩個丫鬟都死在地上。摸一摸,發現其中一個丫鬟還有體溫,隨即扶她起來用水灌,不多時醒了過來,說出了見到的情形。宋先生聞訊而來,悲憤得要死。細問了丫鬟那老婆子隱沒的地方,便命家人們在那地方往下挖。挖到三尺多深時,漸漸地露出了白髮。繼續往下挖,隨即露出了一個囫圇屍首,和丫鬟看見的完全一樣,臉面豐滿如同活人。宋先生命家人砸她,砸爛骨肉後,發現皮肉內全都是清水。

覺得有意思是因為它恐怖的莫名其妙,也就是說這個噴水鬼為什麼要襲擊這三人,這個故事並沒有什麼特殊寓意,雖短小精悍,但讀起來卻實在讓人頭皮發麻,直流冷汗。


故事的主人公是太原一個姓王的書生,作品中就叫他王生。有一天,王生半夜起來趕路,在朦朧的月色中,發現有一個女子,抱著一堆被褥之類的,正在喫力地向前奔跑。


王生是個好色的人,於是趕緊走上前去看個究竟,原來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長得非常漂亮。王生一看就非常喜歡,說深更半夜的,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面跑呢?看起來好辛苦啊。那女孩子說你一個過路人,又幫不上什麼忙,問東問西地做什麼。王生說那可不一定啊,也許你說出來,我就能幫上你的忙呢。如果真能幫到你,我一定竭盡所能,不遺餘力。


聽到王生的話,女孩子這才帶著傷心的神情回答說,我家貧窮,父母貪圖錢財,把我賣到大戶人家做妾。那家的大老婆非常兇狠,對我朝打暮罵,實在受不了了,於是我就逃了出來。王生說那麼你準備逃到哪裡呢?回答說我也不知道,走到哪裡算哪裡,總比死在大老婆手裡強吧。王生說既然如此,我家離這裡很近,不如就到我家去吧。女孩子聽了很高興,於是就答應了。接下來,王生就替女孩子拿著被褥,向自己家裡走去。


回到家,王生把女孩子安頓在自己的書齋中。王生的書齋在一個單獨的院落,非常幽靜,女孩子很滿意,再三叮囑王生不要告訴別人,而後王生就和女孩子在這裡住了下來。


住了些日子,王生微微把消息透露給了妻子。妻子擔心收留大戶人家的逃妾會引來麻煩,勸王生不要收留她。王氏覺得妻子是出於嫉妒,遂一笑置之。


又過了些日子,王生出門買東西,集市上遇到一個道士,那道士一看到王生,立刻大喫一驚,說你最近遇到什麼妖怪沒有。王生說沒有啊。道士說你不要嘴硬了,你渾身妖氣,怎麼還說沒有。王生還是堅持說沒有。道士搖頭嘆息,說說世間人糊塗啊!已經死到臨頭還不知道悔悟。說完就走了。


王生雖然竭力分辨說自己沒有遇到妖怪,但讓那個道士一嚇唬,心裡也還是有些害怕,就有些懷疑遇到的那個女子是不是有問題。但轉念一想,明明是很漂亮的女子,怎麼可能是妖怪呢?不過是道士借嚇唬人騙取錢財的伎倆罷了,所以懸著的心又有三分放下。帶著恐懼與懷疑的忐忑心情進到院子裏,發現書齋的房門緊閉。要在平時,王生一定會舉手敲門,但有了道士的話,就留了一個心眼,走到書齋的窗戶底下,想要一探究竟。


接下來的就是《畫皮》中最驚悚的一幕了。


他看到的不再是往日那個絕色的少女,而是一個面目猙獰的惡鬼,滿嘴鋸齒一樣的鋒利牙齒,渾身的皮膚是極其嚇人的綠色。那惡鬼正把一張人皮鋪在牀上,手拿一支彩筆在人皮上描畫。畫好以後把彩筆一扔,拿起人皮就像抖衣服那樣抖了幾下,然後披在身上,而隨著這一披,剛才的惡鬼已經不見,出現在王生面前的,就是那個與自己已經朝夕相處了多日的美麗女子。


目睹這一幕的發生,王生的魂兒都快嚇出來了。怕惡鬼發現自己,於是蹲下身子,四肢著地,手腳並用地從院子裏爬到外面,而後跑到集市上,瘋了一樣地滿街尋找剛才的道士。找到以後就跪在地上,哀求道士千萬救自己一命。


道士說我已經知道了。這妖怪四處尋找替死鬼,也挺可憐的,趕走它就算了,給它留條活路吧。說完就把自己手裡拿的拂塵交給王生,讓他掛在門上,並約好把妖怪趕走後,就到青帝廟見面,歸還拂塵。


王生回到家裡,這次不敢回書齋了,一頭鑽進臥室,並按照道士所說,把拂塵掛在臥室門口。大約晚上八九點鐘,就聽見門外有嚇人的聲音傳來,自己不敢看,就讓妻子從門縫向外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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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稀記得那個在初二的時候刷新我的世界觀的故事——《犬奸》


犬奸

青州賈某,客於外,恆經歲不歸。家畜一白犬,妻引與交,犬習為常。一日夫至,與妻共臥。犬突入,登榻,嚙賈人竟死。后里舍稍聞之,共為不平,鳴於官。官械婦,婦不肯伏,收之。命縛犬來,始取婦出。犬忽見婦,直前碎衣作交狀。婦始無詞。使兩役解部院,一解人而一解犬。有欲觀其合者,共斂錢賂役,役乃牽聚令交。所止處,觀者常數百人,役以此網利焉。後人犬俱寸磔(zhé)以死。嗚呼!天地之大,真無所不有矣。然人面而獸交者,獨一婦也乎哉?  異史氏為之判曰:「會於濮上,古所交譏;約於桑中,人且不齒。乃某者,不堪雌守之苦,浪思苟合之歡。夜叉伏牀,竟是家中牝(pìn)獸;捷卿入竇,遂為被底情郎。雲雨臺前,亂搖續貂之尾;溫柔鄉裏,頻款曳象之腰。銳錐處於皮囊,一縱股而脫穎;留情結於鏃(zú)項,甫飲羽而生根。忽思異類之交,直屬匪夷之想。尨(máng)吠奸而為奸,妒殘兇殺,律難治以蕭曹;人非獸而實獸,奸穢淫腥,肉不食於豺虎。嗚呼!人姦殺,則擬女以剮;至於狗姦殺,陽世遂無其刑。人不良,則罰人作犬;至於犬不良,陰曹應窮於法。宜支解以追魂魄,請押赴以問閻羅。」

下面是修飾版譯文

  青州一人長期行商在外,連年不歸。妻子年紀輕輕,被扔在家裡守活寡,有時一別就是三兩年。男人寂寞久了,會想女人,女人寂寞久了,自然也想男人,這原是人之常情,何況其妻青春年少,正是春心悸動的時候。

  在這悽苦的獨居歲月裏,與她相伴的是一條溫順的白犬。一日夜深人靜,女子一面想著心事,一面撫摩著白犬。白犬忽然起身,彷彿聞到一股特別的氣息,探頭到她下身嗅了嗅,而後張嘴撕咬著她的衣裙。她先是嚇了一跳,但隨即彷彿能互相感應這一股春情似的,禁不住心中砰砰亂跳,她當然已看出白犬想要幹什麼,登時一個大膽的想法竄到腦中:這樣真的可以嗎?  雖然她無數次告訴自己是不可以的,可事情卻做下來了。而這種事,有一便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便有四,有四就有五,沒完沒了,欲罷不能。久而久之,白犬也習以為常了。  一日商人歸來,與妻子共寢。  這一天,女子期盼已久。然而這一夜,卻並不愉快。兩人躺在牀上,喁喁私語,而窗外卻屢屢傳來白犬狺狺狂吠之聲。商人疑心有人為盜,起身各處查看,卻又並無異狀,屋外也一片寧靜,鄰居們都熄了燈歇息了。  商人回到臥室,只見妻子已擁被坐起,白犬站在牀前,搖著尾巴,溫順地望著妻子,而妻子則揮手讓白犬離去,嘴裡不停輕聲說著「去去」。商人一頭霧水,在地上跺了幾腳,將白犬趕開,重新鑽入被窩,抱起妻子。  妻子滿面春色,嬌羞可人。  兩人剛褪去小衣,窗外卻又是一陣狂吠。  商人惱怒異常,掀被而起,口中喃喃咒罵,揚言非抽它一頓不可,真是不打不消停。  正在這時,只聽「砰」的一聲,窗欞破碎,白犬已從窗戶跳了進來,不等商人拿鞭子抽它,它已先躥到牀上,咬住了他脖子,上下尖牙一用力,只聽他喉嚨裏「咕咕」幾聲響,連一聲慘呼也沒呼出來,便已斷了氣,鮮血汩汩而流,將被子一角染得鮮紅。  過程中,女子早嚇得不停尖叫。  白犬咬死主人後,聽了這尖叫,也似乎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跳下牀,低著頭,垂了尾巴,在牀前來回走著。  一個丫鬟,兩個老媽子,以及竈下燒火的一個八九歲小廝,聽見叫聲,都忙奔了過來,看見主人慘死在牀上,都拍著胸脯喊「阿彌陀佛」。丫鬟和小廝早嚇得傻了。兩個老媽子上前趕走了白犬,命小廝先到院裏呆著,又叫丫鬟快來幫夫人穿衣,而後用被子將主人屍身蓋上了。  女子與白犬通姦,事雖隱祕,然而畢竟時日長久,家裡幾個僕人還是知道一點點的,今天見了這情景,更已料到八九分。但如今主人死了,夫人最大。兩個老媽子雖說年長,卻不過是掃地做飯的身份,怎敢多說什麼。出了這等事,也只能是幫著料理喪事,並守口如瓶,把這事爛在肚子裏也就完了。  可不知怎的,這事卻被幾個鄰居知道了。  起初大家只是猜測商人死因,有的說是女子獨居這些年,必與他人有奸,定是勾結姦夫,殺了親夫,謀其家產,企圖做長久夫妻。這話傳出後,大家都信了八九成,但畢竟沒有真憑實據,眾人也不敢過分宣揚。不知誰忽然說出,商人其實是被一條狗咬死的,又說女子與家裡白犬通姦。消息傳出去,議論登時就炸開了,都為商人感到不值,同時也因對手不過是一個女人一隻狗,不用擔心惹麻煩,於是相約同到府衙報了官。  知府聽說竟有這等荒唐事,當即發下籤去,將女子捉來問罪。但這樣傷風敗俗,自毀名節,一旦問實便性命不保的大罪,誰肯承認呢?女子到了府衙,自然是矢口否認,拒不認罪。  幾個作證的鄰居,卻說得有鼻子有眼,彷彿親見似的。  知府遂又發下籤去,將白犬捉來,令與女子共處。白犬一見了她,便上前咬住她衣服下擺,又拉又扯。女子連連後退,逃避躲讓,不慎一跤跌倒,只聽「哧」的一聲,衣服已被白犬撕開。女子羞紅了臉,驚慌失措。此時白犬早已爬到她身上,做出要與她性交的樣子。女子一下就哭了,捶手蹬足,拚命要將白犬趕開。  知府也覺得若再不制止,未免太傷風化,忙叫兩個差役將白犬拉開。一個差役上去直接拉住它尾巴,只聽白犬輕吠一聲,轉過身來,迅捷無倫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差役大叫一聲,放開了手。另一差役舉起棍子,照著白犬頭上狠狠打了一棍。白犬狺狺叫了幾聲,奔了出去。幾個差役攔在門口,終於將白犬制服。  知府一拍驚堂木,厲聲喝問:「你可知罪嗎?」  女子縮在一角,瑟瑟發抖,哭泣不已。  知府料她再不敢抵賴,當她是默認了。但如此奇案,知府也不知該如何判法,想了很久,依「姦夫殺死親夫,姦婦雖不知情亦絞」律,給女子擬了個絞監侯,但白犬該如何判,卻終於想不出來。於是隻得擬了個「姦婦供認不諱」的文書,讓她畫了押。然後命兩個差役,一個押著人,一個押著犬,將她們解送到巡撫衙門論罪。  途中鄉民見兩個公人押著一人一犬,都覺怪異,上去問時,只說如此如此,眾人聽了一笑,都不相信。漸漸有好事者,腆著臉問:差爺,能看看麼?差役一笑,說給錢就能看。於是眾人湊了錢,買通差役,讓表演一段。差役便將女子與白犬牽至一處,勒令當眾性交。眾人看得手心直冒汗,下頜漸漸張開,合不攏嘴,哈喇子流了一地。

  兩個差役得了好處,心中大喜,沒想到押送犯人居然還是個美差。自此每到一處,必大肆宣揚,招攬鄉民,湊錢觀看。凡所停留處,觀者常數百人,差役藉此索賄無算。而眾鄉民看完爽過後,扔石頭的扔石頭,扔菜葉的扔菜葉,唯獨沒有扔雞蛋的,畢竟在鄉間雞蛋算得貴重物品,而痛罵她蕩婦,揪住頭髮加以拳腳的,更大有人在,有的更借著懲惡的理由,一陣陣拳腳直往女子胸脯及私處招呼,趁機揩油。

  女子起初是哭叫反抗,後來被折磨得遍體青紫,披頭亂髮,一身骯髒,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漸漸的也就不再反抗了,任憑他們怎樣饒有興味地觀賞自己與狗性交的醜事,也任憑他們怎樣在觀賞完後還要加上一陣咒罵踢打。她也漸漸認命了,覺得自己確實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活該受這樣的苦,遭這樣的罪。  後來終於到了巡撫衙門,又經過一輪示眾羞辱,巡撫大人依「妻妾因奸同謀殺死親夫者凌遲處死」律,給女子判了一個「剮」字,又依「奴婢毆家長至死者凌遲處死」律,給白犬也判了一個「剮」字。女子與白犬,於是都受到了凌遲處死的懲罰。  嗚呼,天地之大,真是無奇不有。然而,人面而獸交者,豈獨一女子乎?由司馬少,2010年7月3日譯。
聊齋裡面有幾篇小故事,類似的故事現在還在我們身邊上演。可悲的是,它可能一直上演下去。具體篇目名稱不記得了,建議百度「採生折割」。

《聊齋志異》裏有一個叫做《鴝鵒》的故事,說是有一隻能說會道的黏人小八哥,幫助窮困潦倒的主人「騙」了王爺府十兩銀子做盤纏,臨走時還用山西口音說了一句:「我走啦~」


「鴝」字是左邊一個句子的句,右邊一個鳥;「鵒」字是左邊一個山谷的谷,右邊一個鳥。


字很生僻,但所指的東西咱們都很熟悉,就是黑八哥。


《鴝鵒》是《聊齋志異》中的一篇,但作者並不是蒲松齡,而是蒲松齡的朋友畢載積。


原來,因為蒲松齡喜歡蒐集各種奇聞異事,他的朋友也就時常留心,把聽到的各種傳聞逸事說給蒲松齡聽,這些朋友不少都是文化人,有時光說不過癮,還動手寫上一篇。


蒲松齡也不奪人之美、貪天之功,假如朋友的文筆確實不錯,蒲松齡也就將它們直接收入到《聊齋志異》當中,並且如實寫下作者的名字,《鴝鵒》就是這樣。


作為這個故事的暖場,我們先來普及一下關於黑八哥的一點小知識。


這個世界上,會說話的鳥很多,但說得特別好的主要就是三種:鷯哥、八哥、鸚鵡。鷯哥以及會說話的鸚鵡都很貴,而且它們都只會說話,不能放飛,沒多大意思。八哥就不是了,它比較粘人,既能說話,又能放飛,養得好的話就像一隻又會說話又會飛的狗,所以飼養起來特別富有樂趣。


八哥里常見的又有兩種,一種是海南八哥,棕色黃嘴,優點是比較漂亮,缺點是智商稍低,嘴比較笨,學話不多,吐字不夠清晰,價格比較貴;另一種就是黑八哥,優點是智商高,學話多,口齒清晰,價格便宜;缺點是渾身黑色,不如海南八哥漂亮,不過要是你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它黑色的毛羽中透出一種金屬的光澤,所以也並不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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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奇談:領略蒲松齡筆下的風月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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